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燃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奥尔良烤鲟鱼堡
她那张在这个年纪就可窥若祸水的脸,有如冰川,希望多年以后,你的人生,不是一场玩笑!
她丢下这句话转身,运动衫的粉色身影渐行渐远,但却徒留程燃在原地失魂落魄。
程燃紧接着找到俞晓,甚至和他能够说得上话的认识的班级同学进行打听,询问。
他拿出一个本子,不断地写下人的名字。
钢笔的笔尖在本子上,因为劲透纸背而将手抄划得伤痕累累。
程燃也不知道是多久放学的,他只知道最后来整个教室里连值日生都走了,只剩下他一个人。
红色的夕阳正从窗户外照射进来,带着即将落下远方那座山脉的余晖,将最后的温度照射在他的侧脸和身上。影子在地面拉得扉长。
程燃从抽屉拉出书包,走出学校,走下坡道,上了车,沿着车上起下伏,他在倒数第二排那个单人座位上,脸靠着玻璃,山海市的一切倒映在他的眼底。
那家熟悉的粉店已经开始打烊,那家招牌已然换掉的文具店仍然有栈恋不走的学生,那个老街路边转角婆婆搁上锅的炸洋芋摊传来香沁的气息,青石板路的旧宅有炒菜的铲声,环湖路上湖面依然洒满金币般的粼粼波光,那些两旁梧桐种满的街道,在天空划过又飞逝的流星下,川流着为了生活步履匆匆的人们。
这触目所及的一切,都是那样的熟悉,记忆中的,那自己曾经真切生活过的城市并没有消失,但她却变得无比的陌生,而且有了另一个名字。
山海市。
就像是造物主的伟力降临给予的馈赠,然而伴随着给予的这片山海,有些事物,却从他的身边拿掉了。
程燃的手里攥着的手抄上有很多的名字,那些名字,有的被他画了圈,有的被他打了叉。
画了圈的是仍然在这个世界上的,他熟悉的人们,譬如杨夏,俞晓
而那些被打了叉的,就是消失了的人,从未在这个世界出现过的人。
蒋小超,董兰,张俊,王伟,李亚冬,张平,刘宇超,张勇,王军,邓建国,李波
这些他曾经和他们勾肩搭背压过马路,喝过酒谈过心,一起疯一起闹,那些曾经如老狗一般的老友,那些让他想起浓茶,想起陈年美酒,那些让他过目不忘或者恋恋不忘的容颜。
他们的名字上,都是一个个的叉,是那样凛冽,又是那样的残酷。
能不能商量一下能不能商量一下啊!
公交车在晃动中前行,但伴随着越攥越紧的手抄本,程燃的眼眶一红,视线模糊。
程燃发现像是自己生命中的一部分,被强行野蛮的撕裂开来,带走了,或是塞进了一个不见底的深渊,或是进入了某处时空罅隙,而这是他一个渺小人类无能为力的事。
过去和现在,远隔苍茫时空!
程燃再也受不了,有水漫出了眼眶。
他已然感受到那种被时空伟力命中轰击的震撼滋味。
无可奈何的悲怆弥漫他整个胸腔,他在公车上流泪,在街道上流泪,一路流着泪模糊着眼,终于找到那熟悉的楼房和家门,颤抖着手推开门。
正在摆菜上桌的父母转头诧异的看着这副模样的程燃。
明显年轻了许多的两人正准备说什么,程燃就突然扑了过来,撞进了父亲的胸膛,伸出手将他搂抱住,熟悉而宽厚如山的气息将他笼罩。
那一刻,他内心最搐痛处有个闸口被汹涌的潮水突破,他涕泪滂沱,放声痛哭。
每天每时每刻,我们总会和一些人擦身而过,亦或者与相识在路口分别。
但其实永远都不知道,那很可能是你们彼此间人生中最后的一次见面。
而对此更糟糕的事便是。
来不及说再见,就再也不见。
第四章 不悔,无畏
怎么回事,你又被人打了啊?
程燃撞进自己怀里,程飞扬先生出自来疏离的不习惯,却又交织血缘里的亲密,而后还要掺杂几分父亲权威动摇的不自在。
不知从何时而始,孩子和父母之间就不再谈心了,即便是那些年离家的送别,面对绿皮火车的驶入站台,踏上那列不回头火车的时候,或许最深的接触,也不过就是从父母手里接过行囊而触碰到的那不再年轻饱满起了皱皮的手吧。等到突然回顾你有多长时间没有拥抱过自己的孩子,孩子又有多长时间没有拥抱过父母了,大概半辈子就这么过去了。
一个拥抱,很难很难,难到哪怕面对曾经无论多么艰苦也将你抚养成人的父母,也无法张开双臂去拥住那孩提时舍不得放手的身躯。
孩子的成长就像是一场革命,可以让他诞生,但后来如何也就不在掌控之中了。
此时程燃拥抱着的,又是那么的真切实在。
但是程飞扬这番话就让程燃哭笑不得,什么叫又?敢情此类事情已是常态?以前自己读书生涯的确很悲摧,但难道悲摧到这种地步了?
前世在踏上工作路途上之后,就像是几千万吨海水把自己沉到了最深处,日复一日疲惫的生存,让人将当年触及内心的那些事物,都抛之脑后忘得干干净净。
刚才他推开门的时候,心底有一种极度的恐惧泛过,若是开门见到的一切都物是人非,他又该如何面对这样的世界?不幸而又万幸的,是一切照旧。
把我的外套拿过来向徐兰一指,程飞扬另一只手就拉起程燃,等到接过徐兰的大衣单手挽住,伸脚就去跺皮鞋,那副样子,活脱脱斯巴达勇士跟着就去温泉关找薛西斯的五十万波斯大军麻烦。
是不是街上的街娃我跟你去把人堵到!如果是你们学校的,我们马上去找你们班主任,把对方家长找起来,我问他是咋个管教自己娃儿的!
看着自己父亲这番霸气模样,那年轻了多少岁的面容仍然俊朗,那副样子哪里像是记忆中那个法令纹爬上双颊的中年男子,分明就是挽着外套提着双枪找人拼命的小马哥。
只是程燃当然不能让父子雄兵组队,开玩笑,现在那李斩憋着劲,要是自己父亲找上门去,还不定从他嘴里会冒出些什么话来,岂不是给了他开炮狂轰滥炸的机会?当然,重生一次,对于李屠夫这样的存在,程燃并不在意,只是自己此时的父母,他们的一举一动一点一滴,却是程燃所要在意维护的。
没有事你看我像是有皮外伤吗?只是,爸妈,我今天看着你们高兴。
程飞扬和徐兰面面相觑,都是一副这小子没病吧的表情,然后程飞扬拍拍他的头发,真没事?行,你不说也行,反正没被欺负就成,你这么大人了,什么事自己也要有个底数,有分寸就是。吃饭吧!
他又换上拖鞋坐回桌前,一家三口吃着不算丰盛,甚至就着中午的剩菜,多炒了一个青椒肉的菜肴。
程飞扬破天荒给程燃碗里夹了好几筷子,看到程燃的发怔,他不动声色,马上就是中考了,这段时间该把营养补起来了
徐兰也随即道,我明天就去滨河路买只鸡,明天给你炖鸡怎么样一半炖,一半拿来凉拌,你最喜欢老妈的凉拌鸡,我今天连夜特制油辣子,酥点花生米,葱姜蒜
程飞扬道,把老宋送的墨鱼也拆了吧,墨鱼炖鸡,他也是最喜欢的
看着年轻了许多的父母饭桌上你一言,我一语,程燃眼窝发热之余又有些哭笑不得。看来自己之前的拥抱,把两人刺激得不轻。
享受过一顿自己几乎已经很久没有过的穿越时空的家常饭,程燃才的的确确的发现,现在的自己,从内而外都变得年轻了,那是一种源动力,像是时空的力量储存在自己的身体之中,所蕴含的,是比核弹还要浩瀚的能量。
不用说,程燃也知道作为一个重生者意味着什么,但放目望去,似乎又处处都是桎梏。有太多过往的教训和历史摆在前面,古有王莽,王安石,近处哪怕是一些后世风靡的互联网公司,在他们之前,难道就没有开创者吗,是有的,oicq前有icq,ipad之前有dynabook,facebook之前有classates,有只是生不逢时,也许仅仅只是前后一两年时间,就像是冲浪,千钧一发没能踏板而上,就将被后来者踩着肩膀给顶上去,风头大势必然重要,但自身若是没那个本事,冲上去,那可就是骨毁魂销,或者运道不对,被不知哪里来的疯狗浪砸翻。
所以有的时候思想超越时代并不见得都是好事,恐怕仍得颤颤巍巍,更何况这是一个和前世很多相同,却又有很多不同的平行时空,禁忌,诸般业障,以及是否还遵循前世的大势规律,还需待时而行。然而一旦待之时现,就务必春风野火,挂云帆,济沧海,上九天揽月际会风云,下达贩夫走卒渡众生
一不留神跳脱了,程燃把思想拉回轨道。
吃完饭程燃在电视面前看了整个新闻联播,随后又跳到其他相关新闻频道,程飞扬和徐兰先是并没有觉得有异,虽然说还是正常上课时期,程燃的电视时间还是受到管制的,不过新闻联播这种莫名正式的内容,他要看,也是不会禁止的。
但到后来,看到程燃一个台一个台切换看的内容,就让程飞扬和徐兰面面相觑了,他们自问程燃从来就不是学校里三好学生,不说竞赛奖,就是钢笔字贴奖,绘画同情奖大大小小奖项,在他学生生涯皆是完美避开,至于那些肩膀上挂两道杠,三道杠的小大队长生涯,更是极其遥远,所以在这些总是道听途说过的优秀学生身上发生的事也决然不会在他身上出现。
但程燃此时就在看着那些,那些和当红电视剧,动画片的娱乐度天渊之别的社会国际新闻而且程燃此时的专注程度,让他们也莫名有些凛然,他自成一个世界,总觉得不去打扰他最好。
看完程燃回到自己的房间,又拿出许多过期的报纸和信息来源,到得深夜之后,他长长的呼出一口气。
这个世界,大体,是和前世一致的消失改变的,不仅是他曾经熟知的那些人,还有那些事。
二月,一位共和国伟人刚刚逝世,他的骨灰撒向了大海。
三月,一位著名作家也离世,程燃找到了他的一些作品内容,还是不错,擅长伤痕文学,但此前他从未见过。
华夏互联网络信息中心(hxnic)即将成立,距离1991年全球第一个网站上线后六年,这个国家也即将进入的互联网时代,此时是百花争容的春秋萌芽时期,然而很多事物,也蒸发了。
本该在之前出现的旷世奇作dos版《仙剑没有了,它从未出现过。《沙丘魔堡和《辐射是当前最火爆的单机游戏。
在一些后世闻名的企业领域上,他没能找到很多熟悉的名字,不知道是时间不对,这些尚未出世,还是这些也一如既往的消失了,又或者是在现今的世界中,有的东西,根本就无法诞生。
至于股市这一类,就更是深浅难测了。
上天留给了他一些东西,又拿走了一些东西。
眼前的,是未知的大洋和世界。
他应该以什么样的姿态,在这个世界里生活?
那些突然消失在转角的熟悉的人们,让程燃感受到了时空的伟力,一转眼,他们和你羁绊的那些人生,那些无数能回忆起点滴的音容笑貌,就这么消失了,比死亡更缺乏铺陈,生死在时空的错隔面前,似乎都那么微不足道。
程燃发了好长时间的呆。
超越时代的知能和过去的记忆让他明白,他有很多的机遇,但难道现在就立即去鼓捣那些东西?首先,有些他所熟知有把握的,时机并没出现。
其次,眼前的一点一滴,难道就不是人生?难道不值得享受,不值得珍惜?他所处的,不仅仅是重生的世界,还是一个平行世界,光是他超越一个世界的知能层次,就注定了他未来会有很多的机会,那或许是根本不局限于时间的。
挣钱,他知道自己不会缺少财富。但现在就这么迫不及待去做,首先以自己初中生的身份,家庭的,诸多方面的障碍,就必须要克服。而且,在很多年后,当他回忆起今天,当他拥有优渥的生活和地位之后,他会不会因为错过了什么而后悔?几乎可以肯定,自己一定会后悔。
嗯,要珍惜那些尚存的人,要带着希望去迎接将要遇上的人,要用虔诚和敬畏去面对这个世界。
所以,他要全心投入这熟悉而又陌生的世界胸藏万壑,只待风起。
而眼前的学生生涯,如果有机会重来一遍,能有新的体验,如果可能让自己面对这个世界还熟悉的事物不留遗憾,为什么不去试试?
学生时代之所以是人生宝贵的财富,因为她代表了你几乎燃烧耗尽了青春的成长,往后你或许仍然会不停拔节所谓成熟,变得精明而世故,但那些刻骨铭心的记忆,也就有且仅有这么一次了。
所以,程燃愿意继续走这条轨迹。当然,当务之急,就是把李屠夫斩于马下。
程燃看到了书柜的角落搁着的曾经自己用来练字的毛笔砚台,还有那一大卷废旧报纸。宣纸很奢侈,远不如报纸拿来练字经济。
他心神动摇,取出笔清洗,拔了毛刺,粘墨,然后摊开那些陈旧的报纸。
运笔,按提。
他的目光洞远,沉静,像是在用极其深邃的灵魂,去承受这世间带来的冲击。
那一夜,他反复书写。
一杯敬朝阳,一杯敬月光
一杯敬故乡,一杯敬远方
一杯敬明天,一杯敬过往
一杯敬自由,一杯敬死亡【注】
不悔,不愧。
生死无畏!
【注:出自毛不易的歌《消愁】
第五章 岁月诗,永不止
程燃在厨房里传来轻微的窸窣声中醒转过来,此时天还未亮,大约也是凌晨六点,只是单元楼栋里不知哪家的鸡已经开始鸣晓,厨房里的声音是徐兰起床给程燃弄早饭的动静,把蜂窝煤用煤钳夹入炉子,用手摇鼓风机辅助生火,尽管她手脚已经放的很轻,按以往来说程燃这个时候还根本没有知觉,但重生的程燃,兴许也是上辈子的生活习惯刻印在灵魂里,稍有动静,他也就立即惊醒。
其实他之前还有一些关于重生不真实余韵的,此时在自己记忆中十几年前的这张床铺上眠觉醒来,他反倒完全接受了这个结果。
昨晚睡得晚,他隐约听到了父母有争吵。此时一个跟头起身,两下笼好衣服,打开房门出来徐兰还有些意外,我,我惊醒你了?印象中儿子还从来没有这么早起床过。
没有,妈,我看你做饭。
弄得徐兰煎蛋都有些诧异,程燃看到自己母亲眼睛有些浮肿,明显是昨晚哭过的。
一些事像是潮水一样涌上心头,自己的父亲属于老一辈的工程兵,当年家里三个儿子一个女儿,他是老大,初中毕业,为了减轻家里负担,应征入伍,后来在军营里自学,考进了军校。
用当时父亲的话来说,他们当时部队就在煤矿,被子上都是一层煤渣子,根本没法入睡,他就在桌子上点灯看书,就那么硬咬着牙自学通过了军考,算是改变了自己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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