浮仙令

    许笛笙默然无语，心中却记得清心道君的授道之恩。抬头道“师尊，笙儿有一事。”

    “说便是。”

    许笛笙看向上元道君，行礼道“师叔，想暂借测脉武宝一用。”

    上元道君道“可。”吩咐下人，去取测脉武宝。此时所指，自然不是那测脉石台，而是似上次幽州张可牧所用的古镜武宝，可测玄脉。

    几位道君都看着许笛笙，等着他的下文。许笛笙走到殿门，道“进来罢。”

    苏一早被金碧辉煌的道宫晃花了眼，心中情绪如海浪般翻滚，正自在殿门口发愣，听得许笛笙叫他，下意识应了一声，跟着走进宫中。抬眼一看，上首一位华贵衣衫的中年人，威严赫赫。旁坐又有两个中年道人端坐，周身气息渊深似海，目光稍微瞥了他一眼，便好似全身秘密被看穿。




第三十一章 人情
    苏一头脑有些鼓胀，再无平时的机灵，一时间竟呆住了。

    许笛笙微微皱眉，道“不可无礼。”苏一回过神来，拜倒在地，口中道“拜见神仙，拜见神仙。”

    清心道君道“笙儿，你可是觉得此乞儿有玄脉，故带来证实一番”

    “师尊明鉴。”许笛笙道，“徒儿总觉得此乞儿心思灵动，灵气充盈，总给徒儿一种特别的感觉，就仿佛是灵气快要溢出身体。”

    清郁道君突然道“不错，此子正是集此地天地灵气所生，这种土著，在秘境几十年便会出现一个。毕竟此方楚境大小有限，规则也残缺，只有十一州之地，每隔一段时间便有一人秉承残缺规则所生，生来便是为了继承秘境的意志，补全残缺的秘境。”

    “秘境也有意志”许笛笙讶道。

    清心道君看了他一眼，道“无知。圣宗浩渺无垠，岂是你所能想象。不知多少年前，圣宗一位无上大能，搜罗了三十六个残缺的小世界，炼成秘境，其中就有二十八个凡人秘境，供宗门吸收新血，禁罚弟子等诸般用途。这些小秘境会不断完善自己，所以每隔一段时间便会有灵气之子出生，不过大多数都是庸碌一生，毫无作为。因为二十八个凡人秘境中，只有一个声音，就是上清圣宗。这些秘境土著只是状若猪狗家畜罢了。”说此话时，好似完全忘记了许笛笙也是秘境土著的一员，显然是明白许笛笙的性子，并不避讳他。

    清郁道君道“不过也有一些，资质突出，被圣宗看中，脱出此方世界，也还算是寻常。”

    几人微微点头。说话间，东秦州道府的测脉武宝古镜已经拿了上来，许笛笙道“咬破舌尖，涂抹其上。”

    苏一早就被几人的话嚇的心神震动，一时间消化不得，闻听此言默默咬破舌尖，抹了一大口血在古镜上。古镜渐渐亮起血光，血气飘散，凝聚成两个字。“玄”、“一”。

    几位道君露出意料之中的神色。一品玄脉在此间虽然极为罕见，但是放到上清圣宗，只是略微算个天才罢了。况且身为灵气之子，一品玄脉，也算正常。

    上元道君开口道“笙儿，可否打个商量。”许笛笙道“师叔言重了，有事但凭吩咐。”

    上元道君看了一眼苏一，又看了一眼清心道君，道“我东秦州道府最近几十年还未为圣宗寻得弟子，此人可否算至我东秦州名额之上我上元欠你一个人情。”

    许笛笙看向清心道君，清心道君神色却一如既往的清冷，并未看他。

    “但凭师叔做主，人情笙儿却不敢当，只是小事罢了。”许笛笙却未多做考虑，若不是清心道君的面子，只怕上元道君根本不会与他这种语气商量。

    上元道君笑道“这个人情可不小，为宗门输送一品玄脉的新血，虽然对宗门来说只是沧海一粟，不过圣宗有奖必赏，有过必罚。虽然我不会脱出此界，却可换一些延寿养气的丹药奖赏。”他倒是没有遮掩，坦诚的将里面门道讲出，毕竟清心清郁两人在此。

    言罢，向苏一道“你且上前来。”苏一走上前，上元道君看了看他有些破烂的衣衫，眉头微皱，道“净咒。”一道上清玄气覆过苏一全身，片刻，身上再无污迹，眉眼也露出本来的模样，竟是一个有些清秀的少年。苏一看了看自己白皙的双手，又摸了摸自己的脸庞，自己已经多久没有这么干净过了，此刻恢复到了本来的样子，竟有些不敢置信。

    上元道君传音朝宫外下人吩咐道“带这乞儿下去换身衣裳，他以后便是本君的弟子。”

    “是，道君。”宫外有两个下人进来，不敢抬头，微低着头带着苏一便退了下去。

    清心道君有些慨然，叹道“我初入气海之时，意气风发，少年轻狂，却未想到一朝被罚入此境，从此蹉跎光阴将近二百年。二百年，只是气海初境修到峰境，圣宗第八山中，同为逐日山外山弟子的清字辈弟子不知已有多少修成道基了。”

    清郁道君也有些戚戚然，此刻他们仿佛被剥去了道君尊号，变回了上清圣宗数十万弟子中的一员，回到了初入宗门的时候。他们都是人间境之人，生活在上清圣宗治下无数疆域之一，一朝得入圣宗，意气风发，却不知修玄界的残酷与无情，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宗门任务又是危险至极，妖物横行，神道震世，稍不留心便尸骨无存。

    清郁道君向上元道君道“师弟，这次去帝州面见秘境使，就劳烦你了。”

    上元道君笑道“师兄何出此言分内之事。”原来他本是上清圣宗治下一个大富之家，颇有资产，后来得入圣宗，便变卖家产，换得少量灵石。虽是只是数十灵石，可也是普通弟子可望不可及的资产。

    后来主动打点关系，进入秘境生活，却也花了全部身家买了一些护身之物和灵器宝物。其中便有一行路之宝，名曰‘灵云’。此云方圆五丈，其上极为舒适，以灵石催动，可漂浮空中行路，价值十二块灵石。

    虽只是上清圣宗中最低级的赶路灵器，但只要稍微富有一点的弟子都会买一个，因为上清圣宗有八山，每一山都浩渺广阔，有数百峰，高的高达千丈，矮的也有百丈，若是不买，就连上山下山都是问题，只能乘坐别人的灵云，还要付最少半块灵石的费用。这便衍生了自名为‘车夫’的一群弟子，买了灵云，便每天蹲守各处，专门搭载那些买不起灵云的新晋弟子，一次无论多远，只要在宗门内，便要你付半块灵石。这便成了恶性循环，每月才领取两块灵石，一次乘坐便要付半块，更积攒不下灵石。所以也有相当一部分人，为了攒下灵石，每天顺着陡峭山路，攀爬山峰，耗费大量时间，更有不时坠下的危险。而圣宗对这些向来是不管的，除非你被某位峰主看中，或者天资惊人，或可脱颖而出，受到优待，修炼资源都不是问题。只是每一山都有数百峰主，每一位峰主都从者甚众，想入其眼何其难也。

    但显然清心道君和清郁道君这种普通弟子，买不起此物，更是用不起。上元道君自入此界，也几乎没用过，实在是此宝太过耗费灵石，每五千里，便要耗费一块。而上清圣宗气海境弟子，一个月也才能领取两块灵石。清心道君和清郁道君本来说好，欲一人予他一块灵石。此刻却都没再提此事，毕竟，上元道君要了苏一走，便不是专程送他们了，自己也要去中央帝州，况且这个人情，清心道君也是有份的。



第三十二章 流州
    两万年前，金乌三境，无相境，清罗宫。

    清罗宫悬浮无相境无边云海之上，宫殿连绵，佛光万道，金莲遍地，梵音绕耳，终年不息。宫中空间自成一界，高可通天，横向更是无边无际。在宫中那极高极尊之处，有一不可名状之男子，身着金色佛衣，脑后悬浮着巨大的光耀金轮，霞光万道，照耀万古。周身佛光沉彻，端坐于一尊巨大的千叶莲台之上，双目开阖之间，仿佛包含了世间万物，虚空流转，目中似有无数世界生灭。

    座下又有数十罗汉，上首有一罗汉尊者，名曰半托迦尊者，此刻出列，朝高高在上的千叶莲台行了个佛礼，道“佛上，洛胤尊者已至天霄海境。”言罢掌中一点佛光流转，瞬间便光芒大放，映照在清罗宫中，形成一面巨大的光幕。其上情景，正是天霄海境之中，一名身穿金白龙袍的男子，正踏出海面的情景。

    那极高极尊之处的男子，只是微微颔首，手指随意动了动，一道细小的金光便脱手而去。金光虽小，却迎风而涨，待出了清罗宫，已经是一团金色光球，将整个无边云海都映照的金光粼粼。

    无相境终年白昼，乃是无相菩萨以一**日为基，以**力生生开辟出一方世界，在大日之上坐落的道场，其中有无尽天生地养的生灵，受其教化，属金乌三境之一。无相境有十亿佛土，此刻其中的无数生灵，都见得那一道金光，破开境壁，往遥遥亿里之极远处去了。

    金光出了大日，便直直射向天霄海境，其势煌煌，金乌三境之中的大能者都有所感应。有人微微摇头，有人默默叹息，金乌三境某处，更有人啐了一口，道“这孽龙，终究只是野蛮土著，不服教化，无相佛上也太偏心了。”旁边立刻有人打断他，道“无相佛上法力通天彻地，即使在三位佛上之中也算前列，提到名讳便有所感应，可遥知亿万里之事，慎言！！”那人不以为然，笑道“无相佛上若是在乎蝼蚁的谈论，那他这数百万年惊天撼地的菩萨道果，算是白修了。”旁边之人大惊失色，也不说他‘妄议佛上’了，当下急急忙忙化光飞走，心中下定决心从此远离此人。

    光阴流转，对于超脱出生灵范畴的人来说，时间是没有概念的。可是对于普通生灵，莫说万年，便是百年，也是极其漫长的时间，甚至是一生。田地中，有老农劳作，夕阳将落，映的晚霞红彤彤的，极为美丽。老农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放下锄头，抬头看了看天色，对身边的老伴笑道“孩他娘，今年老天爷赏脸，收成真好，除了上缴王家的赋税，自家能余出半年粮来。”妇人脸上有些皱纹，不过明显看得出，年轻时是有些秀丽的。笑着点了点头，拿起一块抹布，帮老农擦了擦脸上和脖子上的泥迹，道“虎儿也到了该成家的年纪了，前番村东的刘家媒婆便来问了，若是有心，她便给帮忙张罗去。”

    老农正要回话，忽然看见头顶百丈左右有一大片白云，在漫天红霞间极为突兀，竟然还在快速移动，当下便有些目瞪口呆，道“孩他娘，你看天上。”妇人瞥了一眼，道“有什么大不了的，风吹云动而已。”老农揉了揉眼睛，却发现只是片刻功夫，那大片白云却已飘的远了。当下也不再多想，在妇人的招呼下，收拾农具准备归家。

    白云正是上元道君的灵云，一行人已经自安阳郡出发，前往中央帝州。此云方圆五丈，速度极快，又可飞至高空，其上自有一层透明薄薄的护罩，可遮风挡雨，极为方便。

    苏一自从换了身绸缎衣裳，洗漱干净，也算是个清秀少年。十一二之龄，比许笛笙稍小，此刻已经却改口叫上了师兄“笙师兄，你不也是第一次坐云彩吗，为什么一点都不兴奋”苏一看着脸色淡然的许笛笙，有些郁闷。他自己兴奋的不得了，时不时趴在云边的护罩旁，看下面的景色，大呼小叫。那边的三位道君他是不敢去吵的，他又总是想和许笛笙亲近，故而一直围着他吵闹。

    许笛笙却是开口道“双腿走路是赶路，坐马车也是赶路，骑马也是赶路，坐云彩呢，也是赶路。既然同是赶路，又有什么好稀奇的。”苏一想了想，有些哑口无言。他本是一乞儿，这几日经历的事情实在颠覆了他全部的人生，导致性情有些变化，临走之时还将自己的卖艺的姐姐赎了出来，在上元道君随口一道封令之下，便在安阳郡赏了宅院和侍女，还有一些财物。

    而自己更是从低贱的乞儿，一朝锦衣绸缎加身，此刻更是坐于云彩之上，去求那修玄之道。命运的彻底改变，如此措不及防，性格有些变化，也是情理之中。

    默默看了眼许笛笙，也学他的样子，盘膝坐下，吸收天地元气转化为上清玄气。前几日，他便已经在上元道君帮助下修出一缕玄气，与许笛笙当初一般无二。

    百丈高空，却并不是生灵绝迹，不时有兀鹫，灰鹤，大雁等飞禽飞过。往前看去，村镇错落，田地广阔，在远处逐渐繁华，隐约有巨城耸立，已是出了东秦州，方进入流州地界。那巨城便是流州边陲重郡，九江郡。

    许笛笙正自修行，听得耳边上元道君道“二位师兄，我等今夜暂在九江郡休憩如何”

    清郁道君道“我等修玄者，餐风饮露，连夜赶路便是了。”上元道君闻言有些尴尬，他来秘境是来享福的，任何时候都不愿委屈了自己。还是清心道君替他解围，笑道“师兄，此地又不是宗门，何必如此严苛，你来此地一百多年了，还是一点未变，”回头又看了看许笛笙二人，道“况且笙儿和上元师弟的弟子都还未辟谷，此时距离文渊山秘境使降临还有半年多，不必如此慌急，便白日赶路，夜晚休憩即可。”



第三十三章 添香
    流州繁华，比之幽州，甚至东秦州，超出十倍。边陲重郡九江，更是交通要地，三洲交汇之处，河道汇流。郡城中，楼阁亭台随处可见，各色商铺不尽其数，纵然已是夜色初漫，宽阔的街道上却早已亮起连绵的各色花灯，仿若不夜之城。

    许笛笙独自在豪华客房之中，观想识海。那《镇魂歌》之中，第二篇度魂心诀已经可以有些熟练的运用，第三篇封魂心诀却是毫无头绪，只是有一些感觉，此心诀并不是杀伐类的心诀，而是偏向辅助。

    正自思量间，门外传来敲门声，许笛笙道“何人”魂力早已蔓延出去，探查身周五丈左右。

    门被推开，一个锦衣少年走了进来，道“笙师兄，我实在睡不着，此地如此繁华，咱们不如出去玩一玩。”正是苏一，苏一对许笛笙感情极为复杂，可以说是许笛笙改变了他的命运。毕竟也只是十一二岁的少年，心思掩藏不住，总是想跟许笛笙亲近。

    许笛笙微微抬起眸光，道“你不用心修行，每天只想玩乐。那上清圣宗之中，可不像这里这么安逸，朝不保夕，残酷至极，你这样如何能在那里立足”苏一露齿一笑，道“笙师兄，你也比我大不了几岁，怎地如此喜欢说教一味的苦修，也不是办法。我的玄气修了好几日，还是一点没变。”言罢自指尖透出一缕上清玄气，细如发丝。

    许笛笙闻言愣住，并不是因为别的，而是那句‘你也比我大不了几岁’，自以为稳固的心境竟有些微微颤抖，心下自言道“为什么我总有种记忆，这种修行的生活已经度过了无数年如此习惯，如此自然。却忘了自己也才十五岁而已。脑海中的记忆到底是什么！我到底忘记了什么！”许笛笙头痛欲裂，浑身上清玄气流转，道袍无风自动，长发飘扬，房间里的桌椅‘咣咣’颤动，将近通脉境的气势控制不住，压的苏一差点趴到地上。

    “笙师兄！你怎么了！”苏一极为机灵，一眼看出许笛笙状态不对，焦急大喊。

    怀中一股清凉传来，传遍全身，将脑海中纷乱的精神镇压下去，正是上等武宝‘浑心玉’发挥了作用。上等武宝，比之灵器也只差一步之遥，在此方秘境中，算是极为珍贵的物事了。

    稍稍平复了下心境，对于真相的探寻渴望又增长了数倍，只是默默埋藏在更深的心底。抬首朝苏一笑道“等我下，我去换衣服。”

    苏一雀跃。

    添香楼，九江郡城最大最繁华的青楼，三层楼阁占地广阔，门口彩灯遍布，人来人往。

    许笛笙停住脚步，看了一眼带路的苏一。苏一面色有些尴尬，道“我方才问酒楼的下人，哪里最好玩花银子最快，他便说是这里了。”门口早有眼尖的迎客小二，看到两个少年公子，一个唇红齿白的白衣少年，一个小一些的清秀少年，都衣衫华贵，很是面生。忙迎上去，谄笑道“二位公子，里面请。二位公子也是来参加今晚的灯会吧可要带足银子哦。”说到后面，挤眉弄眼，露出一种猥琐的表情。

    苏一倒是有些跃跃欲试，他本是乞儿，虽机灵聪敏，能混得温饱，却攒不下余财。所以一朝得势，什么都想看一看，玩一玩。

    许笛笙开口道“什么灯会”

    迎客小二惊讶道“公子来此，竟不知道今晚灯会”见二人目光都看着他，有些自得炫耀道“添香楼灯会每年举办一次，每次灯会都是九江郡城闻名之事，世家公子，罡气武者，权贵豪绅等纷纷来此，甚至有时候还会有先天超凡境的大人莅临！”

    苏一嗤笑道“区区青楼灯会，怎会有先天超凡境来此”他这几日，也了解了不少常识，知道先天超凡境的稀少。只是他不知，东秦州和幽州不比流州，以流州之繁华，每一郡执郡都必为先天，郡内各家族老祖也偶有先天境，所以平均下来，每郡都有两至三名先天超凡境。

    更别说九江郡此等重郡，除却执郡徐家，另外三大家族都有先天超凡境的老祖。

    迎客小二闻言竟有些正色道“公子慎言，添香楼便是执郡大人的产业，更不是庸俗之青楼。至于灯会为何吸引如此多人，两位公子一进便知。”

    许笛笙和苏一对视一眼，道“带路。”

    楼内果然别有洞天，此时为了灯会，整座大堂都整理出来，分为二楼和三楼的雅间包厢，还有大堂的普通席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