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龙舞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默默猴
轰隆震耳的蹄声转眼即至,梁燕贞这才想起外围还有营帐、车辆围成的假城,骑兵等闲难以移除,是有可能逼他们下马步战的;果然马蹄声越近,明显察觉速度不快,至少在惯于驰马的女郎听来,不是放蹄冲锋的节奏,应是来到近处才发现有假城,不得不重新计较。
叩叩的闷钝声响起,旋即马蹄四散,轰隆一震,巨大的撞击声此起彼落,彷佛帐外有条巨龙摆尾翻身,梁燕贞吓得蜜膣一搐,紧紧夹起。
不及惊叫,突然间一团乌影就这么轰穿了帷幕,撕裂骨架掀飞帐顶,四面固定的火炬随之飞去,半空中被风一卷,化成星坠流火;视界骤然一暗,风咆尘卷,那团乌影大如棚舍,刨地而来,一边轰隆溃解着,完全遮去了一侧的视野!
独孤寂嘴角微扬,似见了什么新奇之物,这意外的来袭并没有令他惊惶失措,反倒激起了好胜之心,露出犬牙眦目一笑:“来得好!”左掌拍出,劲力所至,乌影陡地凹了个巨手印,指掌宛然,隐透金芒,随即反向轰散,连同小爿顶残剩的帐子同化齑粉。
这招“干清坤夷”乃是《神玺金印掌》的起手式,是当年“刀皇”武登庸在东军时亲自传授。廿七式神玺金印掌堪称武林绝学,却非一味追求刚猛,而是刚柔合济,兼容并蓄。
武登庸见独孤寂资质甚高,却学了一代魔头“恶斧”元拔山的元恶真功,恐他心性有损,欲以神玺金印掌代之。岂料独孤寂贪爱烜赫,以真功驾驭掌式,神掌在他手里倒走上了刚猛无俦的路子。武登庸只传三式便止,经不住少年缠索,又指点一路“攀附相思刀”。
乌影被金印掌轰出,依稀见得轮圈辐条,竟是围作假城的马车。
大帐毁去,两人两口衣箱并着一个风压炭炽猎猎作响的炉坑,彻底暴露在荒野之中。
而这并不是唯一一辆错位的马车。
周围飞沙走石、草屑扬卷,加上身处黑夜,骑士们所持的火炬无一刻静止,视线极劣,但原本环着大帐的假城已然不存,除开被独孤寂一掌轰碎的那辆,其余七辆被拖得四处翻转,宛若擂木。来人并非套了车拉走,而是于行进间抛出钩爪,不管钩住车辆哪一处,全不减速,直接拖行,半数以上的马车都是翻覆侧倒、刨地如犁的,而非轮行。
梁燕贞对马军极为娴熟,梁府此番出行的都是大车,重量之沉,没有轮子是拉不动的,行进间抛绳来拖,一扯之下,必定是战马折腿;能拖着车厢,像滚擂木一样将周围的营帐夷为平地,怕不是犀象一类的平地巨兽?
却听独孤寂哼道:“好嘛,来的居然是挽曳队,该说是你们绝招出尽,还是脑洞清奇?”梁燕贞勉力遮眼,果见鞍下的坐骑异常高壮,肩厚腿粗,马膝之下生满长毛,垂覆蹄上,彷佛套了只毛茸茸的裤腿,恍然大悟:
“这是挽曳马!他们竟……竟派了‘擎山转’前来!”
“挽曳马”指的是负重用的马匹,多用以驮运辎重,不归马军指挥,属于后勤部队,没有战斗能力。
普天之下只有一支以挽曳马组成的劲旅,即是韩阀麾下的“擎山转”。
这支部队只用产于云州的挽系马种,奔跑不快而有长力,较常马强壮,极为吃苦耐劳,作战时人马均覆重甲,马后牵引擂木、铁鎚、蒺藜等,拖入步兵阵中,所经之处,只能以“血海肉糜”形容,连梁燕贞都听父亲说过。
由潜道进入央土,拉货物的挽马毋宁是更好的掩护。这批二十余名刺客分作几拨,器械藏入车厢夹层,就这么载进了央土,缓缓追赶,最后接获李川横的传报,才着甲弃车,掩杀过来。
独孤寂久闻“擎山转”之名,见骑士全都是铁盔明铠,兜鍪上挂着铁制鬼面,只露出一双眼睛;马匹全身覆甲,几不露蹄,抛出的钩爪以特制的环扣扣于鞍上,只一匹云州的特种挽马便能拖着翻覆的车辆狂奔,毋须减速,可见强壮。若被这等畜生正面冲撞,铜筋铁骨都受不住。
“飞虎骑”虽是央土大战时,西山韩阀最负盛名的无敌劲旅,但在东军士兵心目中,最不想对上的却是踩踏如泥的“擎山转”。
眼见周遭狼籍,营帐、车辆、马匹,乃至被随意弃置的尸首,都已辨不出原本形状,放眼望去,果剩一片白地。擎山挽骑驰过后,齐齐调了头,重整队形,虽拖巨物,彼此间竟无冲撞。梁燕贞魂飞魄散,哀求道:
“十七郎,我们快逃吧!挡……挡不住的,他们……他们要回来啦!”股间传来一丝淡淡腥臊,水声淅沥,居然吓尿了身子。
独孤寂并不理会,紧了紧双掌间的细钢鍊,自顾自说道:“我的剑法是我大哥教的,他的武功天下无敌。当上皇帝后,底下人拍马屁,说他最厉害的武功是‘皇拳御剑’,他听了不欢喜,总是一一纠正;末了不知是说烦了,还是认清那帮孙子的嘴脸,就不说了。其实这路剑法不叫御剑,叫《败中求剑》。
“他年轻之时,有位退隐的老剑客教他学剑,当是亲生儿子般疼爱,此前没人对他这么好过。后来仇家找上门,把老剑客杀了,还笑他的剑法不值一文,活该惨死。
“我大哥发誓报仇,改良老人传授的剑法,用这几招被嘲笑必败的剑式杀死仇人。萧先生说你的心志很好,愿你一生莫忘,这路剑法就叫‘败中求剑’好了。”
钝重的马蹄声轰然推近,如同地龙翻身,梁燕贞几乎衣箱上滑落,独孤寂却恍若未觉,低头看着双手,泛起微笑。
“他教我式时,我只瞧一遍就学会了,练了半天,觉得乏味得紧,怎么央求大哥都不肯再教我第二式,我就跑去跟别人学。有一天大哥从外头回来,问我练得怎么样了,我说一天就练好啦,你不教我新招,我跟旁人学去,他只是大笑。”忍不住摸摸鼻子:
“原来我小时候这么混帐的。谁要是敢跟我这么说话,别说教武功了,打死都有分。”
独孤弋并未生气,甚至没责备幼弟,只摸摸他的头。
“这式‘刑冲’,是神棍……啧,别笑,我瞧见了。‘神棍’是我叫的,你可得管他叫‘萧先生’。萧先生学问大,他说这两字是从命理谶学中借的,说了一堆我听不懂,不过意思是对的。
“刑、冲,都是对着干的意思。你可以攻,也可以守,那不过是对手的感觉罢了,他觉得你留面子给他,多半就说你守;要是觉得你往死里干他,那就是攻。其实我们做的都是同一件事。
“天下间一切攻守,在你这招之前,全得趴下,到了这份上才能说是练成。知不知道为什么?”
“因为……”男童有些迟疑。“我和他们对着干?”
青年哈哈大笑。“对,因为是我们和他们对着干,不管是谁,都得趴下。”
铁盔铁面的骑士冲出黄沙,连挽马的脸上也覆着妖魔似的钢色鬼面,二十余骑分作两拨,以犄角之势箝来,打算以负隅顽抗的裸身男子为交会点,碾碎剩余的一切。独孤寂见有几骑并未拖着帐篷马车,而是换上铁鍊蒺藜,这可是战阵冲杀的配置,不禁发起了当年领兵征战的豪兴,虎目一眦,提气喝道:
“刑冲克破无从来,岁运相并俱成灾,束命七杀伤为病;十方授印,天子绝龙在玉台!”舌绽焦雷,边吟边打,迎面波的挽马人立起来,倒地前鲜血溢出铁面,竟被硬生生震死。
马匹受惊,锋线略微一阻,独孤寂钢鍊扫出,抽得一骑横飞出去,连同车厢滚作一团,血木搅拧,队形大乱。
沾着鲜血黄沙的钢鍊却未顿止,舞爪张牙,每下都劈碎、横断、抽飞了什么,“擎山转”诸人彷佛撞上刀剑枪矛砌成的坚城,无处不是尖稜戟出,光是靠近便能送命,而这堵墙居然还是活的,不容犹豫、避退,或试图转进重组,通通抓回了一把撕碎,无一幸免。
他们终于明白,那些面对“擎山转”的步兵们临死前,心中的绝望和恐惧。
猎人与猎物的角色在冲撞中的剎那间便已调换了过来。擎山挽骑奔驰过后,果然只余下一片白地,连同锁子连环甲俱被凌迟剐碎的肢体,难以分辨是人是马,浅浅地漂在溶浸于黄沙尘泥的血浆之上。
远方河湾的水风逐渐带走腥浓血气,却带不去战场中心唯一挺立、兀自仰头狂笑的赤裸狂人,月光映出一张狰狞兽面,原本的俊俏轻佻、苍白虚无俱都不见,只剩下难驯野性,宛若虎兕出柙。
◇ ◇ ◇
“……你真是个畜生。”
多年之后,偶尔忆起,独孤寂赫然发现这居然是她对他说的头一句话,不觉失笑。
而在此际,在一片尸血漫荡的修罗海中,直笑到了声嘶力竭,他那眦目呲牙、兽一般的神情才凝住,排肋浮凸的单薄胸膛剧烈起伏。首先褪去的是笑容,慢慢就只剩下咻喘汗滴,最终除了疲惫虚脱,野人脸上空无一物,什么也留不住。
还要再一会儿,自我厌憎才会越来越清晰,就像丰水期过后、在溪床上慢慢浮出的半腐尸体,不是这么容易能被看见。
浑身赤裸的野人从蜜穴里拔出阳物,裹满白浆的肉茎尽管软软垂落,尺寸还是相当惊人。稀稠不一的精水稀哩呼噜流了一地,梁燕贞的胴体泛起极艳丽的淡淡桃红,只有非自律的部分还在抽搐起伏着,湿发遮覆的箱盖上满是水渍,难以判断是汗水、涕泪,抑或失控淌出的津唾。
失去男子的握持,她从箱上滑至地面,美腿侧叠,股穴撅翻,瘫软到了动弹不得的地步。适才独孤寂运起全身功力应敌,浑身真阳迸发,出招之际,尤其是击中敌人的瞬间,饱提的内元自浑身毛孔迸出,宛若无数肉眼难见的牛毛细针,穿出肌肤,连龙杵也不例外。
梁燕贞彷佛被戴满了羊眼圈的粗硬巨物反覆刨刮,针毛还细韧得异常可怖,尖叫着攀上高潮,几乎翻起白眼,然而快感仍持续堆叠,已至痛苦之境,美昏过去又美醒过来,其间不知往复几度。万幸男儿也已到了极限,再泄几回身子,女郎怕要脱阴而死。
如此剧烈而频繁的交媾,就算那捞什子“牵肠丝”是神仙用的春药,这下也尽该解了。如若不成,拿来当作杀人毒药原也使得——只不过杀的是男人。
独孤寂露出一丝自嘲般的蔑笑,扔下沾满了鲜血的鍊铐,闭目喘息,被河风一吹,喉头微搐,一口鲜血毫无征兆地涌上来,被他死死咬住,信手抹了抹嘴角,将喉血咽回腹中。然后就听见了那把冰冷太甚,不然其实还算是动听的甜脆嗓音。
“你真是个畜生。”
十七爷是一有架掐便来精神的脾性,管它动手还动口,眼皮睁开,迸出一缕狞光,见翻覆在不远处的马车后方,那名鸡皮鹤发的老妪慢慢起身,不知怎的陡然长高了,两肩一开,居然甚是魁伟;光看体态轮廓,确是男子无疑。
一旁地面搁了枝未燃尽的火炬,映出“老妪”胸口一点锐光。
噗的一声锐芒收没,“老妪”踉跄前行,染血的五指自从面上抓下一片浆皮,露出沾血白肌,竟是人皮面具之类的易容术道具。
身后一人抬起绣鞋尖儿,一把踹倒,分持的短剑匕首往那“老妪”衣上抹净,朝独孤寂行来,赫然是那黑皮麻脸的丑新娘。
独孤寂对丑女不感兴趣,微微歙动鼻翼,满地的血腥气中,除了小燕儿的体香膣蜜,新娘身上还散发出一缕馨幽,乃是馥郁的乳脂香气,较寻常女子乳肌上所嗅更浓,中人欲醉。
这要是天生的体味,也未免太厉害了些,偏又极其自然,不似人工香品,以十七爷当年遍采央土淑女名媛的风流帐,更相信那是某种极名贵的薰香,乃针对个别女子的沁泌调配,才能不受汗潮干扰,始终保持芬芳。这等衣香须出自知名的调香师之手,价比黄金;能在一名乡下新娘的怀襟里嗅着,这就十分耐人寻味了。
独孤寂嘻嘻一笑,斜乜着眼。“你是说我出手残忍像畜生呢,还是这般行货畜生?”甩着胯下巨物,抱胸抚颌,无赖到了极点。
丑新娘将匕首交到右手,左手五指动作灵巧,边走边解衣纽,删的一声,大红礼服迎风分开,脂郁更浓,露出底下的雪中单,好的身段一览无遗:
饱满的奶脯高高耸起,两条细革带子分系乳下斜肩,在单衣外勒出乳廓,环绑在胸肋间的那条几被乳袋褶子夹住,猛一看还瞧不真切,只依稀辨得那如贮满酪浆的布囊一般,绵软垂坠的乳瓜;圆凹葫腰尽显骄人青春,却非单薄扁瘦,苗条中满溢肉感,极能激起男儿的欲望。
两条革带在左胁下缚着一只硬革制的剑鞘,贴近娇躯,藏在宽大的外衣底下不易见得。丑新娘随手将短剑和柳叶匕插了回去,脱下大红礼服,覆在梁燕贞身上,淡然道:“这么让她赤身露体,供人窥看,还不算糟践?就骂你这点畜生。”
她的口气不仅冷,而且淡,换作旁人,早被独孤寂一掌爆头,不知怎的却对她生不起气来。况且他真没想这么细,被说得语塞,只摸了摸鼻子。
丑新娘替梁燕贞号了腕脉,拨开眼皮,又捏开嘴巴观察舌尖,手法娴熟,这份俐落让人看得舒心,彷佛欣赏了一门精妙手艺;安抚似的摸她头发,轻道:“没事啦,休息会儿。睡一觉起来就好了。”梁燕贞勉力睁眼:“多……多谢。”滑下衣箱,软软偎入丑新娘怀里。
独孤寂干笑两声。“看来挺舒服的。要不是你长得忒丑,实在倒人胃口,我都想靠上去试试。”自然是指丑新娘傲人已极的奶脯。少女只乜了他一眼,淡然道:“有那份死撑面子烂嚼口舌的闲心,还是赶紧调息,固本培元为好。你超用身子到这等境地,莫不是寿星公上吊,活得腻烦?”
独孤寂差点被她激得吐血,念头一起,还真个是五内翻涌,经脉里真气紊乱,连想负手耍帅踱个方步都不行,颤巍巍地盘膝坐下,三花聚顶,五心朝天,赶在运功调理之前阴恻恻地瞟她一眼,露齿狞笑:
“你不知我是何人。若敢轻举妄动,又或对她起什么歹心——”
“……就该陪你再说一会儿话,让夜风生生吹死你。”
少女叹了口气,仍是寡淡如霰。
“独孤寂,人称‘帝陵祀者’,又有新‘东海双尊’之说,论当今天下武功最高的十个人,无论谁来列这份榜单,其中肯定有你;若那些个难觅踪迹的先代高人已不在世间,恐怕能排到前五,乃至前三——”忽然闭上了嘴。
独孤寂微眯着眼,彷佛刚射了一注也似,咧出发达的犬牙。
“说啊,怎不继续说?看不出你奶这么大,居然忒有见识,瞧着都不是太丑了呢。接着说,接着说。”
“好听的已经说完啦,后面都不是什么好话。”少女淡道:“你就算只剩一口气,我也没有胜你的把握。我很爱惜自己的性命,没打算死在这种地方,更别说我同你们无冤无仇素不相识,也无动手杀人的理由。”
鱼龙舞 【鱼龙舞】第一卷 血沉金甲 08
【第八折磔以臞瘦,刑汝刻轹】
独孤寂笑起来。
“你的确是粒小虾米,可照金戺、濮阴梁府那些废柴加起来,不管有屌没屌,怕都不是你的对手。我愣是没想明白,若非意在镖物,你跟着这帮废物干什么,观察动物么?”笑意虽懒惫,剎那之间,却有一缕极其冷锐的杀意迸出,若丑新娘讲不出个章程,落得身死收场也不意外。
而少女确实爱惜性命。
“梅檀色——就是化妆成老妇人的那厮——威胁我,若再想逃跑的话,他便杀了这支车队里的所有人。”她垂敛眉眼,淡淡说道,彷佛那都是别人的事。“梁姑娘她们在峒州地界看见的那一地尸体,便是梅檀色所杀。他们全都是无辜的百姓,没有一个江湖人,只是受托把我送过婆家,讨几个赏钱,如此而已。”
丑新娘本就计画好了在中途逃跑,她并不想嫁给那位长年在平望都经商的、东海富户的儿子,她心上还有未了之事。岂料梅檀色潜入送嫁的队伍,易容成媒婆模样,逮她个现行,当她的面杀死所有人。
“你轻功高过我,可我武功强过你。”
梅檀色的狠戾,连人皮面具都难以尽掩。“你要跑我拦不住,只要你离开我超过十步,我每时辰杀一人,在上头留下你的名字,当是替你杀的。”
“……我拦不住他杀人,偏偏遇上不速之客。”
少女眸光垂落,示意闭目倚在怀里的梁燕贞。
不提梁府或照金戺,或因少女不愿让她听见,觉得欠下人情,也可能单纯只是独善其身的冷漠隔阂所致。独孤寂却无视其意向,大剌剌地哼笑:
“你和那些废物非亲非故,何必管他们的死活?要跑早跑了。”
“你同梅檀色一定谈得来。”少女又叹了口气,淡然道:“一会儿若因延误治疗,内伤过重而死,记得找他聊聊,黄泉路上也好有个伴儿。这是缘分。”
“缘你妈的份!”独孤寂狠啐一口,闭目调息,片刻即入神虚之境,头顶上冒出氤氲热气,散出虚汗,面色忽青忽赤,变幻不定。
他的元恶真功虽得自一代魔头、人称“恶斧”的狂人元拔山,却不是什么抄捷径以求速成的便宜魔功,而是极高深的内家功法,独孤寂一身艺业可说奠基于此,才能驾驭各门各派各种质性的绝学。
然而,以一人之力对抗二十余骑“擎山转”,即使挽马速度不比寻常的军马冲锋,让独孤寂钻了个先下手为强的空子,血肉之躯毕竟不能轻取披甲戴盔的重装骑兵,除了独孤寂神功盖世之外,那条以玄铁掺珊瑚金锻造而成的精钢鍊子也帮了大忙。
独孤寂少年成名,武功之高举世皆知,除非被锁在不见天日的铁屋地牢里,否则寻常牢狱还不是任他来去?太祖着人打造这条鍊子,明着把他锁在风光明媚的白城山,其实是让幺弟免于不见天日的黑牢,不致过着不成人样的牢狱生活。
独孤寂年纪渐长,尤其在太祖驾崩后,终于明白大哥的用心,剑冢官吏如顾挽松等,也不敢真拿锁鍊锁他,十七爷日常洗澡更衣,无不乖乖奉上钥匙,这“帝陵祀者”其实自囚的成分居多。
这回奉诏下山,毕竟还是罪人的身分,带着兵器也不好交代。但龙庭山指剑奇宫是什么地方?要想空手打上山去,未免小看奇宫四百年的传承。
老十七灵机一动,索性带铁鍊下山,一方面符合罪者的身份,以示并未踰矩,万一真动起手来,光论材料那可是绝世神兵,全长两丈通体异质,如非皇帝敕命,国库供应,恁你江湖大派武林高人,等闲也无这等不拿钱当钱使的底气。
奇坚奇硬的玄铁瑚金鍊,搭配独孤寂雄浑无匹的内劲,使出《败中求剑》式〈刑冲之剑〉,三强联手,成就了这二十来骑“擎山转”的终极噩梦。
独孤寂毕竟非是金刚不坏之躯。
在挽骑突袭之前,他至少射了七八次给梁燕贞,男子出精最是消耗,独孤寂以内力逼出大量精华,才能在忒短的时间内连续为之;换作寻常男子,只怕已耗竭暴毙,魂归离恨天了。
消耗如此之巨,再提运十二成功力,以力破强地横扫擎山挽骑,虽无一柄刀剑加身,每一击却等若以紧绷至极的功体,直接冲撞敌人,承受的反馈力道丝毫不亚于残肢断体的重骑,才会在大战结束后,被夜风一吹便呕血。
即使丑新娘的武功远不如他,仍能看出这位十七爷的状况不妙,能不能调息回复、是不是调养就能恢复,得看传说中的元恶真功神妙到何种境地了。
若易地而处,她自忖有死无生,不欲惊扰,抱着梁燕贞安静等待。
约莫半个时辰,独孤寂呕出几口污血,后转殷红,长长喷出一口浊气,睁眼时又是那副满不在乎不可一世,带着懒惫虚无的死德行;未及起身扬飞碎石,叩叩分击衣箱,伸着懒腰大打哈欠:
“起来了!打完还装什么孙子?都给爷爷死出来!”
衣箱翻开,小阿雪和叶藏柯分别爬出。即使河风吹散部分血气,毕竟现场残肢横陈惨不忍睹,还有辆翻覆马车被火炬点着了,劈哩啪啦地漫开火势,空气里流窜着焦臭的气味,小叶一掀盖便忍不住蹙眉,看清四周的狼藉可怖,努力憋着却没忍住,踉跄奔出,俯入草丛“恶——”的大呕特呕,久久不绝。
阿雪的反应却比他镇定得多,瞥见残尸血泊时面色微变,但也就这样,旋即移开目光,定焦于远方某处。丑新娘发现那个方向只有翻覆解体的马车残骸、散落的行李等,没有能一眼分辨的尸块,惊觉这孩子经验老到:他并非不惧尸体,而是眼不见为净。要见过多少凄惨死状,才能自己想出这种应对法门?
怀中的梁燕贞轻轻动起来,丑新娘将她搂侧一边,以温暖柔软的胸臂拥着,不让她起身看见夜幕下的修罗地。
梁燕贞本就倦极,温顺地伏于溢满乳香的怀里。这个角度恰能望见十七郎,隔着满目迷蒙,终能细细打量他陌生的容颜,还有那异样的苍白瘦削。
听人说,圈禁是要受苦的。
虽非土牢那样的阴湿污秽、蛇鼠窜爬,屋室却有严格规范,狭窄逼仄,是关上几个月能逼疯人的程度;上方虽有小窗通风透光,却不是让你晒太阳用的,而是充分感受四面墙壁的压迫,只要睁开眼就无法逃避。
十七郎两度造反,本该是个死,连同沾上一丁半点关系之人——如梁府和梁燕贞——一并诛夷,是先皇不惜与群臣翻脸、当堂迸发惊天龙怒,一掌打塌了半堵宫墙,才保住十七郎的命,以及其他理当牵连之人。只杀亲与谋反的将士等,将原本以数万计的诛杀名单,缩小到数千人。
在圈禁的规格上,先皇陛下也无法再宽纵了,否则难以服众。
川伯告诉她,十七郎被车囚发往白城山之前,绑在磔刑架上整整一个月,除了每日喂两次米汤粗粮吊着命,连解手都没让放下,就地便溺,每隔一两日以水龙冲洗,以免屎尿招腐;难受是一回事,十七郎这么骄傲自负的性子,光这份折辱,梁燕贞便无法想像他是怎么挺过来的。
磔刑架立在皇城西门外,那里同时也是处决乱党的刑场。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