赘婿
时间:2023-05-24 来源: 作者:愤怒的香蕉
风物长宜放眼量老师说了,打仗会推进技术进步,现在这东西,百丈外打三枪才中一枪,每一杆还不能用太久,正好到这种地方混个手熟,回去还能多想想怎么改进。嘿嘿,以后我三百丈内指谁打谁,谁都得叫我爹。抓住一个。
宇文飞渡话音才落下,扣动了扳机,夜色中陡然间火光暴绽,树干上都动了动,宇文飞渡抱着那长长的枪杆如猴子一般的下了树,对面营地里一阵骚乱。小黑在树下低声喝骂:去你娘去你娘,叫你谨慎些,确定是大头头了吗?
看起来像啊,我都等一宿了。
那打中没?
不知道,没看清楚,走了走了。
走那边走那边,你个瘸子想被炸死啊。
你人黑心也黑,没事乱放雷,迟早有报应。
两人互相乱损一通,沿着黑暗的山麓手忙脚乱地离开,跑得还没多远,方才躲藏的地方陡然传来轰的一声响,光芒在树林里绽放开来,大概是对面摸过来的斥候触了小黑留下的绊雷。两人相视一笑,朝着山那头华夏军的营地过去。
八月初二,小凉山开战的第六天,战斗还在持续,说是僵局,更像是华夏军顾忌战损的一种克制。除了七月二十六二十七,对整个武襄军凶悍到极点的分割吞噬,待到陆桥山收缩军队,开始全面防御,华夏军的攻势,就变得克制而有条理起来。
所谓的克制,是指华夏军每天以优势兵力一个一个山头的拔营夜里袭扰山道上埋雷,再未展开大规模的强攻突进。
在过去的十余年乃至二十余年间,武朝辽国都已经走向夕阳状态,将熊熊一窝。从出河店开始,完颜阿骨打率三千七百人打垮辽兵十万,再到护步达岗,两万人追杀七十万人,以少胜多的神话,便一直未有停止。女真的第一次南征,汴梁城下以数万部队先后击垮百万勤王大军,第二次南征破汴梁,第三次一直杀到江南,为抓周雍搜山检海,打得武朝各路大军溃败如山。而黑旗也曾在小苍河先后打翻大齐的百万之众,看起来游刃有余,利用优势兵力以少胜多,似乎就成了一种惯例。
但不得不承认的是,当士兵的素质达到某个程度以上,战场上的溃败能够及时调整,无法形成倒卷珠帘的情况下,战争的局势便没有一鼓作气解决问题那样简单了。这几年来,武襄军厉行整顿,军法极严,在第一天的失利后,陆桥山便迅速的改变策略,令大军不断修筑防御工事,军队各部之间攻防相互呼应,终于令得华夏军的进攻烈度减缓,这个时候,陈宇光等人率领的三万人溃败四散,整个陆桥山本阵,只剩六万了。
几天的时间下来,华夏军窥准武襄军防守的弱处,每天必拔一支数千人的营地,陆桥山努力地经营防御,又不断地收拢溃败士兵,这才将局面稍稍稳住。但陆桥山也明白,华夏军之所以不做强攻,不代表他们没有强攻的能力,只是华夏军在不断地摧垮武襄军的意志,令反抗减至最低而已。在西南治军数年,陆桥山自认为已经尽心竭力,如今的武襄军,与当初的一拨兵油子,已经有了彻头彻尾的变化,也是因此,他才能够有些信心,挥师入凉山。
在他原本的想象里,即便武襄军不敌黑旗,至少也能让对方见识到武朝励精图治痛定思痛的意志,能够给对方造成足够多的麻烦。却没有想到,七月二十六,华夏军的当头一击会如此凶狠,陈宇光的三万大军保持了最坚定的守势,却被一万五千华夏军的部队当着陆桥山的眼前硬生生地击垮击溃。七万大军在这头的全力反扑,在对方不到万人的阻击下,一整个下午的时间,直到对面的林野间硝烟弥漫血流成河,都未能逾秀峰隘半步。
这是真正的当头棒喝,此后华夏军的克制,不过是属于宁立恒的冷酷和吝啬罢了。十万大军的入山,就像是直接投进了巨兽的口中,一步一步的被吞噬下去,如今想要掉头归去,都难以做到。
时已凌晨,中军帐里火光未息,额头上缠了绷带的陆桥山在灯火下奋笔疾书,记录着此次战争中发现的关于华夏军事情:
黑旗铁炮凌厉,可见过去交易中,售予我方铁炮,并非最佳。此战之中黑旗所用之炮,射程优于我方约十至二十步,我以精兵强攻,缴获对方废炮两门,望后方诸人能够以之复原
其士兵配合默契战意昂扬,远胜我方,难以抵挡。或此次所直面者,皆为对方西北大战之老兵。如今铁炮出世,过往之众多战术,不再稳妥,步兵于正面难以结阵,不能默契配合之士兵,恐将退出往后战局
又有黑旗士兵战场上所用之突火枪,神出鬼没,难以抵挡。据部分军士所报,疑其有突火枪数支,战场之上能远及百丈,不可不细察
如今所见,格物之法用于战阵,委实有鬼神之效,此后战场对垒,恐将有更多新颖事物出现,穷其变者,即能占尽先机。我方当穷其道理奋起直追
夜色之中有蚊虫在叫,火光熊熊,发出不断持续的细微声响,陆桥山数日未歇,面色苍白,但目光在书写中,不曾有过丝毫轻率,试图将武襄军惨败的经验保留和送出去,警惕他人。不久,有士兵过来报告,说莽山部的首领郎哥负伤被带了回来:这位武艺高强的莽山部首领率领斥候在外狙杀黑旗斥候时不幸触雷被炸,如今伤势不轻。陆桥山听了之后,继续书写,不再理会。
数万人驻扎的营地,在小凉山中,一片一片的,延绵着营火。那营火浩荡,远远看去,却又像是夕阳的火光,即将在这大山之中,熄灭下去了。
天亮之后,华夏军一方,便有使者来到武襄军的营地前方,要求与陆桥山见面。听说有黑旗使者到来,满身是伤的郎哥也带着一身的绷带来到了大营,咬牙切齿的样子。
使者三十余岁,比郎哥更加咬牙切齿:我乃苏文方堂弟苏文昱,这次过来,为的是代表宁先生,指你们一条生路。当然,尔等可以将我抓起来,严刑拷打一番再放回去,这样子,你们死的时候我良心比较安。
他作为使者,言语不善,满脸不爽,一副你们最好别跟我谈的表情,分明是谈判中拙劣的讹诈手法。令得陆桥山的脸色也为之阴沉了半晌。郎哥最是剽悍,憋了一肚子气,在那边开口:你咳咳,回去告诉宁毅咳
苏文昱看了他一眼:你是谁,痨病鬼去死,操你娘!视死如归,满口脏话。
第七八八章 秋风萧瑟 洪波涌起(五)
同样是西南大战的第六天,集山县外的山道上,有各种各样不同的旗帜,陆陆续续地聚集起来了。
与之对应的,是卫戍集山县的一面面华夏军的黑旗,宁毅依旧是一身青袍,从和登县赶过来,与这一支支队伍的首领见面。
与武襄军的战斗还在东北面的山中持续着,凉山之中,曾参与小灰岭之会的各个部落开始出兵了,出兵的目的地是曾经强盛一时的莽山尼族。
这是属于尼族内部的斗争,千百年来在凉山繁衍生息的尼族各部之间,斗争野蛮而残酷,不足为外人道。但也因此养成了剽悍骁勇的民风,小灰岭的会盟之后,华夏军可以在尼族当中招募部分勇士参军,双方也将进行更多的更深入的合作与往来,同化的过程或许是漫长的,但至少已经有了一个好的开端,以及尽量平稳的后方。
随着宁毅过来的,还有最近稍稍能够放个假的主母苏檀儿,以及宁曦宁忌等孩子。长期以来,和登三县的物资情况,其实都说不上宽裕,兼且许多时候还得供应吐蕃的达央部落,后勤其实一直都紧巴巴的。尤其是在战争状态展开的时候,宁毅要逼着众多尼族站队,只能等待合适的时机出手,莽山部又针对秋收大肆袭扰,管理后勤的苏檀儿以及同样插手其中的宁毅,其实也一直都在跟手上的物资做斗争。
就这个层面上来说,陆桥山那种面上说着好话陪着笑,暗地里试图尽量消耗华夏军的策略不是没有道理。当然,无论是谁,也都要面对华夏军被逼到最后决死推一波的后果,这个后果,即便是如今的女真,恐怕都极难承受。
全力封锁聚集盟友延长战线坚壁清野。如果武朝对黑旗的围剿能够做到这个程度的决意,那么本身储蓄资源不够丰厚的华夏军,恐怕就真要面临底牌全开两败俱伤的可能。不过,仅仅十万人的来攻,在小灰岭落棋的一刻,这一切也已经被决定下来,不需要再考虑了。
宁毅与苏檀儿,便也短暂地放松下来。
在县城外头挥别了象征性地前来会师的尼族众人,宁毅与檀儿沿着山麓往里走,旁边有参差不齐的树木,阳光会从上头落下来,宁曦与宁忌等孩子在城中探望手上的苏文方,不曾跟过来。城市在视野下方,显得繁华而古怪,泥土与砖石的房舍相间,水车转动,一间间工厂都显得忙碌,围墙将城市隔成不同的区域,黑色的烟柱升腾,没有园林,繁忙的城市也显得有些呆板。
还记得江宁的院子吧?一面走,宁毅一面问道。
怎会不记得,从小长大的地方。沿着道路前行,檀儿的步伐显得轻盈,装扮虽朴素,但宁毅问起这个问题时,她依稀还是露出了当年的笑容。那时候宁毅才醒过来不久,逃婚的她从外头回来,锦衣白裙大红披风,自信而又明媚,如今都已沉淀进她的身体里。
多少年没看到了。
进京之后还是回去了的,只是后来小苍河西北再到这里,也有十多年了。檀儿抬了抬头,说这个干什么?
春节的爆竹上元节的灯青楼坊市秦淮河上的船我有时候想起来,觉得像是抢了你很多东西。宁毅牵着她的手,嗯,确实是抢了很多东西。
檀儿看他一眼,却只是笑笑:十几岁的时候,看着那些,确实觉得一辈子都离不开了。不过家里既然是卖东西的,我也早想过有一天会什么东西都没有,其实,嫁了人生了孩子,一辈子哪有一直不变的事情,你要上京我跟你上京,原本也不会再呆在江宁,后来到小苍河,现在在凉山,想一想是出奇了点,但一辈子就是这样过的吧相公怎么忽然说起这个?
嗯突然想起来而已,昨天晚上做梦,梦到我们以前在楼上聊天的时候了。
楼烧了。檀儿停下脚步,扬起下巴望他,相公忘了?我亲手烧的。
是啊是啊。宁毅笑起来。
檀儿放开他的手,缓步往前,这些年来她身形的改变算不得大,但三十多岁女人,褪去了二十岁时的甜美,取而代之的是身为母亲的收敛与身为妻子的绵柔,此时也有着走过了这么多路程的坚韧:终究烧了楼,才能住到一起去,也才有如今的曦儿。虽然烧了以后会怎样,我当时也不想清楚,但楼总是要烧的。江宁总是要走出去的,我在和登,有时候心里闷,但看看想想,走出了江宁,再走出京城,好像也没什么奇怪的。倒是你
她双手抱胸,扭过头来瞪了宁毅一眼:宁人屠!你又要干什么事情了?
娘子明察秋毫。宁毅笑得更加灿烂了些,毕竟在这里这么久了
谁又要倒霉了?
今天早上,文昱自请去了武襄军那边谈判。
啊?檀儿脸色蓦变,皱起眉头来。
以对陆桥山长期的分析和判断来说,这种情况下,文昱不会有事。你别着急,文方受伤,文昱巴不得弄死他们,他去谈判,可以拿到最大的利益,这是他自己请求过去的理由。不过,我要说的不止是这个,我们在凉山缩得够久了他顿了顿,该出去了。
檀儿沉默了片刻:时候到了?
在这边夹起尾巴缩了好几年,弄到现在,什么跳梁小丑都要来撩拨一下,武朝到这个程度,还敢派陆桥山过来,也该给他们一个教训我什么时候倒成了成只吃哑巴亏的人了。宁毅蹙眉摇了摇头。
但是相公之前说过不出去的理由。
是啊。宁毅朝着前方走过去,牵了苏檀儿的手,征服一个地方可以靠武力,黑旗几十万人,真要豁出去,我可以杀穿一个武朝。但是要同化一个地方,只能靠文脉了,小苍河与和登的几年,说什么人人平等民主共和资本格物乃至于天下大同,真的放到武朝千万人的中间,这些东西会荡然无存,毕竟他们的日子还过得去。
在黑旗军点的火,认真的说了十年,也只是个火种。真要拉出去,唯一有用的,恐怕也只有高喊人人平等的杀富人分田地。左端佑走的时候我跟他开个玩笑,说若真是天下都与我为敌,我就开始喊平等均田地。可是啊,世界如果最终要变好,在变好之前,就要承认目前的差异。
矫枉必然会过正,如果在目前的情况下还政于民,文脉会断绝。如今的儒家体系断了还没什么,但是对于文化和智慧的尊重不能断,文人的自尊不能断,要走到对的路上去,蠢人的开口是不可靠的,最终还是要以智慧为核心,我至少要保证,在新的时代,人们会明白文化的重量,文人自己能认可这个重量,认识到自己的责任,甚至可以因为这种责任,面对强权而不屈不饶,为真理而付出代价。
杀人诛心很简单,只要告诉天下人,你们都是一样的,有智慧跟没有智慧一样,读书跟不读书一样,我打穿武朝,甚至打穿女真,统一这天下,然后杀光所有的反对者。文人嘛,杀过一批再杀一批,多来几次,剩下的就都是跪下的了。但是将来的也都跪下来,不再有骨头,他们可以为了钱做事,为了好处做事,他们手里的文化对他们没有重量。人们遇上疑问的时候,又怎么能信任他们?
让人们懂理,给每一个人选择的权力,是希望人人都能成为掌舵人。但是文化自尊一断,就算你懂理,信息被蒙蔽后也不可能做出正确的选择,将来我们又会走到老路上。我杀穿武朝,建立另一个武朝,又是何苦来哉?文人有骨头,让人很头痛,但是一个时代要变好,必须要有有骨头的文人,这件事啊我不能不在乎。
两人沿山道往下,远远的也有多人跟随,檀儿笑了笑:相公这话被人听了,会说你在吹牛。
风物长宜放眼量,不可不未雨绸缪。宁毅也笑了笑,但如今时间也差不多了,先走出去一点点吧最主要的是,败了的必须割肉,如此才能以儆效尤,另一方面,女真要南下,武朝未必挡得住,给我们的时间不多,没办法婆婆妈妈了,我们先拔几个城,看看效果吧。我请了雍锦年,让他写点东西
这么说,今年可以出去过年了?
希望能过个好年吧
夫妻俩一路前行,又说了些话,到得山腰时,见到下方有几人沿道路上来了,檀儿笑着指了指前方一名老者:喏,雍夫子。
这老人名叫雍锦年,乃是经左端佑介绍过来的一名儒生,如今在集山负责一些书文的编纂工作。双方打过招呼,宁毅开门见山:雍夫子,请您过来,是希望接您的笔,为华夏军写一篇檄文。
檄文?老人眼前一亮。
是啊,意思大概是自景翰朝以来,女真崛起,天下板荡,中原华夏民族之存续,饱受威胁。华夏军成立以来,华夏军中诸将士,为天下存亡,抛头颅洒热血,虽殒身不恤建朔年间,中原沦于金贼之手,华夏军于西北抗敌三年,先后击溃伪齐金**队达百万之众,阵斩女真大将娄室辞不失,终因身后无缘,辗转南下
深秋的风已经吹起来了,凉山还显得温暖。武襄军大营,在苏文昱提出让武襄军无条件投降后,双方在各自不善的言辞中宣告了第一次谈判的破裂。
苏文昱转身离开,挥了挥手。
那就再打两天吧!
不久,黑色的军旗蔓延,漫山遍野的攻向武襄军的地盘。
战争还将持续,不久之后,郎哥将得到莽山部被大军围困攻击的消息
自华夏军至小凉山中,生息修养,战战兢兢,在内,于当地百姓秋毫无犯,在外以契约诚信为来往之标准,不曾欺凌与亏欠他人。自武朝更换新君之后,华夏军一直保持着克制与善意,但如今,这份克制与善意,为人所误解。有人将我军之善意,视为软弱!武建朔九年,在女真宗辅宗弼对江南虎视眈眈,华夏将面临望族灭种之祸的前提下,武朝,以武襄军十万人悍然来犯,宁可在外患最盛之情况下,不顾灭顶之灾,袍泽相残同室操戈
长江以北的中原,饿鬼们还在膨胀和毁灭着所能见到的一切,汴梁被围困了数月,随着秋日的过去,被饿鬼焚烧的田亩颗粒无收,积蓄已经耗尽。在汴梁附近,无数的城池遭遇了同样的厄运。
阿里刮率领军队出击,数度击溃和屠杀了遭遇的饿鬼部队,曾经隶属伪齐的数支大军也在竭力地对抗着饿鬼们的进犯,在这个秋天里,有百万之众或饿死,或被杀死在了这片大地之上,尸臭蔓延,瘟疫开始扩散。但饿鬼的数量,仍在以不可抑制的速度不断膨胀。
被饥饿与病痛侵袭的王狮童已然疯狂,指挥着庞大的饿鬼大军进攻所能见到的每一处:人太多了,他并不介意让饿鬼们尽量多的损耗在战场之上。而粮食已经太少,即便攻下城池,也不能让跟随的人们饱腹太久,饿鬼所到之处,山岭上的树皮草根已经被吃光,秋天过去了,些许的果实也都不再存在,人们架起锅烧起水,开始吞噬身边的同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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