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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玺记石头与水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石头与水

    好胚子,有一个就够了。

    袁姑妈将毕生心血都投入到周月身上,请女先生教她琴棋书画,自己亲自教她人情世故、富贵难得。袁姑妈甚至一手操作将周月送到了胡世子的床上,帮助她成为胡世子的爱妾,进而生下一子一女。

    只要胡家不倒,必是一生的富贵锦绣。

    只要适可而止,必是一生的平平安安。

    只是,永无止境。

    随着今上登基,信王一支彻底失势,信安郡主常年在府吃斋念佛,仿佛隐形人一般。而做了妾室的周月,因缘际合得胡世子为她请封诰命,她的儿子,比郡主所出的嫡长子更为受宠,她的女儿,与豪门嫡女无异。

    已经是宜人了,多走一步又如何

    这个时候,周月不会想她的出身是否般配。何况,她身边还有袁姑妈这位绝顶“智囊”。

    从村姑到爱妾,这对表姑侄走了七年。从爱妾到宜人,用了五年。从宜人到世子夫人,她们会准备的更久更充分。

    周家出身低微,没关系,做了官自然就不低微了。

    入仕不易,官小位卑,不过,她们并不缺乏耐心。

    如今,周屠父熬到五品官,而府中的隐形人信安郡主纵是熬到形如老妪仍稳稳的活着,她们决定推这位郡主一把。

    一路顺遂鲜逢敌手的贤姑侄遇到此生最大的敌手。

    从屠户之女到五品宜人,周氏用尽此生幸运。

    从屠户之家到五品官位,周家也用尽此生运势。

    一直依附于权势的周家并不明白何为权势,信王一族经今上夺嫡之争落败,信安郡主隐形人一般的生活这些年,并不代表什么阿猫阿狗都可以动她。

    周家不知自己满头小辫子早被这位郡主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捏在手里,留为把柄。

    周家终于惹到了一位足以覆灭他们的人。

    打开袁姑妈这个口子,后面一应参与给太平庵送银子,魇咒信安郡主的婆子管事悉数揪出下狱。最麻烦的便是躲在府中不出的周宜人,周宜人称病,不肯出府。

    刑部再怎么也不能去南安侯府把周宜人揪出来,杜长史使一损招,让郑郎中去内书馆走一趟。

    上午。

    天气晴好。

    内书馆设在皇城之内,是帝都的四大官学之一。

    官学也分两种,譬如各地官府所办书院,也称官学。如帝都国子监,便是最负盛名的官学了,非秀才不能进读。便是秀才也要考试,方可进国子监读书。

    内书馆所属官学又是另一种书院,专门给官宦子弟就读的书院。

    给官宦子弟就读的官学整个帝都只有四所,第一所是位于国子监旁边的朝阳馆,招收的是八品以下官员子弟,基本上多是些微末小官儿家的子弟就学。第二所是昭文馆,则是七品以上五品以下官宦子弟就读。第三所乃嘉文馆,招收四品以上二品以下官宦子弟。最好的官学便是内馆,只招一品大员子弟,内馆便设在皇城,是顶尖官宦子弟就读的地方。

    像杜长史当年就曾在内书馆读过书,胡安黎也曾是内书馆学生,现在胡家在内书馆读书的周宜人的亲子,胡家二公子胡安平。

    琅琅读书声自书屋远远传到外面,阳光下,树叶落叶的空枝上停着几只肥圆的麻雀在叽叽喳喳。内书馆的掌院仔细看过刑部的传召文书,面上露出几分为难,对郑郎中道,“学子们更在上课。”

    郑郎中道,“我可以等。”

    掌院松口气,拱手道,“多谢大人。还请大人约束手下,莫要惊扰学子。待课堂结束,我会亲自叫胡安平出来,请体面对待,莫生枝节。”

    “这亦我所愿。”

    郑郎中到内书馆传唤周宜人之子胡安平,对这位二公子,杜长史不打不骂,只是令人给胡二公子寻间空刑房,升好炭火还包一日三餐,就是不能出来。

    小厮回家报信,周宜人险没急疯,连忙打发人去衙门寻胡世子。胡世子亲自寻到刑部,杜长史笑笑,“宜人玉体欠安不能过堂,只得请二公子过来问问。世子放心,待问过案情,二公子就可以回去了。”

    胡世子脸色漆黑,“不知我儿所犯何事”

    “生母事涉魇咒宗室郡主,做儿子的能不知道吗宜人没空,就问二公子了。”杜长史吩咐梅典簿,“给二公子寻床暖和被褥,刑部没有侯府暖和,也别委屈了二公子。”

    胡世子咬牙,盯着杜长史的模样,梅典簿都担心胡世子突然咬死他家小长史。杜长史不愧是在杜尚书手底下平安长大的,他都能硬扛他哥杜尚书,胡世子这咬牙切齿的样儿,杜长史悠然如春风拂面。

    周宜人当晚就哭哭啼啼过来要把儿子换回去,送别胡安平时,杜长史仿佛魔鬼一般,亲自给胡安平理理衣领,温柔的拍拍少年单薄的肩头,“好孩子,别怕,跟你父亲回去吧。”

    胡安平是个孝顺孩子,拉着母亲的手不肯让母亲留在刑部这样可怕的地方。周宜人亦是哭的马上要厥过去一般,胡安平红了眼圈儿,泪落如雨,母子二人抱头痛哭。

    当时情景,凡见闻者,无不感怀。唯杜长史冷酷的骈指一挥,“人犯收监!”




第125章 一一三章
    小青菜、水萝卜、鲜鱼片、老豆腐、羯羊肉、鲜鹿血

    李玉华捡些鲜菌菇放入咕嘟咕嘟小火慢开的铜锅子,顺嘴跟三哥打听,“今儿到姑妈那里吃酒,蓝侯夫人私下跟我打听了南安侯府的案子。我说,还在审着,具体如何,我也不清楚。听晋国公夫人说,蓝侯夫人的嫡次子,定的就是胡世子的长女,周宜人生的那闺女。”

    穆安之端起白玉盏中琥珀色的酒水,就听李玉华问,“你交际倒挺广。”

    “广什么呀。都是在皇祖母那里认识的,蓝侯府也是皇祖母的同族,蓝侯家的大闺女嫁的就是陆国公世子。就是木香姐特别讨厌的那个蓝莉蓝姑娘,听说这女人烦人的很,以前成天在裴状元家住着,见天儿的在我木香姐跟前晃。尤其裴状元一回家,她总是过去找裴状元,表兄表妹也不知道避嫌!”

    穆安之连忙替老友解释,“这可不关如玉的事,我打包票,如玉乃端方君子,再正派不过的人。”

    “勉强信你。”李玉华说,“如今这陆世子夫人,一成亲就见天的往慈恩宫请安,不过,皇祖母还是更喜欢我,从来没留她在慈恩宫用过午膳。”

    “真是傻话,你是正经孙媳妇,她不过外臣妇,如何比得过你。”

    穆安之给李玉华夹些烫好的菌菇,“北疆冬日极寒,也不知如玉他们如何了”

    “能如何啊。肯定是早上羊肉饼,中午烧羊肉,晚上羊肉锅,美的要命。”李玉华随口接一句,把穆安之逗笑,穆安之说,“如玉一向喜素食菜蔬,偏偏到这样的寒苦之地,也不知北疆冬天有没有能吃的。”

    “看这话说的,酸不酸啊。有肉还叫没吃的,书上不都说天将降大任于斯人,就得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么。我都不担心木香姐,你担心哪门子裴状元啊。”李玉华给穆安之夹一筷子烫好的羊肉片,笑道,“他们在北疆吃羊肉,咱们在帝都吃,人虽没在一处,心是在一处的。”

    穆安之笑,“这也有理。”

    两人一起吃了杯酒,李玉华细打听了一回南安侯府这案子。

    上次云章郡主出事,不论蓝太后还是穆宣帝都非常关心,几番赏赐,李玉华还常帮着跑个腿,到现在跟云章郡主的交情都不错。

    如今信安这里郡主这里,蓝太后提都没提过一句,李玉华猜也猜得出来信安郡主怕是不得皇室喜欢。正因如此,更得时时跟蓝太后透露些里头的内情,打个预防,她家三哥这样正直的人,断案只看证据的。

    眼瞅信安郡主不得慈恩宫喜欢,别让皇祖母误会了三哥才好。

    穆安之与李玉华说了些案子的具体事宜,给李玉华添满酒,“今晚杜长史连夜审讯周宜人,若无意外,明天就可结案。”、域名

    李玉华咂舌,“那这宜人是做不成了。”

    “她还想做诰命”穆安之长眉一挑,手中酒盏啪的放在案上,“魇咒郡主,这是死罪!”

    李玉华吓一跳,“还真要判死罪啊”

    “你以为这是说笑的”

    “我不是想郡主其实也没大碍。”

    “这是两码事。皇家最忌讳巫蛊之事,汉武废皇后废太子,都因巫蛊而起。我朝并不相信巫蛊之事,但当年明圣皇后主政之时,有微末小官请术士演算明圣皇后回寿之期,因此触怒李文忠公。李文忠公在明圣皇后寿诞之时,奉龙袍为贺。明圣皇后心胸豁达,并未大肆追究术士之事,倘当时追究,便是一场大狱。”

    “明圣皇后传没提这事啊,史书上说李文忠公是个大大的忠臣哪,怎么会向明圣皇后进献龙袍”

    “史书不记不代表没有。”穆安之慢慢饮了一口酒,酒液入喉,温暖甜香,他轻声说,“李文忠心是忠臣不假,不过,却是明圣皇后的忠臣,而非东穆朝的忠臣。”

    侍女撤过残羹,王嬷嬷端来两盏梅花露,春之嫩柳般青翠可爱的玉盏中静栖着玛瑙色的香露,信安郡主见这杯盏便笑了,“都什么年纪了,还把这杯子寻了出来。”

    “这杯子是有什么典故不成”胡安黎先取一盏奉予母亲,笑着问一句。

    信安郡主道,“没什么典故,不过是我旧日爱用的杯盏。许多年不用,若不是你嬷嬷寻出来,我都忘了。”

    胡安黎端起杯盏在烛光下细赏,的确精致可人。不过,他素来不在这上面留心,也只是赏鉴片刻便罢。胡安黎望向窗外,见又是碎玉琼瑛再起,不禁上前几步站于窗前,“今年雪真多。”

    “瑞雪兆丰年,这是好兆头。时久没下棋,你陪为娘下一局如何”

    “好。”

    王嬷嬷一笑,连忙下去安排。母子俩刚支起棋秤,外头有侍女进来回禀,“世子过来探望郡主。”

    胡安黎执棋的手一滞,抬眸看向母亲。信安郡主道,“太晚了。告诉世子,我有些倦乏,让他回去吧。”

    侍女道,“世子说,若郡主不见,就请大公子出去一见。”

    信安郡主竖纹深重的眉心猝然一皱,胡安黎道,“原当是我给父亲请安,母亲,我出去见过父亲。”

    信安郡主深深一叹,掷回棋子,“去吧。”

    自从上次宫门诀别,父子二人已有数日未见,其实彼此仍是旧模样,却又有些不同。经过这几日的冷静,胡世子没有再一上来就打长子的耳光,胡安黎请过安后垂手静立,不发一言。

    胡世子是真不喜欢这个长子,从小就不喜欢,一点热乎气儿都没有,也不会说话,平时就这么一幅沉闷样,你问就答,不问就不答,即便答了也是些套话,不如不问。

    只是,今日必得要问了。

    胡世子瞥这个长子一眼,淡淡道,“你母亲怨我,我明白。可你自幼衣食住行、读书习武,我自问对你没有半点亏待,你也是胡家血脉,乃我嫡亲长子,你也恨我至此么”

    “儿不敢。”胡安黎恭敬回答。

    就是这种一团棉花似的无用话,这种话说来有什么用!

    胡世子焦心爱妾之事,更焦心由爱妾将引发的一连串不体面,胡世子轻咳一声,“劝你母亲,明早去刑部把案子撤了。周氏那里,既然她不喜欢,也不让周氏去聒噪她。周氏不妥,我会处置,不会让你母亲受委屈。”

    “父亲的话,我会代为转答。”胡安黎道。

    胡世子仿佛有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他提醒道,“明天去刑部撤案!”

    “来不及了。”胡安黎直接回绝,胡世子恼怒,“你敢不从!”

    胡安黎依旧是一副温温吞吞的模样,心下不禁好笑,他这位父亲或许认为生他养他衣食周全便是莫大恩赐,便可对他发号施令,吩咐使唤,他也应毕恭毕敬,莫有不从。

    胡安黎平静的说,“非儿不从,是真的来不及了。父亲过来,必然是周氏之事证据确作,刑部铁证在手,不论有没有咱家上告,都不会坐视。”

    “虽有国法,亦有家规,周氏是咱家女眷,她有过有罪,咱家自行处置,方是里外周全。”

    胡安黎道,“父亲有意,儿明日与父亲同去刑部。”

    胡世子满意颌首,看向长子的目光里浮起几许欣赏,语重心长的说,“我就知道,你是个明白事理的。你是我的嫡长,弟妹的表率,最终家里的担子还是要落在你这里。你也明白,你母亲上了年纪,总有些糊涂,是不是”

    这席话,大概胡世子认为是欣赏,是看重,可听在胡安黎耳中,却是浓浓的腻歪,腻不可言。话到最后,“糊涂”二字犹也一柄玄铁利刃,当面劈来。他一直知道父亲偏爱周氏,却不想父亲竟绝情至此!

    糊涂!

    是要对外说母亲脑子不清楚,胡作妄为,胡言乱语么!

    胡安黎抬眼望向父亲,目光迎渐冰冷。胡世子叹口气,“家族体面,比什么都重要,这也是权宜之计。”

    “如果父亲还明白家族体面比什么都重要,当初就应该管好那屠户女,告诉她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做了是要掉脑袋的!如今父亲还要为谋害正妻的贱人在外污蔑我母亲糊涂,糊涂的是谁,父亲难道从未自省过吗”胡安黎目光森冷,语气越发温柔如春水,“父亲说的对,我也姓胡,我还是父亲的嫡长子,将来父亲继承爵位,再偏颇庶子,礼法上也要将爵位传给我。为了我的前程,母亲又怎么会将家丑捅到外面,坏一族名声。好不好的,父亲的世子之位都要受影响。”

    “母亲为了我,什么样的苦难都能忍受,她能忍到我成年,就能忍到我袭爵之时。父亲难道还不明白,不是母亲要那贱人死,要那贱人死的人,是我!”

    雪片扑打在窗子上发出轻娑声响。

    胡世子大怒,当下挥出一掌,“你敢!”

    胡安黎伸手稳稳的架住胡世子挥出的手臂,胡世子脸色铁青,气的浑身乱颤。胡安黎冷冷道,“在我知道那贱人敢魇咒我母时,我就要她身败名裂,死无全尸!”

    胡安黎手臂用力,推开胡世子,胡世子后退两步,震惊的望着这个似乎从来不认识的儿子。

    “父亲不妨把您的爵位留着,传给您心爱的幼子,只要您还保得住世子之位!”胡安黎理了理大氅衣襟,他身量已与胡世子无异,胡安黎向外走出两步,微微侧身,灯烛映着他冷峻的侧脸,就听他道,“如果我是父亲,必要上表请罪,误信贱人,以至内闱不宁,险酿大错。顺带也请朝廷以国法论处,赐死贱妾,方是圆满。”

    风雪扑在脸上,胡安黎走出小院,犹能听到父亲大骂的声音远远传出。落在楚王府下人耳里,未免又是笑话。只是,此时已顾不得这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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