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楚风云录

    “切”年轻些的守卫不屑一瞥，自顾自道：“今日是怎地了怎跑来这么多武者……”

    闻此，吴老二亦是满心困惑。他在此值守多年，权贵子弟，万贯豪绅见得多了，可似这些江湖游侠，却是少见。近日来所见游侠，比往年所见，要多上不少……不过这些，不是他们这些无名小卒能关心的，他现在只在乎晚上回去，该如何哄哄自家婆娘，好让自己在这寒夜快活些……

    是夜，明月当空，月辉撒在宫殿之上，处处皎洁。

    噌一声，一道身影跃上宫墙，就要冲入宫中，可随之而来，迎接这人的就是数十道劲箭！

    这人还未跃下城墙，便被根根箭羽，刺穿身体。失去生命的躯体重重落在地上，暗中两道人影出现，面无表情的将之拖走，动作十分熟练。

    “老大，今夜人有点少啊，都这个时辰了，才来了三个。”

    “收声！宫中安稳不可马虎，认真点！”

    “是！”

    是了，即使赵隶身为太子，且人在军中都遭受不断刺杀，那这比太子更为尊贵的深宫皇帝，怎会不受逆党惦记太子与皇帝这二者之间，孰轻孰重，他们岂会不知

    明月高悬，映照檐上白雪，若能从上俯瞰，那所有人影皆无所遁形！

    曹贤忠也的确是这么做的。

    宫中最高之地，月钟阁上，曹贤忠屈膝半坐，面前一方木桌放着一壶温酒，一盘苦笋。双鬓长发飘起，曹贤忠望了望身后下方，皇帝所栖宫殿，然后收回目光，为自己斟了一杯浑酒。

    浊酒下肚，曹贤忠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放眼下望，入目皆白。

    “月明风清，檐上白雪。看来今晚能安稳些了……”就在曹贤忠刚刚喃喃自语完，眼角余光忽然瞥见一道人影，从长廊下快速穿过。

    只是一晃而已，不足一息，可仍是被曹贤忠发现了。

    懒散起身，活动了一下手脚。曹贤忠站在白雪阁檐上，眼神转冷，“不知……死活！”话音一落，人已经消失原地。

    向北过三墙，再向右转可见明月殿！然后……正在檐下疾行的刺客一边看路，一边心中默念那早已烂熟于心的路途。

    他胡天一身武学，尽在双拳之上，在江湖中本来倒也悠闲，可有人拿旧年活命之恩说话，他不得不来此一趟。

    至于说杀了皇帝，天下如何……他不考虑，事成之后的报酬足矣让他一生富贵。且那份恩情，他不能无视……

    转过这个宫墙之后，就是明月殿！胡天心中默念一句，身形顿时提速，可就在他刚刚转过去，就发现一个老太监，站在面前。

    这一幕顿时吓了他一挑，右脚狠狠一踏，踩出一个几寸小坑，这才止住身形。

    曹贤忠望着面前这人，顿时眉头一挑，“太祖时就在的青石板，你踩坏了，能赔得起”

    赔你老母！胡天被吓了一跳，然后心中顿生怒火！一个老太监而已，既然撞见了那就去死吧！

    沙包大的拳头握起，胡天纵身冲向曹贤忠。

    望着面前的蒙面刺客，曹贤忠左脚微微一退，然后右手化掌，迎面挡去！

    反应不错，可我这拳头，也是你能挡的！胡天露在外面的双眼闪过一丝冷笑，然后右手劲道加大，运用十足十的气力，打向曹贤忠的手掌。

    看着近在咫尺的手掌，胡天似乎依然看到了这老太监被自己打断手掌的一幕！

    可当拳掌相接，不可思议的一幕顿时显现。只见面前这老太监竟然丝毫不费力的抓住了自己的全力一击！

    不好！高手！快撤！胡天心中警铃大作，正欲抽身而退，可却已然来不及。

    只见曹贤忠冷笑一声，变掌为勾，扣住胡天之拳让其后退不得！

    “气力不错，可却少些劲力……”随后曹贤忠肩膀一抖，一股强盛至极的劲道运臂而出，传向胡天！

    “啊！”胡天痛呼一声，只见自己的右臂竟是被这蛮横的劲道生生炸断！

    走！不能留！胡天顾不得他想，趁此机会急速后撤，他知道，再在这停留，必死！这老太监究竟是谁啊心中这般一想，胡天不经意眼光一扫，顿时发现那名老太监竟然悄无声息的出现在身侧，望着这鬼魅一般的身影，胡天顿时冷汗直流！

    该死的！拼了！胡天低吼一声，举起自己仅剩的左拳，重重挥向曹贤忠。

    还来曹贤忠双眼一眯，双臂如同蛇蟒一般迅速探出，缠在胡天左臂之上运劲一搅，其上的劲道顿时消散。

    看着胡天惊恐的双眸，曹贤忠眸子闪过一丝狠辣，双臂不止，继续攀岩探到胡天脖颈上，如同剪刀合拢一般，狠狠一夹。

    没有断首，没有鲜血喷涌。胡天只是双目一睁，随即便气绝到底。

    看着地上的死尸，曹贤忠没有多看一眼，他得回赵乾身边走一趟。谁知今夜进来几名刺客，此时不容大意。

    在其刚刚离去没一会，几名暗卫出现，将地上七窍流血的胡天，拖走。

    “陛下……”

    “嗯……无事。”

    “诺！”听到赵乾的声音，曹贤忠便放下了心，望着里面未亮的屋子，躬身退去。

    重回月钟阁上，曹贤忠再次四扫，发觉并无异常之后，这才重新坐下。抬手捻起一片苦笋，缓缓放入口中。苦涩滋味蔓延味蕾，曹贤忠望月喃喃一声：今夜太平长安……




第四百章:城中子弟
    荆州城内，一处建有曲水楼台的大宅内，一群身着儒衫，衣冠楚楚的年轻士人，正在长檐下齐聚，各个佩玉挂珠，把酒言欢。似这般场景，在望族权贵家并不少见。但逢佳节，皆会举办像这样的诗会、酒会。

    今日确是有些不同，元灯节尚早，迎冬节已过。不过这些也不算甚，他们一群公子哥，找个由头喝点酒，怎会需要看日子

    只见杯杯美酒，盘盘珍馐皆被流水一般的仆人奉上，这些价逾千金的豪奢，在这里被尽情挥霍。

    酒过三巡，人人红晕。

    只见其中一名白袍镶绒的年轻男子拿起酒杯，狠狠摔在地上！这一幕顿时惹来众人侧视。

    “六公子，你……嗝醉了”有人打着酒嗝，调侃道。

    六公子，莫锦。莫家旁系，三房第六子。若说莫文峰在荆州如同皇帝一般，那他莫家子弟，自然就是皇族。非是比喻，他们在这的地位，也差不离了。

    没有去理会那人，莫锦直接踢翻身前桌案，怒目而立，断然喝道：“神州大地，血光冲天！天下承平已久，为何如今频现杀戮不知诸位想过没有”

    “呃……公子之意是，戾太子”有人呐呐道。

    “不错！”莫锦愤恨道：“想那戾太子不显之时，天下何其太平如今他一出世，神州大地处处哀嚎，可恨，可恶！”

    “不错！六公子所言极是！”

    “在下一家被屠，若不是家奴舍身相救，怕是早就死在青州城了！”

    “唉，遥想当年，左相执政时，我等家族何其风光如今却……”

    “吾恨不得手刃戾太子！”

    “戾太子该死！”

    就在他们群情激奋，声讨赵隶之时，莫锦近前走来一名瞎眼老者。只见这瞎眼老者躬身道：“公子，时间差不多了……家主下令了。”

    不只是这名瞎眼老者，身后不断涌现仆人模样的汉子，各自走到自家主子身侧，开口诉说着什么。

    莫锦醉意闻之一散，望着面前的老者苦笑道：“钟叔，您老也去”

    “是，以后老奴就一直陪着您了。”仅剩的一只眼里出现一丝慈爱，不过脸上褶皱太过可怖，实在无法让人感到一丝温情。

    可莫锦毫不在乎，泪光隐隐闪现，望着老者道：“爹娘家主他们……真不走吗”

    老者没有回答，垂首不言。不是不走，是走不掉了。

    “去哪”莫锦见此，于是换了一个问题。

    “老奴不知。”这次瞎眼老者回答了，不过却跟没回答一样。

    莫锦不再询问，迈步走到廊下雕着锦绣福贵的木柱，抵头流下两行清泪，“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赵隶……戾太子！！”说着，莫锦挥拳砸向木柱。

    锋利的雕纹直接染上鲜血。

    “公子，不要这样……”老者赶忙上前拉住莫锦的手臂，急切道。

    莫锦侧头看了一眼老者，哀戚一笑，最终缓缓放下鲜血直流的拳头。

    半个时辰之后，荆州城四门处，一队队车马离去，不知方向，不知目的。无数膀大腰圆，身形魁梧的汉子护卫其间，四周更游曳着跨刀佩剑的武者，且若隐若现间，那些马车之中，似乎还有抽泣之声……

    州牧府，莫文峰坐在椅上，望着面前站着的莫池。

    二人之间，气氛十分古怪，似乎皆在压抑着什么。

    半响，莫文峰终于开口了，“池儿，莫要怪爹……牙儿不被世人所知，而你却……”

    “爹！”莫池抬起头，望着莫文峰笑道：“不必如此，儿子能明白！再说了，我荆州又不是没一战之力，爹这样做准备，儿子惶恐。儿子可是磨刀霍霍，准备等那戾太子到来时，叫他好看的！届时守住荆州，打退戾太子，儿子跟爹一起去接二弟回来。”

    “吾儿，有志气！”莫文峰勉强笑着道。

    “那儿子就……先下去了”莫池笑道。

    “嗯，去吧。”

    看着莫池离去的背影，莫文峰脸上笑意顿时化作苦涩，守住荆州何其艰难太子南征北战不说，荆州又如何去跟整个大楚争他们完了，安排子弟离去，也是为了宗族传承。至于报复，他想也没想……那样只是徒劳罢了。

    谁不想活可他们这些人，实在是活不了啦。当城破之日，太子发现莫家空无一人，届时必然发布缉拿告示，让他们这些手握大权惯的人去当人人喊打的老鼠，过着见不得人的日子，那他宁愿死。反之，如果他不走，凭借荆州与太子周旋，那这些提前安排离去的子弟，自然就能活下来，事后他们一死，也就没人会去费力找他们，家族就算延续下来了……

    没错，他从心底就没觉得自己能打得过赵隶，他对自己有几斤几两还是知道的，主政一方或许可以，可谈及战事，一塌糊涂。

    而莫池这边，当他迈过门槛，回到自己的屋内时，压抑不住的愤怒顿时发泄出来，入目所及，所有的一切皆在自己的打砸范围之内！

    为什么！我才是长子！我才是嫡子！我比那个野种更有资格担负家族传承！凭什么留我下来去死！不甘心啊，不甘心啊啊！！

    看着少主暴跳如雷，一旁的侍女无人敢上前，但沉默并不代表能避事。只见莫池猩红的双眼看向她们这边，“你……过来！”

    “啊少主……”被选中的侍女两股颤颤，双眸含泪。

    其他没被选中的则不禁松了一口气，显然，被这个时候的少主选中，不是什么好事。

    “不要磨蹭！”沙哑的声音响起，被选中的侍女认命一般，流着泪踩着一地锋利碎片走过去。

    看着走近自己的妍丽侍女，莫池呵呵呵，发出渗人的笑声。双手十分轻柔的摸着侍女吹弹可破的娇嫩脸蛋，呐呐道：“躺下来……”

    侍女一怔，最终含泪躺下，躺在一片碎片之中。

    “啊”疼痛让她忍不住喊出来，可却更加刺激了莫池的神经。只见其病态的蹲下身子，随手拿起瓷片，癫狂的开始……



第四百零一章:坚壁清野
    随着莫池的动作，侍女的惨嚎顿时响起，一旁的侍女们闻之变色，却是不敢有丝毫动作，生怕没尽兴的少主，注意到自己。

    “嘎嘎嘎”院中树上，一只双眼通红的乌鸦落在上面，伴随着侍女的哀嚎，发出阵阵刺耳的鸣叫。根据前几天的事情，智慧不多的它得出一个结论，再等等，马上自己就有肉吃了……

    乌鸦，死亡与霉运的象征。不说迷信，觅食这一本能，显然它做的很好。而似这般的乌鸦，在城中并不少见，也就是说，其他被选择留下来的人，都开始在愤怒与不甘中，暴露人性之中残暴的一面。

    贪婪，暴食，**，凶狠。权柄未失的他们，正在压榨着自己手中的权利，在不断用这些一时的欢愉来缓解自己恐惧与愤怒。

    这样一来，自然造成了许多问题，特别是现在各个城池之中人满为患的时候，大小骚乱不止。可莫文峰阻止了吗不，没有……因为他从一开始，就不认为自己还有胜算。若不是过了那个年纪，加上多年的修养，他都忍不住想……发泄一通。

    “大人！按照您的吩咐，州城以东三郡，包括州城方圆百里内，百姓已经全数迁入城内。城外不留一粒粟米，一只牲畜！”董铁拱手道。

    莫文峰点点头，坚壁清野，据城而守。这就是他的对策。强忍着心中的烦躁道：“记住看好这些迁进来的贱……百姓！当杀则杀，不必手软！”

    董铁当然明白，莫文峰未说出口的称呼，是什么。不过他没资格说什么，活命之恩，培育之恩，他欠莫家的，只要还活着，就还不清了……

    “末将……明白。”董铁躬身道。

    “嗯，退下吧。”莫文峰不耐的挥挥手。

    于是董铁这才退去，迈过高高的门槛，董铁抬头望着天空上的群飞的乌鸦，眼神尽是厌恶。他当然知道，这些乌鸦所来为何……念及前不久遇到的那事，董铁就只觉……恶心！

    走出州牧府，董铁正准备去营中巡视一番，却见一人走到其身前拦住。

    “你是谁”董铁望着面前的陌生男子道。

    “我家主人有请。”

    “没空！”董铁只道是哪家权贵，于是断然拒绝。除了莫家，没有任何一家，能够让其俯首。

    “大人还是去一去吧，不会后悔的。说不定……有希望，活下来呢”陌生男子说完直接扔给他一张纸条，然后闪进人海之中，不知所终。

    活下来的希望董铁喃喃一句，随即低头看向接住的纸条，只见其上面只写了一句话：夜半子时，南风馆见。

    慢慢将纸条折好收起，站在街侧的董铁眼中闪过一道异色。

    是夜，更夫在街道上敲锣一声，正要高喊，可随之而见的一幕，顿时让其愣住，一时忘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