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燃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奥尔良烤鲟鱼堡
其实我小姨家是最早决定移民的,她曾经就是出国热的一批人,最早却存着发奋图强回来建设祖国的愿望,后来她也践诺了当年自己的承诺,她回来了,她参加了以前恋人的婚礼,看到他们幸福,自己却在角落发现青春已经逝去在另一个国家了。朋友也不多了,大家各有生活,也许带着当年的情怀还有新鲜感的聚在一起,但真正共同的话题,又有多少呢?教育是在别的国家培养的,回国却切入不了行业,哪怕带着海归的光环,却发现做事行为格格不入。也发现自己曾经熟悉的故乡,变得陌生了。小姨说她可以承受异国他乡的冷落白眼,流汗流泪,自己一个人舔舐伤口,却无法回来沦为祖国的异乡人。有的时候不是你抛弃了故乡,而是变得不一样的故乡,已经不再需要你了。我小姨最后在一个老地方想着她长大的过往,据说哭了很久,然后隔天离开返回了澳大利亚。
我想我也许也会这样吧。
骆钦淡淡说着。
高林回忆起在德国的种种,也是百般滋味,百感交集,想起来,大概自己往后也会回不来了。
但大家都能感受到这种异国和家乡情怀的分量。
是以一时氛围有些沉默。
也就在这良久的沉默之余,一抹温和的声音忽然响起,像是吟诵着时光缓急。
客舍并州已十霜,归心日夜忆咸阳
大家看往来处,头顶吊灯的光影间,那个明明是少年的男孩,周身萦绕着轻絮,轻声念着。
无端更渡桑乾水,却望并州是故乡。
莹莹的灯光下,少年在吟诵。
这首诗是据考生活于晚唐时代的诗人刘皂的《旅次朔方,又一名《渡桑干,这首诗的情味自然之真切,跃然纸上,是直接将那种客居异乡心情淋漓尽致的平实展现。
这个时候念出在这里,程燃其实吟诵的已经并不是一首诗了,而是以这种方式,道出了人们在方才聊天时所感悟到的那种丝丝缕缕,割不断理还乱,对于故乡的不舍眷恋,对于异乡的羁旅牵绊,那种千言万语欲说还休最终只能感怀的心情。
因此骆钦高林和如他们那样身处异乡人的情绪,众人竟然也深切的体会到了。
还不仅仅是围绕在客厅里的众人,就连刚才下桌,一个个喝得脸红扑扑的男人们,此时也驻足,闻听只感真切,心思神属。
李靖平仿佛又看到了当年山海时,那个在楼下给姜红芍唱歌的少年。
而目光中,自己的女儿此时也看着他,嘴里轻轻念诵,似乎也在重复程燃念出的那句诗篇。
在程燃的声音断去稍顷,姜越琴那更为磁性娓娓的嗓音响起,其实所有的故乡原本都是异乡,我们的故乡,不过是当初祖先漂泊迁徙的最后一站。人们在这里留下,后续的人们就把这里当成了家乡,在哪片土地上,有了自己的爱人,家人,哪里其实最后就会成为故乡。
此心安处,即是吾乡。
姜越琴最后这么一段话落下时,目光注目在了程燃的身上。姜越琴觉得,自己这算是对他方才表现的回应,算是一分欣赏了。
两人从暗藏机锋,到后面能落下这样的一笔,倒是有些阴差阳错。
一场难得的晚宴和最后的交谈,伴随着男人们酒局的结束而散场,大家陆续告别离开。
高林他们走时,因为开了车来,便带罗维,马可他们住一个地方的一起走。罗维也就跟着一起了,今天最后的聊天谈话比较伤感,大家其实对于高林骆钦这样以前单位里的大哥哥,未来可能定居国外,见一面少一面而感觉眷念,于是更希望多相处一段时间。
姜红芍一家送出来,罗维和舒杰西坐的高林的车,罗维进车里就嚷道,高林哥,你以后真也要和骆康哥一样不回来了啊以前我们可是对你崇拜得不得很呢,还记得你以前给我们讲鬼故事吓我们,让我们必须听你的,我们被人欺负了你第一个跳出来主持正义,把别人家窗户砸了的
高林笑起来,行了行了!你这是告状还是真崇拜啊
看到罗维舒杰西嬉皮笑脸,高林开着车,笑起来,好了以前是崇拜我,现在,恐怕你们,都转向程燃落
罗维一群都上车走后,本来大家让他挤一下一起走,送他回家,程燃倒是拒绝了。
等几辆车驱车开离后,路灯下就只剩下了陈慧妍,姜红芍一家三口和程燃。
程燃跟他们告别,姜红芍道,我送你。
姜越琴环抱双手,天已经晚了,我觉得,红芍你该是睡觉的时候了。
姜红芍已经站到了程燃那边去,回过头道,我会很快回来的。
说着朝程燃使了个眼色,不由分说往前走去。
姜越琴还待说什么,李靖平从旁开口,好啦,送送客人,也是礼貌的表现吧,外面站台不远,她很快会回来的。
姜越琴也就不再说什么了,她现在心情正比较好,也不觉得有什么了,毕竟那个小子从有些威胁,主动退缩已经如同俯首称臣的小兽,应该也是没啥威胁了。
从小区出来,两人并肩走在河畔柳林的路灯下,走在微风和潺潺的流水之间。
唔!程燃朝她伸出手。
姜红芍愣了愣,旋即脸微烫起来,她悄悄往后看了一眼。这幅样子,到好像是只捡到了松果担心螳螂在后的彩尾松鼠,做贼心虚,脸红扑扑着可爱。
而不待程燃享尽眼前这难得的神态,手就传来温凉的触感,她修长到令人恨不得逐一把玩的根根玉葱五指,探入了他的掌握中。
像是寒冬里躲进温暖树洞的松鼠。
夜光下,女孩明艳不可方物,程燃尽在这胸间生起的波澜中。
两人之间却并没有说什么话,只有耳根子微红,还有吐纳清晰入耳的呼吸,似乎已经足够了。
旁边有嘻嘻哈哈的年轻人路过,看到两人怔了一下,等两人牵手走过后,身后传来一些笑声争论声,啊,我要是能和那个女生
能吹一辈子
这些喧嚣从耳边渐退。
最终还是嫌这段路程太短,来到了送别的车站。
因为灯光很亮,人很多。姜红芍又像是害怕的松鼠,手撤出来了。
程燃要等的车将至,老姜笑道,我觉得我妈最后说的挺好,一个人的心安处,其实最重要的还是看他遇上了什么人,和谁在一起。在这些人所在的地方,才是故乡。
你呢?程燃笑道,车来了,这一站上车的只有他一个,程燃一只脚跨过门,却不上去。
快走吧!姜红芍担心他被司机一通骂,手推着他上车,车门关闭前,她笑道,无论我以后去了哪里山海和蓉城,都是我最忘不了的地方。
陈慧妍帮忙收拾一下姜家的客厅,搬了椅子,回过来的时候,刚才在厨房忙活的姜越琴用漂亮淡雅花纹的骨瓷茶杯端了两杯姜茶上来,搁在陈慧妍面前。
姜越琴端起姜茶,用银色小勺搅了搅里面的小片红糖,一会再走,喝点红糖姜茶吧,这个天,有助于女性补补气血。
说着她浅啜一口,轻轻搅拌着,双目注视着前方地板,没有焦点,只是像是回味着什么,嘴角还弯弧起笑意。
陈慧妍才终于开口了,有个事情我其实没打算跟你说。但是看那小子的焉坏我还是忍不住了
嗯?
我当初也看中了天行道馆那块地方,本来打算开发商业地产结果,程燃那小子捷足先登了。所以刚才你我其实想提醒来着,无奈没机会啊
叮狼狼!
姜越琴手上的勺子,清脆坠落杯盏。
第四十八章 身无彩凤双飞翼
夜里,程燃乘坐的公交车穿梭过城巷街道,然后在瑞林路停下。
程燃下车,伴随着吱嘎的公交车门和熙攘往下的人群,扑面而来是十字路口汽车辗轧路面声,旁边街道上牵根麻花电线,就能支起电灯照亮几处板凳小摊的夜蹄花和烧烤食摊。
程燃仿佛这个时候才离开那处姜红芍孑立高门绣户的幽林静院,步入烟火人间。倒是不必担心送她出来的姜红芍安全,因为就在她送别他的那个街道车站不远,就有在大榕树下闪烁着红蓝示灯的执勤点。在那片地带,地区派出所也是异常谨慎。
程燃步过十字路口,进入到伏龙家属院。如果只是普通少年,刚从浣锦路那边的小区中过来,进入伏龙家属院这十年前建起的院落七层矮楼,应该有不小的落差感,但眼前的少年却好像并没有这种感觉,反倒是脚步轻快。
楼下就远远看到家里灯火通明,进门后徐兰和程飞扬都已经在家了,两人都在客厅像是看电视,程燃进门,徐兰就道,还说你怎么还不回来,我都要打电话催你了。
程飞扬笑起,你不回来,你妈看个电视都没看进去。
我看你真是外面人喊的程老总了,说话一套一套的。我怎么没看进去了?我看的进去得很,儿子在外面玩我放心,哪像是你之前就一个劲问东问西的,徐兰头转向程燃,问你最近有没有乱花钱,挣了的钱拿来做什么了?天行道馆那边我有没有去看过
徐兰指着略有些尴尬的程飞扬,你爸吧,就是这么当面一套背地一套,说是儿子大了有想法,尊重你,不干涉,结果你啥事他都冲我打听来着,他这是拿我当情报人员,知道你们大老爷们儿之间关心的话说不出口,有些事你也不想跟他说那么详细,他爱面子不好问,就辗转通过我,你是不知道,平时问的我都快烦死了,现在好了,儿子就在面前,你也别在我耳边絮絮叨叨,有什么你直接问他就是。
程飞扬哪里想到徐兰简直一口气不带停的把他给出卖了,原本还板着个脸做出一家之主的威严,连续使了几个眼色徐兰都当没看到,这个时候喉咙里咳咳两声,眼睛不看程燃,最后憋来憋去,憋出一句,去人家家里做客,嘴巴要甜,喊人没有?
这边徐兰也起身了,饿不饿,要不我给你煮碗面吧,你最喜欢吃的老妈的酸辣面。
程燃脱了鞋子换拖鞋进来,笑了笑,才吃过饭,还聊了很长一会天,外面请的厨师在家里做的菜,饭菜都挺好吃的。肚子不饿,不过老妈你说的我都想吃了,明天早上你给我煮吧。
那我给你削个橙子,过来坐着吃。
这回买的橙子有点酸,我吃个苹果吧。程燃不让她动手,先给姜红芍发了条到家了的短信,拿了个苹果去了厨房冲洗。
这个时候徐兰才冲程飞扬道,看来这出去吃饭,倒是吃饱了,你儿子在外面和别人抢吃好的,从不吃亏。
程飞扬忍俊不禁点了点头。
实际上两人哪里关注的是程燃吃没吃饱,而是所想的他若顺心对意,便应该吃得好。
程燃洗了苹果过来,姜红芍的短信也回到了,那你先陪你爸妈吧一会聊。
看着姜红芍的短信,程燃心底生出热络,驱散了蓉城初春的寒气。
在将眠的深夜里,若还能有人在那时说说话,还能有人和你互相道一声晚安,可能就不会怕夜太过安静吧。
所以程燃一边是陪父母看电视啃苹果,神思倒是已然起飞,想到就在姜红芍母亲眼皮子底下,在如今所谓坊间流传西贵之所在的院落柳林路前,他牵着姜红芍,星夜和阑珊灯火下走过的那一程觉得真是唾弃自己,胆大包天啊胆大包天。
其实收到程燃回家短信的时候姜红芍正在换睡衣准备洗漱了,自己母亲送别了闺蜜之后,早早的就睡了,不知道是今天疲惫了,还是心累
李靖平倒是给她打来一盆热水,坚持让她烫个脚睡觉会睡得香一些,姜红芍就坐在沙发,双脚伸入热水里,看到已经洗漱后的父亲朝另一个卧室过去,我先睡了,一会记得关灯,你今天也早睡。自己母亲睡眠浅,父亲和她早是分房睡的,再加上父亲晚上还要看会书,这是多年以来的习惯,也就自己睡一个客房。
姜红芍对他的几番叮嘱回应过后,李靖平才去了自己的屋子,关了门。姜红芍用帕子擦拭了双足,端起盆子倒了热水,踩着自己的棉拖鞋,上二楼自己房间,坐在床上,程燃的短信已经过来了。
两人之间其实现在都只是想维持着通话而已,至于说什么,其实已经无所谓了。姜红芍也会拿起床头柜的一本没看完的书翻着,这个和她父亲如出一辙的习惯,以往看书的时候很是专注,但今天却把电话放在了书页之间,这边看着书,但瞳子是时不时扫向手机,等待着程燃那边新到的一条短信。
这种间隙中安静的等候,发出信息提出话题,又在些许的雀跃间,等待着对方回应话题的过程,略生出些烦躁。
明明想着不行了先把这一段书看完,等短信到了压一会再去看
可清脆的叮音一响,她的笋芽拇指下一刻就摁在了诺基亚代表信箱那个小按键上面,清脆的拨动着,然后看着上面的内容,渐露出明媚的笑靥。
回了短信过去后,她又入神般看着自己和程燃牵过的手,眼睛里,从略微的羞恼间,似又浮现出迷惘的神情。
突如其来的铃声打断了她的遐思,她看到来电人,上面显示姑姑。
然后她嘴角轻轻翘起,接起电话,喂。
从很小的时候,自己这个最疼爱她的姑姑,就是姜红芍最好的朋友兼人生某些方向的导师。
她时常会告知自己的经验,跟自己分析人心,讲她的经历,而这些东西,其实自己母亲姜越琴是不跟自己讲的。她每年必然要抽时间,带着姜红芍去国外旅游,美其名曰见识世界。
他们在菲律宾的薄荷岛,往返晨光与暮色之间。在马赛旧港的帆船上躺着晒太阳看不怕人的海鸥在旁边踱步,然后叼走小姑放旁边的胸罩。在佛罗伦萨爆满的球馆看球赛,喊得声嘶力竭
她最喜欢的还是去年在威尔河边沐浴清辉中漫步,因为她在那里跟小姑谈起了程燃。
一定程度上,姜红芍的阅历和对人生的感知看法,其实不是来自于公务繁忙,多少顾不上她的姜越琴,也不是更多时需要她做饭照顾的李靖平,更多的是来自于这个她可以交心的姑姑。
以至于家里面有的人说姑姑就是她的领路人,姜红芍有她的独立自住,要强和优秀的因子,一定程度上,他们那样相似。
而在前些年的时候,自己姑姑还跟她说起男女之间的事情,甚至讲她的第一次,当然说这些更多的是想姜红芍了解男女之间是个什么情况,并注意保护自己。只是想到小姑有时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辛辣大胆,姜红芍就是忍不住吐吐舌头。
他们在那些相处的日子里,互相毫不隐瞒,早已经肝胆相照。
而这个时候,在一番交谈过后,姜红芍明显听得到一贯开朗无畏的小姑,兴致并不高,终于在最后要挂电话之时,声音忧郁而感伤。
他来了,你看到他了吗?
挂了电话。
姜红芍看到程燃先前发来的短信,两条没回过后,程燃接着传讯,睡了吗?
姜红芍双手摁动按键,要睡了,今天有点累了。程燃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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