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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之爱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齐染
根栓没有说话,只是也往杯子里倒了些酒,陪神父喝了起来。
酒过叁旬,从神父的叁言两语中,根栓拼凑出了神父的过往。
嘉县人,父母早亡,和祖母长大,家徒四壁,孤灯孑影,受尽欺负。十二岁那年,祖母也故去了,更是孑然一身,无路可去。正巧一位在上海的神父传教至嘉县,得知了他的事情,提出带他去上海,供他读书,从此他就将自己献给了主耶稣基督。
“我永远记得那位神父把手伸向我的情形,我灵魂颤动,全身的血液翻涌,脑子里却一片清明,那是我第一次听到主对我说话,听到了主对我的召唤。 我笃定将自己的一生奉献给他。”
“之后,我每日祷告诵经,祈求主时刻引导我使我克制自己,不要让我犯思想、行为、语言上的罪,让我得到内心的平安。”
“我入神学院读书,学习历代圣徒的经文,我时常可以听见主与我对话,教导我,指引我。”
“再后来,我领了神职,给人布道,却渐渐地,听不见主的声音。无论我怎样虔诚祷告, 主却不愿再来与我对话。我的内心备受煎熬,我知道,有一块地方是缺失的。 可我不知道是什么,辗转反侧,寤寐思服。”
“我还年轻,却离家太久,思来想去,我以为故乡才是一切的症结所在。所以我在遇到嘉县老乡后, 轻易地掉进了思乡之情设下的慈悲圈套,将回到故土当作我听到主的声音的唯一良药。”
“可我回来后才发现,回忆总是会抹去坏的,夸大好的。”
“当我看到你被那几个学生欺负的时候,那些过去阴暗的回忆又全部涌了上来。”
“主却似乎离我越来越远,我的世界愈发安静,难道主在告诉我,让我终止这一切吗?”
“难道我不应该将我的一生奉献给他?”
一杯杯烈酒下肚,情绪也越来越藏不住,似开闸的洪水,倾泻而出。
根栓并不能完全明白,神父在说什么,他唯一能做的,只能聆听着他的坦白,并一杯杯陪着神父饮下,这甘冽的生命之水。
听到神父说起他在学校受到的欺凌,原来神父是如此的关心他,他心下感动,更是猛饮了一杯。
很快,根栓也醉了。
望着神父翕动的红润的唇,根栓觉得很渴,他脑海里闪现出圣经里的句子:
神啊,我渴慕你,如鹿渴慕溪水。
根栓看着陷入迷思,面颊泛红的神父,盯着他脉脉如水的眸子。
关切,心疼,爱慕,紧张,兴奋,痴狂。
他忽然不想再饮生命之水。
“因你的慈爱比生命更好,我的嘴唇要颂赞你。”
“愿他用口与我亲吻;因你的爱情比酒更美。”
雅歌里的句子不受控制地在根栓的脑海里反复诵唱着,直到他轻吟出声。
神父愣住了,静静地望着他。
桃花眼里是迷蒙的醉意,神父舔了舔唇,咽了咽喉咙。
“根栓,我不明白。”
听到神父叫自己的名字,根栓的心疯狂地跳动,他全身的血液翻涌,他没有听见主的召唤,却听见了另一个更强烈的声音在他的身体里叫嚣着,喧闹着。
他气血上涌,面颊潮红,终于,根栓不自知地站起身,弯腰捧起了神父的脸庞,轻轻吻上了神父湿润沾着酒香的唇,呢喃道:
“舫济神父。”
神父没有动作,只是静静地望着他,眼睛里是浓得化不开的情愫,看得根栓眼睛一红。
他再次吻上了神父的唇,慈爱和诚实,彼此相遇。
他的手沿着面颊向下,解开闭合的罗马领,解放出神父干涩的喉咙。
再没有什么可以约束舫济谨慎于言。
舫济又咽了咽喉咙,回吻了他。
过去一年,根栓不知迭过多少次他手中的这件黑袍,不肖看,他就轻巧地解开衣间的暗扣。
“求你将我轻放于心上,如印记刻在臂弯; 容我隐蔽在你的恩典下,在我的心里共对话。 懊恼惆怅忧心,只得你怜悯关心, 爱我陪我经过幽谷里,黑暗地。 求你将我轻放于心上,让我躺于你护庇下。”
根栓轻吟着诗句,仿佛他已在爱中沉沦。
爱,是永不止息。





神之爱 7
接下来的几日,似乎一切如常,却再也无法如常。
弗所书里说,不要醉酒,酒能使人放荡。
他十六年来第一次醉酒,醉得放浪形骸。
根栓不敢回忆那个夜晚,他白日里迫使自己更加忙碌,上课也避开神父的目光,即使无人回答神父的提问,他也保持沉默,低头无语。
偶尔和神父目光相遇,神父还是一脸和善地望着他, 他心中却波涛横流,慌不择路看向别处,错过了那双无澜的眼睛里隐晦的情绪。
可是那些梦影般的画面还是会在他独处时掠过他的脑海。
煤油灯的灯花忽明忽暗,他仿佛透过灯花,看见神父从光影间伸进手来,他便因此动了心。
他的良人,白而且红,超乎万人之上。
还有他的眼睛,如溪水旁的鸽子眼。
最难熬的便是夜晚。
他躺在床上,闭上眼是他唤他的声音,猛地睁开眼,脑海里却还是他的笑眼。
最可怕的是入了梦 。
意识没了枷锁,就朝最绮丽的幻境走去。舫济的身体如同雕刻的象牙, 舫济的腿好像白玉石柱。
他深知自己罪孽深重,逃不脱爱河欲海。
他夜夜祷告,良心审查,祈求主宽恕他的罪行。
他每日愈发沉默无语,连爹娘都看出了不对,问他是否在学堂里受了欺负。
他摇了摇头,心中更是五味杂陈。




神之爱 8
终于,周日礼拜过后,众人散去,独他留了下来,走进了忏悔室里。
根栓跪在帘幕前,帘幕将他与神父隔开。
神父行忏悔礼时,听着神父低沉的声音,他的心仿佛就要跳了出来。
在胸口画完十字,根栓低声祷告:“主啊,请保佑我,我犯下了罪过。”
幽闭的隔间散发着木漆的味道,弥漫着的还有无声的安静,根栓甚至能听见帘幕那头神父轻微的呼吸声,似乎是在等待他的忏悔。
也许是沉默多日,再也无法压抑,也许是主在催促他的自首,他克制住心中的波澜,开了口。
“神父,我向你犯罪,唯独得罪了你, 如今我将坦白我的所有罪行。”
他知道,一旦说出,他可能无法得到神父的谅解,他将不再是神父的学生,不再是神父的仆人。
他害怕地微微颤抖。
愣是再说不出一个字。
片刻沉默后,根栓听到神父说道:
“我灵愁苦,要发出言语。我心苦恼,要吐露哀情。我的孩子,你且告诉我,你犯了什么罪?”
神父温和的话语仿佛有一种神奇的魔力,让他不管不顾,全盘托出。
根栓战战兢兢地讲述着自己深埋已久的情根,怕是第一眼时已经种下。
根栓坦白着他的那些邪恶的念头,是多么的任人不齿。
他绝望地描述着那一夜自己在神父身上犯下的恶,说道他吻了神父时,几乎有了哭腔。
眼泪滑落,根栓呜咽着,断断续续说着自己的痛苦,彷徨,懊悔,还有那隐藏着的亢奋和罪恶的憧憬。
他甚至道出他荒诞的梦境,那些梦里,神父竟然变成了他聘来的妻子,他以仁义,慈爱,怜悯聘神父为妻。
说到最后,他已泣不成声,只觉自己罪孽深重,怕要遭地狱之苦。
婆娑泪眼的根栓没有说出,比起地狱之苦,他内心最深的恐惧竟是从此与神父陌路,再无瓜葛。
他低头跪着,泪如雨下掉落在裤子上,很快就湿了一团。
可在这些断断续续,敞开心扉的自剖后,他心里有一处豁然明朗。
他似乎明白了自己对神父的心。
那不是对恩人的感激,不是对先生的尊敬,不是对知己的情谊,不是对上帝使者的虔诚,亦不是血气方刚的一时兴起。
那是人间最世俗的情,却亦最动人。
他猛地吸气,眼泪也戛然而止。他心中澎湃,却又有着从未有过的清明。
帘幕那头传来了神父的叹息声。
“根栓啊,主爱永恒。”
根栓抬起满是泪痕的脸, 盯着帘幕,似乎想要透过帘幕看清神父的眼睛。
“只要你虔心忏悔,主会宽恕你的罪过。”
帘幕那头平静的声音传来,依旧是熟悉的和善。
根栓却第一次感觉到,这样的和善里藏着让他心头一绞的无情。
博爱的极端,翻成冷漠。
根栓用手心胡乱地抹去了残留在脸颊上的泪珠,略带沙哑地声音问道:
“那神父呢,神父会宽恕我的罪过吗?”
神父似乎并不惊讶根栓的提问,回答道:
“自会宽恕你的罪过。”
“那是以上帝使徒之名,还是以罗舫济之名?”
根栓未来得及的思考,就已脱口而出。
问完话,根栓的心七上八下,手紧紧握拳,周遭满溢着紧张的气息。
这次,寂静终于由神父编织,安静与紧张的氛围弥漫在黑暗的隔间里。
根栓的疑问似平地的惊雷,惊得神父心中一颤。
根栓不知道,罗舫济就是上帝的使徒,上帝的使徒就是罗舫济。
在他幼年听到上帝的召唤后,前往上海入读神学学校,马神父就为他改名为舫济,希望他效仿大圣人圣方济各,笃守和平与美善。
十多年来,他早习惯了自己是上帝的信徒,习惯了主为他安排的身份,他做过神学生,如今是神父,他与主之间千丝万缕,他毫无保留地爱着主,不自夸,不张狂,不求自己的益处, 不轻易发怒。
可是他再也听不到主的声音了啊。
他的世界安静地如生活在真空里,他内心痛苦挣扎,怀疑像一条毒蛇缠绕着他,越缠越紧,他快要喘不过气来。
那晚与其说是美酒让他作了无礼之事,不若说是心中的迷蒙让他放弃了多年的教导克制。他想知道,他罗舫济,还可以有怎样的生活。
他甚至生出一丝怨念,把什么忍耐,什么节制,故意通通抛去脑后。
他在少年人的吻里放弃了挣扎。
他罗舫济,是否还可以有别的爱。
酒醒后的几天,多年的训诫让他依然可以履行着神父的职责,可他内心几近癫狂。
因为他的世界完全安静了。
他生活在了真空里。
如今再面对着眼前的少年,他不禁感慨,这是主再向他指引另一条路吗。
原来在神父的外袍下,在这个叫罗舫济的名义外,他真正的归宿却是世俗的爱。
也罢,也罢。
根栓低着头,持续的寂静让他似乎身处北极之地,寒冷刺骨,可得不到回答的沉默又像让他身处丹炉之中,内心备受煎熬。
就在他快要坚持不住的时候,忏悔室的门打开了,一个身影逆着光,站在他的面前。
是神父。
根栓不由屏住了呼吸。
这次,换做跪坐着的根栓,抬起头望着神父。
神父美好的姿容下褪去了熟悉的和善,换以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平静,眼睛里的情绪也陌生得很。
不再是济世的仁慈,而是染上了烟火的气息。
根栓还没来得及细想,就见神父弯下腰,双手捧起他的脸,凝视着他,缓缓开口道:
“我以一个世间男子的名义,宽恕你的罪过。”
听到这句话的根栓,激动地几欲颤抖。
他望着神父渐渐靠近自己,他看着神父清秀的面庞离自己越来越近,清晰地他都可以数清神父眸子上细长的睫毛。
根栓慢慢闭上了眼睛。
愿作轻罗着细腰,愿为明镜分娇面。
神父的唇轻轻贴上他的,温润的感觉随着唇瓣立时传遍了全身,似有烟花在他心头绽放。
“砰!”
忽然,不知哪里来的东风吹开了教堂的大门,一束阳光顺着敞开的门厅直直地射了进来,洒在弯着腰的神父的身上,点亮了昏暗的忏悔室。
一片衣袂迅速地消失在门旁,无人留意。
神父愣住了。
他直起身,转了过来,颤栗着伸手似要抓住散落在空气中的光点,他顺着明亮的尘漫望去,教堂顶上五的玻璃洒上了圣光,格外耀眼,瑰丽的色让人目眩神迷。
罗舫济静静地望着着花窗上叁王朝圣的图案,他们头顶上的金色光环熠熠生辉,圣母衣着上的那抹翠绿透着柔和的圣光。过去近叁十年的人生片段在他脑海里飞速闪过,他由混沌到清明,由疑虑到坚定,颤栗着的手渐渐回,他似乎再次听到圣洁的声音从远处传来,他的世界不再悄然无声。
凡事包容,凡事相信,凡事盼望,凡事忍耐。
主再次召唤了他,或者,是他恍然明白,爱有千万模样,可在他心中,唯圣爱永恒。
爱是永不止息。




神之爱 9
第二日,乌云遮去了太阳,天灰蒙蒙的,根栓刚进学堂,就觉得哪里不对。
同学们似乎都在偷窥他,根栓甚至觉得周围人的小声议论,也是关于他。
根栓刚一落座,一只手就落在他的肩头。
“可以啊,吴根栓。”
这只手和这声音都让他恶心。他沿着肿胖的手望去,瞥了一眼身侧的黑脸少年,他笑得时候,整个脸似乎都扭曲在了一起,让人作呕。
根栓的漠视并不能阻止对方的动作。
“吴根栓,原来你喜欢男人啊。”那只手抓紧了根栓的肩膀,声音十足的玩味。
根栓再也按捺不住,甩开了那只手,怒瞪了身侧人一眼。
那人被瞪了,竟难得忍住了,反而弯下身子,凑到根栓耳边,轻声说道:
“别生气啊,你在神父身下的时候,也这么爱生气吗?”
“你胡说什么!”根栓噌的一下站起来,怒斥道。
那人见激怒了根栓,嗓门也大了起来。
“我胡说?全班同学都知道了!昨天有同学看到你和神父在教堂亲嘴,真是臭不要脸!”
“你住嘴!”根栓的脸唰一下红了。
“我住嘴?要住嘴的是你和神父吧。”黑脸少年这话一出,全部都哄堂大笑。
根栓的脸更红了,说道:“我不准你这么说神父!”
黑脸少年非常满意根栓的反应,语气中戏谑更甚:“呦,还护起情人来啦。你不让我说,我偏要说。”
黑脸少年走近了根栓一步,轻蔑地望着根栓的眼睛,大声说道:
“你和神父两个恶心的同性恋,是永世的罪人,早晚都要下地狱。”
“神父看上去一本正经,没想到暗地里也是个畜生。”
根栓一把抓住黑脸少年的衣领,他生气地全身颤抖,一字一字地说道:
“你回这句话。”
黑脸少年看着根栓怒不可遏的样子生出一丝害怕,但还是嘴硬说道:“就是畜生,不是畜生,怎么会喜欢姦小弟!”
积蓄已久的怒火再也克制不住,根栓一拳打向了黑脸少年。
周遭一下子安静下来,鸦雀无声。
似乎有什么紧绷的神经一下子松弛,根栓又一拳铆足了力气打了过去。
如果最开始根栓动手还是为了黑脸少年对神父的不敬,而现在的拳头已经是出于一年多来的屈辱和不甘。
黑脸少年的半边脸一下子红肿起来,然而根栓的怒意还未消退,又出了一拳,黑脸少年还未来得及还手,就被打到在地。
理智早已被情感操纵,他只想肆意发泄。
周围观看者众,却无一人出手相助。
“住手!”
神父的声音出现在门口,根栓抬起的手一下子停了半空中。
他抬起头看向神父,打人的手垂了下来,不停地颤抖。
神父疾步走到了黑脸少年身边,蹲下身来,关切地检查他的伤势。
根栓静静地站在一旁,沉默不语。
在几个同学的帮助下,神父把黑脸少年抬出了教室。
自始至终,他都没有看根栓一眼。
当天下午,早已预报了一上午的阴云终于化为滂沱的大雨。
大雨滂沱里,平时只要走大半个钟头的脚程,根栓走了足足两个钟头。
雨滴落在他的身上,打在他的心里。
他又想起刚刚在校长室里的情形。
校长打了他一耳光,严厉呵斥了他。
校长说他被开除了。
校长说要让他的父母赔偿医药和神损失。
他的脑子里嗡嗡声一片,只觉得自己已经走到了悬崖的尽头, 可眼睛却还盯着校长身旁的神父。
神父一言不发,也不看他。
根栓的目光炽热,他还不死心。
不知过了多久,神父终是把目光望向他。
可看向他的眼睛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神父的眼神波澜不惊,没有任何情绪,却成功地刺得他如一箭穿心。
脚下的路发出“嗒嗒”的雨声,青石板在雨水的冲刷下,露出细如叶脉的石纹。
根栓闭上眼睛,泪水顺着睫毛划过,和雨水融为一体。
妾意在寒松,君心逐朝槿。
他向他吐露衷肠,满心欢喜地以为得到了他的回复,结果……
神父的情,朝花暮落。
也罢,他是上帝的信徒,不过一时迷途,又怎会与自己一起堕落。
终是他自己太痴罢了。




神之爱 10
那日回家后,根栓大病了一场,在病床上足足躺了一个整月。
娘亲衣不解带地照顾他,时刻守在他的身旁。
他是他们的独子,是他们日夜操劳的希望。
病得最凶的时候,他高烧不止,嘴里不停地说着胡话。
“神父,神父,神父……”
娘亲说,他一遍遍地叫着神父的名字,无论她怎样安慰他,擦拭他的额头,都不能阻止他微弱的呼唤。
爹爹说,望着他烧得糊涂的样子,娘亲的泪止不住地流。
“叫你不要学这些神啊主的,你偏不听。”娘亲一边抹眼泪,一边叹道。
一个月来,他昏睡的时间多,清醒的时间少。
所幸根栓身子强健,一个月过去,好了许多,已经能正常生活,只是依然嗜睡。
根栓不知道究竟是他的身体依然需要康复的时间,还是他迷恋睡梦中那些纷繁的梦。
那日上午,他似睡似醒之间,竟觉得神父来到了他的身边,为他祷告。
醒来,眼泪沾湿了枕巾,看见爹娘坐在他的床边,一脸关切地看着他。
爹爹心疼地看着根栓,迟疑片刻,开了口:
“根栓啊,刚刚你睡着的时候,神父来了。”
听到这话,根栓一下子坐起身来,剧烈的动作让他猛烈地咳嗽。
看见娘亲的眼泪又要往下落,他努力忍住了咳嗽的声音。
“神父说什么了?”根栓克制着心中的激动,问道。
“神父说,让我们不用担心钱的事,他支付了所有的医药和相关用。他还说,你虽然一时冲动,但本质上还是个聪明的好孩子,前途无量。”
“他又帮你联系了萃文中学,你病好后就可以入读。”
听到娘亲的话,根栓心中五味杂陈。萃文中学是嘉县数一数二的世俗学校,里面的学生毕业后大多都可以谋得份好工作,或者去上海北平读大学。
“那我要亲自去感谢神父。”根栓坚定地说道。
娘亲露出了为难的模样,“这怕是不行了。”
“为什么?”根栓心中一惊,问道。
“神父已经辞去了神职和教职,明日就会动身乘船南下。”
“什么!”
听到娘亲的话,根栓只觉得胸口闷得厉害,就要喘不过气来,终是憋不住,再次猛烈地咳嗽起来。
神父为什么要离开?
神父是因为他吗?
难道神父因为他被学校处分了吗?难道他和神父的事情暴露,学校和教会容不得他?
都怪他一时冲动,是他害得神父丢了教职。
根栓懊悔地低下头,被子里的手紧紧握拳,任愧疚和悔恨将他淹没。
根栓的爹娘见他这般,也没有再说话,只是叹息一声,看他躺下,便出去了。
夜间,万籁俱寂,根栓却难得地没了睡意。
他愣愣地看着窗梁外的明月,思绪飘到了过去。
“今天傍晚教国文的张先生来我们肉铺买肉,我听他说了根栓学堂的事。”外间传来爹爹低沉的声音。
“张先生可说了什么?”
“张先生说,唉,我们家本来是要吃上官司的,结果神父替我们保了下来。神父说是他让根栓来学堂读书,如今出了事,他自然难逃其咎。他申请校长去他的职位,也让教会开除他的神职,算是给会长一个交代,但他希望学校不再追究根栓的责任。他毕竟是个孩子,年幼无知。”
说到这里,娘亲叹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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