赘婿
时间:2023-05-24 来源: 作者:愤怒的香蕉
宁毅喝口茶,随后耸了耸肩:这个理由不是很简单么?
李频原本等着他的看法,听他这句话,微微愣了愣,随后倒也笑了出来:确是简单立恒当初所说,凡事皆有基本规则,有其根源,若能看清,或许对之后的发展把握,就能更加清晰,我觉得很有道理其实如今看我武朝,因由也是相当清晰,谁花点心思都能看得清楚
他稍稍顿了顿,拿起粉笔,在一边的小黑板上画出个三角形:我朝原本以武立国,立国之初,武力强盛,只是随后的几次叛乱让太祖看清此事弊端,随后抑武崇文,以强干弱枝的方式治理我朝,此等方法令我朝消弭了内乱之因,一度令国民富庶,国祚延绵。可到得如今,却也造成诸多弊端,令我朝难敌外侮,诸多的压力之下,为保强干仍强,却也令得弱枝更弱,财富仍然流向尖端。武力原本便因强干弱枝而被抑制,如今便更加虚弱,武力愈弱,外来压力也愈大,压力愈大,武力再愈发弱,由此形成循环,不得解脱
李频吐出一口气,看着那黑板:若能解决商业上的问题,稍微估计一下弱枝,我朝自然有余裕顾及武力,此为任何富民之策皆需解决的问题若能让武力强盛,外侮不敢侵,我朝自然也能得喘息,此为强兵之策需解决的问题。取士也是为富民强兵令国祚延绵可惜,皆是空话。
他扔掉粉笔:若单说一策,似是谁都有方法,便是几策并行也毫无问题。可我朝强干弱枝局势已成,譬如是棵大树,强干未饱,稍有养分,弱枝这边也被那强干夺取一空。如何引导这强干,让其自然而然地将养分流往弱枝,这才是问题所在。立恒认为呢?
宁毅想了想,笑着点头:嗯,很有道理,而且你是在说让那些已成强干的大地主大商人——就好像我们苏家这样的——还有那些皇亲国戚啊,富贵闲人啊,把他们赚到的钱心甘情愿地拿出来,还富于民
李频笑着,并不否认:确是有些书生意气,不过除此之外别无他法。当然,世事皆是向前,不可能退后,世人皆言恒帝惠宗之时我武朝兴盛,国富民强,可想着后退是不可能的,问题在于如何引导它到达下一步,让这些人心甘情愿拿钱出来,不成循环,不切实际,也无甚大用,凡事皆需考虑一环环的推行流动。因此,需得有个方法,让这些人拿钱出来,投入贫穷之所,然后必须得保证双方皆能赚钱,然后继续下去,生生不息,不令强干财富减少,却可令弱枝情况得以缓解或许,可以考虑让朝廷先做介入。
王安石变法了宁毅微微皱了皱眉,喃喃低语,李频自那边转过头来:嗯?
武朝没有王安石,但是数十年前有一位名叫谭熙谭子雍的宰相也做过类似的事情,变法试图让朝廷介入诸多生意,以盘活经济,宁毅笑笑:德新此言岂非与当年谭相想法类似了么?
李频点点头:我确曾反复思索当年谭相变法之事,启发甚多,当年谭相所想,或许也是如此,只是他当年未曾料到阻力之大,政令不行,下方阳奉阴违,所以国事之首,终是肃清吏治
这句话倒没错。宁毅点头,不过办法错了,经济不能这样玩的。
嗯?经济?
呃,也就是商业体系,货物的流通货币的流通,整个体系宁毅笑着解释一番,任何让特权介入的商业体系,都不是正常的商业体系,特权在这里,只能是毒药,特别是朝廷官府这样的特权。
立恒也认为不该与民争利?
不是这种原因。宁毅摇摇头,你不是要有基本规则吗?经济的基本规则就是贪婪,商人逐利,目的只能是利,其余的都可以含糊以待。贪婪这种东西在很多情况下是积极的,我在店里做事,我想要买件衣服,于是我努力做,努力想办法赚钱,或者得到主家赏识赚更多的钱。这就是好的贪婪。他其实有很多办法的,偷啊抢啊,可是那要坐牢,划不来,所以只能按照游戏规则来办,我做了这么多的事情,它值那么多钱,就值那件衣服。能让人留在游戏规则里的贪婪,才是好的贪婪
可朝廷不在游戏规则里,他们还在当着裁判,你却让他们加入这个游戏,到头来别人就都玩不下去了前面说过,商人逐利,目的只能是利,你让一个人看见了利,教会了贪婪,他们一回头,看见手上有块免死金牌,有把刀。如果我简简单单就可以把利益拿回去,你凭什么让我不去拿呢?如果真能这么理想,那么不也跟直接让大地主大商人们拿钱出来一样了吗?
他稍稍一顿:谭公变法并非因为法治不够,人总会钻空子的,贪婪太强大,一旦有这种情绪,那么他眼中除了利益就什么都没有了。这种情绪可以让人很积极,它的推动力很大,可唯一的关键是:最好别让有特权的存在有了这种情绪,如果这特权抑制不够,到最后就谁都玩不下去了
只要有任何小空子可以钻,那这法治就永远不会有够的时候,特权阶级做生意,只能是放狼入羊群。与其考虑让更多特权介入,不如打掉原本就已经进来的特权,或许反而会有些促进作用简单来说也就是一句话,让裁判下场玩游戏,那这游戏怎么玩?要说监督,也只会让原本简单的事情,变得更复杂,破坏不可避免。
窗外,一对姐弟蹲在窗台下的走廊上偷听,男孩点了点姐姐的肩膀,小声道:姐姐姐姐,他说的是不是应该打掉我们家的生意?
这蛮子周佩眨了眨眼睛,有些气恼,随后看了弟弟一眼,不过他说的有点道理,你要好好记住想想,不可轻信,但也不可因人废言,这样将来才能做成大事。
哦。周君武点了点头,随后解开腰上的口袋,拿出一只糯米糕来,小口小口地吃着,周佩在旁边恨铁不成钢地瞪着他。
让裁判下场玩游戏房间里,李频沉默良久,随后笑了出来,神色有些复杂,立恒这句,确是正中那基本原则了,我若是裁判,一旦下场,那的确是
他是会想事情的人,虽然未必会放弃关于经济引导的想法,但宁毅说了这句话,他却多少能想到其中的后果:倒想不到我苦思几年,立恒倒是一眼便看出其中最难解决的一点,或许,这也是立恒见事方法的不同?
这毕竟是个很有趣的事情,我朝每年交予辽国数十万岁币,通商所赚,却有数百万之多。到头来,却还是我们占了便宜。商人之重要,商业之益处,如今不光是德新兄明白,许多人都已经明白。我朝与之前数朝都有不同,我朝并不抑商,谭公的变法,虽然有问题,但也正表示了朝廷对商业的重视,可是宁毅想了想,忽然道,哦,对了,我刚才在想,那个傅英如今怎么样了?
宁毅说着商业,忽然转到这句话,李频也愣了愣,片刻后,陡然大笑起来:立恒果然厉害,真是什么事情都瞒不了你,吏部侍郎傅英今年三月因贪墨被查,上月已被大理寺判流放。待到这次水患之事过去,我大概他微微有些惆怅,但终究是高兴的,我大概也打算再去东京一趟,上下打点一番,看能否得补实缺。此时已等了五年,立恒莫要说我官瘾太重才好。
宁毅也笑了起来:既是如此,恭喜德新兄了。
尚早尚早倒是立恒何以看出此事的?
商业机密。宁毅只是从对方表情察觉一些端倪,于是随口问一句,此时开个玩笑。李频在那边摇头笑一会儿,喝了口茶:言归正传言归正传,立恒既能明白其中利害,不知可有想过,若只让朝廷引导一番,有何折中之法呢?
那玩笑之语。
便是玩笑之语。
好吧,反正你要去当官了,讨论一下也好。宁毅笑着点点头,我个人认为,有,也没有。
何出此言?
其实很简单,让朝廷让儒家有意识地提升商人地位,那么行商之风自然更加盛行,若要主动引导,而又不去干涉破坏,这是唯一的途径
这话说出来,李频皱了皱眉:商人地位这事毕竟商人重利
不在于商人重利,宁毅喝了口茶,国家也重利,这些年来,商业发展,商人的地位比之前几朝也有改善。若然主动放开一点,商业必定增长,可这也是没有可能的地方他们不敢。
谁?
上面的人朝廷圣上儒家你我,或者所有人,都不敢放开
窗外的走廊上,蹲在墙边的周君武微微愣了愣:姐姐,他又胡说八道了,我才没不敢呢,我们家就也在做生意啊,驸马爷爷家做得更大
闭嘴。周佩小声地何止他的说话,随后想了想:我也没不敢他这是激将法。
然后他们听见里面传来宁毅微带调侃的声音。
若然放开,砰的一下,武朝这个国家就都没了。
第九十七章 时局(三)
第九十七章 时局(三)
若然放开,砰的一下,武朝这个国家就都没了。
房间里,宁毅做了个砰的手势,李频皱起眉头:岂会如此?
宁毅沉默了一会儿:李兄可有想过,儒家发展这数千年来,为何要一直重复商人逐利的说法吗?
圣人提倡德行,反对自私逐利行径,岂非理所当然么?
一部分是这样没错。宁毅点点头,可另一部分,在于商贾之学不利于统治,三个字:不好管。一个人一辈子,你在山村之中种田,没什么,按照祖祖辈辈的方法去过,成亲生子,死了葬在山里。可有一天你进了县城,看见那些花花绿绿的,又有一天你进了省城,看见更多让你反应不过来的东西,就好像你看见了那件衣服,你想要,你就去想办法贪婪哪
宁毅笑了笑:当然大部分情况下你会老老实实打工赚那买衣服的钱,可一旦你有了**,有空子你就总会去钻的。李兄,你觉得到底是一个面朝黄土背朝天一辈子老实巴交的农民好管,还是一个心中已经有了**的人好管?我朝数千万子民,李兄,我朝的法治,真能管住的有多少?他们有多少人,其实就是这样安安分分过一辈子的?商业再往前发展一步,要多出多少**来?
这其实是一个很有趣的系统。自诸子百家开始,便有法治与德治之辩,法治之说应该能占上风,可一直以来,秦汉三国两晋南北朝隋唐再慢慢过来,你就会发现一件事:以前的法治,能管住多少人?呵其实多数靠自觉,民风淳朴啊,小乡村里自己有一套规矩就成了,若将现在的江宁放去秦朝,李兄,你觉得,以那时的律法和手段,能太太平平管住这里多久?也许秦朝很严苛,可江宁聪明人太多了,可钻的空子也太多了
儒家是个很伟大的东西,数千年的发展,李兄,商人的好处,不是直到武朝才会有人发现的,若放开了商贾,那滚滚而来的利益,肯定也不是今天才有人知道。陶朱公的例子都摆在那里了。可为何千年以来,举世皆抑商,其深层理由,他们看见了后果。法治能力跟不上。
我朝也是如此,意识形态。宁毅点了点脑门,世人越有**,行为越是难测,越受诱惑,越是逐利而往,有空子就钻。我朝不抑商,有其好处,可文官贪钱武官怕死,民众贫弱,官兵得过且过,焉知不是这甜头带来的些许后果?其实至少也要占一部分原因吧。
李频瞪了眼睛,在那儿愣着,此时就连意识形态这种词汇的意思都没什么心思去问了,只是能够听懂的部分,就足以让他震撼,过得好半晌他方才说道:立恒此言可是指那商人逐利之学,才是我武朝积弱的罪魁祸首?
没有。宁毅喝了口茶,绝不是这样,这是一种发展,我朝底蕴有了,法治规条在商人发展过程中也在跟着发展,这本身是互相促进的过程,只能说,很多东西没能配合着跟上来,这就很麻烦,太复杂要解决如今武朝的问题,再盯着商人货币这些,希望国家介入经济,把什么岁入翻一番翻几番,国富民强然后解决所有问题,这个不可能。总不能在商业上尝到了甜头就死盯它一个,再发展下去,整个平衡只会更加倾斜,这太畸形了,迟早出事的
宁毅摇摇头,李频在那边想了好久:那么,立恒觉得若要寻其关窍,应当注重哪里呢?
若真要实干,我不知道,可若只当做玩笑,不负责任的话,呵宁毅笑笑,何不从儒家入手呢?
儒家立恒莫非是指如今的冗员冗生?李频想想笑起来,以往常与人聊,也有说过,我朝的问题根源,可能就在于这学子官员真是太多了,是个大问题,不过此事若要解决,只怕比商事更难
若我说不是太多,而是太少了呢?
啊?
李频眨眨眼睛,一脸迷惑。宁毅扭头示意了一下课室的方向。
李兄觉得,那些学子读了书,将来可以干些什么?
以立恒的教法,不光教其学识,也教其见事决断之法,其中数名将来为一方良吏,当无问题。
李频说得认真,宁毅坐在那儿忍不住笑出来,然后喝了口茶,拍拍手。李频疑惑道:不知立恒所想,他们能做何事?
这里面,那苏文义大概可以当个小官,他成绩不好,但性格最为跳脱,与人来往交际不错,其余的人我其实将他们当成掌柜或者伙计来教的,当然,读了书,既然有机会当官,也大可前去试试,毕竟当官福利好
宁毅掰着指头算:正俸禄粟职钱,春冬服从人衣粮茶酒,厨料薪炭牲畜饲料,这年月一旦当官,衣食住行,家眷从人的开销全都国家包了,国家还会发给良田数倾。工作轻松,刑不上士大夫,不以言治罪,三年一磨磡无大错便可升迁,谁不想当官呢
李频沉默半晌:立恒竟说,此等学生,只能当掌柜?
并非只能当,而是适合当。他们的性格多半木讷老实了,当官很难。为官之道,审时度势与人来往最重要,若再加上有能力有抱负,方可为能吏良吏。德新知应对进退,有能力抱负,有权衡辨别的能力,可为良吏,他们多半不行,这些事情可不简单。
宁毅摇摇头:富民强兵,接下来是取士。取士之道其实专人专用便可解决,为何不能开些专业学堂?凡有技艺无需敝帚自珍,可安排人学木工,安排人学冶铁,安排人学厨子,安排人学管理——也就是当掌柜。最重要的是,可安排人学军略,安排人学水利,安排人学采矿
李频明显疑惑,不怎么认同这个:若能有钱读书者,谁又愿学这些?
这便是问题所在了,当官多好,有机会读书的都冲着当官去了。书中自有千钟粟书中自有黄金屋,可是如今为何会有如此多的冗生冗员?古时候有机会读书的只是一小拨人,识字的人不多,学问要传承下去,国家需要他们来治理,千金易得一士难求,因此,这士只存在于最高的那一团,因为本身便没多少,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太忙了
可如今呢?几千年了,世事在发展譬如说世上有许多事情等着人去做,有一件是最重要的,我们首先做这一件,于是一直提倡。但现在,德新,做这件事的人已经多出来了啊,我并非指儒学,而是说为官。为何不能分出一些去做其它事情了呢?读了书,他们就会想事,如今水患到此等地步,若能有专人去研究水利,整理一套学说,后人再继续学习研究,这些人若不研究其它,就专研水利,儒学只当修身养性,如今每年水患还会至于此吗?
专人专用,任何事情效率都可提高,少走许多弯路,譬如说以往织布,娘亲教给女儿,那些农妇在家中弄个机器慢慢织,有快有慢,质量参差不齐,如今布行皆有作坊,聘请女工在其中做事,有人教她们如何用那机器,有何等诀窍可以更快,另外还有人在考虑织机该如何改造。一个人可以发挥以前几个人的作用,质量统一,效率翻上好几倍。若任何事情的效率都能翻上好几倍,那如今的武朝,会是什么样子?强兵岂非也是易如反掌?
当然,这也只是玩笑。其中的困难,大到你无法想象,你说儒生多了,我说能读书之人少了,若真专人专用,那就实在太少。如你所说,家中有能力上学之人,不会去学这些商贾匠人的学问,儒学也不会做这种如同放开其地位一般的事情。不过,既然已经饱和了,多了,这武朝若真要往前走一步,或许就只能考虑从这里走,譬如说,渐渐烘托舆论,先将军略水利这等迫切的项目先做上来,抵御外来压力,保证民生,到大家不那么苦的时候,更多的人可以读书的时候,再考虑专人专用。这个不像那些呆板的强兵之策,他们的地位一上来,自然会有懂的人去想去做的,如今其余事情皆无地位,大家当然只能都读书
房间内外静悄悄的,李频低头苦想,房间外蹲着的姐弟都托着下巴有些苦恼。宁毅拿过来茶壶,给自己斟了一杯茶。
儒学是很伟大的体系,除了修身之外,它也是管人权衡人与人之间关系的学问,十数万的学子,如此之多的官员,隐形层面上,全国数千万的子民,都在它的权衡掌控之中,特别是在我朝,冗生冗员已经明显超出,佛家道家各种学说的冲击,它稍稍转变之后弄出的这个游戏规则,不仅让这超多的官员之间的利益联系得以平衡,还能不断壮大,让众多学子前仆后继地朝这上面扑来,十年寒窗苦,一朝成名天下知,近乎完美的权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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