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华落尽皆是空叶明珠莫褚寻

    “爷爷，我想你误会了，我对他并没有——”

    “傻丫头，你就不用再解释了。”

    “爷爷，我真没有……”她的话，再次被打断。老爷子眯着眼，忽然笑了，摇摇头，身子一晃一晃地走到藤椅坐下，顺手招呼她也过去。

    罗叶觉得难堪不已，为自己刚才的失态暗暗恼怒。

    老爷子没有看她，而是看向了落地窗外，雨后初霁的阳光，徐徐迎面的风吹起百叶窗，在空中划起一道优雅的弧度。

    他拿起放在床头柜的一个相框，放在手心里仔细摩挲，温热的掌心贴着玻璃面，浑浊的老眼一眨不眨盯着相框里的照片，眼底流露出浓得化不开的思恋和怀念。

    这张相片是他的心头爱，掌中宝，于他而言，甚至比这个偌大的杜家还要重要。就连罗叶都知道，老爷子把这张相片看得有多重，哪怕住院期间，这张相片也从没有离开过他。

    “这是我和你奶奶拍的第一张合照。”这已经不知道是他第几次献宝似的拿给她看，嘴角噙着笑，言语间颇为沾沾自喜：“你奶奶生前最不喜拍照，这么多年留下来的，也只有我们第一次合照的这张。只可惜，拍这张合照的时候，我们俩人都不年轻了。”

    罗叶是看过照片的，那是一张老旧的黑白照片，估计后来照片有经过特殊处理，所以相片保存完好，人物清晰。

    此时脑海里，也不由浮现照片里并肩而站的男女。

    男子西装革履，俊朗帅气，女子身着旗袍，姿态婀娜，一刚一柔，相互依偎，极为般配。

    但就跟他所说的一样，照片里的男女，并没有经过太多的修饰，依稀能看得出来年纪约莫得三十五岁左右。

    “爷爷，这是你和奶奶第一次合照”

    她记得听余暖说过，爷爷和奶奶少年时便相识了，可以算得上青梅竹马。

    在五六十年前，照相对寻常人家来说是个稀罕物，但对那时已经世家大族的杜家而言，照相已经不算稀罕。如今杜宅就有专门一处房间，用来存放保管历年珍贵物件的，期中就有不少年月颇久的物件，甚至还有不少七八十年前的黑白老照片。

    老爷子闻言，点了点头，神思有些恍惚，仿佛沉浸在了多年前的回忆里。

    “这是我和你奶奶结婚那年，专门请照相馆的洋人摄影师亲自上门拍的……”他抽回思绪，没有看她，语气沉重，又有些怀念：“杜阮两家几代世交，我和你奶奶自幼相识，在我们尚在懵懂时，两家的长辈便为我们两人定了婚约。”

    罗叶没有打扰他，静静地听他讲。

    “我十三岁赴美留洋，二十岁归国时，才知道我和阮家姑娘有一段婚约。可当时的我，心高气傲，自以为留洋多年见识非凡，一心想着解放身心禁锢，追求自由真爱，对婚约心里实在不喜。

    回国之后，我第一次见到你奶奶，扎着两条辫子的小姑娘，规规矩矩地站在大人身后，说话轻声细语，态度稳重温驯，缠足的小脚走起路来却一拐一晃的。我当时便觉得，这是旧派人家用规矩塑造出来的‘闺秀’，三从四德，毫无主见，就像木头一样无趣……

    我数次提出取消婚约，打心眼里排斥反抗这段家族强加安排的婚姻，为此不喜与父母翻脸。后来我加入一个新派人士组织的书会，更断了与阮家结亲的打算，头昏脑热之下，便擅自登报，单方面宣布解除了双方的婚约。”

    谈起往事，老爷子语气唏嘘，言语间难掩悔意和愧疚。

    罗叶听得心里一颤，忍不住问他：“那你和奶奶后来”

    “我狠心登报后，杜阮两家的婚约就此作罢，那阮家的人便再没有上门过，我自以为逃过了一劫，自此便醉心商场之事。谁曾想世事难料，后来那些年，世道越发艰难，杜家在京城也受到了不小的波及，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曾经杜家站得多高，后来就摔得有多惨……当我流落街头前程未卜，甚至还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下去的时候，你奶奶出现了。”

    他比划了下手指，苦笑道：“才过了这么几年，我再见到你奶奶，却怎么也不敢相信，她完全变了一个人。”

    “风光的时候，我从来没想过被退婚的女人，将会面临怎样的后果，直到我落魄时，才恍惚间记起曾经的一段卑鄙往事……但你奶奶可不是寻常人，短短几年间，她改头换面杀入商场，手段魄力样样不缺，才华能力一起绝尘，没有人会相信，那个瘦弱温驯的女人，最终能站到那样一个高度，包括我。”

    “危难之际，是你奶奶出手帮助了我，杜家才不至于在我手上走向灭亡。后来杜家重新回到正轨后，我壮着胆子跟你奶奶提起婚约的事，你猜她说什么了”

    罗叶先是茫然，旋即似乎心有所感，摇摇头说：“奶奶原谅您了”

    话是这么问，但她私心里，却觉得这不可能。

    “当然不可能，之宛毫不犹豫拒绝了我，并把我扫出家门，让下人盯着我，一步也不许踏进阮家的大门。”

    “我们就这样，拉拉扯扯的纠缠了十年……十年啊，我不娶，她没嫁，可我们俩就是再也走不到一块儿。我无数次的安慰自己，要不就算了吧，谁让自己造的孽，是我当年做事太绝伤了她的心，我悔得差点把肠子都挖出来，恨不得回到过去掐死那个愚蠢无知的自己。




第三百九十五章 安排
    罗叶第一次完整的知道了杜之楠和阮品浓的故事。

    跟民国戏文里的故事一样，无非就是富家子弟留学归来颠覆传统束缚，追求自由真爱的老套故事。

    甚至不仅是戏文，在当初那个动荡不安却人才辈出的时代，多少文人大儒挣脱思想禁锢，传统的颠覆，理念的碰撞，让无数接受了新思想文化的年轻人奋起反抗。

    而婚姻，恰恰就是他们解放自身的第一步。

    “爷爷，那后来你们又因何重新走到了一起”

    “你奶奶，骨子里是个烈性的，当年我追悔莫及后，花了将近十年的时间，才慢慢把她的心重新焐热，但真正让她改变心意的，却不是我，而是阮家那对年迈多病，一直盼着女儿嫁人的父母……”

    说到动情处，老爷子抹了抹眼角的湿润。往事如烟，可对他而言，却是往事如昨。

    细想起来，他竟还记得那日常中的点点滴滴，以及那时，悔不当初的心情。

    好半晌，他才慢慢止住了情绪，视线越过相框，重新落在她身上。

    “爷爷很幸运，遇到了你奶奶，也无比幸运，她最终还是选择了原谅我。但是——”他目光逐渐认真。

    “你奶奶年轻时遭受了多少非议和轻视，皆是因我。”

    他长长的叹了口气，将相框端端正正放在柜子上，说：“哪怕她后来事业成功，变成偌大京城上流圈子人人称羡的贵妇，可其中的心酸苦楚，只有她一人得知。”

    “爷爷，我……”

    “你叫我一声爷爷，我也真心把你当自家丫头，爷爷跟你说这么多，不是要左右你的选择，而是提醒你，逃避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该如何抉择，你需做好打算。”

    杜之楠看着她，脸色是前所未有的郑重严肃。

    这种神情，罗叶只在他决策公司大计时才会看到。

    他是真把她当做孙女看待。

    “爷爷，我明白了。”

    千丝万缕的情绪盛涌上来，她定了定神，心里已经有了打算。

    老人沟壑般褶皱叠起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容：“你记住，无论如何选择，整个杜家都是你的后盾。”

    只要他这把老骨头一天还健在，就必须把这丫头护周全了。

    这大概，也是子笙那孩子的愿望吧。

    罗叶眼眶热热的，自小没有感受到来自原生家庭的亲情温暖，可她却在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家庭里，深深感受到了亲人的关爱和温暖。

    何其有幸。

    待她走后，老爷子才招来楼管家，“让你查的事查到了”

    楼管家弯腰点头，有些踌躇，话到了嘴边却不知道该不该说。

    “你这老家伙，在我面前还装什么，有话就说。”

    “姥爷，罗小姐的资料……她是港城叶家的长女……”楼管家本来是想说罗叶欺骗了大家，不仅欺骗，连名字都是假的，可是转念想到老爷子对她的信任和喜爱，又怕说太明白徒惹老爷子生气，说出口的话委婉了许多。

    预想中的震惊和失望，并没有出现。

    杜之楠戴上老花镜，将楼管家递过来的资料翻开，背靠着椅背，一边喝着药，一边翻看罗叶的资料。

    脸色，越来越阴沉。

    楼管家看得心惊胆战，小心翼翼的试探：“要不要我拿点蜜饯去去苦”

    老爷子侧脸白了他一眼，没好气说：“我这是嫌药苦的表情”

    那可不是，每会您一喝药就露出这副表情，活像被人掐住脖子的鸭子一样。

    但这话，楼管家可不敢当着他的面说。

    他猜测，大概还是因为罗小姐、噢不，现在应该说是叶小姐，欺骗了老爷子的原因。

    “老爷，叶小姐也许是有什么苦、苦衷……我看她不像那种奸佞狡诈之辈。”

    “叶丫头是什么人，我老头子会不清楚”杜之楠很是鄙夷楼管家的智商，他就算年老体衰，可脑子也没傻好么

    就凭他见过的人，也比罗叶吃过的盐多。

    老辣如他，自然一眼就能看出，什么人在装，什么人是真。

    楼管家智商被怀疑，忍不住腹诽，谁知道您刚才一脸好不容易养大孩子其实是隔壁老王的种的表情是怎么回事

    老爷子合上本子，若有所思。

    “老爷，那这——”

    “这叶丫头，也是个苦命人……”他万万没想到，她的身世遭遇会是这般。

    楼管家囧，他想说的不是这个。

    “那她和子笙少爷”

    “这不是你该管的事。”杜之楠微眯着眼警告他。

    在他仿若实物的视线下，楼管家感觉浑身上下的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后背更是阵阵发凉，顿时后悔自己多管闲事。

    “有时间帮我给老大家递个话去，就说以后不论发生什么事，叶丫头都是我杜之楠的乖孙女，我给她的永远不会收回来，以后就算我这把老骨头不在了，她该得的一份，也不会少，我已经委托律师帮我拟好了遗嘱。”

    楼管家着着实实的被吓了一大跳。

    “老爷！”

    楼管家心中惊疑不定，他甚至连老爷子什么时候委托律师都不知道。

    更让他担心的，是老爷子对他的态度。

    虽然这段时间，几房的人没少找他，尤其是大房的人……可他保证，绝对没有背叛杜之楠。

    他跟在杜之楠身边将近五十年，从一个一无所有的穷小子，到如今子孙满堂，家境殷实，都是托了老爷子对他的关照和信任。

    钱财多了，良心就少了。

    冲着这一点，就算大房开出了多么诱人的天价条件，他都不曾有过一丝的动摇。

    杜之楠不在意地摆摆手，他对老伙计的心思懒得去猜，“也别老大家了，其他几个也都通知下。”

    可以预感，接下来他耳边是不会再有清净了。

    那又如何

    他杜之楠还从没有怕过什么。

    ——

    “叶先生，这是青省杜家近期发生的事，请您过目。”

    京城郊区，四合院，老枇杷树下。

    叶祎纬接过iad，看向整理好的讯息，不仅有文字照片，甚至还有视频，只是因为偷拍的原因，有些角度只能捕捉到虚影，显得模糊，但总体而言十分齐全。

    他静静的看完。

    最后，目光落在了照片里，与他容貌有几分相似的女孩上。

    这个孩子……



第三百九十六章 你对她做了什么？
    叶祎纬微微蹙着眉心，视线就跟黏了胶水似的，紧紧地黏在照片上，向来岿然不动的心境，也终于有了微微的起伏。

    而，当他看到属下查到的，比任何人更加详尽详细的资料时，微荡的心情已经掀起了惊涛骇浪，久久无法平静。

    “南非，她在那里呆了五年……”他忍不住低声的惊呼出来。

    “是，千真万确，我已经派人跟南非那边的警方搭上线，三年前送她回来的，正是南非警方。”属下毕恭毕敬回答。

    如果说，一开始只是抱着好奇，以及一丝丝微弱的希望，才派人查出这份详细资料，那现在，叶祎纬已经完全收敛了这份心思。

    不为别的。

    就冲着此女这份坚强、坚韧的心性，也值得他认证对待。

    有这份心性，如何也不可能是那种欺世盗名之人。

    更何况，此女的身份，若是她愿意，荣华富贵又未尝不可。

    “老陈，准备一下，我要去青省。”

    他必须得走一趟了，除了此时内心的好奇佩服之外，让他更激动的是，有可能这孩子，是他失踪多年的女儿。

    同名同姓，相貌相似，心性又如此坚韧。

    若是他的女儿，该有多好

    叶祎纬已经忍不住想见到她，心里甚至有些后悔拖到了现在，若是早点过去，他早就能见到她了。

    “是，首长，我马上安排警卫员——”

    “不用，这次我一个人去即可，你帮我安排好机票。”

    “这……不行，我必须保证首长的安全。”

    “老陈，这里没有什么首长，都是我国公民，没有谁比谁金贵的道理，我只是想去找我的女儿，这是私事，不需要劳师动众，听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