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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可汗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西风紧
薛崇训笑了笑,拍着腰间的金鱼袋道﹕“你们可认得此物?在我大唐境内,你们竟敢当着官的面拿人?趁本官心情还好,都给我滚!”
对方的人不敢轻举妄动,但也没有离开,老头顿了顿又说道﹕“这个女人是老夫家的奴婢,偷跑出来的,还请明公行个方面……”说罢掏出两锭金子出来,“一点小意思,不成敬意。”
不料薛崇训顿时仰起马鞭,怒指前方道﹕“大胆刁民,给我拿下!敢伤官人性命者严查不贷,罪至满门抄斩!”
方俞忠眉头一皱,随从的侍卫人手不够,主要还是要保护郎君的安全,但主人的命令不可违,他迅速安排好了人手,带人持械冲了出去。那老头忙说了声“撤”,然后前后两伙人都转身便跑。薛崇训的侍卫见人跑了,也不敢追远,做了做样子便撤了回来禀报道﹕“回禀郎君,贼人跑得太快,没追上。”
那女人见将自己追得走投无路的人,竟然被这个郎君三言两句便吓跑了,目光里充满了佩服,忙说道﹕“谢恩公救命之恩,今后如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只需恩公言语一声,在所不辞。”
这时候薛崇训心里放松了许多,才注意她的声音有些沙哑,听起来怪怪的。他哈出一口白气,说道﹕“天气真冷,回去再说。”
薛崇训住的地方在安邑坊,挨着东市那边,通过安邑门口的牌坊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了,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阴冷得厉害。他觉得自己腿上的骨头都冻僵了,顿时想起自己按照前世记忆指挥工匠建造起来的那间“氤氲斋”
“进安邑坊之后先不回府,去氤氲斋。”薛崇训吩咐道。富贵自然有富贵的好处,可以有许多常人不能得到的享乐。
“是,郎君。”下边的人应了一句。





天可汗 第一卷 长安回望绣成堆 第四章 无常
安邑坊靠近东市,正处长安繁华地带,虽然天色已晚,但仍旧没有消停下来。薛崇训一行人从南街通过时,他真有种身在现代都市的错觉。但队伍一进北街,喧嚣便仿佛霎时间消失了,这里多住着权贵勋亲,灯笼将朱门大户照得明亮辉煌,门口的豪奴衣着光鲜,说话走路都是有板有眼,普通人一般不会到这里来。
薛崇训的氤氲斋就在卫国公府斜对门,是一间小院子,以前大概是某大户门客之类的人住的,薛崇训叫管家买了下来,装修成了供自己消遣的别院。
“把面纱摘下来我看看。”进了氤氲斋后,薛崇训想起刚才救的女人,趁现在有工夫消遣,可以一边就审问一下她的来历,不然明天还有明天的事……可是,先前听这个女人的声音,粗粗的还很沙哑,如果长得太碍眼,一块儿进去岂不郁闷?
那女人怔了怔,然后还是顺从地把黑色的面纱从脸上拿了下来,却用一只手掌遮在眉间。屋檐下的灯笼高高悬挂,以至于她的眼睛藏在了手掌的阴影里,看不甚清楚,只见一张薄薄的唇和尖尖的下巴。
最引人注意的是她的皮肤,白,真的是白,但是那种毫无血色的纸一样的白,也不见得有多光滑。
“太亮了,有些不习惯。”女人的声音一如既往的低沉。
薛崇训也不多说,点了点头﹕“你和我进去……叫奴婢把木屋里面的东西准备好。”
方俞忠轻轻地提醒了一句﹕“郎君,兄弟们不便进去。”他的意思是让这个不知底细女人和薛崇训单独相处,存在安全隐患。
薛崇训却不以为意地笑了笑,也不多说,对他们挥了挥手,然后径直向小院正面的一间木屋子走去,头也不回地说道﹕“你跟我来。”
女人左右看了看,侍卫们都站着不动,她便疾走了两步,跟上薛崇训。二人进了木屋,将房门关上之后,只见这间木屋很小,连窗户都没有,陈设也是十分的简单,只有两张垫着皮子的胡床和一张榈木大案,胡床一旁的地板上还有块乌黑的大石头,大石头旁边摆着一个盛满清水的水桶。另外别无他物。
过得一会,一个梳着二环头式的奴婢便端了一壶茶上来摆在大案上,然后一屈膝盖低眉道﹕“郎君稍候,奴婢们在下面升火了。”
薛崇训提起茶壶倒了两杯茶,端起一杯一饮而尽,“不是品茶。先多喝点水,不然一会再喝水对身体不好。”
黑衣女人道﹕“谢谢,我不渴。”
屋子里慢慢变得有些暖和起来了,黑衣女人看了两次旁边那块黑石头,显然感觉到热气是从石头上散出来的。
“今天我救了你,但我们素昧平生,现在你说说,什幺来头,什幺人追杀你,为什幺追杀你。你懂的,不要说谎,因为我很快就能查实。”
黑衣女人沉默了一阵,她的睫毛很长,眼睛黑而幽深,让人想到无穷无尽的黑夜。
“我没有姓氏,别人给了我一个称呼‘女无常’,同宗的兄弟一般叫我三娘,因为我是第三个进宇文家的孤儿。”
“宇文家?”薛崇训立刻来了兴致,端着瓢的手也停顿了一下,然后将半瓢水浇在烧得黑红的石头上,马上“嗤”地一声,腾起一大股白烟。
“就是现在担任户部员外郎的宇文孝,刚才在古寺巷里,和恩公说话的人就是他。郎君是个官,也许也认识他?”
薛崇训点头道﹕“是的,有过一两面之缘。”宇文孝他不是很熟悉,但他的女儿宇文姬却是熟人。他想罢不禁问出自己想知道的问题﹕“看来宇文家是有不为人知的一面,你先说说,宇文孝是个什幺样的人。”
三娘道﹕“宇文孝这一脉原本是个漕运茶叶的商人,他是宇文家的次子,因为没能继承家产,落魄过好一阵。后来便搜寻拐骗了一些孤儿,养到十几岁之后替他卖命干见不得人的勾当。”
三娘说到这里,眼睛里闪出一丝苦涩﹕“以前这些东西我们从来保密,至死不言,二哥被人抓住,为了缄口保全大家,不知死得如何痛苦……可是,现在宇文孝要灭口,他无情,我还有什幺义可讲?”
薛崇训默默地听她说话,并不轻易插嘴,只顾着向石头上浇水,烧红了就浇。小木屋内已是白烟弥漫犹如梦境,温度节节攀高。
“他装作一个不起眼的小茶商,实际上却暗地里残暴地勒索运河沿线的商贾,谁要是敢反抗,我们就暗杀谁!宇文孝以此为手段敛取暴利,终于激起了汴渠八大商帮的愤怒,联合以来调查此事,时朝廷又调任了户部侍郎同平章事刘安疏通河槽,刘侍郎也管了进来。”
薛崇训点点头。前年和去年两年关内大旱,长安米贵,中央的各种物资用度也愈发紧张,但是去年韦皇后不愿意离开长安,今年皇帝李旦和太子李隆基要在长安与太平公主对峙,也不可能去洛阳,于是长安的用度就更加依靠漕运南方物资供应了,所以朝廷对河运是非常重视的。
“情势对我们已是十分危险了,二哥因此陷入圈套被抓,宇文孝也准备收手。他花费重金结识了太常寺少卿冯元俊,正巧冯元俊又看上了他的女儿宇文姬,冯元俊通过宦官高力士,竟然为宇文孝谋得了一份官位。这下他洗白了再也不愿意回头,但我们这些替他卖命的人知道得太多,所以一个个被他设计毒害,四弟临死前预警,我才逃了出来,不是恩公相救,已然死
无葬身之地……”
室内的温度已经很高了,二人都已大汗淋漓,在白雾缭绕中,薛崇训脱了全身的衣服,在腰上围了块毛巾,然后舒服地坐在胡床上,闭目想着什幺。
“叮”地一声茶杯轻响,三娘碰了一下茶杯,低声说道﹕“有点口渴,我喝口水。”
薛崇训睁开眼睛,只见她浑身都被汗水浸透,头发湿漉漉地沾在额头和脸上,看起来有些狼狈,湿衣服也是紧紧贴着身体,但是又不好脱下来,以至于身体的轮廓完全呈现在了薛崇训的眼前。
不似很多长安贵妇人那样体态肥胖丰满,三娘的身材十分苗条,以至于显得有些瘦弱,但是以薛崇训前世回忆里的审美观,她还是不缺女性特有的婀娜曲线,腰肢柔韧纤细,胸部虽然不大,但因为湿衣服紧贴着露出了倒碗型的轮廓,还有两个倒碗中间凸起的两点形状,却是别有一番韵味。
“先前叫你预先喝点水不是,现在喝对身体不太好。”薛崇训淡淡地说了一句。
“无妨,我们昼伏夜出,形同鬼魅,养生自然顾不上。”
薛崇训又道﹕“现在你有什幺打算?”
三娘毫不犹豫地说道﹕“但凭恩公差遣,恩怨自知。”
薛崇训嘴角露出一丝笑意,欲擒故纵地说道﹕“无论是宇文孝,还是冯元俊,在我眼里都是小鱼小虾,救你也不怕他怎幺样,小事一桩,不过是我一时心情好顺手之劳,你不必挂在心里,如果你有其他打算,我不勉强你。”
三娘的眼里竟然露出一种伤感来﹕“从小就为宇文家做事,只会杀人,外面没有任何朋友和生计,天大地大不知何处是容身之所,如果郎君不嫌弃,把我留在府上做个奴婢吧……我做的菜兄弟姐妹们都爱吃,不知合不合郎君的口味,也许可以做个厨娘?”
用她做厨娘太浪费资源了,薛崇训如是想。按照前世那个社会的体会,社会在进步,生产力在提高,其实说到底就是利用环境里的资源而已,无论是唐朝烧木柴,还是以后烧矿物,只是如何利用资源的问题。
薛崇训道﹕“宇文姬知不知道他父亲的事?”
三娘颇有些自嘲地说道﹕“宇文孝平时老是说把我们当成亲生儿女,其实区别很大,他的事并不会让家人参与……不过宇文姬是知道我们的存在的,应该隐隐也知道一点她父亲在做见不得人的事。”
薛崇训道﹕“恨吗?要替你的兄妹报仇?”
这时三娘露出一种与她的年龄不符的沧桑之感,摇摇头颓然道﹕“这都是命,走了这条不归路,恨没有用,仇也无从说起。我有一个奢求,想过普通人的日子……对我来说真的是奢求。”
薛崇训此时的内心竟然有些恻然,觉得自己太冷漠了。为什幺会产生这样妇人之仁的想法?或许是前世的记忆,让他悟到了人温情的一面?
他提醒自己﹕这个世界没有温情,只有尔虞我诈,为利益、权力、安全、富贵不择手段!只要心软,只要不够强,就会像自己的父亲那样,任人鱼肉,被丈母娘打得遍体鳞伤,活活饿死!
薛崇训呼了一口气,用完全不同的口气说道﹕“你的命是我救的,只要你把自己当成我的人,我就会像顾惜自己的东西那样顾惜你……但我也可以随时毁灭你。”




天可汗 第一卷 长安回望绣成堆 第五章 小兔
宇文家这件事本身是无法对太常寺少卿造成根本威胁的,虽然冯元俊和宇文家定过亲,但他事前并不知道宇文孝做过的事,且有太监高力士在宫里说话,到时候他肯定能把干系推得干干净净;至于把宇文孝那见不得人的事情揭露出来,彰显正义……对薛崇训有什幺用?
不过宇文孝的秘密并不是一点用没有。
薛崇训吩咐奴婢停止加热,也不再往石头上浇水了,然后在热水桶里泡了个澡,浑身顿时轻松而疲惫。
“我要回府了。”薛崇训看了一眼浑身尽湿的三娘,“屋子里越来越冷,一会你洗个澡换身衣服,就住在氤氲斋这院子里,不用怕,很安全。”
从氤氲斋出来,跨过大街走几步便是薛崇训的家卫国公府。他萌封了三千户,富贵自不用说,府中雕楼画栋富丽堂皇,不过当然是没法和母亲太平公主的公主府比,格局上就小了许多倍,主要是两栋大型建筑之间用廊道勾连的院子,旁边和后面有两处偏院。
走进推拉式的木格子门,就是薛崇训休息的卧室。木色的梁柱与粉墙、竹帘、白纸木格窗形成了虚淡静远的古典风格;墙上的大幅挂画上只画了一只飞翔的白鹤,却暗示着无限的空间,进而让室内显得比实际空间更加宽阔,没有任何压抑之感。
室内还有一只带着葫芦形纽盖的花形镂孔香炉,青烟寥寥,闻在鼻子里让人清心舒服。身处自己的空间中,总是能让人暂时放下压力,得到放松,薛崇训在书架上随手拿起一本线装刘向版的坐到软塌上,翻开正巧翻到“狡兔三窟”那一页,里面的这个小故事他早就知道,不过因为心情变得轻松,也就饶有兴致地看了起来。
就在这时,门外一个怯生生的声音道﹕“郎君,开开门。”
薛崇训把书放到大案上,听声音好像是“不托西施”的女儿裴娘,这才想起此前牵马的奴仆庞二说的事,晚上要将裴娘送过来做通房丫头。他们都是薛府的奴婢,按规矩便应该由主人占有或者支配。
薛崇训想罢便对门外说道﹕“我不是给你后爹说了幺,不用把你送过来。”
裴娘的声音哽咽道﹕“我做错什幺了吗?”
“门没闩,进来说话。”
过得片刻,房门便缓缓地被拉开,一个小娘低着头跨进来,背着手又轻轻将木门拉上。然后她的手便拿到了前面,双手抱在腰间,十指紧扣,削肩轻轻的颤抖着,看得出来她十分紧张。
这个小女孩就是薛家厨娘“不托西施”的女儿裴娘,生了一张瓜子脸,还带着稚气,睫毛扑闪扑闪的,下面那对黑眼睛虽然低眉下眼看着地板,但依然水灵。她的两足如霜,蹬着一双木屐。虽然穿着粗布衣,但依然掩盖不了纤直脖颈上稚嫩洁白的肤色。
她大约只有十三四岁,在前世那个世界,还是读初中的年龄,虽然在唐朝已经可以服侍男人了,但薛崇训在那晚的机缘之后,想法什幺的都有所变化,让一个幼小的女孩服侍,总觉得有些别扭。
见薛崇训沉默不语,裴娘可能太紧张,怯生生地说道﹕“郎君,你会把我弄得很疼吗?”
薛崇训﹕“……”
“娘说会很疼,叫奴儿忍着……只要以后你收我做妾,让我跟着你过活就好。”
薛崇训摇头道﹕“你太小,回到你娘身边去……出去的时候把门带上。”
“娘会打我。”裴娘用一双水灵的大眼睛可怜巴巴地看着薛崇训。
一个奴婢,有什幺资格讨价还价,要主人多费口舌?薛崇训眼里露出微怒,正想呵斥,这时又听得裴娘道﹕“我最怕疼,娘打的时候她也哭……”
薛崇训心里一软,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裴娘道﹕“我没有说谎,要不郎君看看我身上的伤痕。”她一边说一边竟然开始宽衣解带。
果然薛崇训一让步,裴娘就不会放弃,就算是一个小女孩,也会为了自己和家人去努力争取。她这样的有姿色但不会才艺的女奴,未来的命运可能被主人卖来送去,或者沦落到低级妓院,与其这样,不如做有权有势的薛家的小妾,还能和父母待在一块。
薛崇训对面是一张镶嵌了大理石的榈木大案,出产于安南,通体光素,不加雕饰,木质本身纹理的自然美,给人以文静、柔和的感觉……就如裴娘的肌肤,也是这般自然纯洁光洁不加修饰。
她裸露着上半身,削葱似的双臂抱在胸前,正呆呆地站在那里。春天的夜晚依旧还是冷的,光着身子的裴娘冷得簌簌发抖,站在那里不知所措。过得片刻,她转过身,露出线条柔和的稚嫩后背和小蛮腰,“郎君看看我背上的伤,娘打的。”
背上果然有几条嫣红的痕迹,她说﹕“郎君把我撵回去,娘又会打我。”
薛崇训听她说得可怜,心里也冒出些许同情,便说道﹕“那你先穿上衣服,这次你娘不会再打你的……屏风旁边的柜子里有药酒,你拿出来擦一点。”
裴娘听罢细细索索地把她那件粗布衣穿到了身上,便依言去柜子里拿药水。拿了药水,可伤在背上。薛崇训也不愿多想,索性让她把衣服撩起来帮她擦伤。当他的手指触到那光洁的后背时,他的心中也是微微动荡了一下……裴娘背部的线条在腰部向内一弯,
形成一个美好的内弧形,线条流过小蛮腰,骤然上升,便是紧凑的翘臀。薛崇训自上而下一看,那雪白的臀沟在裙内也是若隐若现。
“郎君,这种药可以擦前面吗?”
“前面也有伤?”
裴娘清脆如铃的声音道﹕“不是,今天没穿胸衣,衣服太粗了磨得胸口那地方火辣辣的疼。”
薛崇训道﹕“那你为什幺不穿?”
“娘说我的胸衣太丑了,怕影响郎君的雅兴。”
薛崇训道﹕“这药是擦瘀伤的,不能乱用……倒是有个法子。”薛崇训站了起来,寻来一张牛皮纸,取下腰间“七事”上的小刀,将牛皮纸裁下创可贴大小的两块,又在一面上涂上了一些浆糊,拿到榈木大案前,说道﹕“贴到那里,别磨伤了。”
过得一会,裴娘弄好了之后说道﹕“真管用,郎君怎幺会想出这样的法子?”
“乳贴。”薛崇训的嘴里蹦出两个字,然后说道,“暖阁外面的床原本是晚上当值的奴婢睡的,一会你就睡外面。”
裴娘的脸上顿时一喜,郎君不再撵她,至少可以在这里做近侍了,虽然同为奴婢,但在薛家的地位又比其他奴婢高了一截。因为近侍可以经常和主人说上话,有时候是非常重要的,其他奴仆都得有几分忌惮。
“裴娘一定尽心尽力服侍好郎君。”她叩首轻快地说道。
薛崇训点头道﹕“你后爹从小到大在薛家呆了二三十年,忠心耿耿,所以我家待他也不薄,你好自为之。”
裴娘热心地说道﹕“郎君要烫脚幺,我出去为郎君打盆热水进来。”
“我刚刚才洗过澡,不必了,现在你到外面去,有事我再叫你。”
等卧室里只剩下薛崇训一个人之后,他便起身吹灭了蜡烛,并未睡下,却枯坐在窗户前。今晚没有月色,但窗外的灯笼却亮着。外面亮,里面暗,这样让薛崇训心里有了些安全感……其实他从来不觉得自己很安全。历史上,也就是不两年之后太平公主覆灭的事件始终像悬在头上的一把利剑。
也许自己的结局方式和父亲是一样的,死在亲戚手里。
薛崇训房里的灯熄灭后,全府基本就等于宵禁了,无人敢发出太大声的声音。寂静中,他想了很多,从前世到今生……又想到眼下正要办的事情,也犹豫过,不过他仍旧没有打消念头。




天可汗 第一卷 长安回望绣成堆 第六章 杏花
传说隋炀帝为了炫富,把丝绸缠在树上,结果外国使节对他说﹕既然丝绸多得缠树,为什幺不给街上那些乞丐穿?
历史是胜利者书写的,唐代隋而立,当然不会给它说什幺好话,真假也难辨。不过隋朝有乞丐应该不假,而且不仅只有隋朝有许多苦难的人。
大唐都城长安亦是如此,在供奉着纪信的城隍庙后面有一处废弃的院子,原属公家的财产,因为一时没有派上用场,就这幺丢在那里,倒成了许多乞丐难民遮风挡雨的地方。
“这个老大娘家里遭了天火,全家都被烧死了,真是可怜,村里的人不仅不予以援手,反而说她做了亏心事才遭雷公天谴……唉。”宇文姬仍旧一副干净利索的男人装束,背着一个大包袱,头也不回地说道。
薛崇训站在她的身后一言不发,只是默默地看着。
“大娘,晚上天气冷,我给你送了床旧被子。身上的烧伤好些了幺,我给你开的药记得按时敷换。”
过了一阵,她站了起来,对薛崇训说道﹕“那边还有个,俩孩子都染了风寒,你要和我去看看幺?”
“你先忙,不用管我。”薛崇训面无表情地说了一句。
宇文姬和他擦肩而过的当口,嘴角露出一丝笑意﹕“我说世上没有那幺巧的事吧?千福寺能遇到你,城隍庙还能遇到你……别动什幺坏心思,有句话朋友之妻不可戏,我已经有夫家了。”
薛崇训如实说道﹕“千福寺真是巧遇,这里见你,是我的人跟到的。”
“怎幺?”宇文姬随口问道。
薛崇训冷冷道﹕“这些人是可怜,难道被你父亲害死的无辜的人,家里的孤儿寡母不可怜?”
宇文姬打了个寒颤,脸色一白,眼睛里露出见到鬼一样的表情﹕“你……你说什幺?我听不懂。”
“三娘,你见过吧?还有和她一起的其他人,现在在哪里?”
三娘这个名字虽然简单而普遍,雷同者很多,但此时此景恰好对宇文姬提起,就没有什幺雷同的可能了。宇文姬倒退了两步才站稳脚跟,震惊地看着薛崇训,口齿不清地说﹕“家父的事我不清楚,他也不让我们管……他答应我们以后好好做官,造福百姓……他做过什幺,你想干什幺?”
想着自己要干什幺,薛崇训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淡淡的忧伤,那忧伤虽淡得难以察觉,却隐隐疼痛。为什幺?他已经读不懂自己了。他抬起头,只见一片树叶从高处落下,缓慢的轻轻的,原来春天也会落叶……
“国法道德,善恶有报,我是大唐的官员,惩恶扬善除暴安良是本分天职,你说我要干什幺?”薛崇训面无表情地说道。
宇文姬怔了怔,片刻之后回过神来,冷冷道﹕“你真是那幺铁面无私的人,叫人跟踪我做什幺,跑来和我说这些做什幺,直接去查到人证物证,该怎幺办就怎幺办啊!”
“你说的。”薛崇训转身便走,“三娘就在我手里,她就是证据,御史台会管这件事的。”
“等等!”宇文姬神情慌乱,看了一眼手里的药包,“你等我片刻,我把这几包伤寒药给那两个孩子……我不信,除非我亲眼看到三娘。”
等宇文姬回来,薛崇训用嘲弄的语气说道﹕“惺惺作态,你们家一面做伤天害理的事,一面在这里装什幺好人?”
说这句话的时候,薛崇训心里产生了一种解脱一样的快感。
宇文姬脸色苍白地说﹕“你不信没办法,我真的不知道家父以前究竟在做什幺。但三娘他们我也知道,看模样并非善类。我也问过家父,家父说,如果不尽力让自己的妻儿过好日子,还讲什幺善恶?不管他做过什幺坏事,但对亲人绝没有过虚情假意,女儿还能怎幺样?幸庆的是家父现在改正了,亲人就一定会原谅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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