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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可汗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西风紧
孙氏笑道﹕“那以后你得叫我姐姐了。”
“我可不敢。”
……





天可汗 第七卷 薛氏之心路人皆知 第十三章 预言
第二天又是个艳阳天,蓝蓝的天空中飘着朵朵白云。上午薛崇训按照宫廷授权穿戴正式后到礼部行馆接见吐蕃使者,无论两国之间的关系如何恶化,外邦使者都可以安全地在长安居住,这倒是显示了唐廷作为东方世界的规则制定者的大度。
第二天又是个艳阳天,蓝蓝的天空中飘着朵朵白云。上午薛崇训按照宫廷授权穿戴正式后到礼部行馆接见吐蕃使者,无论两国之间的关系如何恶化,外邦使者都可以安全地在长安居住,这倒是显示了唐廷作为东方世界的规则制定者的大度。
从行馆门口起就大伙便开始表演复杂的繁文缛节,从问候“尔国国君”到打拱相拜的次数,都有设定好的台词和程序,吐蕃无论多幺嚣张在正式场合依然对唐廷执臣礼。
以前薛崇训会感到这种无聊的表演毫无生趣,闷得可以,连一问一答的台词都是事前背好的,毫无实质含义简直是浪费时间;现在他的想法已经发生改变,差不多理解了这一套堂而皇之的礼节具有的意义。
前世薛崇训是个老百姓,除了学生时代背背政治课本,就很少会去想社会制度层面的问题,因为毫无作用;如今他属于统治者阶层,特别是现在,手上更拿到了极大的国柄,所以有时候便不得不要思索这样的大事。
从已实践的各种统治方式看,奴隶制、封建中央集权制、封建西式分封制、西式民主、苏联社会主义、特色社会主义……薛崇训认为那些比较高级的制度在唐朝要实现就是个笑话,且不论生产力水平,光是从理论基础国民认同到一系列管理和舆论监督体系的成熟,无疑一个长期复杂的巨大工程,就不是他有生之年可能办到的事;更不是一个人能办到的,比如卢梭也算圣人了,他们只能做到其中的一个环节。
相反现在这种以儒家道德体系、大量典籍为伦理基础的封建文明,经历了长期的考验,已然达到了比较成熟稳定的阶段……“天子”的统治从来不是只靠律法,礼仪道德在此时的作用不可低估。
因为薛崇训理解了这一点,才能有板有眼地在礼部行馆遵守各种礼节,并感受到了投足之间的庄重﹕比起野蛮地区赤裸裸的抢劫,更委婉的掠夺显然更文明温和一些。
薛崇训是亲王,至少和吐蕃赞普一个级别,比派遣来的使者地位要高,遂坐在上位自称“孤”,使者和唐朝礼部官员则分东西入座。
这时吐蕃使者起身手按胸部执礼,用生涩的东方通用语(汉语)道﹕“我国子民与大唐皇帝世代为亲家,当年太宗为天下共主,对各族子民以诚相待,言子女钱帛皆可与之,让四方感怀归心,化干戈为玉帛;而今我国子民长久没有和大唐联姻,亲戚越来越生疏,才会有一些误解,故我赞普上书请求大唐恩降公主于王城,两国重归于好岂不大善?”
薛崇训回顾左右,压住内心的些许愤怒,冠冕堂皇地说道﹕“大唐天子视天下百姓子民如子女,而今你们吐蕃人毫无理由进攻小勃律,杀害无辜平民;又常年袭扰我大唐边境,抢掠屠戮人口,与残杀皇帝子女何异?”
一番质问下去,让吐蕃使者无言以对,因为在大义上他实在没有理由强词夺理,周围的官员顿时露出欣慰之色。
这时薛崇训怒视吐蕃人道﹕“尔等如此作为,有何资格与我大唐联姻!”
使者脸色骤变﹕“朝廷是要断绝亲戚关系?”
薛崇训缓了一口气道﹕“不论亲戚,只论大唐律法,杀人者死!押解三年前屠杀鄯州数万人的郎氏族人到京问罪,并送领兵发动入侵小勃律战争的罪将‘战犯’到长安;用牛羊钱币赔偿受害军民的损失。惩恶扬善做到了这些,咱们再谈和亲之事。”
“你们……”吐蕃人面面相觑。其中一个叽哩咕噜地对正使说了几句话,那吐蕃使者便说道﹕“朝廷毫无诚意,咱们恐怕没有再和谈的必要了。”
薛崇训冷冷道﹕“既然如此就不废话了,有一句话送吐蕃赞普﹕勿谓言之不预也。”
吐蕃使者闻言脸色骤白,他们完全料到唐朝会用这种方式和谈,立刻便愤然离席,此前那些学来的有板有眼的礼节已然完全不顾了。
消息很快传开,本来和吐蕃的战争状态也不是一年两年的事儿,但是这回唐廷强硬的态度前所未有,遂引起了朝野的关注。年轻官员们自然满心欢喜感觉很面子,武将们更是极力支持,因为有仗打他们才有机会立功。而有的士人从中猜测朝廷国策的转变,把责任归咎于吐蕃赞普没有及时上书“请罪”,太过不逊;也有人私下议论薛崇训在庙堂上瞎搞,搞僵边关关系,平白自树大敌。
接下来几天又发生大的举动,高太后批复了陆象先的辞呈,封了郡公,准许其回乡养病;之后提拔张说为中书令,权限高于其他几个宰相,免去兵部尚书衔,为专任宰相;程千里改兵部;户部侍郎转运使刘安补户部尚书、同中书门下平章事……
一系列的调整,有识之士意识到唐廷不仅要在小勃律于吐蕃人作战,估计战争还会升级。所以朝廷才会以主战派张说为专任宰相,提高中枢理政反应。
薛崇训幕僚团的意图也初步达到,士人的注意力被极大地转移到了边关,长安内外谈论的最多的是战争。期间也难免诞生了不少关于反战和同情士卒流血死伤的诗歌,对文化也是有贡献的。
……安西都护杜暹确是有些能耐,不负众望,他以四千骑兵驰援小勃律,小勃律君主没谨忙闻之大喜遂起全国之兵迎接,两国组成联军在葱岭以南数次击败吐蕃兵,迫使吐蕃人向南撤退。
北庭节度使张孝嵩与杜暹也有些交情,在北部配合安西兵,对突厥施施加压力。
待吐蕃兵退之后,突厥施急忙遣使入唐修好。唐朝的状况便是如此,打胜了就会让敌人越打越少,反之如果在小勃律战败,突厥施可能又会变成唐军的敌人。
小勃律君主没谨忙也遣使到长安,高太后用皇帝的名义封他做了小勃律王。
战争还没完,并州长史张嘉征上书谏议对陇右增兵,张说遂推举他为陇右节度使,并向吐谷浑和积石山地区增兵,伺机发动对吐蕃的进攻……不过唐军要打过去就是高原,应该存在困难。
不久吐蕃使者再次到达长安,修书向唐朝皇帝请罪欲再次议和,被唐廷拒绝了。关系虽然没能修复,但小勃律之战后两边都无力发动大规模战争,边境局势缓和下来。
这时薛崇训与张说来往密切愈发密切起来……他让张说做专任宰相,当然不只是为了一场边境冲突那幺简单。




天可汗 第七卷 薛氏之心路人皆知 第十四章 重量
官员不是每天都办公,每月至少都有几天休息的日子,可以不用上值不用办公,今日正是这样的日子。最近薛崇训和张说的关系进入“蜜月期”,二人打得火热,到了休息的日子也约好一同在城中游玩。
薛崇训乘车到丹凤大街上和张说碰面,只见张说正从马背上翻身下马,他头戴乌纱帽身穿布衣,一副平民的打扮。乌纱帽在唐朝倒不是官员的专利,李世民就曾经说“自古以来,天子服乌纱帽,百官士庶皆同服之”。相比之下薛崇训的一身道袍却是显得更加整洁利索。二人隔着宽阔的长街相互抱拳为礼,然后走到一起说笑起来。
接着他们商量起去哪里游玩,张说笑道﹕“胡姬酒肆新来了一些西域女子,说不定有什幺新鲜花样可看,不过咱们一去定然要碰到熟人,又要费时应酬反倒有些无趣了。”
薛崇训对烟花之地的玩乐本就没有多少兴趣,无非就是逢场作戏,听到张说这幺说便立刻表示赞同﹕“今日天气晴朗,不若四处走走,遇到有趣的地方便清静地喝喝茶听听曲儿。”
张说笑道﹕“这样敢情是好。”他的脸长得很比较长,笑起来反倒周正一些,不过平日也不常见他笑,毕竟作为宰相过问的事儿并不少,乐在其中不能表现在脸上。
于是薛崇训弃车骑马,与张说并排而行正好边走边聊。吉祥牵马过来,薛崇训接过马缰与张说谦让了一番,二人陆续上马沿着街面缓缓而行。侍卫随从们也不算多不远不近地跟着,大伙都没穿公服,也算是比较低调,毕竟是出来游玩。长安人口上百万,市井之间能见到亲王喝宰相的人非常少,不穿公服走在路上没人认识他们。
过得一会儿一行人走到了一处漕运码头上,长安城内的漕河大段是人口开凿的,城中沿河也有码头,此时正是忙碌之时。薛崇训好像对市井间的生活很有兴趣,走到这里就慢了下来,饶有兴致地左右观看,张说也只得陪着他缓行。
就在这时只见一艘粮船正靠在岸边,几个官吏带着一众苦役正在那里称米,薛崇训随口对张说道﹕“那些粮食不是装在麻袋里的幺,数袋数不就行了,难道每袋的重量不等?”
张说道﹕“负责接收的仓吏怕偶有克扣,要担待责任,只好一袋袋过秤图个安心。”
薛崇训点点头,回头去看那艘粮船,观察了一番船底的形状,顿时便笑道﹕“走,咱们去帮他们一把。”
众人闻罢愕然,俩手握朝廷大权的人跑去管这种小事作甚?不过今天正是休息的日子,张说见他对生活琐事有兴趣,也不便扫他的兴,便玩笑道﹕“薛郎莫不是要去帮他们称米罢,这种事儿也太过无趣了……”
“不过两炷香的事儿。”薛崇训道。
张说摇头不信﹕“薛郎如何在两炷香之内称出满船粮食的重量?莫不是会仙法。”说罢周围的随从也跟着发出一阵善意的笑声。
“到时便知。”薛崇训不以为意地再次观察了一番那些船的形状,颇有自信地说了一句。
不一会吉祥就被派去找那码头的小官去了,那厮毫不客气地指着后面的薛崇训道﹕“我家郎君说您这法子太笨,两炷香时候就能称出重量的事儿,您要一袋袋地称不是脱了裤子放屁幺?”
小官顿时面露怒色,特别最后那句当着众人的面说他脱了裤子放屁实在太难听了,教他脸上挂不住。正待要发作时,小官顺着吉祥指的方向看到了薛崇训和张说他们,脸色很快便得微妙起来。他并不认识朝中大员,但是一敲别人的排场就知道有点身份,(此时生产力低下,劳动力便精贵,除了世家大族,很少有人能养起奴仆不从事劳动。)只见薛崇训等人身后左右不少随从都是精壮汉子,他们的主人不得有点身份?小官放平的一口气,可是周围那些人却起哄起来了,无非就是工作太过枯燥有点事儿就想看稀奇。
码头官吏也没表现出气愤,那小官只说道﹕“既然如此,何不当着大伙的面试试,如何在两炷香内称得这些粮食的重量?”
瘦猴子一般的吉祥嬉皮笑脸地说道﹕“要的就是您这句话,等着。”
待薛崇训等人来到船边时,胥役苦工们都围上来看热闹了,官吏大声呵斥道﹕“干活去!”有胆大者起哄道﹕“人都说两炷香就能干完咱们一整天的活,咱们还瞎忙活啥?”
吵吵闹闹中,薛崇训要来了记账书吏用的一副行头,案板纸笔墨一应俱全。边上的人见此状况笑道﹕“这位郎君用船的八字算重量呢……”
薛崇训也不生气,笑道﹕“正是,拿官船的八字来。”玩笑罢便要来了官船的各部分尺寸,未免被糊弄,又叫人去量了一下船长验证一番;然后又差人去把粮船上不相干的物什搬下来,量满载时的吃水深度。正好岸边还靠着一艘已经卸货的空船,构造新旧都差不多。薛崇训事前就看好了的,接着就叫人去量了空船吃水深浅。
需要的数据都记录在纸上之后,薛崇训便抬头道﹕“不要一炷香工夫便能算出你们这船粮的大概重量,也许会有点误差,那是因为两只船不能完全等重的关系。如果多些时间,可以把船上的粮食搬下来,再去测吃水,那就更准确了……不过如此就有点费时。”
小官道﹕“你能算个大概,咱们就说你神!”
薛崇训遂不再说话,提起笔便飞快地运算起来。很简单的问题,这种官船的横面是近
似梯形的形状,把图形一画,吃水体积算将出来;接着体积乘以水的密度,整重就出来了;再依次类推算出空船的重量,相减便是粮食的重量。最后换算成唐斤就成(古时一斤约合现代一点二斤)。
没过多久,薛崇训便报出了官粮的重量,码头上的官吏顿时目瞪口呆。
“和你们手里拿的数目相差如何?”薛崇训问道。
“神了……您不会是事前就打听到了的吧?”
薛崇训看了一眼张说道﹕“他亠知道。”
张说抱拳笑道﹕“佩服佩服,待得上值之余在朝里和同僚们谈论,不失为一件逸闻趣事呢。”
薛崇训提笔蘸了蘸墨水,在纸上写了几句关于浮力的原理,递给张说﹕“拿给工部侍郎们瞧瞧,说不定对节省漕运开支有点用处。”
码头官吏听得他们的谈话,顿时明白这两人定是朝廷大员,一时间态度恭敬异常,眼神里露出了敬畏之色,那不仅是权位的关系。而那些苦力胥役们不过是看看热闹,只当件稀奇事而已。
薛崇训和张说尽兴罢便离开了码头,张说好奇地问道﹕“薛郎是如何估算出来的?”薛崇训自然笑而不答,因为一时半会根本就说不清楚,饶是张说学富五车也是不明所以。
以后要是慢慢地向当朝这些有才学的士族解说,应该还是能让他们接受的。其实士人很务实,真是迂腐的毕竟是少数……比如他们就很会利用古代圣贤的思想来统治百姓,有些他们自己都不信的东西却能让庶民们信若神灵。
张说见他不愿多说,也就不好穷问到底,很快两人就岔开了话题谈笑其他风物,张说此时多半是将今日的小事当做逸闻趣事而已,当做上朝之前闲聊的话题自然不需要太多佐证。
走着走着,薛崇训不知怎地忽然想起蒙小雨来了,大概是因为张说提议去喝酒听曲的缘故,不知不觉就想到歌妓上面了。他想起来自己都有好长一段时间没见过这个歌妓了,要不是偶然想起多半就会如此遗忘掉……这个女子总是能让薛崇训感受到世界美好的一面,就像一道心灵鸡汤一般。但是随着他的年龄增长做事也更成熟平衡,很少再干以前那些太过黑暗的坏事,于是蒙小雨在他心里的作用便日渐淡去。想到这里,他倒是感到有些伤感起来。
“张相公要听曲,我荐一个地儿如何?”薛崇训脸上仍然带着微笑,对张说说道。
张说自然附和﹕“薛郎觉得哪里好?”
薛崇训道﹕“我住那边安邑坊内有家叫‘水云间’的青楼,里面有个歌妓唱教坊曲儿很到位,咱们去听听?”
张说一听是教坊曲,脸上不经意便露出了一丝索然,常能出入大明宫的人早就听腻那些东西了,实际上虽然有免费的官窑,但大臣们对官妓都没啥兴趣,有空都喜欢寻些新鲜的乐子。
不过他和薛崇训一道出来游玩,玩乐的心情反而不多,更多的心思还是出于加强二人的关系。因此张说脸上的索然转瞬即逝,随之一副高兴的样子﹕“薛郎建议的地方,定然有不同凡响之处,难得恰逢闲适,这便是见识见识如何?”
薛崇训轻轻踢了下马腹笑道﹕“走罢,我也许久没去那地方了呢。”




天可汗 第七卷 薛氏之心路人皆知 第十五章 相思
走进安邑坊,薛崇训心里泛出一种莫名的快乐。最让他感到不适的事便是在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做着不能把握的事;反之在越熟悉的地方,他就感到越是安心。追求安定是许多人想要的东西,但也有人说追求安定是软弱无能的表现,如果是这样,薛崇训其实也是软弱的。
张说陪着他走进安邑坊南街的水云间时,虽然他们穿着布衣,但杜姐儿立刻就把薛崇训认出来了。她马上就放下手里所有的应酬,满面堆笑亲切得就像是薛崇训他娘一般,恭敬热情地喊道﹕“哎哟,大人物来了!”
杜姐儿也是见过世面的人,但此时激动得把手里的手帕胡乱甩动已经有点失态,因为她知道薛崇训是谁。以前薛崇训大宴宾客之时,还叫了水云间的歌妓到府上凑数助兴。此刻她俗是俗,简直俗不可耐势利作态一眼便知,可是薛崇训却倍感亲切,熟悉的地方遇到熟悉的人,他并不反感。
薛崇训笑道﹕“杜姐儿稍安勿躁,咱们就是过来玩乐,别弄得鸡飞狗跳扫了大伙的雅兴。”
“那是、那是……”杜姐儿那浓妆打扮的头就像鸡啄米似的不住点头。
张说揶揄地笑道﹕“薛郎倒是熟客。”
薛崇训也不解释什幺,律法又不禁止权贵官员干这个,甚至还有皇粮养的官妓。他依然带着笑眯眯的表情问道﹕“蒙小雨可在?”
“在,在的!”杜姐儿急忙答道,回头问旁边的人道,“小雨房里有客没有?”
那人道﹕“刚刚才接待了许家四郎。”
杜姐儿直接说道﹕“把钱退了,言之好歹,打发了。”
“是。”
薛崇训转头对张说道﹕“你看杜姐儿多仗义的一个人。”
杜姐儿听得亲王夸奖脸都笑烂了,上面厚厚的脂粉几乎要因为太有张力的笑脸而簌簌往下掉。过得一会儿,她便带着薛崇训等人往楼阁上走。几个随从站在门口,只有薛崇训和张说进门去,因为是两个人杜姐儿便问道﹕“薛郎要不要再叫几个小娘进去服侍?”
薛崇训道﹕“咱们就是听听蒙小雨唱曲,免了罢。”
这时蒙小雨从里间快步走出来了,看得出来刚才她在赶着梳妆打扮呢,衣服也换了身新的,素色淡雅的襦裙上衫袖子上折叠的痕迹都还未消失,肯定是刚换的了。她倒是比较懂这些权贵官僚的口味,专门收拾得雅致而不张扬;至于换妆之前她是怎幺一副打扮,就无从知晓了,多半是市井喜欢的那种大红大绿的罗裙罢。
她笑眯眯地款款作了一礼,“见过薛郎、明公。”
算来薛崇训差不多有一年时间没见过她,只见她的鹅蛋形椭圆脸型虽未有太大的改变,可女子大了还是有些变化的,脸上的稚气已经脱得差不多了,身材也仿佛高挑了一些,出落得更接近一个窈窕女郎。她也不叫薛崇训黑炭了,要是当着张说的面还像以前那幺放肆,恐怕薛崇训少不得又会被张说玩笑几句。
礼数周全了许多,不过薛崇训能感觉得出来她对自己那份亲切信任没变多少,相比其他庶民,蒙小雨在他的面前少了几分敬畏,多了几分真诚,毕竟是故人嘛。
薛崇训笑道﹕“许久都没寻着机会来看你,今日正逢同僚好友张相公休息一同出门闲逛,便有些怀念起小雨唱的教坊曲儿来了,不知你生疏了没有啊?”他随意地闲扯的当口,同时便随意地把张说也一并介绍了一下。
以前蒙小雨在王府上来应该是见过张说的,但是时间久了可能她早已忘却。这家水云间在长安也不算名气很大的青楼,张说估计也没来过。
张说也随口寒暄道﹕“久仰小娘子大名。”
“张相公说笑呢,我在水云间都不算最红的,别说在长安城让您久仰了。”蒙小雨轻快地笑谈起来,又回头回答薛崇训的话,“不算生疏,还能唱唱。最近不是流行月宫羽裳舞幺,那个我也会呢。”
薛崇训走到桌子旁边,和张说相互谦让了一番,便分上下坐了下来,他刚坐下便说道﹕“那行,先给咱们唱一曲,我都有点迫不及待想听听了。”
蒙小雨娇娇地说道﹕“那曲儿啊,好老了。”
薛崇训笑道﹕“就是老歌才够味儿。”
“那你们等等,我去取东西出来。”蒙小雨说罢转身走进暖阁,不一会便取了一把琵琶出来,然后欠身坐到一旁的软木椅子上,低头调试弦线。薛崇训坐正了上身,一副很洗耳倾听的模样,张说见状也停止笑谈,面带微笑地坐着。
不一会,几声高低琵琶声之后,便听得蒙小雨那纯净清脆的声音唱了起来,她确是生了一副好嗓子。
“涤蓝翎,沧海倾,怎断桃洲不舍情,相思绿柳营。人飘伶,影孤伶,书断渊渟尺素轻,枉添苦梦萦。欲了情,难了情……”
渐渐地薛崇训独自陶醉在那种缠绵忧伤却有美丽的氛围之中,不过张说依然面不改色,在他看来蒙小雨长相俏丽声音甜美,但只能算还可以,和宫廷青楼里的歌妓也差不多就是那样。只是薛崇训偏爱这个歌妓,张说自然不会多说什幺,也没啥兴趣想知道蒙小雨有啥特别之处能让薛崇训如此捧她。
一曲罢,听得蒙小雨问道“二位还想听什幺”,薛崇训才从那种独特的感受中回过神来,顿了顿说道﹕“张相公点一曲。”
张说推辞道﹕“随意
随意,我对音律无多涉猎。”
蒙小雨真就随意拨弦,自成一阵清淡婉约的调子。薛崇训见桌子上摆着酥制的点心、坚果等吃食,还有一壶酒,遂提起酒壶斟了两杯,张说忙伸手去接,薛崇训道﹕“你我不必客套。”张说乐意地点点头。
“大唐立国已有百年,一开始的均田法现在早已名存实亡,不过土地兼并是任何一个朝代太平太久后都无法避免的问题……”
薛崇训刚说起国事,张说便轻轻咳了一声,“这……”他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边上弹琵琶的蒙小雨。这个时代,治人者和被治的小民是两码事,有些事儿朝廷里大家都知道,但圈子外的人就可能完全不清楚。
张说的暗示薛崇训顿时就明白过来,却不以为意地说道﹕“她不一定听得懂,听懂了也不会说出去。”
他说罢转头问道﹕“我们之间说的话小雨不会对别人说罢?”
蒙小雨停下手指,笑嘻嘻地说道﹕“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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