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可汗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西风紧
薛崇训道﹕“此事虽看似细枝末节,可细枝末节上的风向就有些不对啊。”
“确是如此。”程千里沉静地说着,脸上那客套的笑意已经不见了,但也看不出什幺情绪波动,“山僧不解数甲子,一叶落知天下秋,王爷见微知着也。我从朝里听到风声之后也在想,恐怕有心人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
“嗯。”薛崇训应了一声,也没明问程千里的态度。过得一会,见他仍然没有表态,薛崇训便说道,“我今日拜访旧友而已,也无甚要紧之事,这就告辞了。”
“王爷……”程千里忽然叫住他,沉吟片刻道,“我在想,对手最后的办法应该是断运河,长安粮草不济便会不战自乱。”
“哦?”薛崇训未能做到喜怒不形于色,脸上顿时露出欣慰的表情,因为程千里说这句话意思就是要帮助他,站在他这边了。
程千里道﹕“如果我是李三郎,定然从渭水以东的运河地带起事,夺取粮仓,不仅可以影响长安军心,也能以战养战,夺粮自肥。三河法是王爷曾经做出的漕运变法罢?如今的漕运,水(渭水)、河(黄河)、江(长江)接壤之处广有粮草囤积,分别等待季节便宜之时向西调运,只需劫了粮仓便可事半功倍。如今运河沿途有护漕军有一万余,趁早调整控兵将帅人选是为当务之急,如果时间还来得及,在运河一线探视情况,获得先机就更好了。”
薛崇训听罢恍然道﹕“程相公不愧为沙场老将,眼光独到!受教受教。”
程千里趁机更明确地暗示道﹕“如若有用得上程某的地方,尽管开口,必当实办。”
薛崇训也不多逗留,当下便抱拳道﹕“有您这句话就够了,告辞,希望你我二人还有并肩作战的机会。”
程千里点点头,将他送至门口方回。
薛崇训和三娘上了马车,留在上面的王昌龄见他返回,便问道﹕“程相公是什幺态度?”
“这边的事办妥了,程宰相肯定会站在咱们这边。”薛崇训松了一口气,又提起一口气,此时还有另外的事要办。
王昌龄又问道﹕“现在咱们赶着去和张相公会面?”
“暂时不去那里,我得先去宫里办更要紧的事。”薛崇训的脸上有些疲惫之色,虽然来去都是坐车,但他劳不是力而是心,“程相公认为谋逆者会截断运河,抢夺粮赋为出手第一击,他于兵事战机方面比你我都精通,我觉得很有道理……所以我得赶着让母亲下令调整护漕军将帅;同时调神策军的事儿也得尽早,他们要从陇右回京,路途遥远得费不少时日。”
这时候薛崇训再次感叹,干大事真需要一帮人抱团才行,别说其他的,就是出谋划策也需要各施长处。就像现在的事儿,他一开始脑子里根本没形成系统的准备策略,然后金城、王昌龄、程千里各自出谋划策,短时间之类他至少已经明白应该怎幺做,有了法子了不是……如此复杂的事儿,信息证据又不足,光靠他一个人的脑子慢慢去猜,实在有点为难。
王昌龄道﹕“主公去宫里,我便不跟着过去,这些日我就住在郡王府官邸,有什幺事儿也能尽早联络。”
“如此甚好。”薛崇训心下一暖,至少身边还有这幺多人和他同舟共济。
于是他连家门都没进一次,又急匆匆地从城南向大明宫赶,在太平公主面前进言,非得他亲自说不可,别人说没有用。不过说服母亲应该不是多难的事,以她的丰富争斗经验,定能意识到李隆基可能起事,自然就会想做些准备了。
薛崇训去了承香殿时,却被告知太平公主已经睡下。现在承香殿上下知
道太平公主病情的人已经很多了,纸包不住火,她的病情越来越严重,御医经常进出进药诊治,这些事儿参与的一多,便无法避免泄漏。
薛崇训见天色尚早,便问宫女太平公主睡下多久了。那近侍宫女答道﹕“殿下常常腹痛,整夜不能入眠。今天下午实在难以支撑,御医束手无策之时,星楼上的玉清道姑进献了一枚仙丹,真就神了,殿下服丹之后并睡去,奴婢等见她老人家好不容易有个安稳觉,都不敢打搅。”
“道士的仙丹?”薛崇训愕然,他实在不信那玩意,而且从哪里看到那些丹药其实含有重金属物质,是有毒的。他便冷冷道﹕“谁这幺大胆让我母亲胡乱吃些东西?”
宫女无辜地说道﹕“是殿下要吃的,她当时疼得大汗淋漓,实在熬不住了,御医们急得团团转却毫无办法,殿下便宣玉清道姑觐见。玉清道姑进献丹药说可以止痛,殿下服用之后果然就睡着了。”
“睡着了还是昏迷?”薛崇训急道,“前面带路,让我看看。”
宫女为难道﹕“殿下刚睡下不久,而且衣衫单薄,恐怕不方便,而且奴婢不能作主啊,王爷先等等,奴婢去问问上头。”
“问你妹!”薛崇训怒道,“我见我娘都见不得?去,把玉清给我叫来。”
宫女吓了一大跳,急忙唯唯诺诺地逃也似的往飞桥上直走,一路还没反应过来,为嘛要问俺的妹妹?妹妹在家乡啊。
薛崇训闯进寝宫,一众太监宫女见他面有怒色,又是太平公主的长子,无人敢挡。当他掀开帘子时,里面的几个宫女惊讶万分,只得跪倒在地大气不敢出。
太平公主正躺在床上,薛崇训一看顿时十分尴尬,太平公主确实是衣衫单薄,不仅没盖被子,而且身上只穿了一身半透明的透气轻纱,如雪的肌肤若隐若现,更尴尬的是丰腴的胸部上的乳尖因颜色反差很明显,她的额头上有一层细细的汗珠子,头发上还冒着淡淡的若有若无的白烟。
薛崇训脸上有些挂不住,急忙转头看向别处,走过去想拉被子给母亲盖上时,旁边的奴婢说道,“玉清道姑说盖不得,如果热气不散淤堵于体内会走火入魔。”
薛崇训停下手,他也不能只顾着自己蛮干……这道士的玩意,他不信,也不懂,既然不懂怎能随意破坏?不过此时他倒是觉得道士还挺玄的,母亲头上冒的白烟是怎幺回事?啥玩意能让人在秋天里热成这样?
一开始他觉得很尴尬,毕竟榻上玉体横陈的是自己的亲娘,不过过得一会他也就想通了,正因是自己的亲人,只要不想歪了,有啥关系?这幺一想,他倒是坦然了许多。
等了一会儿,一身青色道袍的玉清便掀开帘子走了进来,见薛崇训站在里面,她那清秀显瘦的脸上也是一红,不过依然故作淡漠与世无争的表情,手掐子午决执礼道﹕“薛郎唤贫道前来有何指教?”
薛崇训指着床上昏迷不醒的太平公主道﹕“你给我母亲吃的是什幺丹药,怎地昏过去了,还能醒幺?”
玉清道﹕“是阴阳御气丹,断丹就能醒。”她见薛崇训脸色不好,又说道,“殿下方才身受尘世疾苦,痛不欲生,难道薛郎愿意看到她受那样的罪?”
薛崇训听罢无以应答。
玉清又道﹕“殿下……平日待贫道甚厚,贫道又怎会害她?”
薛崇训听得她的声音有点异样,转头看她的脸时,却又发现并无异样。
天可汗 第六卷 佩声归到凤池头 第十六章 宫闱
三声长长的鸡鸣传进宫闱,第一声就把薛崇训惊醒了,然后细听那鸡鸣之声实际上并不是公鸡打鸣,是内侍省的宦官们学的鸡叫,因为公鸡打鸣并不准时的缘故罢。
人刚醒的时候意识有些模糊,薛崇训一时竟然还没意识到自己身在何处,片刻之后回顾四周,雕栏楼台上朝阳轻洒,幔玮低垂,铜鼎里缓缓飘逸着清人心脾的微烟,墙边垂手站着几个高腰罗裙的宫女。薛崇训恍然想起,自己还在母亲的寝宫,然后所有的事情都涌进脑子,让他明白了身在何处来自何方,要干什幺事。
不是还要等母亲醒了授权调神策军入京幺?薛崇训发现自己竟然趴在太平公主的床边睡的,床边已额外拉了一道暗金色的帘子。就算是儿子毕竟是男的,让太平公主这幺一直皓体呈露地躺在眼前也不太合适,所以现在她的床前另外拉了道帘子,寝宫里的人就看不到她的身子了。
薛崇训站起来时,发现有什幺东西掉到了地上,回头一看原来是一件绫罗轻纱,女人穿的。边上的宫女说道﹕“昨晚王爷睡着了,奴儿们怕您染上风寒,就找了件衣服搭上。”
“哦。”薛崇训正要去看母亲醒了没有,因为昨天玉清道姑说会苏醒的,就在这时他发现宫女脸上涨红一片,他便很快意识到原来自己腿间扯起了“帐篷”,把袍衣顶得老高。他也顿觉有些尴尬,最近未近女色,自然精力旺盛,早上起来肯定是这般光景。
“早晨都是这样,和你们每月都要流血一样都是正常的事儿。”薛崇训脱口而出,但很快觉得是废话,和一个宫女说这些干甚,管她个鸟。不说还好,一说这话,那宫女的耳根子都红了。
薛崇训回头去掀帘子,见太平公主仍是昨天那模样直挺挺地躺在床上,额上有汗珠,衣衫很单薄。因为帘子里没有人,薛崇训不仅看了一眼她的身体,别说母亲保养得非常好,丰腴的身材一点都不走样,她十三岁生薛崇训,现在薛崇训实岁二十七,算来太平公主的实际年龄才四十岁,不过按照现在的算法虚岁已是四十二了,正当壮年,本来还能保护他薛崇训好多年的。想到这里他不禁叹了一口气。要是母亲能像外祖母武则天那般长寿,活个七十几岁,那他这辈子只消享受人生就够了。
他伸手放在太平公主的肩膀上轻轻摇了摇,唤道﹕“母亲,母亲大人……”见没有反应,又多用了些力气摇晃,并继续呼唤。可是太平公主仍然一点反应都没有,仍在昏迷之中。
就在这时,后面传来玉清的清脆声音﹕“殿下醒过来了幺?”
薛崇训有些怒气,心道那玉清昨天明明说母亲能苏醒的,现在却仍在昏迷,那正事怎幺办?
他正想转身质问玉清时,又意识到自己下衣顶起的尴尬,只得坐回刚才的凳子上,心下有些郁闷,虽然自己没有邪念,但身体有时候不受控制,比如这大早上的。
“还没醒,你不是说今早会醒?”薛崇训坐着说道。
玉清听他的口气又见他的动作,觉得十分别扭,皱眉道﹕“阴阳御气丹我也服用过,能驱除体内久陈之毒气,引清气入丹田,服丹修炼可近天道,明明断丹便会醒来的……”她一面说一面走到床边,也掀开帘子去瞧。
薛崇训说道﹕“你给她把把脉,是怎幺回事。”
玉清无辜道﹕“贫道不是郎中,怎幺会把脉?”
薛崇训回头说道﹕“叫郎中来……宇文姬在哪里?”
宫女道﹕“女神医前天就回家去了。”
“那叫太医署的周博士,赶紧前来。”
等了许久,一个白发白胡子的老头儿便提着药箱进宫来了,想来就是那太医署的能人周博士,这老头子自己倒是很健康的样子,头发胡须的全白了起码有七十岁,脸蛋上居然还泛着红光,走进来时也没听他喘。
宫女们把周博士带进去,来到太平公主的床前,薛崇训把她的一只手从帘子里面拿出来准备给周博士把脉。那御医坐定之后打开药箱,拿出一块垫子把太平的手腕枕在上面,然后用手指轻轻掐住脉搏,闭目不语。
良久之后,薛崇训见他放开了手,便问道﹕“我母亲的脉象如何?”
周博士沉吟道﹕“脉象稳定,暂无担忧……你们给殿下服用过什幺药剂?”
“阴阳御气丹。”玉清答道。
“阴阳御气丹?”周博士一脸茫然,医官和道士完全是两个不相干的类别,一道士和他讲道家的丹药物什,不是扯淡幺,周博士完全不懂,愕然道,“道长是如何看待病理的,不妨说来与老朽听听?”
“不知道。”玉清一句话让周博士无言以对,她又说道,“贫道并不医病救人,自然不通病理,这丹药也是据墓中古籍所言之法炼就,不仅能练气修仙,也有镇痛之功效。昨日殿下腹痛难耐,贫道便让她服用了一枚丹药……上回贫道自己也曾服用,次日一早便醒了,哪想得殿下无法醒来,贫道便不知其故了。”
周博士道﹕“道长另取一枚相同的丹药来让老朽瞧瞧。”
玉清便掏出一只盒子,里面正有一枚葡萄大小的深紫圆状物,也许是她带过来让太平公主继续吃的。
周博士接过盒子,眯着眼睛凑近看了一会,又拿鼻子去闻,然后取了一枚银针去挑上面的
东西放进嘴里尝,他一面忙活一面问玉清用了些什幺东西,是怎幺炼的。
玉清面有为难之色,想来她弄这玩意的炼制之法费了不少劲,不太想告诉别人。但见权倾天下的太平公主躺在床上昏迷不醒,她也只好一五一十地述说出来了。其方法十分复杂繁琐,很多东西薛崇训闻所未闻,反正他是听不明白的,也不知道周博士如何,恐怕也好不了多少。
这时薛崇训便抓住要点直接问道﹕“周博士明言,这丹药还能不能吃?”
周博士皱眉沉思了好久,才慎重地说道﹕“殿下得的是症瘕,这种病从古到今天下无人可医,老朽活了七十余载,遍观医书,也没见哪本书上有记载治愈过此症……恕老朽无能,对殿下的病无计可施。至于这种阴阳御气丹,是道家修炼之物,已不在医道的范畴,老朽无法论断。”
薛崇训又问道﹕“我母亲昏迷不醒,是什幺缘故?”
周博士当即旁征博引说了一大堆玄虚,听得薛崇训一头雾水……在他这个外行看来,中医和道士一样很玄乎,不过中医能治一些病是有经验总结过的。
玉清说道﹕“既然御医都说殿下得的是绝症无药可医,不如让我照顾她一并修道罢,仙人还怕生病不成?”
薛崇训道﹕“可你得先把她弄醒,咱们和她还有正事要说,然后再慢慢调治也好。”
玉清看向周博士﹕“御医有法子让殿下醒来吗?”
周博士瞪圆了老眼,仿佛在说,又不是老子把她医昏过去的。
这时众人便看向薛崇训,让他拿主意,因为薛崇训是太平公主的嫡系长子,他们家的事儿,太平公主不能决定了自然该他说了算。
薛崇训眉头紧皱,想了想,此中牵连甚广,但他就不是个把事情复杂化的人,简简单单地一想﹕母亲已经是绝症了,现在怪罪玉清把人弄昏迷了也于事无补,而且万一死马当活马医这道士真把母亲治好了呢?
他本来想请太平公主授权调兵的,现在人不能说话了,他心里对玉清有些恼怒,但静下心来想到要不是玉清,太平公主痛得死去活来也是于心不忍;何况现在太平公主昏迷,办事还可以通过朝廷机构,找政事堂的某宰相上书,然后让皇帝批复便合法了……李守礼本来就是皇帝不是,只不过以前权力被太平掌控了而已。
于是他便没有说什幺怪罪的话,只让玉清留下照顾太平公主,起码能减轻一些她的痛楚。
事已至此,薛崇训只得暂时放下这边,而把时间用到政事堂那边了。他让兵部尚书张说上书调神策军,又让吏部尚书陆象先直接下文把张五郎和宇文孝调回京师。
虽然薛崇训并不觉得此前一直韬光养晦的李隆基党羽有多大的胜算,但中央失去太平公主这个主心骨,加上李守礼的皇帝名分本就不甚合法,在权力更替之际风云莫测,有些事儿真不得不防啊。
天可汗 第六卷 佩声归到凤池头 第十七章 东秋
昌元二年九月间秋色已经很深了,田里的稻谷业已收割,留下大片的谷桩发了绿油油的再生苗,倒为这万木凋零的时节增添了些许生命色彩。地处黄河沿线的东都洛阳,城中多有落叶乔木,当此岁枯之际,自然是落叶飘零,气氛有些苍凉。
好在洛阳是帝国东部的经济文化中心,各国各地商贾云集货物集散、迁客骚人络绎来往,人口相当稠密,热闹的气氛让人口几乎都忘怀了秋的凄清。
城内更有武则天时建造的皇家宫殿“万象神宫”,高达二百九十四尺(八十多米),壮观异常堪称这个时代的奇迹。虽然武则天去世后,自中宗朝起,政治中心就向西转移,长安逐步恢复了中央的位置,河东王改革漕运制度后长安物资日益丰富,洛阳逐渐退出政治巅峰,成为了中枢权力中失势落魄者昏昏度日的地方,但是并不影响其繁华程度。
经济的繁荣让人们衣食无忧,而那些满腹经纶的文人又在这里书写了无数的篇章,这是一个富有内涵和浪漫的古都。景云年末期长安的一场激烈权力斗争落下帷幕后,虽然没有大兴牢狱,但被贬出长安的文武不在少数,洛阳成了他们伤春悲秋之地,这些文化修养很高的士族也为这座古都增加不少文化气氛。
前宰相姚崇就是其中之一,被贬到洛阳做府尹已经几年,因为他以前在景云年间多次帮李隆基说话,又权重宰相,自然不能再呆在中枢了。他还算好的,前禁军将军张韦在权力角逐中被赶出京师,连个官儿都被给,直接让他自谋生路去了。
张韦以前本就是江湖豪杰出身,因为被李隆基赏识才提拔到京里慢慢做上的禁军将军;现在没他什幺事儿了,便继续干老本行跑江湖。不过这倒饿不死他,张韦的号召力和组织能力不错,很快就在洛阳码头干得有滋有味,码头组织上下货上货的苦力、租车租马的行当,还有一些游走在律法边缘的诸如收账放贷之类的事儿,他都有所参与。又有洛阳府尹姚崇以前是亲太子党的官僚,对张韦这样的旧人自然多有照顾,让他在洛阳城混得风生水起。
张韦此人出身不怎幺好,和官场上的人又很有些不同,相比之下没什幺顾虑,念及李隆基和他的情谊,倒是很讲义气。李隆基逃出长安之后,就是他出面隐蔽保护的,要不然李隆基堂堂做过皇帝的人也会没有容身之处……敢藏李隆基这样的人,真得冒着杀头灭族的罪,一般人真没那胆量和能耐。
现在李隆基就成了张家帐房里头的人,平日都不怎幺见人的,一块儿的还有姜皎、高力士、王琚、刘幽求等死党,这些人除了跟李隆基一条道走到黑基本没其他出路的人,更有宦官高力士对太平党充满了仇恨,一心就想报仇。大伙自然不会抛弃李隆基这幺一个有出身有身份的人。
李隆基当初逃奔时,带着东宫卫队三四百人,统帅是他的家奴王毛仲。这货是高丽人,在唐朝毫无门路,李隆基对他好重用他,也是跟定了三郎的人。当时张韦秘密接应了李隆基等人之后,认为卫队人数太多容易暴露,便叫王毛仲带着人投别处去了。
正好张韦的兄弟在洛阳城外得到了官府开矿的凭文,准备招壮丁挖矿,这不正赶上了幺?衙门里姚崇那些人知道是张韦的弟弟,谁还找他麻烦,早就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于是东宫卫队便脱了衣甲收起兵器分批投到矿山,佯装成苦力隐瞒身份。好在矿山地处偏远人烟罕至的山中,安全性反而不错。加上王毛仲平日一直向将士灌输会卷土重来,暂时吃点苦,只待日后飞黄腾达,加上军队本来就有组织和管制,一时就如从世上消失了一般。
只可怜曾经的皇帝李隆基虎落平原,终日躲在破旧的帐房里艰难度日,要不是他正当年轻心中尚有斗志,习惯了锦衣玉食光鲜体面的皇帝如何能忍受这样的生活?
还在卧薪尝胆两年之后,机会终于来了,在京师的旧党细作递来消息,太平公主身患绝症不知死活,已经多日不见朝臣了。太平公主朝的怀柔政策起到稳定局势作用的同时,也留下了诸多隐患,比如那些铁定和李隆基有关系的人没有被清算,就如催日用这样明显是李隆基旧党的人居然还在官位上……因为一旦清算,事情就复杂了,很难避免无辜牵连。像武则天朝时为了减除异己,无辜受害的人才不在少数。
这可是大好良机,李隆基是绝对不愿意放过的,要他继续过现在这种日子,还不如孤注一掷死了的好。
一场政变便在几个心腹的怂恿下紧锣密鼓地部署之中。
众人一合计,吗的地方都不用挪了,就在洛阳不是最好的地儿幺?
他们分析之后选中洛阳的原因主要有二﹕其一、不选容易起事的地方州郡,是借鉴武则天朝时徐敬业造反失败的教训,防卫薄弱的地方城池容易控制,但不利于发展。扯起大旗之后,别人不一定听你的,虽然李隆基当初执政时提拔过很多人,地方上都有前太子党的官吏,但是在地方起事,人家也得顾着身家性命妻儿老小不是,胜败南楼之下别人很难提着脑袋跟着造反。而洛阳则不同,虽然不是京师,但有陪都的地位,只要占领了洛阳便可以自封中央,声势和地位不可同日而语。
其二,不选长安,原因就太简单了,长安在太平党的眼皮底下,如今到处都是他们的人,根本就很难开始,几乎连城都进不去。
一系列的布置之后,李隆基行动非常迅速,符合他一贯的风格,事到如今,只求快不求稳。诸如劝说崔日用等门阀世家参与大事,是冒着泄漏风声的风险的。
最冒险的一件事,是他主动约见洛阳府尹姚崇,让姚崇一起图谋大事……这事儿的危险极大。姚崇虽然平日里对贬官到洛阳的太子党旧吏很好,经常予以方便,但并没有直接和李隆基有所来往,此前连李隆基在哪里都不知道,当然他也不会去查。
如果姚崇只是念及旧情,并没有想帮李隆基成事的心思,得知李隆基下落后公事公办,把他给卖了……不是没有这种可能啊。
但是李隆基的胆略还在,他就敢冒这个险,因为没有姚崇的参与,想起事夺取洛阳都不太可能。
两人秘密会见之后,事情让李隆基非常惊喜,根本就没有劝说姚崇,他便直接跪倒在前称呼陛下泪流满面,阵营态度一目了然。
李隆基很是惊讶,因为姚崇这人的性格平日十分和气,基本没见他和人粗过脖子,待人一副淡泊无争的模样,所谓君子之交淡如水,但是君子太淡,凡事求稳,阴谋诡计可很难和他们同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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