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为聘

男人手腕顿了顿，偏过头去和身旁几个人商量了下，方回头道：&l;想来若是沈大人看中了这彩雕，不日呈至京中皇上、太子座下也说不定，到时可是给你严家长了脸面此物就算在沈大人名下便是。&r;
严馥之点头，待那人写好，便接过来着伙计收好，然后笑眯眯地恭送几个男人出了铺子大门。
待人走远，她这一张笑脸才蓦然垮了下来，回头冷眼看着小厮伙计们，狠声吩咐道：&l;这几日倘是再有知州衙门的人上铺子来，一律拦在前院，直接让人来叫我&r;
伙计苦着脸应了几声，快走几步，跟在她身后。
她大步往后院走去，边走边冷笑道：&l;不过一个小小的青州知州，怕是连胡子都还没长齐，只当我严家是好欺负的不成&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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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为聘 32.青州（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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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十五夜里，城内放灯亮如白昼，举众欢颜，笑语声沸，而知州衙门的后院花厅里更是宾客满座，灯烛明熠，觥筹交错间谈声不断。
后院屋内，沈知书正在换衣，腰间银鱼袋取了又系，对镜理了理鬓发，转身欲出。
外面进来个二十多岁模样的男子，候在一旁，对他禀道：&l;大公子，三日前您派人去送了飞帖的那些文武官吏们，今夜都来了。&r;
他笑，&l;那便好。&r;抬脚出门，却又转头，对男人道：&l;胡越林，待一会儿到了前面，可休要再唤我大公子。&r;
胡越林撇撇嘴角，想说什么，可一抬眼就触上他严肃的目光，便只点了点头，道：&l;听大公子吩咐。&r;
沈知书一路阔步往花厅走去，知道他这是一时改不了在沈府上的旧谓，也无多责，只问他道：&l;让你查的事情如何了&r;
胡越林压低了声音，道：&l;大公子先前猜的果然没错。派去大营那边的人回来说，青州大营上下将校无一不唯通判王奇马首是瞻，详查之下才知，京中发来北境各营砦中的月头银本是皇上体恤苦戍边境的将士们才钦诏的，可这王奇竟然说是他再三向京中上折子请命才有了众将士们每月的这点额外饷银如此一来，那些不闻京政的将校们哪个不对他王奇感恩戴德&r;
沈知书抿唇听着，脸色越来越黑，听到最后足下一顿，立在地上好半晌才继续往前走去，口中不咸不淡地道：&l;青州地处偏隅，潮安北路的官吏们本就是张狂得紧，谁曾想这青州的吏治竟是格外无法无天。他王奇的胆子真是泼天也似的大，连皇上的一片苦心都敢往他自己身上揽做功劳用&r;
胡越林脸色也不善，紧问道：&l;属下今夜便拟草折，待明日一早大公子阅后便签发上京，直呈太子案前，大公子觉得如何&r;
&l;单凭那些将校们的一面之辞，&r;沈知书眉头深陷，&l;便是此次上折参劾王奇，也没法儿一下子就扳倒他。更何况他还有朝中那些东班老臣们做靠山，说不定还会反咬我一口此事急躁不得，还需得从长计议。&r;
胡越林颇不甘心，却也驳不出口，只是闷闷道：&l;大公子详虑此事要不要先告诉老爷一声&r;
沈知书的脸色瞬时就变了，冷哼了一声，再不言语，足下走得飞快，没几步便迈阶而上，直往花厅里面行去。
珠帘撩起，火盆舌焰咝咝轻窜，一厅酒香菜色让人眼前一亮，满座文武官吏们见他进来，纷纷搁下手中的酒盅，起身相迎，&l;沈大人&r;之声响了一路。
虽说与座众人哪一个都比他资历深，可却没有一个人敢轻怠这个他这个年纪轻轻便坐上了知州之位的&l;勋贵子弟&r;，尤是想到他那几乎无人可比的家世，便更是对他讨好有加。
就连虽与他同阶、可却比他年长了整整十岁的青州通判王奇也是起身恭迎，笑道：&l;沈大人请我们来赴宴，自己却出来得这么晚。&r;
沈知书满脸都是笑，一个个回揖过去，最后走到王奇案旁，撩袍与之共座，笑道：&l;方才有点急事耽搁了，让王大人同诸位大人们在此久等，倒让延之好生愧疚。&r;
王奇忙道：&l;不敢，沈大人的这一席酒菜色香味俱全，定会让我等食酣忘归，便是青州城内最好的馆子也比不上今夜沈大人的一番心意。&r;
在座人人皆附和称道。
沈知书笑着敬了众人一杯酒，道：&l;延之此来青州，实是奉皇上之谕、受太子之所信，只愿诸位大人能与延之齐心协力，为皇上与朝廷分忧。延之若是日后哪里做得不对，还望大人们莫要吝赐指教才是。&r;
王奇官袖掩杯，一饮而尽，众人看了便也纷纷举杯，笑道：&l;沈大人言重了。&r;
王奇扔了酒杯，看看众人，对身旁侍从使了个眼色，见那人小步快跑出厅，才对沈知书道：&l;沈大人此话当真是说到在下心里去了。大人身为太子近臣，却甘来偏郡历练，当真是令在下佩服不已。&r;
沈知书只是笑，&l;延之一肚子空学，入朝为官未几便担此重任，实在是惶恐不已，还请王大人平日里于军务民政上多加指点。&r; 说话间，那个出去的侍从又已回来，两手捧了个硕大的黑漆木盒，呈到王奇身前。
众人皆望向这边。
王奇抬了抬下巴，那人便将盒子打开来，捧到沈知书跟前。
沈知书嘴角始终向上扬着，眼底笑意却早已没了，就见眼前木盒中一座上好的黄杨三本彩雕，此等奇玩之物，便是京中也难得一见。
王奇道：&l;都知沈大人乃雅学之士，此次千里远行赴青州知州之任，想必颇念京中风物。这彩雕不成敬意，权当是我等为贺沈大人上任而献的小礼，还望沈大人莫要嫌弃。&r;
沈知书想了想，又抬眼一扫众人脸色，突然朗声笑起来，&l;多谢王大人，延之还就好这个。&r;然后便上前接过那木盒，转手交给胡越林时脸色微变，却也没再多说什么。
王奇看了，微微笑了笑，冲在座文武官吏们一挥手，众人便都坐了下来，继续谈笑宴饮。
沈知书坐下时低声道：&l;王大人此礼当真贵重，殊不知是花了多少银子才买来的，倒让延之如何是好啊&r;
王奇仍是微笑，&l;也是旁人送给在下的，没花什么银子，沈大人高兴便好。&r;
胡越林在后立着，不动声色地低眼，将那彩雕上下打量了一番，终是在盒子内角看见了小小的一个&l;严&r;字。
厅外夜空月朗星稀，树枝缠雪似银，一地清辉。
翌日天晴，太阳才刚露了个脸，府衙后院便有下人穿堂一路急行，直去沈知书的房前叩门。
&l;大人&r;
沈知书人尤在床上未起，闻声抬手揽帐，哑声应道：&l;何事&r;
那人怯声道：&l;府衙门外来了个女子，击鼓不走，说是来向大人讨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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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为聘 33.青州（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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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知书懒懒地起身，揉了揉因宿醉而头疼的额角，定坐了半晌，才让人进来服侍更衣洗漱。
青州民风不比京中，北地之人又颇多恣肆狂意之徒，他自到任以来也遇过不少难缠的刁民，因是此时听人说有女子来讨债便也没放在心上，只当又是哪个想来举状的女子找的借口。
待到了府衙前堂，却见一个狐裘翠裙女子拢着双袖，好整以暇地坐在凳上，一双眼睛明亮如星，盯着他一路走进来。
胡越林站在一边，手里捏着张薄薄的纸，脸色微有尴尬。
她见沈知书走近，这才起身，浅浅一躬身，&l;民女严馥之，见过知州沈大人。&r;
那&l;知州&r;二字还咬得颇重，倒有些讽刺的语气在里面。
沈知书站定，此时看清了她的面庞，不觉一时怔然，想起她正是那一日在冲州府严家的博风楼里见过的那位女子
严馥之更是眯了眼，尖下巴略微抬起，嘴角一勾，笑道：&l;沈大人，别来无恙。&r;
当初在女学里她是暗下里见了他的，自知他的身份，因是此时也不见慌乱，倒是他仍旧一副恍恍没反应过来的样子，半天不吐一字。
胡越林慢走两步过来，贴近他耳朵，低声道：&l;大公子，这是冲州府严家的大小姐&r;
沈知书蓦然挑眉，打量她的目光立时变了。
严馥之。
难怪那一日在博风楼里她能那么放肆妄为，那可是她家的酒楼，她有什么人不敢得罪
严家在潮安北路商贾圈里的名号他是自打来了青州后才略闻一二，可纵是知之不详，也明白严家此次是为了北境的互市而特意在青州上丘门以南开了家新铺子，而那铺子里的奇玩古物、花石彩雕更是多不胜数，一时间引得青州城中人人侧目，而本地的商贾们更是将其视为一大对手。
他脑中想通，脸色便也淡下来，笑着道：&l;沈某当日不知是严大小姐，多有得罪，甚是惭愧。只是不知沈某欠了严家什么债，引得严大小姐亲自登衙来讨&r;
严馥之眸子一撇，望向胡越林手中的那张薄纸。
胡越林已经呈了过去，声音低得只有他二人才能听见：&l;想来是府衙里的那些人干的。&r;
沈知书飞快一扫，眉头微皱，转瞬即明，却问她道：&l;这些人并非是沈某指使的，严家讨债怕是找错人了。&r;
严馥之冷笑：&l;昨日他们可是说，那彩雕是奉了王奇大人的授命，买了来送给沈大人的，而沈大人若是高兴，定还会命人送至京中，呈至皇上、太子座下以供赏玩。这债我不问沈大人来讨，倒要向谁讨去&r;
沈知书脸色本是黯着，听了她这话后却忽然转亮，上前半步，低声问道：&l;你方才说，是谁的授命&r;
&l;通判王奇王大人，&r;她扬眉，&l;怎么&r;
沈知书凝眸片刻，忽然微笑，&l;甚好。&r;随即转身，望向胡越林，&l;去把那彩雕拿来，还给严大小姐。&r;
胡越林脸色亦是怪异，却也没说什么，转身便回内府去了。
严馥之瞧着奇怪，不知他心中在想什么，更没想到他会如此痛快地就把东西还给她
倒与她从前在冲州府接触过的那些官吏们甚为不同。
沈知书走到一旁，撩袍座下，又冲她道：&l;严大小姐请坐。&r;
她低眼，想了一想，便走过去在他身旁的凳子上坐了下来，&l;沈大人倒是个爽快人，只是我们生意人历来讲究个本利，东西虽是要还给我，可这利息我仍旧是要讨一讨的，否则严家铺子岂不是白受了这冤枉气&r;
&l;好说。&r;沈知书仍是笑，语气更是爽快，&l;只要严大小姐肯答应沈某件事儿，任是多少利息，沈某都愿付。&r;
严馥之只觉稀奇，&l;何事&r;
里面胡越林已捧了木盒走出来，放在了她身旁的案几上。
沈知书瞥一眼胡越林，又看着严馥之，偏过头压低了声音：&l;严大小姐肯否写一份呈情状子，就说是青州通判王奇以皇上欲赏花石彩雕之名，在青州大行豪夺渔取于民之行。&r;
严馥之一愣，没想到他说的会是这样，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沈知书嘴角弯弯，又道：&l;这些俱都是属实之事，并非是让严大小姐捏造&r;
她蹙眉，&l;可那些话只是听衙官们说的，我怎能肯定那些都是王大人的意思&r;
沈知书眼底微凛，缓缓道：&l;严大小姐若是肯写这份呈情状子，沈某不需大小姐开口讨利，自会让人免了青州严家铺子将来在互市时要向官府缴的所有赋税，严大小姐以为如何&r;
严馥之垂眸沉思，不语，可却显然是被他说的话劝动了。
倘是能免将来互市中所有要缴的赋税，那可不是一笔小数目而有他沈知书做官府出面撑台，她严家在青州商贾圈的名望就更是令人不可小觑了。
沈知书等着她，不紧不慢地开口道：&l;沈某记得严家在京中也是有人为朝官的，严大小姐的堂兄严桥封在宗正寺多年未得擢拔，沈某与宗正少卿孙数然恰是挚交&r;
严馥之抬眼，笑着打断他：&l;沈大人莫须多言，明日我便遣人把呈情状子送来给大人。&r;
沈知书微笑。
她便悠然起身，把装了彩雕的木盒抱进怀中，&l;还望沈大人言而有信，过些日子定互市诸律时多替严家考虑考虑才是。&r;
沈知书亦起身，陪她走到门外，又吩咐外面候着的衙役道：&l;送严大小姐回府。&r;
严馥之笑着望了望他，轻声道：&l;沈大人真是好手段，我当日竟没看出来沈大人是个如此阴狠的角色。&r;
当初只当他表相风流，谁曾想他会有这等心机。
沈知书只是笑，看着她转身前行，口中亦是轻声道：&l;严大小姐说的话，沈某可听不懂。&r;
外面一路灿阳，冬日碧天罕见，晒得人心暖呼呼的。
他回身，飞快地走回里面，冲胡越林道：&l;今日便拟折子，参他王奇三大罪，明日快马签发，直呈太子案前&r;
胡越林晗首，跟在他身后往内院行去，&l;正愁那王奇没有明案落在大公子手里，他的手下就刚好做出这么件事儿来此次大公子把这事儿与先前青州大营月头银之事一并呈奏上去，狠狠参劾王奇一番，论他三番两次以皇上之名行欺民之事、揽皇上体恤将士之心为己功，纵是后者没有真凭实据，也定会将皇上惹得龙颜大怒，到时太子殿下在侧旁敲，朝中那些老臣们便是想要保他王奇，怕是也没法儿保得住。&r;
沈知书步子轻快，鬓发微散，长眸闪亮，脑中闪过严馥之最后那颇有深意的笑容，不禁扬唇，低声道：&l;当是天助我也。&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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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为聘 34.锋芒（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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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咣当&r;一声，本已落了锁的翰林院大门又被人打了开来。
两盏宫灯一闪而过，光影摇曳。
男子大步迈了进去。
袍下前裰被寒风吹得翻飞扬起，灰表黄里，混映着沿缝盘旋而上的五爪龙迹，在这苍暝夜色中犹为慑人。
身后素月清辉轻拍院墙，那微黯的朱色上似是蒙了层纱，朦胧缥缈如在梦中。
他走着，脑后玉簪白亮凝光，倒衬着他那一张脸黑峻得紧。
眉头微沉，一双异色眸子冰样寒冽，抿紧的薄唇似是险刃一般锋利迫人。
身旁掌灯的黄衣舍人步子蹑浅，一副惶恐的神色，显是知道他心情不豫，生怕哪里做得不好而触怒了他。
院内积雪白痕满布砖道，他每一步都走得稳而重，靴下灰雪发出刺耳的咯吱声，引得里面厅内的人听见了动静，慌忙迎了出来。
&l;殿下。&r;
方怀一敛袖，躬身行礼。
他不语，目光淡漠地擦过方怀的肩侧，一路望进朱门半开的制诏厅中，然后直直迈步上阶，进了厅中。
一室忙碌的人纷纷住了手，表案黄宣，冷墨暖烛，襥冠玉带各色鱼袋接连入目，身子都不由自主地僵了僵。
孟廷辉站在最里面，眼睫轻掀，看清了他的脸色，然后便垂了头。
怕是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料到他晚上会来。
可当真看见满面怒容的他，却没人再敢任意专行，俱都站定了，等他开口吩咐。
他就只是立在门口，一个个将屋中众人看过去，极缓，可目光却狠烈，让人招架不住。
所有人都低眼，只有她反而抬起头，逆着他的目光迎上去。
她读得懂他的眼神，更知道他为何会如此动怒。
十日前，沈知书自青州签发上京的一道奏折让朝中上下大起狂澜，那道折子连参青州通判王奇三大罪，句句如刀、字字见血，尤以青州大营月头银一事及其以皇上之名行豪取渔民之举为重，令满朝文武又惊又惧，更使得皇上龙颜大怒。
遂令中书门下二省重臣及御史台群吏议事，本欲将其革职查办，却因以古钦为首的东班老臣们劝阻，以沈知书未得月头银一事之确凿证据而缓图之，终以诏王奇归京、暂授太仆寺主事一职、留待细查而告结。
朝中东西两班旧臣多年来不穆已久，而沈知书作为西班老臣之首沈无尘的长子，此一封弹章更是让两面多年来对峙的情形愈发紧张起来。再加上太子与沈知书私交甚好，朝中几乎人人都以为此事是经太子授意而为，且又是特意针对东班旧臣们的手段。
私底下虽窃窃传谣，可没人敢在朝中当众言之，只当此风波将告一段落，而待王奇归京、御史台细察后再做论断。
谁曾想事情却远没这么简单地就结束。
一日前，翰林院奉命锁院拟诏，诏谕暂革王奇青州通判一职、转迁太仆寺主事，此诏本当以严辞苛训之语气而制，却不料当夜拟诏之人措辞婉转圆滑，竟是只字不提王奇革职转迁之缘由，且通篇诏文转承模糊，分明是欲为王奇遮其罪失。
此一篇草诏于清晨时分呈至内都堂，立时便被当时在内都堂治事未归的太子撕了个粉碎。
堂堂翰林院，竟然不明君心，拟出此等诏文，当真是忤逆不道
一下早朝，太子便着人去查翰林院前夜为何人锁院拟诏，可整个翰林院竟是人人都说不知。
分明是欲庇护拟诏之人。
更是光明正大地昭示这些翰林院老臣们对此事的反对之心。
直可谓是无法无天
怎能让他不动怒
英寡立着不动，脸上却满满都是兴师问罪之意。
一屋子人都陪他站着，良久都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更不知他究竟想要怎样，又是想要从何人何处下手。
漫地烛色，夜里寒风从大开的门间股股窜入，冷得要命。
她忽然走上前去，伸手拖过旁边的一把乌木椅子，置在高案旁，冲他道：&l;殿下。&r;
他目光扫过来，冷然慑人，看了她半晌，才挪动脚步，走过去坐下。
凉滑长袍一展膝头，两手交握。
她又过去倒了杯热茶，捧来他面前，轻声道：&l;殿下请用。&r;
他伸手握过那茶盅，不管烫意刺人，只是紧紧攥着，终于开口，却是叫她：&l;孟廷辉。&r;
她本欲转身回去，却在听见他的声音后依言站住。
他道：&l;昨夜翰林院按月值轮排，是该哪几位学士、承旨、修撰留夜锁院拟诏&r;
在场数人的目光瞬时都凝在了她身上，如熊燃之焰一般，烧得她从头到脚体无完肤。
她不需看也知道方怀等人的目光是什么样的，当下摇头，没有丝毫犹豫地答道：&l;回殿下的话，臣不知道。&r;
重重的一声&l;啪&r;，那案上茶盅已经落地，官瓷迸碎，滚烫热茶泼溅四周一圈。
他的手肘轻倚案上，拳微攥。
倘是目光能够杀人，那她早已被他凌迟了千遍万遍。
她脸色淡然，好似不知他的怒气有多大，竟然缓缓弯下腰，一片片地将那碎瓷捡了起来。
他的脸色愈发冷峻起来。
倘若这翰林院中肯有一人说实话，那人无论如何都该是她，可他怎能想到，竟然连她都有对着他撒谎的一日
她捡完了碎瓷，便老老实实地站在原地，水亮的眼睛注视着他。
&l;孟廷辉，&r;他又开口，眼中尽是怒气，&l;我再问你一遍，昨夜留院的都是哪些人&r;
她眼底温亮，看着他，静静地看着他，然后突然跪下来，轻声道：&l;昨夜留院的人里，有臣。&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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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为聘 35.锋芒（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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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地上犹有水渍，和方才她没有拾干净的细碎的瓷渣。
她就这么跪在那里，膝盖处的绯色官裙被微微浸湿，膝下有碎瓷的边角露出来，容色恬淡，眼里水光润明。
昨夜留院的人里，有她。
他听得很清楚，可眼底寒意愈重，又问了一遍：&l;除你之外，还有谁&r;
她竟然对他微笑，轻声道：&l;自我朝开国以来，夜里翰林院锁院之后便不得允人再入；除皇上以外，任是三公重臣都不得逾矩，敢问今夜殿下是因何要事而坏了这规矩&r;
在场众人谁人不知其因，偏她能对他问得出口。
方怀在后皱眉，抬头看她，旁边几人的目光也略有所变，皆是替她捏了把汗。
英寡坐着，盯着她。
是因何要事
自今晨至此刻，大内中还有谁不知道他缘何动怒
便是此时这制诏厅中一屋子的翰林学士承旨们，又有谁敢像她这样无所谓地问出这句话来
且还用如此冠名堂皇的祖制来压他。
他知她最会装模作样，更知她这一语一字后必都藏了弯弯心思，只是此时此刻他是真的怠于再同她周旋，更不想看着她这一双貌似清湛无辜的眼。
指节僵冷不已，只消一动，就觉骨头都在轻嚣。
&l;孟廷辉。&r;
他开了口，却只叫了声她的名字，再无一字。
她低眼，知冷暖懂进退，听得出他那三字下的戾气有多重，当下垂袖，伸手从袖袋里摸出本薄折，双手捧着，毕恭毕敬地呈至额前，&l;昨夜诸位学士、承旨奉命拟诏，臣以修撰之身在一旁祗候，待草诏拟毕后誊抄入宣。可臣之前位低历浅，未曾于夜里留院祗候过，昨夜乃是头一回，因而不懂规矩，错将废稿当成草诏誊抄了一份。今晨舍人将抄本呈去内都堂给殿下看前也未及详查，乃致殿下如此动怒，竟不顾坏了祖制而夜里来院问罪，此种种俱都是臣之失责，这是臣的请罪折子，还望殿下息怒。&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