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驱大骑士

    拉姆却没这么多心思，他依然表现得非常兴奋，甚至想努力在马背上坐得更高一点，好把前方那个从平原上陡然隆起的大家伙瞧个清清楚楚。

    “哈哈，这一路上，除了夏尔村那场小战斗，竟然就再没遇到任何让我激动的事。一路就这样闷着过来。我本以为要失望到底了呢。哈哈，可没想到，在旅途的最终端，还能看到如此巍峨的王都，总算不虚此行。”

    修斯白了拉姆一眼，纳尔科在旁边呵呵轻笑。近三十天的孤独旅途，原本上下分明的三人同样结下了友谊，阶级的存在感慢慢变淡，纳尔科都敢跟修斯开开小玩笑了。

    “咱们加快速度，我已经三天没洗澡了，身上都臭了。”修斯龇了龇牙，不爽地扭了几下。对于无法天天洗澡的生活，就算已经硬挨了三十天，他仍然不能适应。每到一个能洗澡的地方，他都要赞美许久。而每听到不能洗澡的消息后，他就会生闷气。

    修斯从没想过，原来出门在外是这么困难的一件事，连个澡都洗不上。眼见着几乎每天自己的身上都冒着臭气，修斯心里腻歪极了，却又毫无办法，只能郁闷地憋着，当没闻见罢了。

    好在，经过三十天的锻炼后，修斯也算勉强适应臭烘烘的生活，想起不爽时也会龇龇牙，却不至于会黑着脸找别人的麻烦。

    两个侍卫都没什么意见，虽然他们早已适应这种情况，但爱干净是人的本性，没人喜欢在有条件的情况下还像魔猪一样脏的。

    三人驱马快行，但也只跑了三公里便不得不慢下来。宽阔的道路已经被行人、马匹和大量的马车挤得水泄不通。很多人干脆选择从旁边的土路上走，闹得尘土飞扬，土路上的和碎石道上的人都深受其害，却又无可奈何。毕竟，大家都想早点进城，尤其是那些送货的人，每一分钟的耽搁，都可能让他们失去一笔生意，丢掉一大笔钱。

    修斯在马上遮眼前望，巨大的城廓下，仿佛巨兽血口的黑洞洞的大城门中不停地吞进人流、车流，可碎石道上仍然拥挤异常，人们几乎是数着自己的步子前进。

    “开玩笑，这样等到天黑我们也进不了城！”修斯感觉很不爽，都到了目的地了，却反而被堵在门外，那种憋屈的感觉……

    纳尔科笑了笑：“不必着急，少爷，我们不用像这些人一样等待的。看见大城门旁边的小门了吗，那是专门给勋爵以上贵族进出。我们可以从那儿进去。”

    “真的吗那还等什么，快走啊！”修斯顿时高兴起来，举手就要扬鞭催马，谁知，手才伸到一半，便被纳尔科牢牢地抓住。

    “不能加速！少爷，这一段有人看着，如果发现有贵族骑马在王都城门前狂奔，是要被贵族议会找去谈话的，子爵大人也要因此被警告。”纳尔科压低声音解释着，“王都代表王室的脸面，有很多外国商人、使节从这里出入，所以任何人都不能在这里做出失礼的事，更不能损坏贵族的形象。”

    这高兴与郁闷交相替换，情绪上的一波三折，顿时让修斯也没有了初来的兴奋劲儿，他有气无力哼哼着：“那好吧，不跑就不跑。”

    其实，比起眼前这些平民，修斯觉得自己的情况已经不错了，至少，还有小门可走，能够快速进城。不像主城门前排出一公里外的队伍，恐怕真得要等小半天才能进来。

    在交了三个银币的进城税之后，修斯三人终于穿过深长黝黑的门洞，进入到了安联王国的首都，战神城。

    刚刚走到门洞的出口时，修斯他们明显感受到了一股热浪滚滚而来，其间夹杂着浓烈的汗臭味儿、古怪的香水味儿，还有明显血腥味儿……种种味道杂合在一起，刺鼻到连他们身下的马匹都忍受不了，不停地轻轻摆头、打着响鼻儿。

    捂着鼻子定睛一看，原来前方不远处，就是一片面积颇大的广场，地面全部用石砖铺过。数不清的人在来回走动，偶尔围在某处与人交谈。透过人群的缝隙，修斯看到，人堆里有许多摊位，上面他认识和不认识的东西都摆着。热浪和混杂的气味儿就是从那里涌过来的，一波接着一波儿。

    “这是交易市场”修斯捏着鼻子问纳尔科。他突然发现，纳尔科一点不适都没有，他和拉姆两个，完全是那种非常高兴的表情，仿佛渴水的鱼马上就要回到海里一样。

    “你们竟然不觉得这里很难闻”修斯惊道。

    “嘿嘿，是难闻了点，可是里面有很多好东西啊！”纳尔科笑得很爽朗，看得出来，他是真得很高兴。而拉姆更是兴奋的脸都红了，不停地跟纳尔科问着什么，然后又是一脸激动朝某个方向看去。

    修斯郁闷了，这两人显然都快忘记自己了，拉姆甚至都没有理自己的问话。他啪得一声狠拍在拉姆背上，恶狠狠地问：“嘿，乐昏头了吧，是想到美女还是美食，至于连口水都快流出来了吗”

    拉姆先是一惊，看见是自己少爷，才不好意思地解释道：“嘿嘿，这里有全大陆最好的剑士装备，我早就想来看看了，可惜一直没机会。要不是少爷的原因，我可能得变成中年大叔之后才有机会来呢。谢谢少爷。”

    修斯无语，拉姆的这份感谢，他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对劲，却又说不出这个所以然来。

    纳尔科非常理解拉姆的感受，事实上，一来到这里，他也是不由自主地微微激动。对战士来说，能有什么比得到一把心爱的武器更让他激动呢而这里，就是全安联王国最大的战士装备交易市场，就在战神城的南大门里面二百米处。

    不过，他当然也能体会到修斯的心情。既然来了，以后有的是机会逛市场。要是因此让少爷不高兴，惹出祸事，那就完全是无妄之灾了。

    “走吧，拉姆，以后有的是机会来，先去找地方住下。”纳尔科招呼道。

    “现在就去王家战士学院吗”修斯郁闷稍解，对善解人意的纳尔科笑笑。

    “恐怕不行，离开学还有三天，学院是不会让我们进去的，就是您有入学通知也不行。那里的规矩严极了。”纳尔科摇头，“我们得先去附近找个地方住下，再晚得话，光是住店的钱都要让我们心疼。”

    看着修斯和拉姆疑问的表情，纳尔科摊摊手解释道：“一晚上一个金币，现在！明晚三个金币！后天，开院的前一天晚上，五个金币！”

    修斯和拉姆倒抽一口凉气，不敢相信地瞪大了眼睛。开玩笑，依这样的价格，他们在附近住三天，一共就要花费27金币。这几乎是拉姆三个月的酬劳。

    难以置信！相当难以置信！就连修斯这位子爵家的孩子，都不敢相信世界上还有这么贵的旅店！以他的身家，按这个价位，住不了多久都要破产。

    “你在说笑吗这么贵，会有人住他们都傻了吗还是开店的人都傻了”修斯一连串的追问出口，他确实被惊到了。如果能证实纳尔科的话，那么仅这个话题，等他再回光耀城的时候，说出来都能把那帮同龄人震得目瞪口呆。

    纳尔科耸耸肩，不说话，显然，这个消息确信无疑。

    “那么，我们，不能换个便宜点的地方吗”修斯迟疑着问，他有点不好意思，可是三晚上就花这么多钱，作为贵族的他，都要心疼了。

    纳尔科沉吟片刻，对修斯说：“当然有便宜的地方。但有个情况必须说明，王家战士学院占地极大，足有战神城的十分之一，几乎占据整个西南城区。那里单独用高大的城墙包围着，只能通过两个大门进出。我刚才所说的那家旅店，正好在其中一个常用大门的对面街上，所以比较贵。如果想便宜一点，那就要去更远的地方，嗯，从那里到大门，几乎要走一个小时。而且价钱顶多便宜三分之一。当然，我指得是现在这个时间。”

    修斯无语，半晌，他叹口气道：“好吧，我们就住那家贵的。三天的钱，我们还是花得起的。”说完，他示意纳尔科领路，自己安安静静地跟在后面。他突然发现，自己虽然是子爵贵族，但在这个巨大的城市里，仿佛真的不算什么了。简单想想就知道，如果那家旅店能同时住一百个人，那么仅三天时间，开旅店的人就能赚900金币。

    “900金币啊！再加100就是我一年的花销了！只用三天！唉～城跟城不能比，人跟人也不能比啊！”修斯心中暗暗感慨着。

    一行人在纳尔科地带领下前进着。修斯完全不知道城市的结构，所以看着迷宫一样的街道，偶尔出现的高大的城墙，走一段路便出现一座的精美的白石雕塑，还有那种随着音乐韵律喷涌的魔法灯光喷泉，他除了叹息便再无其他表情。甚至连问问这是哪里的心情都没有。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渺小感之中了。

    修斯突然觉得一种敬畏的感情在心底滋生！

    这不是对王室的敬畏，也不是对王都的敬畏，更不是对战神的敬畏！

    这是对创造出这座城市的人的敬畏！

    “无穷无尽的人，无穷无尽的智慧和力量啊！”修斯感慨着，他的目光，先是停驻在自己的护臂，转而又投向头顶的蔚蓝天空。

    在城门外不敢催马狂奔，在城内就更别想了。

    虽然，走进城内一定深度，人群的密集程度明显减小许多。但相应的，石砖铺成的路面的宽度也细了不少。除了纳尔科所说的主街，其余所经过的分支路段中，多数也不过能并排行三辆马车而已。

    终于，在近半个小时后，三骑来到一段异常高大，几乎比得上光耀城外城墙高度的围墙下，看着投在地面上的面积巨大的黑影，修斯和拉姆面面相觑。

    “不会吧，咱们光耀城可是战争前线，时刻准备着要打仗的地方，所以才有30米高的城墙，这里可是城内，这算什么王宫外墙吗”拉姆惊讶极了。

    修斯也很奇怪，在王都内部还要如此高大的城墙，完全不能理解。一旦发生战争，如果是连整个王都都被攻破的情况下，内城墙修得再高，又有什么用呢

    况且，如此高的城墙，光城墙地基所占的面积就足以让人咂舌了。在王都这种繁华无比，寸土寸金的地方，修这么高大的城墙，完完全全是一种浪费。

    修斯想不明白，又把目光投向纳尔科。他觉得纳尔科估计是知道缘由的。




35.骄傲
    纳尔科笑了，指着高墙说：“里面，就是王家战士学院。”

    “就是这里”修斯惊呼，拉姆也跟着惊叫。

    “没错！”纳尔科认真地点点头，注视着面前这堵高大城墙，他眼睛里闪过迷恋的目光，但转瞬即逝。

    转过头，再次对修斯二人肯定道：“这就是王家战士学院的城墙，这么高大的家伙，在王都里几乎是独一份儿，也就王宫的城墙比这高一点点。所以，无论在哪个方向，只要看见这堵墙，顺着走，你准能找到王家战士学院的大门的。”

    说罢又抬手遥指前方稍远的一个路口，那里人流如织，车水马龙，在这里都看得清清楚楚，非常繁华的样子。

    “从那个路口转过去，再走一小段路，就是王家战士学院的东大门了，那是最常用的大门，学生入学时，都是从那里进。在这里学习的人非富即贵，所以，门口各种行业的店铺都有，你基本可以买到任何想要的东西，而且，比起南门的交易市场来，这里的东西更上档次，有很多精品。当然，你们也可以想像，这里的价格，同样是精品！”

    修斯和拉姆流口水的进程又被无情打断了，他们埋怨地盯了纳尔科一眼。旋即，修斯又想起刚才的问题：“你还是没说为什么要建这么高大的城墙”

    “哦，这跟王家战士学院的传统相关。呵呵。”纳尔科笑了起来，却停住不说为什么，显然想到什么有趣的事，这更引起了修斯和拉姆地催促。

    “好啦好啦，我马上说，不要催。”纳尔科败退，连忙把话题引向正题，“传闻1000多年前刚刚建立学院的时候，因为当年兽人对人类的伤害还深深刻在人类心里，而且战争并未完全停息的原因，人类还在时刻准备着战斗与死亡。

    为此，这座学院的训练极其严格，里面的人被严苛的规矩包围着。你们都知道，人类是追求自由的生命，很多人宁愿死亡，也不愿像囚徒一样被关在这里，并且一关就是几年。所以，总有受不了的人想逃出来，翻墙当然就是最方便的方法，因为，翻出来舒服一阵还能再翻回去学习嘛。

    所以有一段时间，总是有人翻墙，而且带动越来越多的人翻，学院方面几乎没有办法，总不能天天晚上都派人守在这里。退一步讲，就是派人守着也没用，学院里强者如云，根本不在乎那些守院子的人，想来就来想去就去。

    后来这个情况被报到国王那儿，国王非但没有生气，反而暗中支持。陛下认为习惯被管束的人根本无法成为优秀的将领，带兵的人就是要胆大心细。但无规矩不成方圆，有能力的人才有资格享受更多的权利。所以，国王也定下规矩，那就是，学院的城墙会加高到三十米，谁有能力在不破坏城墙的前提下翻出去，就不会受惩罚，任你享受，只要在天亮之前回来就行。反之，如果被抓住了，那就要作好受苦的准备。而到现在，这种翻墙的行为已经成为一种证明，不论用什么方法翻出来，那个成功的人都会成为学院师生心目中的强者。”

    纳尔科的一番讲解听得修斯心驰神往。他再一次打量着这堵高大的围墙，突然觉得这堵墙是如此的厚重和有意义。一个优秀的传统，一位国王的睿智，就这样铭刻在冰冷墙壁的砖石之内，静悄悄的。但那种时时散发的让人激动的奋进气息，却总能让知道这个故事的人心神激荡！

    “伟大的国王！伟大的墙壁！”修斯向这堵永远冰冷的墙壁低首行礼。

    静静地等待了一会，见修斯已经从略有些激动的心情中平复过来，纳尔科才继续带着三人前进。因为一直观察着修斯少爷的表现，他心里感到安慰和充实。

    其实，当他第一次看见这堵墙，知道它的来历的时候，虽然也很激动，但绝说不出少爷刚才说得话，尤其是那句“伟大的国王”。他根本没想到一位国王，尤其是能作出这样决定的国王，那位尊贵陛下的智慧，究竟是何等的深邃！他的眼光，究竟是何等的悠远！他仅仅认为国王很开明，很善解人意而已。仅此而已。

    直到数十年后，当他从真正成熟起来的子爵大人口中，听到对这段城墙的评价时，他才真正明白。原来，这段看似已经很高大的墙壁，其内蕴的力量，比城墙本身还要高大成千上万倍，甚至更多。

    而现在，自己这个成人当年都未能思考明白的事情，竟然就被一个初次接触的十四岁的孩子想明白了，而这个孩子又将是自己将来的主人，家族的继承者。这种由未来的光明和希望所带来的欣慰和激动，让纳尔科这老成持重的人都不禁心潮澎湃。

    三人就这样默默前行着，纳尔科和修斯都静静感悟着什么，只有拉姆，单纯的兴奋，而且对两位大人的沉默摸不着头脑，非常不适应。终于，他忍不住出声，将自己的疑问说了出来。

    “少爷，大人，你们不要这样，欺负我没知识吗”拉姆假装不满道。

    沉寂被打破，修斯和纳尔科相视一笑。

    “我先说，纳尔科随后补充，我也想知道自己的想法对不对。”修斯终究还是少年心性，感觉自己找到一个宝藏，忍不住就想跟大家吹嘘一番。

    “首先，拉姆，你必须知道，这段城墙，是一段伟大的城墙。而他的伟大，有两个原因。一是因为当初那位国王的伟大，二是因为那些试图翻墙的人的伟大。国王的伟大在于，他只用石砖和泥浆，便解决了一个问题，提出一个挑战，确立一个规矩，培养了千年的精英将领。而翻墙的人的伟大则在于，他们不断突破着习惯束缚，挑战着自己的极限，为成为一名优秀的将领，奠定了坚实的基础，收获了丰富的经验。”

    拉姆愣愣地看着修斯少爷一本正经地向他讲述着某种深刻道理，可是最终……“没听懂！”拉姆不好意思地回应道。

    修斯无语，觉得自己刚刚酝酿的那种真诚的感情一下全泄光了，而且牙根痒痒。他恨恨地瞪了拉姆一眼，转过头去看纳尔科。纳尔科失笑，他接着对拉姆解释。

    “少爷刚说得非常好，几乎与子爵大人告诉我的一模一样。我为霍顿家族有您这样的继承人感到激动和振奋。”纳尔科很郑重地先对修斯行了个臣下礼。修斯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同样郑重的回礼。

    礼成，两个相视而笑。

    接着，纳尔科才继续解释说：“我从就以少爷的说法来解释吧。少爷所说的‘解决一个问题’，就是指国王的主意完美地解决了学生受不了束缚爱翻墙的问题。在这里要注意，严格的规矩仍然没改，但仅仅是给了学生们一个轻松的希望，他们就再没有一点怨言，反而把力气花在研究如何翻墙上。而古板的教授们也不必总是惦记着院规不允许的问题，因为国王的话，翻墙已经是合法的了。所以，矛盾的双方都支持这个办法。这是第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