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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龙舞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默默猴
而岁无多最好的朋友,就隐居在渔阳。号称拏空坪一系百年难遇的英才、“四灵之首”应无用曾经的头号竞争者,只差一步就能登上宫主大位之人,“烽魔”旷无象。
拏空坪精擅匠艺,不以武功见长,已逾百年不曾卷入大位的竞逐,并非无心于此,而是明哲保身。直到旷无象横空出世,武功几可与无字辈中最出色的应无用比肩,派系中的长老们才又重新燃起了雄心。
唯一的问题,就只有旷无象无心于此。
奇宫弟子挺拔俊秀,门第又高,武艺高超,成年下山后,几乎都是花丛老手,旷无象却是老老实实的铁匠,无论做什么都是专心一意,才能打造出不逊三大铸号的顶尖兵刃。他爱上一名寻常村姑,但奇宫之主不得娶妻生子,以免大位私传,绝了真龙之嗣。这条规矩四百年来被奇宫从严恪守,无有逾犯,可预见的未来之内也不会有例外。
长老们为使旷无象出马角逐,心无旁骛,不惜对无辜的少女出手,千钧一发之际,居然是应无用救了她。旷无象感激之余,自此退出名位之争,并于应无用即位后,自请离山,偕妻退隐,以绝拏空坪之想;敢来说项的,全教他一柄铁锤打了回去。
应无用一生与旷无象都是朋友,两人虽不曾往返鱼雁,更罕于人前相见。他在离开龙庭山,踏上那场迄今未返的北行之旅时,曾到过渔阳探望旷无象夫妇,盘桓有数日之久。
此事只岁无多知晓,当时旷无象曾发鸽信,寥寥一行:“应无用带酒,等你两日。”岁无多因故错过,赶到之时应无用已去,留下一封赦书给他,欢迎他归返龙庭。
“……你回不回去?”凝视岁无多缩颈烤火的模样,一向寡言的铁匠忽问。
已惯花丛的江湖浪子哈哈一笑,饶富兴致。“你呢,你回不回去?别皱眉,我没有天眼通。比起我,应无用那小子真正想召回的,肯定是你;多留一封赦书,是收买你的心。你那封呢?”
旷无象话少了点,可不是笨蛋,一指炭盆。“烧了。”
“当着应无用的面?”
“……嗯。”
“你是想让我多后悔,没能亲眼看见应无用的表情?”岁无多拍桌大笑,惊动了正在厨房里做羹汤的旷夫人。“嫂子抱歉,我抽风呢!哈哈哈哈……您忙,甭理我。”语罢就着火光,凝视信柬上笔走龙蛇的“无多吾兄亲启”六字,半晌才喃喃道:
“风云峡的应小子不简单,你让他忒下不了台,他仍是写了赦书给我。光这份气度,难怪龙庭九脉相安无事,都快相濡以沫,成天里你喂我点口水、我喂你点唾沫了。这样的人,怎能叫‘无用’?依我看该叫‘无能’才对,简直无有不能!当年物字辈那帮老东西,能想到今日的光景?”
围着围裙、手捧笋汤出来的少妇听见,笑道:“岁大哥,一会上桌可不许说口水唾沫什么的,脏也脏死啦。”
岁无多睡过的花魁处子、侠女魅妖不计其数,随便哪个都比她漂亮百倍。便不看隆起的孕肚,她嫁给旷无象的几年间,也太过干脆地从少女的结实紧致崩成了妇人的丰腴肥美,跟她的闺名“玉兰”一样,透着抹不去的土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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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是打心里替好兄弟欢喜,觉得老旷真是娶对了媳妇儿。这个榆木脑袋几时练得这般眼力,能从粪土之墙里瞧出黄金来?
风雪蓬蒿,炽炭火盆,那晚,煨成了浓浓乳白色的笋片鸡汤伴着此起彼落的笑声,给了浪子最温暖的家的感觉。岁无多甚至认真考虑归返龙庭,或许他也能像老旷这样,在山下有个小小的茅屋,养著煮了晚饭等他回去的女人,白日里上山揍揍不知天高地厚的小毛头,把一身历练和武艺传承下去,尽一尽物字辈和寒字辈的老混蛋们不曾尽过的责任,日后重泉之下,不致愧对奇宫历代英豪……
但应无用终未回山。
“你千万别和人说,见过应小子的事。”他狠下心烧了那封小心珍藏的赦书,罕见地对老旷板起脸,几乎摁上他的鼻尖。“……你莫当自己天下无敌,谁都不放在眼里。蚁多咬死象,山上那帮混球真要搞事,能生生撕了你。”
旷无象并不知道应无用去了哪儿、为何而去,应无用那人,他不想让你知道的事,没人挤得出半点口风。可山上的人不这么想,希望应无用死透的、迫切寻回宫主的……各路人马一旦知晓,旷无象的茅屋可能是宫主最后的落脚处,老旷的好日子就算到头了。
高大魁梧、手长脚长的褐脸汉子随意以旧巾帕裹头,抱着襁褓中的儿子满屋晃荡,口里咿咿呜呜不知哼什么,不经意间便走出了岁无多的视界。“我没有无敌,输了应无用一招。你自己小心。”
接到求救信,是应无用失踪三年后的事。
岁无多以为是山上终于盯上老旷,展信才知是玉兰出了事。
旷无象的信一如往常,并未交代始末,但狂乱潦草的字迹吓坏了岁无多,他记不得老旷上一回失去方寸是什么时候的事。兴许从未有过。
连夜赶至钟山山脚,岁无多没能见到阔别经年的老友,茅屋被打得稀烂,屋外两座土坟,大的那座插有“爱妻玉兰”血书的碎裂木条,似以茅屋横梁折就;小的连木条也没插上,岁无多毋须、也不忍心扒开坟土,便知埋的是哪个。
他强忍悲伤,四处寻找旷无象,沿途却目击了渔阳种种悲惨景况:
染上淫毒的女人惨遭抛弃,裸著身子到处找人交欢;占了便宜的男人回家同妻妾们欢好,又或奸淫其他女子,而将淫毒散播开来;游尸门与五岛七砦不是形同覆灭,就是闭门休养,黑白两道顿失约束,盗匪四出劫掠,残剩的小势力开始相互攻击,争夺无主的地盘和赤眼妖刀——
岁无多向山上的友侪发出鸽信,请拏空坪派人前来,一面协寻老旷,同时帮助残破无主的北隅大地恢复秩序。岂料“醉舞诗狂渐欲魔”人缘之好,远超他自己的预料,长老合议虽未允其代请,自发前来义助之人却难以遏抑,各脉都有优秀的新血加入,最多时曾达二十余人,倾一脉菁英亦不过如此。
初期大抵以赶走作乱的盗贼、保障百姓的安全为要,一面收容为淫毒所害的女子,避免其沦为男子泄欲的工具,致使“牵肠丝”继续散播。奇宫各脉多少涉猎医术,一行人里也不乏好手,尝试用各种方法解毒,乃至延缓发作的时辰与程度,颇有斩获;阳精可供作解毒的药引,便是成果之一。
不幸的是:阳精只能在染毒初期见效,一旦时日拖长,毒性又变,以致无药可解。他们也只能驻守在村落里,避免盗贼再回,同时将那些中毒已深的可怜女子隔离,并持续尝试新的治疗方法。
直到“阴人”出现,打破了短暂的平静假象。
遇袭的那一夜,岁无多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跟谁打,他被一股大力撞得穿破夯土薄墙,滚入一家农户仓库,仿佛有半间屋子压在身上;满眼金星未褪,那物事又咆哮著掀飞了压住他的砖梁,岁无多本能抓起农具迎敌——那是整晚他做得最对的一件事。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村子的,回神时天已濛濛亮,远方地平线窜起浓烟,他认出是村子的方向。大概只有一半同伴逃出,三人带伤,臂上留有几条凄厉爪痕的撑得较久,被咬伤的人则蜷成一团,浑身抽筋也似,发出骇人惨叫,连压都压制不住,整整痛苦了一个时辰才咽气,过程堪比凌迟,活着的人无不汗泪纵横,精疲力尽,仿佛也死过了一回。
村里完整的尸骸不多,全是残肢,散发出可怕的脏腑臭气。中毒女子浑身沾满鲜血,有的呆呆坐在地上,泡在失禁的屎尿里,有的失神胡乱行走,也有啼哭或狂笑的,活生生一幅工笔精描的炼狱图。
岁无多砍死了对敌的阴人,用镰刀并著锄头将脑袋斫断,就著天光一看,发现是之前交过手的山寨贼首。这厮的武功差不多是让岁无多踢著屁股玩的程度,昨夜那犀象般的怪力、虎豹般的敏捷,简直就是请神附体,完全没有道理。
“阴人”并不主动攻击染毒的女子。少数身亡的,下阴开裂得不忍卒睹,身躯四分五裂,推断是心神已失,自跑去与“阴人”求欢,遂被当成了饵料处置。
阴人像追着他们跑似的,此后几乎每夜,都必须和这样的怪物战斗或对峙。尽管伤亡数目不似头一夜惨烈,仍无法阻止同伴的减少。
他们需要一座堡垒。能在夜间闭守、抵抗蜂拥而至的鬼物,易守难攻的不落之城。“……去游尸门总坛如何?我听说那里囤积不少粮食武器,游尸门不及运用,便已覆亡。五岛七砦也无力占取,就算有人,多半是毛贼一类,容易应付。”
提议的奚无筌是惊震谷一脉,在山上时岁无多与之不熟,非是无意交游,他在惊震谷的朋友多了去,而是此人闲云野鹤,意在山林,竟连自家师兄弟也不怎么熟稔。
奚无筌会赶赴渔阳,实是大出岁无多的意料,并肩作战以来,渐觉此人品行端正、外冷内热,在山上该颇受埋没吧?惊震谷也不是什么好地方,破事成堆;一门“呼雷剑印”练不出鸟来,不会换别门练么?偏生老家伙都是死心眼,益发削尖脑袋往里头钻,苦的是底下的年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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奚无筌性格不愠不火,不利修习刚猛一路的功夫,这是连傻子都明白的道理,却未必练不得内功,正如水有洪汛的猛暴,亦有流觞之巧。岁无多遂将所学悉传,裨补其阙。“‘飘蓬剑寄’本非幽明峪的独门,通天阁我记得有秘笈的,八百年没人翻过,灰尘比书还厚。”他笑着对奚无筌说:
“但‘萍流剑引’就是我幽明峪独一份的绝活儿啦,三丈之内,直线冲刺的速度独步天下,人去如剑,出则无悔,便在幽明峪,也不是谁都会的。咱们若能生离此地,切莫在人前轻易使出;出了事,倒楣的可不是我,我自江湖逍遥,你得自己担待。”
奚无筌犹豫起来。“这……不合山上的规矩,还是不要了罢?”
“武功不嫌多。”岁无多大力一拍他的肩膀,几乎拍得他立足不稳,豪笑道:
“有命回去,你再把它忘了罢。若死在这里,再合规矩又有个屁用?”奚无筌一想也是,遂不再言。得有心人点拨,他武功进步神速,也可能是生存所迫,加倍激发潜力,其他几位惊震谷的师弟本领不济,接连牺牲,只有奚无筌挺了过来,渐成团队的中流砥柱,俨然是岁无多以下的二把手。
奚师兄在众人心目中既不同以往,他的提议,自是无人反对。
常伏地宫并非建筑在地底,而是在环形的峡谷壁上挖出宫室,出入仅一条狭窄通道,外接铁桥深壕;吊桥似是毁于战事,宽逾两丈的壕沟被汲干了水,插著几根双手合围粗细的巨木,稍具轻功基础者勉强可过。
甬道内,抬头只见一线天,猿鸟亦无从飞纵,“易守难攻”绝非说说而已。而地宫里除了发生过战斗的地方,还残留着血迹和折断的刀剑等,不见半具尸首,多数房间保留着日常使用的模样,也有足够的干粮饮水。
他们在此地待了大半个月,每晚利用临时凑合的陷阱机关守住通道,斩杀循声而来的阴人,远比在村庄野地要轻松许多。奚无筌甚至发现药室囤有大量的硝药引信,足够炸平一座小山,许是游尸门的残存部众欲与敌同归,不知何故不及布置运用,谷内环境阴凉干燥,得以保存至今。
发现不对的那一天,是岁无多指派三名脚程最快的师弟,出藏形谷求援。
他们带入地宫的受害女子约有十数人之谱,沿途收容的老弱妇孺则倍数于此,加上十名奇宫弟子,食水的消耗本身就是问题。所携信鸽在阴人袭击的头一晚便损失殆尽,自此与龙庭山断了联系,山上既不知有阴人,自也想像不出此间形势的严峻程度。
退万步想,阴人若持续增加,是可能涌向南方的。龙庭山看似天高皇帝远,与此渺不相涉,也可能在一夕之间陷入鬼物包围的绝境,于情于理都应尽快回报。
三名信差中,有一人很快就回来了——以阴人的模样。
他浑身布满可怕的撕咬痕迹,每一处都是深可见骨,整个人几乎散架,可想见被包围的惨状;而他手里拖着的断臂,则属于同行三人中另一位师弟所有。
阴人畏日,表示信差们直至太阳下山,都未脱出其活动的范畴,以致入夜后惨遭袭击。岁无多亲手斩落阴人的头颅,连同尸骸一并拖入谷中,与其他牺牲的师兄弟同埋。
一直以来总是大声谈笑、鼓舞众人的岁无多,突然变得沉默,花几天时间勘查谷内地形,弄了套攀爬工具,某天夜里,与奚无筌登上峡谷顶端,直至悬崖边。就著扔下崖的火信,奚无筌瞧得头皮发麻,差点脱力坐倒——
数百名……不,兴许超过千名的阴人,蜂拥著挤在地宫的入口,试图越过干涸的壕沟障碍,然而只有极少数得以成功。阴人们在平地上行动迅捷,施展轻功纵跃也不成问题,但不知为何,似乎对高低段差明显的壕沟束手无策,前缘不断有阴人被挤落干壕,在沟底如蛇蚁虫虫般乱爬一气。
——他们每晚对抗的,不过是这其中的一小撮而已!
在大半个月的时间里,周遭的阴人被谷中生人吸引,不断向此地集结,屠灭外围仅存的聚落之余,连带制造出阴人……以受尸毒感染的死伤之人,十中约有一二变异的比例计算,受这场阴疫波及的百姓与江湖人,已逾万人之谱,形同凭空消灭了一座小县城邑。
如今,谷外的鬼物已汇聚成海,到了施展轻功一昼都无法脱离的境地。
两人在崖边并肩无语,直到鱼肚白慢慢浮露,阴人倏如潮水般退入林中石后,有远有近,转瞬无踪,仿佛浇灌蚁穴,倾巢而没。
“我们放火烧了沿路每一座林子……它们白日里不能见光,对不?”奚无筌没发现自己揪紧了岁无多的袍袖,喉音干涩嘶哑,空洞的眼眸迸出异光,像抓住了一根浮草也似,几乎将袖布揉碎。“这样一来就能逃出去了!这个法子一定能行……一定能行的!”
岁无多转过血丝密布的眼眸,连反驳都挤不出多余的气力。
带上受害的女子和老弱妇孺,他们的脚程有信差的一半就不错了。哪怕放火烧了所经处的阴人藏身地,假设悉数消灭好了,至好也就一半;入夜之后,剩下的阴人——随便想都有几百头——起身袭击营地,左右是个死。
即使舍弃拖累,结果也不会更好。
以岁无多和奚无筌的脚力,也不过略胜三名信差一筹,若他们遇袭处不是阴人活动的边界呢?
“你知道我们不能这样做。”
岁无多的声音听来很疲惫,憔悴的形容也是,仿佛一夜间老了好几岁。
“我们得消灭它们。全部。”
岁无多是对的。
不到一个月内,阴人已屠灭了万余人,制造出近千名同类。照这个速度,整个天下化阳世为冥照、遍地行走着嗜食血肉的活死人,也就是数年间的事。或许十天半个月后,阴疫便已传入东海,纵由此间逃脱,更有何处可去?
岁无多的法子,出乎意料地简单大胆。
“先把硝药埋在通道里,再用土方填平壕沟,放它们进来。”他以竹筹在黏土堆成的地宫模型上比划。“所有人爬到峡谷顶端,待阴人悉数进入,咱们‘砰’的一声炸坍通道,把它们困在谷中,待日头一出来——”两只手“啪!”一击,众人俱都了然于心。
“若它们钻进壁上的屋室怎办?”一人举手。
“据我观察,阴人在打斗时虽也能掠高窜低,一旦面临高低落差甚大的障碍,却无法任意上下。不过为了保险起见,从现在起,众人两两编组,从最低一层的屋室开始检查,确定没有能够联通外界的密门暗道,再将门窗封死,我们住到第三层去。料想这个高度,阴人也爬之不上。”大伙都笑起来。同行的妇孺也因为有自己能帮得上忙的地方,格外起劲,高昂的士气甚至反过来感染了奇宫的“恩人”们,没有多余的时间心力颓唐丧志。
望着男子眉飞色舞的侧脸,奚无筌只觉不可思议。
眼前谈笑风生的岁无多,是前夜峡谷顶上,面如槁灰的那个岁无多吗?在希望灭绝、毫无生机的当儿,他怎能一转眼间又恢复活力,拼了老命想出办法,还说服一干残兵弱将卷起袖管,精神抖擞地面对绝境?
负责计算结构点的,是两名拏空坪的师弟,奚无筌与岁无多不精数算,全然帮不上忙,只能信任专才。拏空坪的师弟带来了坏消息,却与屋室探勘有关。
“我之前就觉得很奇怪,到现在才发觉怪在哪里。”有着学究般的冷肃气质、名唤曲无凝的矮小青年,指著一间屋室里的横梁鼓起,正色道:“有人在这儿埋了硝药,层的房间里不只一处,虽未经计算,看来都是在结构的紧要处,我料上头每一层都有。这峡谷全由类似白垩的黏土所构成,质地松软,一旦引爆硝药,后果不堪——”
“等一下!”岁无多打断了他的叨絮,皱眉道:
“你是说……有人已在地宫各处结构做了手脚?”
曲无凝露出一副“你到底有没有认真听”的表情,像是耐著性子和声道:“岁师兄,不是有人,正是游尸门的余孽,药室那批硝药,就是他们埋剩的。从引信火线短少的情况推断,恐怕已铺设完成,只不知引火点在何处。”
奚无筌蹙眉道:“如此一来,炸坍甬道还能成么?万一波及谷内,牵连了游尸门余孽的布置,会有什么后果?”
曲无凝面无表情。他才十九岁,还未能领有魔号,武功以年纪来说算是相当出色,但也没好过那些牺牲的师兄们。能让他活到现在、还未崩溃发疯的,或许正是这份超越年龄的冷静。
“未经精密探勘,我只能猜测,须做不得准。但我若是邪派余孽,存了同归于尽之心,最少也得炸坍整座藏形谷,教入谷之人有进无出,才对得起这番布置。若非如此,岂不是白忙?”
岁无多与奚无筌面面相觑。
“如此,这甬道还能炸么?””奚无筌仍不死心,急急追问。
“还能。”曲无凝的答案出乎众人意料,但希望的火苗一瞬就被无情吹灭,点滴不存。“但不能由内引爆。要点燃甬道内的硝药,只能从外头。”





鱼龙舞 【鱼龙舞】第二卷 难知如阴 15
第十五折此生有憾顾影沉鱼
29-05-13
这个只身在外、不为阴人所攫,待目标悉数入谷,才点燃火信的人选,只能以拈阄来决定。
谷中虽不乏纸笔,谁也没心情裁纸作阄,七名奇宫弟子,七枚竹签,奚无筌是第六个抽的,前五人幸运逃过,面上却无喜色:岁师兄与奚师兄是团队的主心骨,全靠他俩通力合作,众人才得以存活;失去其中任一,这要怎生走下去?
但奚无筌明白,比起自己,岁无多毋宁才是真正不可或缺的那一位。神明冥冥中回应了他的祈祷,从岁无多握紧的拳头里抽出短签的瞬间,余人无不倒抽一口凉气,难过之余,又隐有些安心——幸好不是岁师兄抽中签王。
这是最好的结果了。奚无筌告诉自己。
在曲无凝的指挥下,众人合力将硝药包埋入填平壕沟的土方里,以竹管串接并保护引信,引到谷外最近的一处林间。他们几乎掘开林中每寸土地,挖出六具藏在土里石隙间的沉睡阴人,浇上火油,就著头顶烈日烧得一干二净。阴人在火焰里抽搐痉挛著,发出兽一般的咆哮低吼,却没有多余的气力挣扎抗拒,遑论逃离。
奚无筌本想参与埋设硝药、运土填方的辛苦活儿,却被岁无多打了回票,让他留在谷里,整理出一条能让老弱妇孺爬上峡谷顶端的道路来。“我可不是对你心存愧疚,才故意安排省力的活儿给你。”岁无多正色道:“此事至关重要,半点也不轻松。”
奚无筌同意他的说法。谷顶风大,没有岩洞之类的地方可栖身,只能在背风面搭起简易帐棚,更别提爬上去的难度。他花了几天时间,独力完成攀爬工事及辅具的构筑设置,每天都把体力用到极致,是一躺下就立刻睡死的程度,藉以逃避倒数人生的压力。
慷慨牺牲固然教人胸中血沸,他并不后悔抽中短签,但热血总有稍稍歇止的时候,奚无筌和其他人一样,不想死于此时此间。生命若结束在这里,岂能不充满遗憾?
“……那就不要结束在这里。”
奚无筌回过神来,有些茫然。“什么?”
女子唇线微抿,丰润的唇珠即使在光线昏暗的岩洞里,依然焕发著珍珠似的润泽,白皙到带着些许幽蓝的雪腻肌肤也是,即使略显憔悴,仍是美得令人眩目。奚无筌无法承受她的耀眼似的,转开了目光。
“你刚把心里想的事讲出来了,筌君。”
女子忍着笑,秋水明眸掠过一丝促狭,这样明显的淘气奚无筌极罕在她身上见得——虽然大伙儿都说怜姑娘时常开玩笑,但他从不觉得——衬与她一贯娴雅大方的闺秀气质,益发明艳不可方物。“你一定很会说梦话。”
奚无筌脸酣耳热,只差没跳起来,半天才意识到自己的手足无措,苦笑:“怜姑娘,你就别再取笑我啦。”
怜清浅出身七砦之一、以“落鹜明霞”四字为匾的落鹜庄,其母怜成碧虽是女流,却是渔阳十二家有数的高手,颇有问鼎的雄心,特立独行,以庄主之身未婚产女,对怜清浅生父的身份闭口不提,在风气守旧、世家盛行的渔阳地方可说毁多于誉。怜成碧自恃武功,丝毫不放在心上,始终活跃于五岛七砦的合纵连横,愧煞九尺昂藏无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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