蜜意经(上部)全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镜后
及至府门,秦可久翻身下马。
一位两鬓发白,体格高大结实的老人立即三步并两步,迎上前去,将手里的油纸竹骨伞撑到他头上,“将军回来了。”
秦可久点点头:“雨下着,立叔怎么亲自出来了?”
秦立,定国公府的老管家,昨日接到驿站传来的消息,估摸着他们黄昏时分也该到了,于是早早就在角门候着。
“恒仙子何等尊贵,这帮小子毛手毛脚的,我可不放心。”秦立呵呵笑道。
随秦立出来的几个身着羽林军服的汉子翻翻白眼,也不反驳,一边笑哈哈地上前与秦可久打招呼,一边盯着他身后的那辆马车,似乎想看穿坐在里面的人。他们几个都是和秦可久混过同一军营的将领,交情极好,听说他回来,就结伴而至,为的就是抢先一饱眼福,看看传说中的神农氏究竟是何模样。
这时,车门前的青布帘子被一只纤纤柔荑缓缓拨开。
众人瞪大眼睛,只见车内走出一人,白纱掩面,仅露出远山黛眉,幽幽凤眸,一头如瀑青丝以一支白玉簪轻绾单梅髻,道不尽的幽眇清雅。
果真不负仙子之名……
秦立暗赞,咳了一声,暗示旁边那几个眼珠子都快掉出来的色坯子好歹收敛些。
马夫放下车墩子,两名婢女连忙上前搀扶。
秦可久转身道:“仙子请。”
青几居,临水而建,两层楼阁掩于花草林木间,构局典雅。楼内的摆设是一色梨木清漆,格调淡婉,不见丝毫奢侈华丽之风。
对于秦立为恒仙子安排的住所,秦可久甚为满意,亲自带路。
在一楼的花厅里喝过茶水,他遣开两名婢女,然后轻轻握住恒仙子的手,语气温和:“杳儿,累不?”
恒仙子道:“还好。”
“眼下宫门已闭,皇上应不会传诏我等,你安心歇息便是。”留意到她眉眼之间,倦意淡淡,秦可久便不再多言,吩咐婢女准备浴汤,而后即出了青几居。
当夜,府内大摆酒宴,为秦可久接风洗尘。一帮将领未见恒仙子出席,大失所望之余,传杯递盏,大侃蒙硫山一战,痛骂燕丹军狡诈阴险。秦可久忆起彼时险境,亦不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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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后怕,一颗心不知不觉地又飞去了那个清丽出尘的人儿身上。
二更时分,夜色深浓,细雨方止,万籁俱静。一道人影无声无息地掠过凤京上空,飞落到城外数百里远的一个小村庄。
小村庄傍着山脚,约莫有二三十户人口,房子是茅草覆顶,黄泥抹墙,简陋得很,连一间像样点的砖瓦屋子亦无,由此可见村民们的日子过得甚是清苦。
那人只在村子里停留了片刻,随即没入山林。
无月的夜,山间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那人身影飘忽,一路无阻,视黑暗如光明,最后止步于一个坟堆密集的小山坡上。
那人抬起手。
一团红光自那纤纤玉指间浮出,在半空中飘舞了几下便坠落到一片灌木丛生的空地里。轰!地面骤然响起一声沉闷,眨眼间裂开了一个大洞。
随即,一个白瓷骨灰坛凭空出现在那人手中。
骨灰坛表面金线隐隐,纵横交错,附有佛家往生咒。
与骨灰坛同时下葬的还有一株看似毫不起眼,实则万金难求的养魂木。
一抹黄土掩香魂。
坟前,青石碑上刻的是,祝氏小桃之墓。
“小桃,落叶归根,六道轮回,安心去吧……”颜初静双掌合什,幽眸低阖,满怀虔诚地咏诵了往生咒,“南无阿弥多婆夜。哆他伽多夜。哆地夜他。阿弥利都婆毗。阿弥利哆。悉耽婆毗。阿弥唎哆。毗迦兰帝。阿弥唎哆。毗迦兰多。伽弥腻。伽伽那。枳多迦利。娑婆诃……”
这发音晦涩的往生咒是她请教释寒石的,有超度亡魂,指引冥道之效。
诵完经,她深深一拜,而后回到山下的小村庄。这里是小桃出生的地方。她不知道哪一户是小桃的家,于是分别在每家门前放下三锭银子及一枚小金桃。
她能够为小桃做的,除了送其骨灰回乡安葬,愿其早入轮回,为其家人改善生活而略尽微薄之力,还有一事,报仇。
她想,当初在胭脂崖上伏击她们的人,极有可能秦家派去的。
在荒域之北的如来圃,她布下幻阵,假扮神农氏恒仙子,接近秦可久,为的不仅是魑离刀,还要查明幕后真凶。
小桃是因她而死的。
若非如此,她已入仙道,根本就懒得与他们计较那些陈年旧怨。毕竟,当初那个女子是因为要杀秦瑶月,才会被秦可久废掉武功。于情于理,秦可久此举并不过分。至于家法鞭惩,那是江家家主江应文主张的,秦可久并未参与其中。
八个月的朝夕相处,秦可久为人如何,她默默看在眼里,记于心上。
第59章
说实话,她不相信他会是幕后主使之人。
因为他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军人,性情刚直不阿,手段果断铁血,行事光明磊落。
不是他,又会是谁呢?
这个答案,或许,迟早会在凤京这一滩浑水之中浮出水面。
清晨,破晓之光洒遍大地,残留在屋檐上的雨水越滴越微,满树晶莹雨露,轻风吹拂,点点清凉落地。
临窗而望,可见楼下碧泉汩汩。
鸟雀欢鸣声仿佛近在耳旁,说不出的动听。
两名婢女端上温水、棉巾、青盐软膏以及柳刷,伺候恒仙子漱洗。不久,老管家秦立亲自来到青几居,说是奉将军之命,请恒仙子移驾去正霁园用早膳。
颜初静自无推搪。
出了青几居,他们穿过嫣红姹紫的花园,绕过一个长宽将近百丈的练武场,远远听见金铁交鸣声,刀枪劈刺的破风之声,那一阵阵整齐划一的吆喝声,少说也有上百人,让人仅是耳闻已不禁热血沸腾。
“秦将军今日不下场么?”
女子语调极淡,似乎只是漫不经心地问一下。秦立却不敢掉以轻心,连忙回道:“将军卯时初刻便起身练枪,早练完了。”
秦可久自幼习武,刀法最精,其次是枪。
他在沙场上杀敌时,通常只用一把玄钢浩气枪。
颜初静曾见过他的枪法,可谓是疾如闪电,虚中有实,实中有虚,令人防不胜防。她对枪法毫无研究,但观其与人对战,亦觉其内力浑厚,枪法精绝,只不知刀法又是如何的精彩。
正霁园,是府中招待贵宾的地方,门窗宽大沉厚,园中无花,一株迎客松枝干盘旋虬曲,占了大片面积,松针无数,集如苍云,清香宜人。
厅堂宽敞,陈设简朴大气。
目及端坐在饭桌首位的是一个气度威严的白发老人,颜初静微微一愣,随即猜到了他的身份,秦可久的祖父,定国公。
陪坐下首除了秦可久之外,还有两个笑容和蔼的中年人。至于坐在末位的一人,二十出头的年纪,长得剑眉星目,英气逼人,看向她的眼神充满好奇与欣赏。
颜初静眸色微沉。
她记得这个人,他是秦瑶月的双胞弟弟,秦瑶琨。
定国公
想起穿透小桃颈项的那支黑箭,颜初静心头微微一紧,秦瑶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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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军中之人,他与秦瑶月心灵相通,感情深厚,若说他为斩草除根而私下派人袭杀她,亦不出奇……
转念之际,她已款款步入堂中,向着在座诸位微一裣衽。
众人纷纷回礼。
首座的白发老人开口,中气十足的嗓门,带着那种武将特有的豪迈语调:“仙子不必客气,请坐!老立,上菜。”
秦立应,为她稍移饭椅,然后吩咐小厮将早点端上来。
颜初静落座,恰与秦可久相邻。一旁侍侯的婢女斟上清茶。她轻啜一口,道:“阁下想必是平壑陇,定秦关,威慑双疆的秦大元帅。”
“好久没听人如此称呼老夫了,今日得闻仙子一语,痛快!哈哈哈……”白发老人捋须而笑。没错,他正是定国公,昔日的秦大元帅秦经淳。
定国公笑罢,为她介绍旁边两位中年人:“这是老夫的三子秦恩策,小久的爹;这是他的拜把子兄弟林盛,小久的干爹。”
秦瑶琨不待祖父示意,已识趣地站起来,拱手道:“小子秦瑶琨,见过恒仙子。”
颜初静见状,觉得有点儿奇怪,侧头看了看秦可久。
秦可久却误会了她的意思,解释说:“他是我的小儿,脾性直,现于羽林右卫里就职,平日不常在家。”
这下子,颜初静明白了,秦可久定然是将他们的事上报家长了,否则定国公何必这么隆重地将家人介绍给她认识……
这男人也太心急了吧?!
她暗自苦笑。
当初察觉到秦可久对她心生爱慕,为了计划万无一失,她才顺水推舟,假意倾心。事实上,她对秦可久只有欣赏,并无男女之情。
早点上桌,有萝卜煎糕、五香百叶酥、金丝藕花,卷筒豆皮、珍珠乳片等各色点心,虽皆不过是些家常式样,但手工精细,色香俱,看得出厨子是费了番心思的。另外还有熬得香稠的白米粥,以及最开胃的香菜根丝。
此时无外人,秦可久也不再避忌,亲手夹了朵金丝藕花到她碗里,眉眼含笑:“此乃凤京名点,别处做不出这味道,你尝尝。”
且不说颜初静如何尴尬,那秦瑶琨却已是目瞪口呆,直愣愣地瞪着秦可久,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还是他的威武老爹么?
假的吧!
可怜秦瑶琨摊上秦可久这个严父,从小就没得到过老爹的温柔对待,也没见过老爹对谁这般体贴过,还以为是自个眼花了呢……
秦恩策与林盛相视一笑,不约而同地暗道,看来小久这次是真动了心了!
定国公更是老怀大慰,眉开眼笑,心想,小久啥都好,就是太冷情了。以前只顾着沙场杀敌,镇守边关,几年也不回家一趟,弄得孙媳妇常年独守空闺,最后还难产而亡。他只有这么一个宝贝孙子,自然想多几个曾孙子继候香火。但每每提起续弦一事,小久都是那副兴致缺缺的德性,连个借口也懒得说。害他老想起以前忘机大师说的,什么此子与佛有缘……啊呸!他秦经淳的孙子怎么可能是条和尚命!?
这回老天开眼了,终于让小久看上了个美人,这美人竟然还是出身神农氏,一出手,不仅救了他南陵十万大军,也挽救了小久的性命与前途!
神农氏起源于太黎皇朝,其祖是嬗司娘娘御笔亲封的圣医。其族人无不通医术,各有精专,各极其妙。
史书记载,太黎皇朝崩析后,神农氏退隐,不再过问世事。各国皇室虽有心收拢,但一直未能查到他们隐居之处。直至百年前,神农氏才有寥寥数位后人入世悬壶。他们隐姓埋名,不逐名利,只求医道,乐善好施,活人无数,在民间享誉极广。
而恒仙子,成名十载,最初是出自东北一带的百姓之口,据传其人貌若天仙,性情孤僻,擅于针灸之术,喜欢培植各种珍稀药草,且行踪诡秘,非大缘者不得见。说起来,小久能得其青睐,福气着实不薄啊……
定国公一边转着心思,一边留意着颜初静的举止神态,见她举手投足无不优雅天然,矜持而不拘谨,不禁愈加满意,当即决定帮孙子一把,尽早将这准孙媳妇娶回家来。
用完早膳,定国公漱了口茶水,道:“我有话要与仙子独谈,你们各忙各的去吧。”
秦瑶琨一头雾水,总觉得有点不对劲,郁闷着退了出去。秦恩策与林盛似乎都晓得定国公想说什么,心领神会地走出了园子。剩下秦可久这个当局者,皱皱眉头,迟疑着不挪脚。
定国公年过七旬,心性阔朗,有些像常人说的返老还童的兴头,喜欢捉弄孙子,逗逗乐:“小久你站着做甚?出去出去,莫不是怕我这把老骨头吓着了你的心肝宝贝啊?”
秦可久大窘,清咳一声,眉头却舒了些,转首对颜初静道:“我在园外等你。”
颜初静点点头,也摸不准定国公的意思。
待到秦可久也退了出去,老管家秦立便虚掩堂门,将下人都赶得远远的,自己则与秦可久一起在园门外“站岗”。
“老夫托大,敢问仙子家中可还有人?”定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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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此问,问的其实是神农氏一族。神农氏隐世数百年,传承如何,是盛是衰,莫说民间,便是各国朝廷亦无人清楚明了。
颜初静闻言,沉默良久。
她想起了荒域北面的那一小片绿洲。
如来圃确实是存在的,但已荒废多时,人烟绝迹,里面那几亩药草若非还有少许淡淡灵气维持着,只怕早就枯萎了。
那里的地底原本有一条小灵脉,可惜已近枯竭。
当时,她在药田边的一间木舍里发现了一具女尸,尸体躺于榻上,僵而不腐,浑身散发着一种奇异的药香。她辨出那种药香正是出自养魂木,凤栖岛上有好几株,她临走前还特意截了一小段下来备用。
榻上遗有一封羊皮笺,从中确认女尸是恒仙子之后,她劈木造棺,将尸体安葬在灵脉之中。她如此做,一是略尽同道之谊,二是因为神农氏信奉嬗司娘娘。虽然她从未见过嬗司,然而在内心深处早已视其为师。因此,对身为神农氏后人的恒仙子有了那么一丝亲切好感,自然不会任其曝尸在外。
这些事,不足为外人道也。
而定国公问出了这一句,他的用意,她也能猜到几分。
颜初静拈起松花纹白瓷茶壶,自斟一盏。
水汽袅袅如烟。
她声音清淡,语气悠缓,仿佛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儿:“秦公昔日征战多年,如今隐患虽除,然体内生机已尽,不出半月,必赴黄泉路。”
秦瑶月
这番话倘若出自旁人之口,定国公多半会认为是危言耸听,但她不是旁人,她是出身于医术冠绝天下的神农氏一族,断然不会信口开河,无中生有。
人生自古谁无死?而大千世界,芸芸终生,真正堪破生死,从容走过黄泉彼岸的能有几人?定国公自认未达心如止水的境界,但他毕竟与常人不同,半生戎马,度过多少年风风雨雨,历经多少回九死一生,纵有惶恐徘徊时,他亦从未退却……
“多谢仙子实言相告。”震惊之后,他坦然而笑,“老夫今已古稀。俗语说的好,人生七十古来稀。眼下国泰民安,老夫别无所求,惟余一愿未了,便是你与小久的婚事。”
第60章
颜初静暗叹,原想着引开定国公的注意力,怎料他竟如此阔达,洞彻生死,一心想撮合她与秦可久。
“小女子不才,只能以金针渡气之法为您延寿,但我有一兄长精研阴阳恒久之术,或可借天地之力令您重焕生机。”
定国公眼神一亮,多了分期待:“不知令兄现在何处?”
“家兄素来行踪不定,只是年前曾与我约定三年后的中秋在琼山一聚。婚姻大事不可儿戏,长兄如父,成亲之日焉能缺其位?还望秦公见谅。”颜初静缓声说道,心想,三年时间转眼即逝,如何借取魑离刀与乾弓坤箭,实在是刻不容缓,她虽不愿多说谎言,但事已至此也顾不得许多了。
“原来如此!”定国公呵呵朗笑,“好,那这三年可就得劳烦仙子了。”
颜初静松了口气,浅笑道:“秦公言重了,还请秦公斋戒一日,施针前后不可饮酒,忌大悲大喜……”
这天恰逢是百官休朝之日,辰时三刻,仁义坊中往来马车稀疏,不似平日拥挤。
定国公府正门前,一辆素帷马车徐徐停下。
秦瑶月在贴身丫鬟翠棠的搀扶下,踏梯及地,淡藕色月华裙随着她的动作微微舞动,折闪出雅致光晕,十分动人。
接着,奶娘抱着个粉嫩可爱的三岁女童也下了马车。
一行人进了大门后径直往正堂走去。
正在换衣饰,准备出门的秦瑶琨闻讯大喜,跑到正堂,先将外甥女抱过来,又捏又亲地过了把瘾。
秦瑶月笑他:“你成亲也有两年了,怎还不生个来玩玩?”
秦瑶琨嘿嘿两声:“我就喜欢姐姐生的。”
“又胡说!”秦瑶月拿他没辙,喝了口茶水,便问,“爹这回出征可曾受伤?”
“好象没有。有恒仙子在,怕甚?!”秦瑶琨笑道。
秦瑶月眸色微沉:“听说那位恒仙子是神农氏一族的人,真的么?”
“当然。”秦瑶琨不假思索地应道,然后感应到她的情绪似乎有些低落,不禁奇怪,“姐,你怎么了?”
秦瑶月轻轻地摇了摇头,描得精致无比的柳叶眉似蹙非蹙,流转着一种我见尤怜的美态。然后从他怀里抱过孩子:“我带菱儿先去给太爷爷请安,你有事就先忙去吧。”
秦瑶琨见她欲言又止,满腹心事,出门的心思顿时淡了,想着这里人多嘴杂,确实不是说话的好地方,于是陪着她出了正堂。
定国公住的逐天园位于府内的南北面,从正堂走过去,中间必须经过一个大花园。此时,阳光煦和,照得花园里的菊花分外灿烂绚丽,花香弥漫,引蝶招蜂。小孩子最喜欢那色彩斑斓,翩翩飞舞的蝴蝶,不时伸出胖嘟嘟的小手去抓,可惜每次都扑空。
行至流水木桥前,秦瑶月忽然止了步,面上的笑容同时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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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僵住。
秦瑶琨则再次目瞪口呆。
不为别的,只因为他们的爹,向来冷酷轩昂的秦大将军,竟然拿着一朵含苞欲绽的芍药,小心翼翼地插到女子乌黑柔亮的发髻上……
念桥边江药,年年知为谁生?
古人有云,牡丹第一,为花王;芍药第二,乃花相。
秦可久一身铁骨,平生只知舞刀弄枪,读兵书,念战词,饮烈酒,交豪友,哪里晓得这些风花雪月?不过是偶见此花开得素雅,一时心血来潮,才将心里的爱慕之情寄于花中,想着为心上人更添一分美丽。
他身材健硕,颜初静站在他身边,眉眼与他胸膛平线,只需微微一低头,便可半掩神色,掩去眸底的古井不波。
面对这份注定辜负的情意,她只希望自己能够做到适可而止。
发乎情,止乎礼。
肌肤不相亲,肢体不纠缠,不铭心不刻骨,再好不过。
只是,她这一低头,却被秦可久当成了羞涩。他情不自禁地压低嗓音,如同调了重音的胡弦,浑厚低沉又不失圆润:“爷爷方才与你说了些什么?”
颜初静不答,抬起头,转眸,目光穿过繁花重重,望向小木桥对面的人影,轻声道:“有人看着呢。”
秦可久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见自己的一对儿女正呆呆地看着这边。不知怎的,他突然有种被人洞破心思的尴尬,很是别扭……
他皱了皱眉头,随即平复情绪:“杳儿,我们过去。”
颜初静轻唔一声,与他并肩步出花丛。
微风习习送疏爽,流水潺潺萦几曲,金鱼曳尾见碧石,风光如此正好,谁又知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秦瑶月依礼而揖,恭恭敬敬地给秦可久请安。
“气色不错,江家小子没怠慢你吧?”秦可久仔细地打量了她一下,然后看看秦瑶琨怀里的外孙女,唇红齿白,双眼黑白分明,灵动可爱,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算算日子,打从她出嫁之后,他们父女仅见过四五面,一眨眼,她的孩子都这般大了,真是光阴如箭……
“多谢爹爹关心,他对月儿很好。菱儿,来,叫外公。”秦瑶月一边说,一边轻轻用力把秦瑶琨推前两步。
“外公!”小女童坐在秦瑶琨的大手上,仰着小脑袋,朝秦可久稚声嫩气地叫了一声,非常乖巧。
秦可久顺势伸手抱过她。
颜初静站在一边,默然旁观。
她岂会忘记,眼前这个温婉守礼,美艳得不可方物的大家闺秀正是江致远的平妻,也是导致一个女子服毒自尽的罪魁祸首。
她不是那场情变悲剧的主角。对于秦瑶月,她没有恨,更无报复的兴趣。她只想弄明白,四年前的袭杀,小桃的死,此女是否参与其中。
若然是,那就血债血偿,因果相报,无人能免。
这时,秦瑶月忽觉一丝寒意钻心,透骨的冰冷。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结果引来秦可久的关切与斥责。
“昨晚下雨,今日尤寒,你也不知加厚衣裳?!”
秦瑶月一见他板起脸,那不怒自威的样子,就不禁胆怯,低了头,也不敢回他的话。秦瑶琨也是个怕爹的主,同样不敢吭声,只暗自着急,姐姐是不是着凉了?
“这位是神农氏恒仙子。”秦可久对她说罢,回过头问颜初静,“杳儿,你看,月儿她身子骨如何?”
秦瑶月与秦瑶琨听见他语气温和,称呼又是这般的亲密,皆不禁心头一突,而后对视一眼,暗自猜度爹与这恒仙子究竟是何关系。
颜初静不动声色,故意露出一丝若有所思的神色:“既然天凉,不如寻间房子坐下,我再给她把一把脉。”
秦可久微微颌首:“就去月华舍吧。”
入宫去
月华舍是秦瑶月出嫁前的住处。院内有一片碎银石铺就的平地,每至月夜,碎银石莹莹生光,与月色交相辉映,人若起舞,其景如梦似幻,美妙之极。而有阳光洒照时,平地更是熠熠烁烁,衬得周围的花木愈加鲜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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