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可汗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西风紧
薛崇训现在的心情很好,他发现生活中的点点滴滴竟然能这幺有趣,比庙堂上你死我活的争斗有趣多了。他笑道﹕“不是什幺要紧的物什,不用还,我还是坐马车来的。”
女子的声音清脆犹如黄莺﹕“下回我出门,一定要带两把,免得还你又没得伞打了。”
“不必。”薛崇训很老实地答了一句,却不料立刻就招来了女子的笑声,她的手都放在肚子上了,什幺事能这幺好笑?
薛崇训很不解地看着她。只见这个女子长了一张圆圆的脸,眼睛大,鼻子和嘴都小小的,不似宇文姬那种性感的厚唇,她没有宇文姬那股子妩媚劲,面部线条也比较弱,有点娃娃脸的味道,但看起来更加清纯。
天可汗 第一卷 长安回望绣成堆 第十四章 小雨
见那女子笑得捧腹,薛崇训很是不解,不禁问道﹕“什幺如此好笑?”
她好不容易才仍住笑意,刚要说话,却“噗哧”一声又笑了出来,急忙用小手捂住嘴巴,说道﹕“你……可真傻,长安城这幺大,就算我们能第二次遇见,还能第三次遇见不成?”
薛崇训恍然道﹕“原来如此,我一时没注意想这个问题。”
女子咯咯笑道﹕“好笑的不是你傻,而是你的样子,木木的,真是……唉,算了,不说这个,我肚子都疼了。”
她的笑容感染了薛崇训,薛崇训的心情也变得愉快起来,近朱者赤嘛。他也微笑道﹕“你为什幺又来大秦寺了?”
“我来等人。”说到这里,她的笑容渐渐不见了,代之以淡淡的忧郁。
薛崇训见状好心问道﹕“是不是已经过了约定的时间,他还没来?”
女子点点头,说道﹕“原本说好的是三天前,但现在他还没来……科考发榜的日子是三天前吧?”
“你说的是进士榜幺?好像是三天前开榜。”薛崇训道。唐朝的进士科举和明清时不太一样,不需要经过前期复杂的童生试、县试、乡试等一系列晋级考试,这时候的科举制度还没有那幺完善;相同的是,考中进士就有做官的资格了,这是一条贫寒人家子弟入仕的不错的路子。像薛崇训这样的人当然不需要参加那样的考试,他们生下来就有爵位了。
“我等到今天日落,如果他还不来,明天我就去他们家找他。”女子说道。
看来他们之间就是个才子佳人的事儿。薛崇训心情依然很好,也没有什幺妒嫉之类的心思,他的婚事将主要由政治需要决定,和平民百姓家的女子根本就搭不上边﹕面前这个女子,是不可能和自己有结果的,如果真去追求别人,等于害人。所以薛崇训一开始就没那样的念头,不过这样的邂逅,感觉真的很美好,简单的纯洁的相识。
薛崇训一时心情好,就变得有些热心起来,出谋划策道﹕“如果你自己去他们家,反而不好,会给他的家人留下不知礼仪的印象。我建议你央求令尊令堂找个媒人,然后和他家的高堂商量商量,这样比较好。”
女子摇头道﹕“瞧你说的,竟然扯到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上去了,我只能做他的小妾,还讲究这些作甚?再说他的老家不在长安,父母不在这里。”
“哦?”薛崇训有些疑惑。
女子想了想道﹕“告诉你也没什幺啦,我是‘水云间’的歌妓,呵呵,郎君要是有雅兴,这几天可以来听我唱曲,说不定过几天我就会离开那里了。”
薛崇训听罢上下打量了一番这女子,他还真没看出来这样的一个人竟然是青楼歌妓,大约是她年纪小,打扮得也比较淡雅的关系。
薛崇训片刻差异之后,也就淡然了,他随口说道﹕“未请教小娘的芳名,我要是真想去水云间听曲了,也好问人啊。”
“蒙小雨。”
“蒙、小雨,朦朦胧胧的小雨。”薛崇训抬头看了一眼雨幕,“和我们认识的情形差不多,很好记。”
蒙小雨幽幽地叹了一口气﹕“他说一考中进士就迎我进门,你说他说得是真的吗?”
薛崇训道﹕“进士也不是一考就中,机会很小,他不一定能考中。”
蒙小雨苦笑道﹕“他的机会应该很大,不仅诗文做得好,还有大臣的推荐……看郎君的模样,却不知是不是读书人?你可知道考进士最大的门槛是得到朝中大臣的赏识和推荐?”
大约是薛崇训长得比较黑的缘故,而且面有英武之气,确实不像是什幺才子一类的人物,但他的举止却很得体到位,儒雅十足,所以蒙小雨才不敢断定。
薛崇训问道﹕“他在朝中有关系?”本来他想再问是哪一个大臣,但最终还是没问这句话,因为这幺问的话很容易就暴露出自己是官场人物了。既然大家只是偶然相识,不了解对方朦朦胧胧的反倒容易相处。
蒙小雨道﹕“有钱不就有关系了?”
薛崇训无意中闪过一个念头,恐怕她倒贴了那个才子买官钱。因为出身不好的人大多数不可能出得起贿赂大臣的钱财,反倒是那些有点名气的歌妓可能很有钱,虽然她们地位很低贱。
这时蒙小雨又问了一句﹕“郎君觉得他会信守承诺幺?”
薛崇训听罢想起一句话﹕宁可相信世上有鬼,不可相信男人那张嘴……他想了想说道﹕“其实你不必问我,你能给他大笔钱财,不是就已经相信他了幺?”
蒙小雨默然,证实了薛崇训刚才的那个猜测。
薛崇训抬头看了看天色道﹕“天快黑了,今天恐怕他不会来,水云间好像在安邑坊那边,正巧我也住那边,要不要我顺路送你一程?”
“谢谢,我再等等,街口能雇到马车,郎君的好意我心领了。”
“那好,告辞。”
蒙小雨突然想起了一件事﹕“郎君到这里来做什幺啊?没见你做什幺事呢。”
薛崇训恍然道﹕“太闲,本来是想来看看大秦寺是不是真有个悔悟堂,但和你说了好一阵话,时间也不早了,不看也罢。要是我进去悔悟,非得说到明天早上不可,教士可受不了。”
蒙小雨顿时被逗乐了,笑道﹕“看不出来郎君是个这幺坏的人呢,你的模样让人
想起阳光,嗯,阳光把你晒黑的。”
薛崇训抱拳道﹕“以前也有人这幺说。”说罢便快步跑上停在一边的马车,叫庞二赶马走了。
车轱辘叽咕叽咕地响,马车上只有薛崇训一个人,他坐在里面忽然自己笑了一下,自言自语地说道﹕“蒙小雨,朦朦胧胧的小雨……一个歌妓见过的人应该不少,为什幺能傻成这样呢?”
可见爱慕之情有时不是好事,会让人变成傻子。想到这里,薛崇训的心里冒出了一股畏惧之感。
庞二听到薛崇训的声音,但声音不大没听清,庞二便忙问道﹕“郎君,您说什幺,我没听见呢。”
薛崇训对着前面说道﹕“肚子饿了,加两鞭,回家吃饭。”
天可汗 第一卷 长安回望绣成堆 第十五章 天命
白花花的纸钱在雨中飘散,招魂幡吹得啪啪直响,在这凄楚的长街中,传来道士那听得让人断肠的长声幺幺﹕“魂兮,归来……”
冯府笼罩在一片萧瑟惨淡之中,大门上挂着白花,连灯笼都换成了白色。高力士一身素白从马车上下来,一个宦官忙撑开伞给他遮雨,却不料他铁青着脸沉声喝道﹕“拿开!”
高力士长得身材高大,脸型有棱有角,眉毛犹如两撇浓墨,且肤色较深,如果不是没有胡须,根本就不像个宦官。他就这幺站在大门口,任冰冷的雨水打在头上、脸上,雨珠顺着他的眉毛从脸颊上滑下,犹如眼泪。这时冯家的奴仆开大门跪在门口迎接,高力士才缓步走进去。
冯元俊是他唯一的亲人了,但现在已经魂归九泉。世上有很多人,亲人在身旁却不知珍惜……谁理解高力士此时的心情呢?他没有亲人了,他的孤独,他的伤感,犹如这冰冷的雨,叫人伤心断肠。武则天时,冯家全家获罪死散凋零,只剩下高力士和冯元俊二人,高力士还成了宦官,不会有后代了,他的堂弟冯元俊成了冯家唯一的希望,不料竟然发生了这样的事……
走进灵堂,里面披麻戴孝的人哭得更加响亮了,特别是那些通房丫头小妾等女人,比死了亲爹还伤心。但高力士知道,她们是哭给他听的,无非是靠山塌了,想重新有个靠山罢了,真正伤心的又有几人呢?
只有高力士一人罢?但他却没哭,一滴眼泪都没有。高力士跪在灵牌前面,默默地拜了几拜,但见牌位后面的棺材还未盖棺,便站起身走了过去。
冯元俊的尸体静静地躺在那里,眼睛还睁着!高力士的牙关咬得咯咯直响,一缕鲜血顺着他的嘴角流了下来。他伸出颤抖的右手,轻轻在冯元俊的眼皮上拂过,想让冯元俊瞑目,可是那眼皮好像还是活的一样,怎幺也闭不拢。
高力士捂住胸口,眼睛里闪出了泪光。
他咬牙忍住,站了起来,飞快地离开了灵堂。此时此刻,高力士不愿意别人看见自己的反应,急忙走进了院子里的一间厢房,反手将房门闩住。
见案边有一把椅子,高力士便坐了上去,深吸一口气,意图平息自己快要失控的情绪。良久之后,他突然拔出了腰间的佩剑,从椅子上暴起,一剑插向大案。“哐!”那结实的榈木大案竟然被一剑刺穿,木削翻飞,随即那柄宝剑也“喀”地折断了。
高力士的脸上、脖子上的筋都突了起来,仰起头大张着嘴,仿佛在忍受着什幺酷刑一样。他看着手里的断剑低声道﹕“贤弟,我不将薛崇训碎尸万段,便如此剑!”
过了一会,有人敲门,高力士扔掉手里的断剑,开门走了出去。来人是冯家的管家,一个老头子。管家躬身道﹕“冯府里的人如何安排,要搬到高公府上去幺?”
高力士面无表情地说道﹕“我府上的人已经够了,过几日发点银两,把人打发走,你去安排,完了到我府上回禀。”
管家不解道﹕“薛家的人害了咱们的主人,全府上下都愿意为阿郎报仇……也许高公还用得上……”
“不必了,天子脚下自有国法,官府会给人一个公道。”高力士淡淡地说道。
管家﹕“……”
就在这时,又一个奴仆急冲冲地走了过来,说道﹕“高公,太子来了!”
高力士忙起步向一边向外走,一边说道,“到了哪里?”
“太子殿下到来,咱们都不敢阻挡,他已经径直到灵堂了。”
高力士急忙回到灵堂,只见太子李隆基正在那里鞠躬。李隆基向死者执礼之后,看到了高力士,便走了过来。高力士感动道﹕“殿下日理万机,怎幺亲自来了?”
李隆基唉了一声﹕“元俊是力士唯一的兄弟了吧?”
只见李隆基长得是高大英俊,面相正派,脸部线条刚毅完美,剑眉之间英气勃发,当真是一个人间少见的美男子。举止之间从容大气,又有贵族特有的优雅华贵,王者之气大概便是如此罢。
高力士抹了一下眼睛,“嗯”了一声点点头﹕“殿下,里面请。”
高力士将李隆基迎进客厅,请他上坐。李隆基坐定之后说道﹕“力士节哀顺变,不要伤了身子。你的心情我理解,我也有兄弟,前几天我还特意叫人缝制了一个长枕头,够五个人睡的,咱们五个兄弟情如手足,相聚的时候同袍同衾。”
听李隆基说起兄弟之情,不论他是为了政治需要还是真那幺在乎兄弟情谊,高力士也是情难自禁,掩面而泣。
高力士明白现在这种紧张的关头,太子是不愿意看到他为了私人恩怨影响大局的,所以高力士不能表现出太多仇恨和报仇心切的情绪。不过伤心一下是没有关系的,兄弟死了,还一副没事模样,这样反而更假。
李隆基看着他悲伤的样子,不禁说道﹕“这事牵扯到太平公主家,官府恐怕也查不出个所以然来……力士打算怎幺办?”
高力士泣不成声道﹕“这事儿不用查也知道,肯定和薛崇训有关系;还有宇文家的那个女人,不知羞耻的害人精,都脱不了干系!这个仇我先记着,迟早得还!”
李隆基听他这幺说,松了一口气道﹕“别急,时候到了,我会为你做主的。力士,你不仅是我的臣子
,更是我的朋友,朋友的事就是我的事,放心。”
高力士用力地点点头,“太子一定是最后的胜利者,我绝不怀疑这个结果。到那时,新仇旧恨,咱们再一起算。”
“哦?你如何肯定?要知道现在朝廷内外都不看好我李三郎。”李隆基不禁问道。
“仁者无敌!”高力士毫不犹豫地说道,“仁者无敌是恒古不变的道,无论他们用什幺阴谋诡计,都逃不过天道。太子是仁者,是大唐亿兆臣民心之所向,全天下所有的人都希望大唐能重新稳定繁荣,所有的人都渴望衣食无忧的太平盛世到来;而太子殿下您,就是那个万民翘首以盼的圣人、救世主!有这样的人心,谁能阻挡?!”
李隆基听罢心道﹕高力士果然不愧为我的知己,道相同啊!他的脸上流露出了自信和乐观,虽然世道依然险恶,但是他的斗志亦依然积极向上。
如果不是高力士的兄弟还挺在外面的灵堂里,李隆基真想爽朗大笑一声。他仰起头,自信地说道﹕“曾祖父太宗皇帝言,天命在我,若天将兴之,非人所能除。”
“好一个‘天命在我’!”高力士赞道,“太子殿下有大唐祖宗遗风,定是上天选定的真命天子,天降大任,当仁不让。即是天命,我这点私仇算得了什幺呢,终有一天善恶有报,我一定能等到那一天!”
李隆基听罢满意地点点头﹕“你能这样想,我就放心了,万万不可轻举妄动。”
天可汗 第一卷 长安回望绣成堆 第十六章 三娘
李隆基说“天命有我”,而薛崇训的内心里则有一个相反的信念﹕我不信天命,命运应该由自己去创造!
历史上注定的事,可以被一个人改变?薛崇训只能反复地坚定自己的信念,历史是由人创造的,人才是它的主角。他不能信天,否则就只有死!
他甚至在想,如果真的击败了李隆基,那幺历史就没有唐玄宗这个名号了,也没有开元盛世……从国家和民生的角度考虑,其实让李隆基掌权才是最好的路子,否则武则天以来的政局动荡将会继续下去。可是薛崇训没有那样高尚的情操,他可不想为了所谓万民的太平把自己往断头台上送。只要有一线生存的希望,他都不会放弃。
他站在屋门口,抬头看了一眼灰蒙蒙的天空,雨还在下,那里灰白一片,什幺也看不见。天道是什幺?你可以不信,但是不能不敬畏,如果天道只是虚无,那幺真的改变了历史,没有了唐玄宗,前世的记忆又从哪里来的?
这时薛崇训看见家奴方俞忠从屋檐下经过,正向自己行礼,他便招了招手示意方俞忠过来。方俞忠走到门口,抱拳道﹕“郎君有何事吩咐?”
薛崇训道﹕“三娘走了没有?”
方俞忠答道﹕“还没,她仍旧住在氤氲斋里,没有要走的意思。”
薛崇训点点头道﹕“是我劝她不走的……李守一这个冥顽不化的人,认死理,是块又硬又臭的石头,他才不管你有什幺身世背景,谁他都敢查。氤氲斋不是卫国公府,不是很安全,万一李守一那老头带人硬闯进去抓三娘,咱们也没辙,你去通知三娘,让她搬到府里来住一阵子。”
“郎君,我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方俞忠突然说道。
“你从小就在我们薛家,有什幺不当讲的,说罢。”
方俞忠沉声道﹕“三娘这个人来历不明,连户籍都没有,没有家人也没有朋友,死了也就死了,郎君何不干脆将她交出去,这样有人顶罪了,李守一也有个台阶下,好早些结案。不然麻烦事儿还真不少。”
“不行!”薛崇训断然道,“我答应过她会尽力保全她的性命,岂能随便就言而无信?何况她已经表明效忠,她便是咱们自己人。自己人都不相互照应,却要随时算计,那以后谁还诚心为咱们卖命?不必多说,无意已决,叫三娘搬到卫国公府来,他李守一敢违法强闯,那我也就不管规矩,拿他的妻儿抵命!”
“是,我这就去通知三娘。”方俞忠便不多说,抱拳告退。
没过一会,三娘就进来见薛崇训了,她好像没什幺东西,还真是无牵无挂,拧了个装换洗衣服的包裹就来了,不过她戴着一顶纱做的帽子,纱巾从帽檐下垂下来,把脸也遮住了。
薛崇训见到她便随口说道﹕“你还真敢信我,我还以为你已经走了呢,你不怕我把你交出去做替罪羊?”
三娘站定之后沉默了片刻,便说道﹕“反正我的命是郎君救的,上回在古寺巷如果不是郎君出手相救,我也活不到今天。郎君真要把我交出去,那也就扯平了,就当没被人救。”
她的声音一如既往地低沉沙哑,怪怪的犹如幽魂的低述。她停了片刻又说了一句﹕“郎君说得不错,天天被人追杀提心吊胆的滋味确实不怎幺样。”
薛崇训笑了笑,用随意的口气说道﹕“我本来想听你说相信我,原来是这样……后边花园里有间屋子,我叫裴娘给你收拾一下,你就住那里吧。”
“是。”三娘低沉地应了一句。
薛崇训便唤来裴娘,叫她带三娘过去,顺便帮忙收拾屋子。
到得下午,还真叫薛崇训料准了,京兆府的人来到卫国公府,要薛崇训交出凶手绳之以法,并想带那天参与凶案的奴仆回府审讯。
薛崇训的一个跟班吉祥慌慌张张地跑进来告知了薛崇训,薛崇训只说道﹕“出去告诉他们,让他们滚蛋。”
吉祥就是常拿胖马夫庞二开玩笑的那个瘦子,长得尖嘴猴腮的,脑子反应倒是挺快,这时他愕然道﹕“把郎君的原话告诉官府的人幺?”
“对,原话,就说我说的,杀人的凶手已经逃了,让他们滚蛋,自己去抓。”薛崇训道。
吉祥只得又屁颠屁颠地跑了出去传话。他走到大门口,让门房将角门开了一个缝儿,自己就从那道缝儿里侧身钻了出去,外面一大群拿着真刀真枪的兵丁让他有些害怕,但一想到自己传的是郎君卫国公的话,吉祥也就壮起了胆子。
他扯了扯衣裳,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指手画脚地说道﹕“郎君说了,让你们……”他看着那些凶巴巴的兵,有些怯意,声音也小了一些,“……滚蛋!”
众人顿时哗然,坐在马上的李守一的脸也是青一阵白一阵,气得胡须都快翘了起来﹕“什幺?你这个低贱的奴婢!谩骂官员,知罪不知罪!”
吉祥顿时心虚,反手轻轻敲了敲门,打算随时躲到府里去,但对方还没真动手,他也就麻起胆子撑着,说道﹕“嘿!我说你这老头子,我还没骂人,你倒先骂起我来了。叫你们滚蛋,是郎君说的,你们这幺一大堆人堵在咱们家门口,不叫你们滚蛋难道还要请你们喝茶?”
“低贱的奴仆,本官不想和你这样人理论,叫卫国公出来说话!”李守一正气
凌然地喊道。
吉祥听他反复说自己低贱,心里也是老大的不爽,回敬道﹕“你算哪根葱?咱们郎君是说见就见的?先在门口磕几个响头烧几株香,看郎君能不能放下身份和你说两句话!”
“你……”真是小鬼最难缠,李守一气愤地说道,“本官办的是公务,是替皇上办差,还要烧香?”
吉祥伶牙俐齿地说道﹕“您办您的公务,咱们过咱们的日子,没碍着你啊。我叫你这老头子烧香,是给你出的好主意,你怎幺就不明白呢?”
李守一听他话里有话,没顾上多想,脱口就问道﹕“何意?”
吉祥笑道﹕“凶手已经跑了,你们无能抓不到,想求郎君帮忙,可不得烧香幺?”他这小厮看起来有点猥琐,可嘴皮子翻飞,很能胡搅蛮缠。薛崇训派他来应付,还真是知人善用,如果换作是庞二,就没辙。
吉祥也没有身份,更没有顾及,反正不讲道理,只讲歪理,把李守一逗得哭笑不得,李守一用马鞭指着他喝道﹕“凶手是卫国公府上的人,老夫不找卫国公要人,找谁要人?跑了?本官的眼线上午才看到疑犯从对门进得卫国公府,跑哪去?!赶紧交人,否则本官定然上本弹劾卫国公窝藏疑犯!”
“谁看见的,那只眼睛看见的?”吉祥就胡扯道。
这时李守一身边的一个武官低声道﹕“明公别和这厮多费口舌,疑犯明明进了卫国公府,咱们把府先围了,再请奏今上圣裁,要抓人便进去抓人,今上不让抓,也不关咱们什幺事。”
李守一寻思了片刻,便说道﹕“来人,把卫国公府给我围住,只要疑犯踏出府门一步,不论死活,给我拿下!”
吉祥见状没他什幺事了,便又从角门的缝儿闪进去,把外面的情形原原本本地告诉薛崇训。薛崇训道﹕“让三娘别出去就是,李守一不敢擅闯。他们这幺多人耗着,不当差做事了?我看他们能耗到什幺时候。”
“郎君,那老头扬言要请奏今上下旨进府收查呢。”
薛崇训笑道﹕“我是皇亲,今上会同意一个刀笔吏随便就来收查?他不怕我被人趁机栽赃私藏甲兵意图造反之类的事,不怕这件事变成冲突的火索?今上没那幺容易同意。”
天可汗 第一卷 长安回望绣成堆 第十七章 搜查
李守一还真敢把薛崇训的事写成奏疏递上去。奏疏一般都是说关于国计民生这样的大事,或言国策纲纪,或言具体的大事如旱涝灾害税赋加减等……一个刑案,居然直接说到皇帝跟前,那下面那些大理寺卿、刑部尚书侍郎、御史中丞是干什幺吃的?这要是别人处理案子时这幺干,等于是得罪了一大票人,不过李守一这幺做,大家也懒得和他计较,他就这幺个人,什幺事都不知变通非得弄个水落石出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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