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微凉情未央叶明珠莫褚寻

    “你还在潮海市”清冽低沉的男音问道。

    罗叶听出了是谁后，断然挂掉手机，若无其事打了车去造船工厂。

    工厂也早已放假，只是这次发生了不少事故，技术部还有几个老师傅留下来找问题，潮海市制造船厂的总经理正好是本地人，放假后每天都会抽时间过来看。

    因为这次总公司派了罗叶和杜子涵过来，两人是以特派专员的身份，造船厂的龚经理客气接待他们，态度不冷不热。尤其当知道两人是来帮助他们展开自救，而不是前来注入资金时，连个好脸色都没有。

    罗叶本来想在工厂住下方便调查，但龚经理以工厂宿舍没有收拾打理为由，直接让他们去住酒店。没办法，她和杜子涵只好在附近一家三星级酒店订了长期房间。

    来到技术部，龚经理正好在，见到后笑了笑算是打招呼，之后就没有其他交流了。罗叶环顾一圈，试着与他交流：“龚经理，既然昨天已经找出是积水抽吸装置出了问题，那……”

    龚经理挥手打断她，这段时间的打击已经让他意志消沉，“罗小姐，问题不止是积水抽吸装置，还有很多很多……自从几年前金融风暴后，公司的小手就一直不好，原材料的价格节节上涨，导致我们制造为了节约成本不得不使用一些较次的原料。”

    他叹了口气，“公司资金周转不灵，交易节奏被打乱，资金链断裂，如今又闹出了质量问题，十几个人重伤，好在没有出现死亡，可这笔赔偿费和医疗费，我们就已经负担不起。如今企业之间信任危机，产品卖不出去，银行天天催款，政府又勒令我们整改调查。我们现在急需一笔资金救急，上头再不拨款我们只有破产一条路，公司上下几百个人的工资可该怎么办”

    他抬头看了罗叶一眼，这个年纪轻轻的姑娘比他女儿的年纪还要小。他除了叹息就是郁闷，公司派这么个年轻人到这里来，可想而知根本没有注入资金的诚意，大概就是随便派个人来敷衍他们罢了。

    留在技术部的几个老师傅叹了口气，气氛弥漫着一股低落颓废的气氛。

    罗叶深知龚经理说得没错，眼下连新年过后的开工，都不确定是否能正常运行。监管部门那边需要疏通关系，受伤的工作人员需要赔偿安抚，造船技术和材料需要提高，公司的人员需要生计……

    深深呼吸了一口气，罗叶现在不敢打包票说什么，只能放缓了语气，带着诚意和认真道：“龚经理，这边的情况我已经了解得差不多。今天你和各位师傅先回家过年去吧，接下来我会留在这里，尽量找出可以解决的办法。”

    龚经理摇了摇头：“罗小姐，不是我不信你，而是现在……连我自己都没有信心，现在公司的问题真不是自救就可以解决的。”

    跟龚经理再闲聊了几句，他们就陆续离开工厂。龚经理是最后一个走的，见她一个人走出工厂，孤零零的站在路边，不知道在想什么。那寂寥单薄的背影，让有两个女儿的龚经理突然眼睛一酸。

    “罗小姐，这大过年的你也没回去，要不到我家吃个年夜饭，凑个热闹。”

    罗叶轻轻一笑：“不用了，我还有事，龚经理你先回去，公司的事……总能想到办法的。”

    龚经理顿了顿，没有勉强她，道了声新年快乐，就自己驱车回家过年了。

    她沿着泥泞的路小心翼翼的往前走，沿途的计程车停下来招呼她都婉拒了，路很不好走，但她现在心情很乱，也许走一走，心情就可以疏阔一些了。

    年复一年。

    夜色渐暗，沿途的住宅灯火通明，隐约听到阖家团圆的谈笑声，与晦暗的路灯，孤寂的小路，形成极其强烈的对比。

    不知谁家小孩在门口点了爆竹，噼里啪啦的响彻四周，紧接是大人斥责孩子的琐碎声音，夹杂着家家户户散发出的年夜饭气息，青烟袅袅，余味浓浓，给这个夜里带来了些许热闹。

    她揉了揉眼，忽然间觉得眼前有些模糊……

    一辆黑色的商务车从后面行驶过来，听到喇叭声她自动往路边让了让，那辆车在她身侧停下，固执的按了几下喇叭，车窗摇下，男人不容置喙的声音传出来：“上车！”

    她如梦初醒，微微侧目一看，以为看到了幻影。

    莫褚寻看她那副傻傻呆呆的模样，不复平常的精明和戒备，又想笑又觉得难受。他在她身后跟了一路，见她沉思在自己的情绪中只顾往前走，周身弥漫的孤寂仿佛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有一瞬间，她好像不是属于这个世界的人。




第三百二十四章 夜
    莫褚寻下车，不由分说把她拽入怀中，在她傻傻的脑袋上轻轻一敲，语气带着丝丝嗔怪：“大冷天我喊了你几次了，想装作没听到也不要这么明显，我不要面子的吗”

    她的身体本就单薄，触手冰凉凉的，穿的毛衣和外套感觉好像起不了作用。趁着她发呆，莫褚寻三两下就把她塞进了副驾驶座。

    罗叶还沉浸在震愕中，下一秒就落入一个宽厚温暖的怀抱，一股暖意遍布四肢百骸，让她舒服的如坠梦中。这个怀抱温暖得不真实，让她无法确定，到底是不是在做梦。

    直到坐上车，汽车驱动后，她恍然回神，才发现身上多了件厚厚的男士皮外套，脖颈间多了条暖融的格子大围巾。

    不是梦……

    开了一会儿，莫褚寻似乎想起什么，突然伸出一只手，从风衣口袋里摸出一个东西塞进她手里，边开车边说：“肚子饿了吧先喝点热牛奶暖暖身子，很快就可以吃饭了。”

    入手是一罐热烫的牛奶，应该是之前先热过的，放在手里热乎乎的，能热到了心窝子去。她感到腹中饥渴，也不客气，打开盖子，牛奶的香气夹杂着热气扑面而来，她喝了几口，感觉身体暖和多了。

    也许是温度的升高，带来了几分真实感。

    罗叶侧目望着窗外，看着路边闪过的灯光，就像是向日葵望着太阳。

    年轻而美丽的眼眸仰望着，闪耀着破碎的光芒。

    真的好想，融入那些温暖的光芒里……

    四十分钟后，车子在一片公寓外停下。莫褚寻下了车，伸手拉住她，罗叶蹙眉，不动声色躲开他伸过来的手，往旁边一让，拉开两人的距离。

    他也不以为意，确认她跟上来后，步履轻松的往前走，上了电梯后，他拿出钥匙开门，罗叶打量四周，不知道这是他临时租的，还是以前的房产。

    这个地方位置偏僻，应该不可能在这里买房，那就是近期租下来的。

    “请进。”莫褚寻站在门口，客气的请她进去。罗叶迟疑了会，没进去。

    她其实就不该跟他来的。

    眼看她要跑，莫褚寻哪里肯，男人在力量和速度上永远是占据优势的。罗叶才刚转身，阴影就从她头顶上笼罩而下，莫褚寻拦在她面前，两人之间隔着拳头大的距离，呼吸彼此可闻，“自己进去，还是我抱你进去”

    这是**裸的威胁了。

    咬牙抬头瞪了他一眼，莫褚寻低头，眉眼含笑，不介意她怎么发火。

    “我要回去了。”她现在后悔了，超级后悔。

    “吃过饭我就送你回去。”除夕夜住酒店，听着就落魄，就心酸。

    罗叶拿他没辙，又不想真的被他用强抱进去，只好硬着头皮转身大步走进去，一只手伸进包里，摸到了放在包里的辣椒水……要是敢乱来，喷死他丫的。

    公寓面积不大，大约一百五平左右，莫褚寻打开客厅的灯，就往里面走进去了。

    她走进去，打量着客厅。客厅很宽敞，一套咖啡色的真皮沙发，一张亚克力茶几，茶几上放着茶杯、水壶、水果盘，边上一大束还没拆开的花，依稀能看到桃花和兰花。房顶上悬挂水晶吊灯，熏黄的灯光照映下，客厅所有的家具都蒙上一层淡淡的金纱。

    这一幕猛的瞥见，指令人觉得闲适优雅无比。

    她走到沙发边，看见沙发上的笔记本电脑打开着，周遭堆放许多资料和书籍，脑中情不自禁出现一副画面：男人坐在沙发上，长腿随意交叠，即使坐着，身上的西装也显得笔挺、匀称、得体。笔记本放在膝盖上，修长的手指在键盘上敲字如飞，另一只手拿起资料低头专注的看着，俊挺的剑眉微拢……

    她用力拍了下脑门，yy个头啊！

    这时，莫褚寻从里面走出来，外套已经脱下来，纯黑色衬衫没打领带，衬得身姿笔挺如松，她一时看呆了眼，眼睛不一眨不眨地盯着——他胸前的卡通图案围裙！

    当一个人的标签是富豪、别墅、法拉利、罗曼尼康帝……这个人在你的印象中，基本上就是属于不食人间烟火的类型。就算有烟火气，那也必须是高端大气上档次的。

    尤其是他的形象在你印象中，已经根深蒂固的时候。

    所有的惊讶，都是源于陌生。

    比如眼前的这个男人，这种接地气又带着几分闲适家居的感觉，所带来的冲击力，真不是一般大。

    对上他眼睛的一刹，罗叶心头微微一凛。非常修长的眼睛，不知是因为灯光的晕染，还是因为别的，那瞳仁明明漆黑如墨，却又让人觉得他的眼神有烟火盛放。

    罗叶移开目光，稍微有一点不自在。顺便唾弃一下自己。

    莫褚寻显然也有些别扭，看了她一眼就移开，嗓音低沉，在这个时候听起来出奇的悦耳：“你若是闲着没事做，帮我把鲜花都插到花瓶里，顺便把桌子擦一擦。”

    这云淡风轻的语气，简直就像在跟自家人说话。

    罗叶身体微僵，为了避免尴尬，点点头，走过去把鲜花拿出来。莫褚寻看到这，眼里蕴着笑意，双手放在围裙擦了擦水，就步入厨房，看样子是打算做饭去。

    做饭！

    罗叶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利落把鲜花拿出来插在花瓶里，果然是桃花和兰花，正好客厅有两个花瓶，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花香。她又去找来抹布，将客厅的家具都仔细抹了一遍，纤尘不染。在擦沙发时，她下意识就想把文件收拾一下，手刚伸出去又缩回来，想想还是作罢，别不小心看到人家的商业机密。

    像潮海市这样的南方城市，临近除夕那几天，家家户户都要置办年货，准备丰盛的年夜饭，过得很仓促。在外的亲人也会不辞辛劳的归来，年年都是这样重复而忙碌。

    仿佛这样，人的心就会有一些念想，与家、与亲情、与爱情的念想，总是能让人感到幸福和满足。

    她不禁想到了二十几年来的除夕夜。

    少年时有兄长陪伴，成年后有朋友相陪，家中佣人无数，欢声笑语。就是她人生最艰难的那几年，身边，也有一个让她感到温暖的人生死相随，前两年的除夕，她是在医院度过的，但那几天，余暖都会抽时间都医院陪她……

    好像，她从来没有一个人过除夕。

    抹桌子的动作停顿了下，她暗暗在心中安慰自己：就让她任性一次吧，就一次……



第三百二十五章 年夜饭
    公寓应该是之前就有家政工来清洁过了，除了擦擦桌子外，其他并没有需要清扫的地方。罗叶没有在年前打扫的经验，只知道大概就是要打扫整齐，想了想又去外面找了拖把进来……

    厨房里，莫褚寻早就把需要的食材买回来放冰箱。这时有条不紊的拿出来烹饪即可。新鲜的生鲜海鲜产品整整齐齐码在盘子里，蔬菜在水槽洗的干干净净，鸡肉和鲜鱼洗净后放上蒸笼。

    煤气炉、电烤箱、电饭锅等齐上阵，水雾缭绕的厨房里忙得热火朝天。

    莫褚寻在烤乳猪肚子里填馅料抹香油酱料的时候，罗叶在客厅拖地。

    莫褚寻将红蔗糖揉好的年糕放进蒸笼的时候，罗叶提了水桶出去清理露台。

    莫褚寻把包好的汤圆下锅煮的时候，罗叶已经带着塑胶手套和清洁剂走进了卫生间……

    两个小时后，充分享受了劳动后的两人大汗淋漓。莫褚寻把做好的晚饭拿到餐桌上，再从厨房里端出一并做好的年糕、汤圆、烤乳猪和海鲜全盘。招呼她洗手吃饭，罗叶已经饥肠辘辘，洗了手走到餐桌一看，登时就愣住了。

    暖色的光芒充满了客厅的每一个角落，早上买来的鲜花都插在花瓶上，粉嫩的桃花夹杂着雪白的兰花，秀丽中带着素雅，温馨不乏品味。纤尘不染的家具映衬灯光，更显得发光发亮，米白色的窗帘形成一个个漂亮的波浪，水晶吊灯光芒闪烁，星星点点。

    以年糕和汤圆为主的中式年夜饭已经摆满了整张餐桌，屋里的供暖气早就打开，整间屋子都充满了烘热的肉食熟香，还有汤圆年糕的香甜气息。

    烤乳猪表面抹上油和酱料，利用油爆出来的气泡疏松乳猪皮，形成芝麻大小的均匀微凸酥皮。金黄油润，最精华的就是那一口酥松的猪皮，咬一口满嘴都是焦脆的薄韧猪皮，混着酥软、肥瘦层次分明的肉，脆而不腻，满口香脆。

    盆菜是港城传统的新年食物，用萝卜、枝竹、鱿鱼、猪皮、冬菇、鸡、鲮鱼球和炆猪肉放在同一个盆子里，这次还加入花胶、大虾、发菜、蠔豉、鳝乾等。满满当当的一大盆，寓意“盆满钵满”。荤素搭配，色彩鲜艳，各种食物的香味混杂在一起更让人觉得惊艳。

    清蒸鱼鱼形完整，鱼肉软嫩，鲜香味美，汤清味醇，深受很多港城人的喜爱。年夜饭上，鱼要吃剩少许，寓意“年年有余”。

    最让人惊艳的是港城人年夜饭少不了的红白年糕，红色的蔗糖年糕和白色的萝卜糕。爽脆的白萝卜捣成泥，加上四成肥六成瘦的腊肉和大粒虾米，甘香油润。萝卜糕在平底锅上轻轻一煎，两面金黄，内里软糯，光看着都能感受到香甜软糯。

    最后是圆滚滚，白胖胖的汤圆，盛放在红色的瓷碗里，一个个可爱诱人，满满圆圆润润的好像快要溢出来……

    罗叶目瞪口呆，忍不住嗅了嗅鼻子，空气中浮动的温暖诱人气息，告诉她这一切都不是梦……

    莫褚寻把菜都端上餐桌后，脱下围裙，将折起的袖口放下来，干净漂亮的眉眼含着温暖的笑容，朝她招了招手。

    “开饭了。”

    罗叶稍稍愣了一下，她刚才心里还抱着看笑话的心态，看他能做出一餐怎样的黑暗料理。没想到才两个多小时，他就做出这样一桌堪称大厨佳作的年夜饭。

    如果不是知道自己在潮海市，她差点以为回到了港城……

    沉吟须臾，她走了过去，望着满满一桌的菜肴差点就要称赞他了。莫褚寻给她盛了一碗汤圆，她试探性的舀起一个放进嘴里，轻轻一咬，软糯的汤圆破开，滚烫浓香的玫瑰芝麻馅汹涌而出。

    “很美味。”反正都坐在这了，她不吝的给了一句夸赞。

    莫褚寻笑容更深，坐下来用切刀将烤乳猪，切成方便入口的正正方方的小肉块，夹了一些放在她面前的盘子，又将乳猪里面包裹的香菇土豆萝卜取出来，用烤好的薄面皮一卷，做成一个个小巧可爱的小面卷。

    餐桌上没有放酒，而是一锅栗子炖鸡汤，甜甜的栗子和鲜美的鸡肉放在一起炖，香气十足。

    年夜饭气息浓厚，或许是因为这个特殊日子，两人都暂且放下了曾经的恩怨是非，很愉快的享受了一顿饱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