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楚惊云

    说谎的最高境界，便是九分真，一分假。

    “红石暴毙而亡，我确实也有耳闻。没想到是因为白国圣宫的权斗之争，不过既然是红石落败了，按理来说白梓晴必是知道了红石和四弟勾结的事，又怎么会轻易将那些信件和红石的尸体丢弃在一起”太子问出疑虑，眼光有些尖锐，透着怀疑。

    王衍不卑不亢，并没有因为这份质疑而害怕胆怯：“这些便不是我能知道的了，不过太子殿下，事情是真是假又有什么干系呢只要证据足够充分，能让该信的人深信不疑，不就是那些信件和信物的最大化价值而那些微不足道的小瑕疵小一点也无伤大雅。十一皇子已经查证过来，字迹确实是靖王所写，信物也的确是景皇赏赐于靖王。”

    太子细细思索，不可否认，他被这份秘密给诱惑到了，如果落到他的手里，那将是绊倒靖王的最有力的一根绳索。

    不过

    “你一介奴才，身份卑贱，又是如何知道这些的”太子上下打量着王衍，眼神透露着不信任。

    王衍露出苦笑，他就知道会有这个问题，偏偏十一皇子还不告诉他该怎么回答这个送命问题，告诉他让他自己想怎么回答。

    十一皇子真是太坏了，这叫他怎么答啊

    “嗯”太子眼底透着凶光，质问着王衍。

    王衍沉思了一会儿，声线里带着一丝悲凉：“太子有所不知，十一皇子的母亲身份低微，连带着十一皇子不受宠，在景皇寿诞之前，都一直住在最靠近冷宫的偏僻宫殿，受尽景宫上下欺凌。而在这期间，没有那个奴才宫娥愿意留在那儿伺候十一殿下，除了我。奴才当时因为身材瘦小也在宫中不受待见，穿尽了小鞋。想着与其被众人欺负致死，不如去伺候那个小可怜皇子寻求慰藉，于是主动担了照顾十一皇子的差事。”

    他抬头看了一眼太子，继续说道：“那些年，奴才也算是和十一皇子共患难过了，十一皇子自是对奴才十分依赖感激，如今在高襄殿也是对奴才最为宠信，安排任何差事都是经由奴才的手，不加怀疑，因而奴才才能对这件秘密了如指掌。”

    “十一弟待你如此好，又信任你。那你为何要将此事告知本宫，你就不怕寒了十一弟的心”太子听完这一切，也不知信了几分，带着笑问他。

    王衍不紧不慢地回答：“若说一点也不害怕那是假的，奴才自然是怕的，可奴才更怕籍籍无名地走过这一生。”

    “哦”太子来了点兴趣，“如何说来”

    “像奴才这样的人，景宫里不知道有多少个，不过奴才和他们最大的一点不同在于，奴才被欺负惯了，也欺负怕了，这辈子享受过高人一等的滋味后，就再也不想跌回谷底了。十一皇子如今是受宠，也确实是对奴才很好，可是景皇的这种宠信能维持到多久呢十一皇子对奴才的好也能维持几何呢”王衍摇头感叹，“感情这东西，本就是这个世界上最虚无缥缈的存在。”

    这边太子府有小太监夜访，那边靖王府有小贼光临。




第一七二章 真话与假话
    “奴才，不信，也不敢信。”王衍的语气坚定。

    “而只有殿下，才是景皇钦赐册封的太子，也只有您，才是天命所归，是景国未来的主子。与其说是奴才叛主，奴才倒认为，奴才这是尽早一步效忠了您而已。毕竟，待您荣登大座之时，天下人都是您的奴才。”王衍再一次深深拜倒在太子跟前，表明自己的忠心。

    “好一个无情无义之人，不过，本宫就偏偏欣赏你这样的人！”太子吩咐，“王衍，你且走近来，将东西呈上于本宫！

    “奴才遵命！”

    王衍没有起身，而是一步一步跪走到太子脚跟之下，这极大地取悦了太子的虚荣心，也更进一步让太子对王衍的诚意。

    能够绝对地屈服于权力之下的人，才是他真正需要的。只要他一日为太子，就永远无需怀疑王衍这样的人的忠诚度，这对他来说，远远比那些嘴上喊着忠心实则表里不一之人用起来更安心。

    王衍从怀里掏出一张鼓鼓地牛皮纸包，高举过头顶，献于太子。

    太子急切地拿过来翻开，果然是几封已经被拆开但保存地很完好的信件，还有一块刻有‘靖’字的象征着靖王身份的钦赐玉佩。

    信上所说的，虽只是靖王一方的书信往来，可是从信上的言语中，不难推出靖王的野心与阴谋。只要他将这两样东西呈于景皇，凌策勾结圣宫觊觎皇权的野心就暴露无遗了。

    “十一皇子虽是无意中得到了此物，却也是想借由此物在皇上面前立功。奴才心想，这样的东西何其重要，背后的意义更是不凡，涉及到的不仅仅是靖王的前程，还有景国的朝政安稳，理应由太子来为景皇分忧不是吗”王衍将话说得很漂亮，将太子最后一丝迟疑都打消了。

    “你说的对！你说的对！”太子眼底皆是倨傲，“本宫才是景国皇位的第一继承人，理应为父皇分忧解难，何况小十一还有伤在身，这等事还是由本宫这个做哥哥的来吧！”

    “奴才如今已叛离出了高襄殿，还望殿下能收纳了奴才，让奴才在殿下身边尽忠！”王衍恳请。

    太子收了收笑意，轻咳一声：“王衍，此事十一弟可已知晓”

    “未曾。奴才是悄悄寻了时机偷了这些东西，然后找了个借口出宫的。十一皇子目前还算信任奴才，何况东西丢失一事尚未被发觉，短时间他还不会怀疑上奴才，请殿下放心。”

    “既然如此，本宫还需要你继续呆在十一弟身边。”

    “太子！”王衍惊呼。

    “王衍，你别急，本宫并非不愿留你在身侧。只是你的存在对本宫还有更大的作用！”太子安抚他道，“如今父皇对十一弟颇为宠爱，本宫若是想要得知父皇的消息，从十一弟处下手最为妥当，你如今算是本宫的人了，替本宫呆在十一弟身边，不就等于本宫的一双眼睛了吗”

    “可是殿下，若是日后此事败露”

    太子不耐烦地打断王衍的话：”王衍做本宫身边的人，没有自保的能力如何是好你如此有野心，人也聪明，本宫相信你定是有办法让十一弟继续相信你的。就算过几日信件和信物丢失的事让十一弟知晓了，你努力想办法摆脱你的嫌疑，或是寻一个替罪羔羊不就好了若是你连这点事都办不好，本宫就得重新估算一下你对本宫的可用价值了！”

    太子的威胁很有用，适当如今，王衍除了按他的的话去做，也别无他法了。

    “是！”

    王衍低垂下头，认命地答复着。

    只是在太子看不见的角度，唇角露出得逞的笑，只可惜太子是看不到了。

    待到王衍踏出太子府，回到高襄殿的时候，直到关上了高襄殿的大门，王衍今夜高高提起的心才放下。

    他重重地舒了一口气，后怕地拍了怕胸口。

    抬头往前看时，却看到凌昱站在内殿门前等他归来。

    “殿下，你怎么能站在这风口处呢你伤口还没好呢！”王衍急忙将凌昱推进屋里去，又把门关得严严实实，确定不漏一丝风进来，转过头不满地说道。

    凌昱笑意温和：“你去太子府，虽说我仔细地推演过了应当是有惊无险，不过世事难料，你为我不顾性命，我自当在高襄殿里迎你归来。王衍，辛苦你了！”

    即便刚才在太子府里直面生死威胁，王衍有紧张、害怕，却从没想过哭。可是，凌昱的寥寥两句话，却让他一下子有了热泪盈眶之感。

    他按照凌昱所教的，说的每一句话都是九分真一分假，才能让太子对他所说的深信不疑。

    他说，十一皇子的母亲身份低微，连带着十一皇子不受宠，因而只能住在最靠近冷宫的偏僻宫殿，这是真。

    他说，他在景宫里因为身材瘦小不受待见，自幼就受尽了欺凌。这也是真。

    他说，他想着与其被众人欺负致死，不如去伺候那个小可怜皇子寻求慰藉，所以才主动担了照顾十一皇子的差事。这却是假的。

    十一皇子是不受宠，而他也是受欺负，但他能够被调去伺候凌昱，却全是因为凌昱。

    十一皇子打小就聪明，不过他越是展露出他的少年早慧，就越是遭到其他皇子的欺负。渐渐的，他便不再表现出来了。所有人都说，十一皇子是伤仲永，可王衍知道，他不是。

    王衍身体不好，干不了一般小太监干的重活，被其他太监穿小鞋是常有的事。有一次，他一个人偷偷躲在冷宫旁的小巷子哭，因为只有这个地方不会有人经过。不过，他却在这里碰到了还是少年的凌昱。

    初时，他只以为凌昱也和他一样，只是寻常宫里受到欺负的小太监，因为凌昱身上的衣服实在是太过陈旧了。虽然干净，却四处都是补丁。若是从穿的衣服来看，实在看不出这是一个皇子该受到的待遇。

    他每次来时都能碰到凌昱，一来二熟后，他渐渐就开始向凌昱吐槽苦水。



第一七三章 楚离央是魔鬼
    有一天，凌昱突然问他，想不想离开他现在所在的那个地方。

    他真的被欺负怕了。他说，只要能离开那儿，他愿意去其他的任何一处地。

    就这样，凌昱为他施招，帮助他离开了他原来伺候的地，然后来到了凌昱所在的宫殿。

    知道那个时候，他才知道，他一直以为的和他一样可怜的小太监凌昱，原来是景国的十一皇子。

    在外人看来，王衍是从一处糟糕的地儿来到了一个更糟糕的地方伺候。可只要王衍自己知道，能够碰到凌昱，能够去伺候十一皇子，是他王衍这辈子最大的幸运。

    “殿下，你可真是神机妙算，你说太子不会留下我，而是会让我在你身边做卧底，太子就真的是这样说的，每一步都没错！”王衍满张脸都是佩服，“殿下，你到底是怎么猜到的啊”

    “很简单，只要你足够了解一个人的性格和他的行事风格，你自然能推测出他的反应和下一步要做的事。”凌昱耐心向他解释着。

    王衍似懂非懂地点头，不过他知道，只要跟着凌昱的话去做就肯定错不了！

    “那咱们接下来要怎么做啊到时候若是太子问我有关景皇和高襄殿内的事，我又该怎么回答”

    “你不用紧张，照实回答就行。”

    “哦哦。”王衍老实地听从凌昱的吩咐。

    凌昱拍拍他的头：“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有事的。如今我羽翼未丰，相比太子、靖王，或是七皇子，力量还远远不够。靖王之事虽是一个极好的契机，却不能通过我的口来告知父皇。现有的几个人选中，唯有太子，最为适合。”

    那边太子府有小太监夜访，这边靖王府有小贼光临。

    话说那日，秦朗拜师被拒，楚离央以一物为要求，若是秦朗能凭一己之力取得，楚离央便收了他这个徒弟。

    秦朗虽然不是什么大人物，可是也知道什么叫以卵击石，所以当日他并没有急切的去擅闯靖王府，而是再回去后接连蹲在靖王府附近观察动静，仔细制作作案计划。

    几日几夜没休没止地蹲在墙头观察靖王府的侍卫巡查，他已经掌握了每一只巡查队伍精确的巡逻时间分布规律。悄悄地翻越过墙头，他顺利趁着巡逻换班交叉的时间点在死角处避开靖王府的侍卫，然后按照他制作的路线图一点点地向靖王的房间靠近。

    他没有外援，所以在探查靖王的住所这一任务上花了他最多的时间。他换了无数个墙头，根据不同的方位，从靖王每一次回府后走的无数个方位，最后画出唯一一个交叉点。而这儿，便是靖王的房间。

    凌策躺在床上，闭眼陷入沉睡。如剑般凌厉的眉头此时紧蹙，额角流着豆大的冷汗，他已经很久没有做过梦了，尤其是十三年前的那场梦。

    其实不是梦，只是他人生发生天翻地覆大变化的一个转折点，深深刻印在他的脑海中，一遍遍提醒着他，永远不能忘记所受的屈辱。

    被敬爱的父皇遗弃；

    被亲近的祖父舍弃；

    他的母妃从高高在上的贵妃被贬为了普通的妃子，失了帝王宠爱；

    他的外戚势力羽翼被折断，多少亲信借由他手而斩杀；

    他从最受宠爱的四皇子，沦落到西境人人可欺的无名小卒；

    他与那至高无上的皇位从一步之遥到如隔天堑，几乎是不可翻身的差距；

    而他永远无法忘记，这一切的造成，都是因为一个人——楚离央。

    如果不是那个人，他把他带出西境，重新得到父皇信爱，他甚至都不会知道，他这十年所有的艰辛苦痛，都是因为当年的一个孩子。

    楚离央是魔鬼。

    而这个魔鬼，此刻在他梦中，再一次折磨着他。

    不过现在，梦里的画面已经悄悄转变了。当年幼小的孩童已经成长为无双俊美的少年，六国宴席上，那少年一身华丽的暗紫色袖袍将他的纤细的身形衬得更加挺拔，黑金色的长靴一步步踏来掷地有声，每一步都激荡在他的心头，说不出是恨还是其他。

    她踏在红毯之上，步步生辉，俊美无寿的容颜众人为之倾倒，他亦在其中，可约是意识到这一点，他心头名为恨意的怒火就更加燃烧地猛烈，所有心头的异样都转变成为言语间的争锋相对。

    他很她，亦惧怕她。

    秦朗一身隐匿的功夫无出其右举世无双，顺利地来到凌策的房里。他熟练地调整自己的气息，与凌策保持着一致，他又自信任凭哪个高手，都无法察觉到他的存在。

    不过，他有些诧异，靖王的呼吸频率很乱，又急促，像是做了什么噩梦。

    但，他现在并没有什么心情去管这个了，他还有更重要的事去做。

    他小心地踱步到靖王的衣柜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开关柜门拿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再次确定后，他这才准备离去。

    秦朗的嘴角扬起一丝压抑不住快要溢出的笑意，有了这东西，楚离央就会兑现承诺收他为徒了，而他也能光明正大地去见顾盼。想到这，他又不由自主地攥紧手里的东西。

    就在一切都极为顺利地情况下，床上的靖王突然发出一声轻哼，呼吸的频率更加急促混乱。秦朗不敢乱动，担心下一秒凌策就会睁开眼睛，然后发现他，再一声令下，他绝逼逃不出去靖王府。却又不敢不动，凌策这状态分分秒秒告诉他他马上就要醒过来。

    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秦朗咬咬牙，还是决定一鼓作气直接从窗边跃出。他刚刚从窗边翻出，床的这边凌策就睁开了双眼。

    他眼神直钩钩地望着床顶。

    然后，发呆。

    接着，他起身打开柜子，从中拿出一条崭新干净的亵裤换上，将弄脏的那条丢弃在脏衣篮中，厌恶地看着它。

    而这边，还没能逃出靖王府的秦朗，遇到了一点不大不小的麻烦。




第一七四章 中华田园犬
    本来靖王府每一班府内巡查队伍的巡逻时间以及换班规律，秦朗已经暗自摸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