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微凉情未央叶明珠莫褚寻

    “很好喝。”几分钟后，她才停下来对他说。

    宋棠被她夸得很不好意思，心花又因她的话瞬间绽放，激动地不知所措。正要意思意思谦虚几句，她已经喝完骨头汤，捧起瓷碗低头吃饭。他看得高兴，不时在旁边给她添点菜夹块肉。经过病房或者进来收拾的护士们看到这一幕，眼神都隐含羡慕和渴求。

    大概是几天没吃饭，叶明珠胃口比之前好了许多，一口气把他带来的饭菜全部吃完，这才擦擦嘴坦然道谢。宋棠已经恢复了淡定，可被她一夸还是忍不住雀跃，就差没再背后摇尾巴了。

    “你喜欢吃就好，只要你喜欢，以后我天——”

    他本来想说以后天天做给她吃，却不知又想到什么，话语戛然而止，雀跃的神情也颓靡了下来。

    叶明珠自然发现他的不对劲，目光在保温盒掠过，终究还是启唇问他：“怎么了”

    “没什么，你刚才不是问我怎么在这里吗，我其实今天过来，是想跟你道别来着。”正确的说，他已经来了好几天，在叶明珠昏迷这几天，他几乎天天风吹雷打不动的到医院报告，哪怕被莫褚寻赶过几回，哪怕许行和莫城明面上奉主没少挤兑他，宋棠还是天天准时到病房来打卡。

    叶明珠奇怪她刚好醒来，宋棠就刚好做了骨汤和饭菜过来。实际上他这几天都是如此，一日三餐从未断过。只是今天她恰好醒来，又恰好在他刚到没多久后醒来而已。

    这些，宋棠并没有跟她说。

    叶明珠长睫颤了一下，“道别”这两个字，对她来说既敏感又特殊，脱口而出问道：“你要离开港城”

    宋棠点头，温言解释：“嗯，本来我爷爷是打算让我继承家业，不过以我现在的能力还没有这个本事，打算到国外再锻炼一段时间，正好我父母也在那边。”

    他说完后，双方都静默了许久。

    “是吗，那我应该祝你一路顺风，工作顺利。”

    “小叶，我有句话，想问你……你也不用马上回应我，我可以让你再考虑清楚的。”宋棠见她反应平平，并没有半点不舍或者流露出对自己的挽留，心口蓦的一疼，明明早就猜测过这个结果，可真正发生在面前时，他还是疼得难受。

    “宋棠，你——”

    “小叶，你愿意跟我一起离开港城吗”

    他闭了闭眼，狠狠下定了决心问出来。那一刻，躁动狂跳的心脏差点动胸腔跳出来。

    刚问出口，外面莫褚寻就推门进来，清冽冷漠的视线与宋棠扭头有些紧张又激动的目光在空中相碰。莫褚寻是心机深沉的男人，宋棠虽然有些大大咧咧，可实际上很敏感，彼此间心知肚明。

    可这一回，亲耳听到宋棠刚刚问出口的话，莫褚寻冷漠疏淡的脸上，居然没有露出半点端倪，也没有透出不悦或者愤怒的情绪，只是瞧了他们两眼，在触及叶明珠的视线时，甚至心虚的躲过去，往后退开几步，又从外面把门关上了。

    叶明珠：“……”

    宋棠：“……”

    好不容易问出口的话陡然间被打断，宋棠难掩烦躁郁闷，眼睛瞪得直直的，放在膝盖的手紧紧捏成拳头。也同样不敢抬头看她，心惊胆战，忐忑不安又满怀期待等着她回答。

    叶明珠在他提到道别时就猜到了什么，顿了一下，语气缓和：“宋棠，对不起。”

    她没说去，也没说不去，可话里话外，都已经表达了立场和意思。

    “你不用道歉，我其实也没抱太大期望。”他苦笑，眼神难掩失落，刚刚还笑得开怀的脸瞬间耷拉成苦瓜脸，还拼命在她面前挤出笑容，笑得跟哭似的：“我、我只是舍不得你……小叶，我舍不得离开你，舍不得以后见不到你，更舍不得……把你让给别的男人……”

    说到最后，声音已经变成哽咽。

    “宋棠。”她揪紧了心，不知如何回答。

    “你不用觉得道歉，我没事的，就算你不跟我走，只要你好好的，一辈子幸福快乐，我就满足了，真的。”

    他深深呼吸了一口气，又郑重握住她的手，这回叶明珠没有挣开，就任他握住。

    “我很快就要走了，以后……算了，不说那些扫兴的话。我会努力工作学习，争取早日能够独当一面。你好好保重，饭要多吃一点，平时要注意保暖，冬天快到了，虽然港城的冬天气温还有十多度，但咱们这边空气湿润，一到冬天又冷又湿的，你要多穿保暖衣……还有医院的空气不好，你要多出去透透气，记得不要自己出去，最好有人带着你，我担心路上人多挤到你了，还有你腿脚不便，记得不要走太远，还有……”

    还有还有……

    还有，记得你还有我。

    如果姓莫的对你不好，我就回来找你。

    还有，我爱你……




第二百三十五章 疑问
    在宋棠断断续续说了很多话后，叶明珠依旧无动于衷，冰冷得就像一块永远都没有办法融化的玄冰。

    一腔柔情付诸流水，宋棠并不后悔，只是这次更加明显感受到她的拒绝和冷漠，心伤之余，又觉得既然不能给她幸福，至少还能祝她幸福，只是这其中爱而不得的辛酸苦楚，心好像被利器狠狠扎了一下，浮起一阵钻心的疼。

    该说的话都说完了，似乎已经没有留下来的理由。

    宋棠没忘记刚才莫褚寻匆匆忙忙闯进来的事，他应该有很重要的事情同她说，而这份殊荣，并不是属于他的。

    “我要走了，以后，记得好好照顾自己。”放手可以，只要她可以过得更好，他心满意足。

    叶明珠却在这时想起什么，忽然截断他的话，“等一下。”

    宋棠眼睛一亮，激动得肩膀微微颤抖，以为她要挽留自己。虽然已经订了出国的机票，可他心里，还是有一个自私渺茫的念头，希望她能挽留他，哪怕只是一句轻描淡写让他留下来的话。

    叶明珠刚完又有些后悔了，可宋棠已经停下，墨染般的眸子炯炯盯着她，光芒四溢，夹杂着失望下的惊喜。她只好往下说：“我想向你打听一件事。”

    他炽热的眸子里，顿时闪过一抹失望，因激动耿直了的脖子也在那一刹耷拉下来。

    “什么事”他还是停下来，仔细倾听她的问题。

    叶明珠语气平静，可第一次当着别人提到那个人时，双眸不可抑制的浮现出层层叠叠的湿润，“宋棠，我想知道，你在世上还有其他亲生兄弟吗”

    这个问题转得太快，又风牛马不相及，饶是宋棠仔细听完后也懵了会，领会她的意思后，摇摇头认真回答她的问题：“宋家我这一辈的，我父母只有我这一根独苗，就没有任何兄弟姐妹了。你怎么问这个问题”

    他的回答，实在是意料之中。

    宋棠是宋家的独苗，这是人尽皆知的事。叶明珠也曾旁敲侧听地查过宋家的族人关系，到了宋棠这一辈，的确只有他这个独子，并没有其他同胞兄弟。因此，宋家长辈，包括宋老爷子，对这个孙子宝贝之余，又非常严格，希望有朝一日他能继承宋家家业。

    叶明珠想问的，是他有没有双胞胎兄弟。

    她不会忘记，当初在地下城第一次遇见宋棠时，她把他当成了杜子笙。

    两人的外表，气质，甚至给人的感觉，都极其相似。

    杜子笙死在她的怀中，她亲眼看着他咽气，亲手给他收敛尸骨……可，如果不是双胞胎兄弟，这个世界上，怎么有两个人长得一摸一样呢

    两人的姓氏不一样，这个叶明珠并不在意，那种境地，也许杜子笙只是个化名。叶明珠从来没有打探过他的来历，他也从未说过为什么会被贩卖到那种地方，两人心照不宣地维持着彼此最后一点点的自尊和神秘。

    以至于，在见到宋棠后，惊讶于宋棠的容貌与杜子笙如此相似，叶明珠联想到杜子笙的身世，却又不知道如何帮他找到家人，告知一声他已经不在人世的消息。

    只是，宋棠的回答，再一次让她失望了。

    “没什么，我就是问问。”她到底没有说出杜子笙的名字，连宋棠都不知道，看来这事或许宋家的长辈知道什么，但就算去问，也未必能问出什么来。

    之前，宋棠就发现了，叶明珠每次看他的眼神，好像透过他在看另外一个人，他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直到现在，在叶明珠问出了他还有没有兄弟时，懵然无知的他倏然间后知后觉猜到了什么，心头好像有什么被生生挖出去了一样，双手无力垂下，半吊在萧瑟的空气中，寂寞地垂下去。

    叶明珠没再多说，最后只是冲他淡淡说了一句“保重”，宋棠停滞片刻，皮鞋踏在地板上的声音终于渐渐远去。

    直到他走后不知多久，叶明珠抬起头来，才发现自己脸上早已一片潮湿，手刚碰到脸上，竟沾了满满的一手泪水。

    双手捂着脸，然后默默抽了纸巾把眼泪擦干。无论经历过多少次，离别这个词语始终容易令人潸然泪下。

    宋棠一走，没有勉强支撑的必要，眼前又是一黑差点晕厥过去，好在人还躺在床上，但是身体稍微一动，浑身的骨头就像经历一场板块漂移般。刚刚做过透析的身体，已经支撑不了她继续折腾。

    这大概就是为什么她没在警察局，反而被送到医院来。

    半个小时后，港城蔚蓝如洗的高空上，一架飞往欧洲的客机从天空中呼啸而过。她透过窗户，仰头看着蓝天白云，抽了抽鼻子，哆哆嗦嗦地站起来，脚尖准确钻入妥协，快步奔到门口。

    就在她拉开门把时，门外的莫褚寻也正好推门进来，两人冷不丁的打了个照面。叶明珠松开门把，呼吸急促，好像已经预感到了什么。方才莫褚寻仓促赶过来，以及在看到宋棠后诡异退出去的举动，都让她摸到了一丝不对劲。

    “是不是然然有消息了”她想不出眼下还有什么比这个更着急的。

    自己迫于身体素质不能出去找人，手里能用的办法也寥寥无几。叶明珠一颗心早已经被叶潇然牵走，哪怕是在睡梦中也无法安稳。她知道是宁夏带走了孩子，可却拿她买有办法，威逼利诱是最常用的办法，对宁夏未必有效。善于伪装的人，总有办法用自己的柔弱良善骗过别人的耳目。

    知道可能有了孩子的下落，叶明珠看他的眼神流露出害怕、期待、不安、恐惧、惊慌……

    “你快说啊，是不是然然有下落了”所有复杂的情绪系数转为着急包裹的愤怒，忍不住推了他一下。结果他没动，自己反而因为力的作用身体摇摇欲坠。

    莫褚寻没有错过她红肿的眼睛，看她即将摔倒立即眼疾手快环住她的腰，一手扶住她的肩膀，另一只手从膝盖弯穿过，当即把她横抱起来，一个箭步走向病榻，在叶明珠反抗挣扎之前，已经稳稳把她放在床榻上。

    “然然呢”

    这时她顾不上去计较他的动作，揪住他的手一阵追问。



第二百三十六章 叶潇然，死了
    莫褚寻神色凝重，看她这样，欲言又止。叶明珠抓他的手，一遍一遍追问：“然然在哪”

    越是了解她，越知道那孩子对她的重要，比她的性命还重要。莫褚寻反握住她的手，“明珠，不管发生什么，以后我再也不会离开你。”

    叶明珠心里积攒的怒火已经汹涌到一个程度，冷冷甩开他的手，“我只要我的孩子，你不告诉我是吧那我自己去找，那是我儿子，我自己去找！”

    她不知哪来的力气挣开他，踉跄站起来，身体轻晃好几次都差点跌倒。莫褚寻的态度让她怀疑，是不是然然有了什么不测。

    已经失踪这么多天了，警方那边也一直没有消息。她不相信，宁夏还在港城，那她的孩子一定还在港城。一定还能找到的，一定！

    孩子，妈妈来救你，哪怕付出我的命，你也千万不能有事！

    莫褚寻紧紧追上去，一把将她拽入怀里，目光变得深邃，如浓墨渲染般漆黑。叶明珠还想甩开他，只是浑身的力气在刚才已经抽光了，这会身体软绵绵的，紧靠在他怀里才没有摔倒。

    “明珠，别闹了！”他激动的唤她的名字，双手用力把她圈入怀中，怕吓到她又压低了声音：“别闹了好不好我已经订了去国外的机票，我们收拾行李，你的病拖不得，我们马上到国外做肾移植手术，这一次听我的好不好”

    “孩子呢”

    她一颗心沉到了地狱，嗫嚅了声，有些不敢置信：“你还没说，孩子到底怎么了他找回来了吗绑匪有没有对他做什么”

    他沉默，心脏一阵绞痛。

    这个时候，再隐瞒下去已经没有意义。莫褚寻今天过来就是想把这个孩子的消息告诉她，只是看她为了孩子魂牵梦萦，听到一点儿消息便失魂落魄，他又没了主意，不确定她是否能承受这个结果。

    “孩子，找到了。”

    叶明珠眼睛一亮，仰起头看他，“找到了他在哪，你快带我去看他！”

    莫褚寻捧着她的后脑勺，让她的脸贴在胸口上，修长干净的手指在她的头发上轻轻拍着，声音有些破碎：“明珠，孩子死了，我派去的人只找到了他的尸体……我知道你难受，你想哭就哭……”

    晴天霹雳！

    短暂的死寂后，叶明珠哆嗦了一下，浑身都在发抖。莫褚寻把她抱得更紧，可她却觉得空荡荡的，从头什么，却根本发不出一点声音。

    他在说什么呢

    叶明珠脑子嗡嗡直响，只觉得天旋地转，天塌地陷。病房外面人来人往，夹杂着病患家属或压抑或崩溃的哭声。她的脑袋一片空白，无力思考……

    然然……她的孩子……

    她一直知道，自己不是一位合格的母亲。五年前被迫剖腹取胎，她只能眼睁睁看着已经成型的胎儿从肚子里，被那些恶魔生生的拿走。她哭得撕心裂肺，心在滴血，又无能为力。

    她从来不欠谁的，唯独对这个孩子，她亏欠了太多太多。本来以为当年被人取走的胎儿应该不可能活下来，可老天爷又让孩子出现了。她以为是上天对她的弥补和慰藉……在找到孩子后，心里那些堆积多年的恨和怨，都因为叶潇然的出现，慢慢的消散流逝。

    再多的怨恨不甘，是非曲直，都抵不过现世的安稳和温暖。

    她想放下了，然后把孩子安排妥当，即便没有父母陪伴他成长，至少也要让他能够快乐的长大成人。她对孩子没有太多的要求，只希望叶潇然能够一生洒脱怡然，健康快乐。

    可如今，这个小小的心愿，也破灭了。

    莫褚寻告诉她，她的儿子，死了。

    那个怀胎七月就离开母胎，没有父母陪伴，在浑浑噩噩中长大，被医生判定智力不全，却比任何小孩都要聪明乖巧的孩子，死了……

    死在了大人的恩怨是非，诡谲算计之中。

    “然然，你在哪里”她没有流泪，一滴泪都没有掉下，嗓音低沉沙哑，轻柔地叫着儿子的小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