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55再铸鼎
时间:2023-05-21 来源: 作者:修改两次
“姜先生”名为姜彧,祖上是莱阳人,因父亲与张荣有旧,举家迁居济南。他在济南幕下为官,现在是张宏的亲信之一,当初张宏告发李璮谋反之时,就是带着他一起上京的,信任程度可见一斑。济南沦陷之时,他与张宏等人一起逃往滨州,此后又被派去合必赤帐中协助,前不久又被史天泽要了去参赞军务,现在倒也胆大,孤身潜入益都军的水师战船上,试图说服李璮的属下归降。
此时,合必赤旗下的各部在东北方向取得了突破的消息已经传到了西南史天泽的部下们这边。虽说双方皆为忽必烈效力,本为一体,但是东边进展顺利,西边迟迟未进,这局面总归不太好看。所以姜彧就自告奋勇站了出来,试图在战场之外取得突破,如今显然是有成果了。
姜彧听了对方的决断,面露微笑,说道:“孙千户弃暗投明,朝廷自然会给千户一个好前程,将来,这千户转成万户也未必不可。只是不知,将军能带多少同袍归正”
孙千户面上一喜,又想了想,说道:“李逆倒行逆施,早就有不少人跟我一样不满了。多了不敢说,两三成的船总是能拉来的。”
姜彧大喜,俯身一拜,说道:“那便有劳孙将军了。还请将军回去串联同志者,谨慎为上。数日之内,王师水军必大举来攻,届时以红烟为号,诸位义士见了便可发难!”
北地虽然不如南宋那般重文轻武,但是文士对低级武将行拜礼也是个不小的礼节,孙千户当即感受到了满满的诚意,感动地说:“请姜先生放心,在下一定竭尽全力!”
……
5月3日,长清县。
宽阔的清河之上,两支船队相遇了。
东边的一支,旗舰上挂着“赵”字旗号,由原海州水军千户、现已升任万户的赵咎带领。
西边的一支,旗舰上挂着“张”字旗号,由蒙古水军万户、曾经在忽必烈南征之时立功甚多的张荣实率领。
两支船队遭遇之后,没有像传统水师混战一样直接撞在一起,而是很默契地错开了一个角度,在交错的边缘地带展开了砲战。
嗯,对,砲战。
赵咎当初曾经与李平安一道,在海州湾遭受了东海海军坚船利炮的重创,虽然说出去很丢脸,但也为他开拓了眼界,了解了先进的海军思想。事后,他开始思考起如何在当前的技术条件下增强战斗力。
跟随李璮入济南之后,他临危受命在清河上重建一支水师。虽然他并没有那么多火炮,但是像李平安那样,把回回砲装在船上的思路肯定是没错的。在这个思路指导下,他在济南附近征用了不少大船,又令工匠加装上投石机,在极短的时间内就改装出了一批堪用的战船。甚至相比东海海军他还更进了一步,船上不仅搭载了石弹,还搭载了一些火药武器震天雷。
凭借这样的“先进”战船,即使赵咎所带领的益都水师对清河的水文不太熟悉,也在与蒙军水师的初次遭遇中仍然占尽了优势。后者的思路仍然停留在原始的接舷战上,最多装备一些拍杆和床弩,而就算是打接舷战,益都水师也照样不怵,更别说如今有远程火力加持了。
这样的战术优势帮助益都军在济南站稳了脚跟,但是很快蒙军水师也从战斗中学到了这招。回回砲本来就是蒙古人从西亚带回来的武器,只是之前一直限制汉军使用,如今有了需要,忽必烈亲自批示对水军进行了解禁,并且调拨了一批色目匠人帮着去改装。
到了现在,双方都装备了大量的砲舰,作战模式也从鲁莽的接舷战进化到了远近结合,先互相投掷几轮砲弹,再见机脱离或是靠拢打接舷战。阵型也从原先尽量紧密团成一团的密集阵变得越来越细长,有向线列阵进化的趋势。两军的技术优势渐渐被抹平,随着蒙军的数量优势体现出来,益都军在战场上也逐渐落到了下风,现在只是能勉强阻止蒙军大规模登陆罢了。
今日,蒙军又发动了一次前所未有的庞大攻势,不由得让赵咎紧张了起来。这显然是由于泺水的变故,蒙军暂时失去了从东北进入济南的通道,不得不再次加强了对长清一线的攻势。目前陆上防线已经岌岌可危,如果再被他们从背后登陆,两面夹击,那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想到这里,赵咎打了个冷颤,立刻对旗牌官喊道:“打出旗号,全力攻击,定要将鞑军赶出去!”
一阵旗鼓过后,益都水师各船收到讯号,帆转桨动,朝蒙军战船扑了过去。
一时间,各船机括群发,砲石破空声大作,水柱四溅,间或还有震天雷的爆炸声,战局一下子进入了白热化。
不少战船发射完砲石之后,就朝蒙军战船接近过去,发动了接舷战。赤着脚的水兵把手中的震天雷往对面船上一扔,就手持钢刀踩着踏板冲了过去。张荣实部与益都军打了几个月的远程战斗,不少人都习惯了发射砲石打水花的安全操作,一时间遭遇接舷肉搏,还真不太适应。
“好,干得好!记下来,回去之后统统有赏!擂鼓进军,本万户的座船要亲自上阵!”
在这拼死一搏下,数量处于劣势的益都水师还真占到了上风。赵咎见状,兴奋地大笑了起来,准备让旗舰也参与到战斗中,奠定胜局。
他的旗舰搭载了两门珍贵的狼牙炮,火力远胜于那些只有回回砲的船。
不过,就在此时,对面蒙军旗舰上突然冒出了奇特的红色烽烟,颜色瘆人,感觉甚为不详,旁人不禁惊呼了起来。
“这是什么妖法”
赵咎皱起了眉头,担心是蒙军的什么新式武器。不过过了一会儿,也没发现什么异象,他也就不再踌躇,只当是他们的传令讯号,命令旗舰向前方的一条小型敌船扑去,以免因敌军的弄神弄鬼贻误了战机。
他的旗舰先是用两门狼牙炮速射了几轮霰弹好好洗了一下甲板,然后抛出绳索将两船连接了起来,船上的披甲水兵有序地向敌船冲了过去,很快就在对面占据了上风。赵咎对此很是满意,正要寻找下一个目标——此时异象突生!
旗舰身后,刚才一直与另一批敌船“厮杀”的孙见虎部突然生变,与敌船一起,骤然朝赵咎所在的旗舰扑了过来。
而此时旗舰上的主要兵力尚在旁边的敌船上厮杀,没法撤回来,而且两船紧紧连结,一时也动不起来。在赵咎和他的士兵们反应过来之前,孙部和蒙军的水兵就接舷冲了上来,杀散残余的少数士兵,逼到了赵咎面前。
赵咎终于反应了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对着邻船上的孙见虎怒吼道:“孙贼!你这小人!你如何对得起齐国公的厚恩!”
昨日,东北方泺水决堤的消息传来,虽然对于益都军算是个好消息,但却更坚定了孙见虎投敌的决心,就算能续几日的性命,他依旧不看好李璮的未来。而且,现在他的身价可是又升了——原先蒙军两面夹攻,他倒戈一击只是锦上添花,但现在一路断绝,他再投的话不就是雪中送炭了吗
于是,在张荣实都怀疑他是否还会战场叛变,只是试探性地放出信号红烟的时候,孙见虎果断选择了一个合适的时机发难,一举擒下了益都水师的首脑。
现在他感觉不能再好,甚至可以说,人生最光辉的时候就是现在了!
孙见虎哈哈一笑,朝北方一抱拳,说道:“老子效忠的是朝廷,是大汗,而不是什么狗屁齐国公!赵万户,你若识相,便老老实实一起投了过来,为朝廷讨逆出一份力!”
他虽然说着劝降的话,但语气毫不客气。开玩笑,这赵咎可是万户,难道真要招来再压自己一头吗
赵咎果然也遂了他的愿,硬气地吼道:“痴心妄想!国公对我有知遇之恩,我才……”
话音未落,孙见虎突然大喊了一声“动手!”,然后赵咎身旁的孙部亲兵立刻举起了手中大刀,狠狠朝赵咎的脖颈砍了过去。
瞬间鲜血四溅,赵咎的头颅落在了甲板上,双目犹自不甘地圆瞪着。
孙部士兵砍下了旁边的“赵”字大旗,用旗面将赵咎的人头包了起来,然后在旗舰上敲起了收兵的大锣,又随意吹了几声号。
周边,鏖战正酣的益都水师突然听到鸣金之声,又看到旗舰落旗、号声混乱,顿时疑虑和慌乱起来。而蒙军则士气大振,向对方反攻过去。
孙见虎部一边配合蒙军对昔日的同僚进行攻击,一面也对早就联络过的那些熟人呼喊起来,劝他们一道归降。
与孙见虎不同,这些人本来只是左右摇摆,准备见机行事。昨日河决的消息传来之后,这些人大半已经打定主意不再搅这趟浑水,只是为留条后路没有告发罢了。但是此时风云突变,战况激转,他们便也没了办法,只能加入到孙见虎的阵营中。
一下子近两成的益都战船叛变到了蒙军一方,此消彼长,战局急转直下。
益都水师一下子陷入了巨大的劣势,船队又失去了主心骨,船只各自为战逐渐撑不住,眼看着就大势已去了。不少“识时务”的益都将领当场就“做出了正确的选择”,当即举旗投降,进一步恶化了局势。
张荣实大喜,大呼小叫地命令全军全力出击。
这几个月,双方水师大大小小打了不知道几十场,但绝大多数都是不伤筋动骨的试探战斗。即使一方占了上风,另一方也能轻易撤离,胜者难以对败者造成致命打击。然而,今天这个形势就完全不一样了,在叛徒的帮助下,眼看着就要打出一场难得的歼灭战了!
……
经过一上午的激战,益都水师几乎有近半叛变或投降,剩下的大部分被围攻占领,少部分被击沉,只有寥寥几船逃了出去,蒙军水师可谓取得了一场极为辉煌的胜利。
到此为止,益都水师的西部分支,同时也是它们的主力,就此全灭,只剩下一小半在东部泺水防线抵御滨州方向的蒙军水师,但也是独木难支了。
张荣实部携大胜之威,在几日之内输送了大量的陆军在长清县东部登陆。前后夹击之下,长清防线再也坚持不住,一小部分向济南城的方向撤去,大部分抵抗失败之后牺牲或投降了。
长清防线崩溃之后,益都军再也无法阻拦蒙军的陆军长驱直入,不得不将主力收缩进济南城中。
更为雪上加霜的是,蒙军可以从陆上攻击益都残余水师的泊地,益都水师就连骚扰也做不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北岸的无穷无尽的蒙军就近在济南城北登陆,然后向济南城包围过去。
华山防线上的田都帅等人自然也撤回了济南,蒙军占领了这道防线后甚至没有布置太多的兵力,因为决口后北入清河的泺水不但能阻碍蒙军进来,也能阻住益都军出去,现在这道天堑反而为蒙军所用了!
第296章 技术扩散
1262年,5月1日,立夏21日,砀山县。
“军爷,饶了俺吧!俺家就这点存粮,您全拿了的话,俺一家老小就撑不到秋收了啊!”
砀山县西北方的一处农家中,几个蒙军正从毁坏的仓库中搬运出几袋仓促收上来的麦子,这家的主人带着全家人跪在地上,苦苦地哀求着。
“滚!”一个蒙军见他这样,气不打一处来,径直走了过来把他踹倒在地上,“官军讨逆,拿你点粮怎么了再不识相,就把你儿子抓去做军粮!”
旁边的女主人吓了一跳,赶紧把三岁大的儿子揽在怀里,小儿哇哇大哭了起来。还好这位女主人是典型的村妇模样,容貌不讨喜,不然说不定今天又得遭一番罪。
砀山县位于徐州西北方,归德府正东。百年前此地曾经一度被南流的黄河淹没,但黄河改道东流入梁山泊之后,在故道附近留下了一大片肥沃的土地,吸引百姓前来开垦,砀山县也再次重建了起来。
宋军和东海军轻取徐州之后,事先做的军事准备也如一锤子敲在棉花上落了空,于是干脆就在李杲哥部的带路下,突袭了徐州西北方的几个县,拆毁城墙、劫掠粮仓、转移人口,连城外的麦田也焚毁了相当一部分,以免被反攻的蒙军利用。砀山县也在其中。
现在,砀山县已经没剩多少人口了,残存的居民一边咒骂着宋军,一边期盼“官军”来拯救他们。没想到,当“官军”真的来了的时候,带给他们的却是又一次苦难。
上个月,蒙古元帅按脱奉忽必烈军令,从归德府东进试图收复徐州,前锋就停驻在了砀山。这里本来是个绝好的前线基地,但是现在被宋军摧毁,支持大军的能力被大大削弱了。现在北朝要供应几十万大军和民夫的粮草,本来就很是吃力,砀山县没有水路可以运粮,问题就更加严重。因此按脱只能一边催促归德府走陆路运输更多的粮草过来,一边派出军队在附近征集农家的余粮。具体是怎么征集的,大家都知道了。
……
砀山县是在一片白地之上重建的,也没多少历史,再加上中原地带民生凋敝,所以也没积累出什么大户,城中就没几间像样的宅邸。现在城墙已被宋军拆毁,故城变成了“遗址”,居住条件自然就更寒碜了。城中勉强整理出一座还算过得去的院子给按脱住,剩下的将领看不上那些破房子,干脆还是搭帐篷住着。
城西南方,一部挂着“史”字大旗的营寨之中,两名中年男子相对而坐。如今天热,两人也未曾披甲,都穿着单薄的便衣。
右边那位身着绿衣的男子似乎刚到不久,一副眉头紧锁的样子,正是西征归来又随军南下的郭侃。
“大都督,按脱如此破坏民户生计,真的要放任不管吗”
郭侃一开口,就表达了他对按脱的不满。他倒不是认为不该征粮,而是认为现在的征粮太过火,无异于杀鸡取卵。就算一时征到了不少粮食,但是破坏了砀山附近的农业生产,若是民户都饿死了,没人种地,那么秋粮怎么办
他面前的这位“大都督”是史天泽的侄子史权,现任河南屯田万户、江汉大都督。在前不久,他是与李璮并列的唯二大都督之一,负责对长江中游的征讨,可谓位高权重了。现在,李璮反了,他的地位就更突出了。
不过郭侃也是史天泽的养子,两人从小熟络,算是情同兄弟,因此说起话来也不见外。
史权摇摇头,说道:“纵使杀鸡取卵,也没办法了。你是担心攻徐不利,拖到秋后无需担心了!”
他这么一说,郭侃松了一口气,以为史权掌握了什么好消息。
但是没想到,史权接下来的话,却让郭侃惊得站了起来!
“北边传来消息,顺天、真定等地出现蝗灾,飞蝗连天成片、遮蔽天日,宿麦颗粒无收。接下来,估计临近地界也不会好过,只看能抢收多少了。所以,今年的粮草绝对供应不及,别想着拖到秋后了,还是老老实实想办法,速战速决吧!”
“什么!”
蝗灾!
这简直是不能再坏的消息了!
眼看着就到芒种了,冬小麦马上就要成熟收割,为大军提供充沛的粮食补给。然而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发生了蝗灾,不但一季的粮食全毁了,就连秋粮的种植也会大受影响,这简直要了命啊!
郭侃心中一震,不由得就想起了“天罚”二字,难道真是天命不在蒙古吗
顺天、真定就是后世的保定到石家庄一带,也是张柔和史天泽等燕地世侯的根基之地。这些地方在乱世中早早就投靠了蒙古人,并未遭遇多大破坏,是忽必烈朝廷最重要的税源地和兵源地之一。现在,大半个山东已经被敌对势力占领,河北又被蝗灾重创,今年北朝的财政必然会大受影响,如果不能速胜,甚至可能出现大范围的饥荒……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史权淡定地摆摆手:“就是如此,若是拖到秋后,我们的情形就大大不妙了,所以绝不能以此为据谋划战事,必须速胜!按脱强取民粮没什么问题,我看还该再进一步,把那些民户都征发起来充军,就算战场上没什么用,消耗一下宋军的箭矢和炮弹也是好的!省得饿极了逃荒成了流民,还生出一堆麻烦。”
看他面色平静地说出如此可怕之事,郭侃一愣,但并没震惊,毕竟之前他随旭烈兀西征的时候这种事也做过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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