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楚风云录

    当赵隶披头散发，持剑坐在北蛮战马之上环视时，喊杀之声便开始削弱。

    浑身上下如同血浴，赵隶高高扬起手中长剑，狂笑许久，随即怒吼道：“胜了！！！”

    四下将士皆是茫然抬头，望着马背上的太子，随即便是狂喜，长枪直插云霄，将士们高举手中的利刃，疯狂怒吼宣泄，他们赢了他们赢了！！

    翻身下马，赵隶持剑走在将士们中，所行之处，人人避让。当他来到了最前处，却找不到秦广义与悟明的身影。

    他俩呢一股恐慌之感迅速蔓延赵隶的心底，他站在无数尸首旁嘶吼，“师父！！”

    四周将士愕然，对啊，先前那两人呢

    难道……死了

    倏地，一抹金黄浮现，赵隶连滚带爬奔去，只见不远处的血泊中，悟明和尚的禅杖正静静躺落。禅杖上，一支手臂紧紧握住……

    手臂人呢！赵隶赶忙上前，将压在悟明身上的尸首挪开，当他看到双眼紧闭的悟明时，顿时有些举足无措。

    和尚死了这就是……你说的圆寂之机

    砰一下，赵隶屈膝跪在悟明身旁，双手颤颤巍巍就要去探知。

    可双手还没来得及触碰悟明身躯，悟明紧闭的双眼便豁然睁开，望着一脸血污的赵隶，废力道：“咳咳……咳……阿……弥陀……佛……”

    没死！赵隶赶忙询问，“大师你怎么样”

    悟明此时就浸泡在血泊中，却仍是一脸和善，“死不了，力竭而已……”

    那就好，赵隶刚刚放心，忽然想起，秦广义呢

    刚欲起身，就听见身后叮的一声，身体一僵，赵隶赶忙转身，只见秦广义屈指弹剑，笑道：“武者之器，岂能轻失接着！”

    下意识探手一拿，长剑复归手中。

    看着立于尸山血海中倒持长剑，一脸淡笑的秦广义，赵隶只觉双眼一热，哽咽着喊了声，“师父！”这一刻，赵隶只觉得只要有秦广义在，他就什么也不惧！

    “哈哈哈，”秦广义大笑走来，冲悟明和尚道：“老和尚，当年你说我所创功法实而无用，如今如何！还实而无用否！”

    缓缓起身，坐在血泊中活动了一下酸软的筋肉，悟明摇头道：“是贫僧无知了。未曾想施主所创之法，竟能持续鏖战至今，佩服，佩服……”

    然就在全军开始庆幸之时，沉寂的大地，又开始震颤不止。

    猛然转头，赵隶顿时发现了一个可怕的事情，只见一道黑线起于大地边缘，那是……骑军，那是北蛮骑军！




第四百五十三章:有惊无险
    还有敌人！这个念头顿时让赵隶毛骨悚然，如今情形，先锋将士们皆是力竭，已然无力再战。便是调换身后其他部曲撤换，也亦是来不及。且赵隶根本不信身后那些军队，能挡下这北蛮骑军。

    怎么办！

    茫然间赵隶只觉手脚冰冷，一股北蛮骑军就让他们精疲力竭，若是再来一股，那……

    然而就在这时，那股骑军竟是止步了！只见那新至的北蛮骑军勒马相隔，与他们遥遥对峙，似在观望什么。

    “战争结束了吗贝古尔部……败了”

    象征着克达尔部落的野狼尾杆下，克达尔部首领巴尔森双眼阴鸷，望着随风而至的血腥味沉默半响，随即深沉道：“面前这支楚人军队，跟以往不一样……”

    “那首领，我们要发起进攻吗”身侧有人询问道。

    摩挲着腰下镶嵌着宝石的弯刀刀把，巴尔森眯起狭长的双眼，如同草原狡猾的狐狸好似在观察猎物一般，“再……等等……”

    等等等什么有些困惑，可却无人敢去打扰正在专注观察的首领。

    楚军先锋之前，赵鸿捂住肩头深可见骨的伤口，疾呼道：“殿下快退！先锋部曲已然力竭，无力再战了！”

    赵隶没有动作，持剑远望对面的北蛮骑军，咬牙一字一句道：“退……不……得！”

    “什么”赵鸿一时没有听清，焦急道：“陆大人已经下令，先锋后撤，由徐州军顶上！”

    “退不得！”赵隶犹如泣血野狼，嘶吼道：“一旦有后撤迹象，对面北蛮骑军必定发起冲锋！靠身后那些人，能挡住吗！！”

    赵鸿无语，项北却是拄刀疯狂道：“殿下，那就战！跟他们拼了！”

    “战不得……先锋将士已然无力了……”赵隶摇摇头，目光深沉望向远处的北蛮骑军，“给孤牵匹马来。”

    “牵马”项北一愣，只见赵隶低吼道：“牵马来！！”

    神情似疯若狂，众人只得遵命。战场上存活的战马不少，因此很快便为赵隶牵来一匹浴血健马。

    唏律律战马嘶鸣，赵隶望着面前还挂着血肉的战马，咧嘴一笑，迈步上前，翻身上马。回视众多已生疲惫的将士跟项北他们，低语交代几句随即策马奔向北蛮骑军方向！

    疾驰中，赵隶俯身一捞，一具北蛮尸首被抓在手中！

    这是干什么！！太子这要做什么！

    身后赵鸿他们惊恐的看着这一幕，秦广义更是迅速疾驰奔去。

    “首领，楚人这是要干什么！”看到赵隶的不知是楚军，还有时刻注视这里的北蛮骑军！

    只见巴尔森眉头紧皱，盯着两军中疾驰的楚人没有言语。

    终于，赵隶勒马止住了，在两军中央，赵隶缓缓举起手中北蛮的尸首，将之举过头顶然后以蛮力扯下其一只臂膀！

    正在前奔的秦广义见此，不禁一顿，身形止住。望着马上赵隶的背影，有些茫然。

    任由腥臭的鲜血洒在头面之上，赵隶随手将尸首丢下，只留那只鲜血淋漓的臂膀。疯魔一幕出现，只见赵隶微微低头，将口凑到那只臂膀前，不顾其腥臭血腥，张口狠狠撕咬下一块血肉！

    挑衅！恶魔般的挑衅！这楚人疯了！

    嘴里噙挂鲜血，赵隶冲北蛮骑军扬了扬手中臂膀，然后重重丢在一旁，右手握拳猛力捶胸嘶吼，“战！！！”

    后方项北有些明悟，回想起赵隶去时的嘱托，亦是高高举起利刃，嘶吼道：“战！！！”

    其身后先锋将士们纷纷随之咆哮出声，兵刃举过头让先锋军撤回来吗！！！”陆温华在大纛之下，听着前方嘶吼声不断咆哮询问。

    可是却无人应答。

    微风吹佛，巴尔森身后那长杆上的野狼尾亦是飘动不止，倏地一下，不知为何，这野狼尾竟然脱离长杆，跌落在地……

    回首看了看地上的野狼尾，巴尔森又转头深深看了一眼前方马背上的楚人，嘴唇一动，“呐嘎！”北蛮语中，撤退之意！

    随即不再停留，巴尔森率先勒马转头，身后克达尔部的骑军亦是随之奔回幽州方向。

    他们撤了他们真的撤了！看着面前这一幕，无数的将士纷纷不敢置信，激动的嘶吼起来。

    而马背之上，口中还有血肉残余的赵隶，望着黑流退去，心中满是侥幸。

    放松下来的那一刻，却是双眼一黑，直接晕死过去。就在其身躯将要跌落马下时，一道身影出现，将之牢牢接住。

    看着怀中明明一脸清秀却满是血污的太子，秦广义双眼微动。察其脉搏知晓其并无大碍之后，顿时轻轻一叹，“万幸大楚而出殿下……”

    事后战损得知，两万先锋军死伤过半，还有战力者仅剩八千人！以两万步军对战一万精骑，这般战果可以说是大胜！

    也得亏克达尔部没有发起进攻，否则就会发现，面前看似强悍的楚军，实则已是强弩之末……

    轰隆隆，一道平地惊雷闪现，随之而来的便是一场大雨。

    已是初春，这场春雨来得毫无预兆，将仍在战场上的军队，浇个通透。

    同时间，京都却是一片晴日。

    “你是说，那秦广义将你打晕了”曹贤忠双眼阴鸷，看着前来复命的甲队暗子。

    甲队暗子微微一顿，跪地道：“是！”

    曹贤忠冷哼一声，正欲有所动作，赵乾却是淡淡开口，“罢了，隶儿有自己的想法，随他吧……”

    “可是陛下……”曹贤忠回首皱眉，正欲再讲，赵乾却是摇了摇头，看向一侧满脸兴奋转为失望的郑英与冯樱二女。

    冯樱怀中抱着一名襁褓稚童，郑英则是腹下高耸。

    叹口气，赵乾继续道：“暗卫尽数折返，宫中护卫已然足够。命定安军即刻出发，去北疆寻隶儿。”

    “喏……”曹贤忠神情复杂顿首，躬身离去。

    “咿呀”一道稚童声响传出，冯樱赶忙低头拨开包裹的锦被，只见一名满脸遍布青纹的婴儿正睁着湿漉漉的大眼，好奇看向自己。

    “念儿好乖……”冯樱脸上浮现出为人母的喜悦。

    其怀中婴儿名唤赵念，赵隶之长女。



第四百五十四章:夜下相谈
    这场春雨来得快，去的也快。当赵隶醒来时，便已然是深夜，下过雨的夜空分外透彻。

    坐在粮车上，赵隶正不住的漱口，可无论吐出几次，那带着浓浓膻气的血腥味似乎还在鼻间萦绕不散，“嗬嗬嗬……呸！”双眼微红，赵隶将手中水碗搁置一旁，沉沉叹口气。

    “殿下，今日大胜为何仍闷闷不乐”陆温华站在一侧，看着赵隶。

    赵隶抬头，眼中带着愁苦，摇了摇头，“纵使再怎么高看北蛮骑军，可一上战场交手便仍觉低估他们。今日能胜，我军占太多侥幸。若是那支后至北蛮骑军再起攻势，我军怕是凶多吉少。”

    “殿下此言……会不会有些夸大”陆温华迟疑道：“我军共十五万余人，日间参战不过仅是赵鸿与项北二人麾下部曲组建的两万先锋军，仍有十几万人未动。两万先锋便能战而胜之，我十数万大军，又有何可惧”

    “不是这样算的啊……”赵隶看着陆温华，眼中满是无奈。

    若这般去想未免太过理想化了，军队打仗岂能只看着些微微措辞一番，赵隶开始解释，“陆大人，军分兵种，这点你可知晓”

    “当然！”陆温华蹙眉道：“无外乎弓者，刀者，枪者……”

    还未开始讲，赵隶便出声打断，“不是这些，我所言是骑与步军之分。”

    “骑军步军”陆温华微微一顿，“这臣当然知晓，骑军战力远胜步军。”

    “可怎么个远胜之法呢”赵隶侧头，望着一时语噎的陆温华，缓缓道：“百骑环绕，可裹万众，千骑分张，可盈百里。来如天坠，去如电逝，此为骑军。”

    “在野战之中，若一万步军与五千骑军相遇，双方皆为精锐之卒，那骑军便先天有八分胜算。分割，突进，冲锋，袭扰，迂回，等等……骑军对战步军的优势太大太多了，除非骑军死战不退或者如今日般深陷军阵难以走脱，否则来去自由这一点，步军便难以在骑军面前逞势！这般讲，你可明白”赵隶扯了扯领口，似在排解胸中烦闷，“且我十数万大军之中，可有称得上精锐的在孤看来，也就今日血战一场的八千先锋军勉强可算，其他部曲包括大人一直引以为傲的豫州军，若是与北蛮骑军交战，势必一触即溃！”

    见陆温华面有不忿，赵隶起身肃穆再讲：“此绝非妄言！今日之战，我军胜的太过侥幸，任何一点稍有差池，怕是这中军大纛早就被北蛮骑军砍断了！知道今日北蛮多少骑吗不足万骑！一个骑兵与两个骑兵或许只是一加一之说，可若是一个骑兵与十个百个千个骑兵，那就绝不可同日而语！万骑冲锋，绝对势不可挡！还是那句话，今日能胜，侥幸也！若是两万骑，我军必败！若是三万四万，那我军便只能任其宰割！”

    赵隶言辞犀利，刺的陆温华只觉满心不忿，梗着脖子冲赵隶道：“照殿下这般讲，我军全无胜算。即是如此，何苦还要赴幽，苦守长关等北蛮退去便是。”

    明显的气愤之语，可自己所讲，乃是事实啊。

    抚摸着沾满尘土与血垢的剑鞘，赵隶皱眉道：“此虽是事实，然大楚与北蛮之战，非是我军与所有北蛮骑军之战。要从大局来看，首先幽州城中，大将军所部仍有数万骑军，虽不知到底情形如何，但定然能有些战力。再则孤麾下平乱军正缓缓北上，沿途接纳流民扩军，借流落各地的北蛮骑军来以战养战，此亦是一支战力。三者若能合于一处，对战全部北蛮骑军，未必没有一战之力。”

    “三者合一”陆温华一愣，诧异道：“那即使如此，何不在长关等平乱军至，如此先合二为一，在入幽州”

    “在长关”赵隶摇摇头，“起先孤亦是这般去想，可眼见此间各部曲，实是心中难平，用四个字来形容他们，那便是乌合之众！此等军队，根本算不得三者战力之一，甚至反添累赘。孤是这般考虑的，步军行进本就缓慢，加上陆大人此鱼龟之阵，因此若是等平乱军至，势必拖延行程，倒不如先一步赶往幽州，沿途北蛮势必不会作视，可应当也不会全力击之……只要我军能凝而不散，撑到幽州城，那此军定然算是一支可战之军。就如今日，两万先锋军剩下八千可战之卒，这八千人若再遇北蛮骑军，定然远胜其他各部曲军卒。”

    听赵隶说完，陆温华这才恍然，沉思许久，随即不解道：“就如平乱军所行之策，以战养战”

    “差不多。”赵隶点点头，环视四周夜幕，苦笑道：“可问题是，这十数万大军，当真能凝而不散吗今日与北蛮万骑作战，孤身在其中，心中着实对此存疑。怕就怕十数万大军沿途便被击溃，根本到不了幽州城！”

    “怎么可能！”陆温华皱眉道：“此地足有十数万大军，北蛮骑军才几万人臣自觉，便是北蛮骑军尽数至此，我军也未必如殿下所说那般，不堪一击。”

    “有时候人多并非好事。”赵隶见陆温华仍旧固执己见，对十数万大军这个数字自信非凡，顿时望向他深深道。

    “殿下好生歇息，臣定然不复陛下所托，不复殿下所望！”陆温华最后拱手一拜，躬身离去。

    脸颊微痛，赵隶面无表情的摸了摸，随即再次躺在粮车之上。

    倒不是没带营帐，而是他不愿进去，他更喜欢看头顶星空。

    漫天星海，一闪一亮，着实能让人沉迷其中。若不是一颗大光头出现眼前，那就更好了……

    “大师，您伤如何了”赵隶无奈道。

    只见悟明竖掌一屈，“阿弥陀佛，贫僧已然无碍。只是适才心血来潮夜观天象，忽觉今夜星象异动，恐有不详，还望殿下多多注意。”

    夜观天象赵隶茫然抬头看向头顶，什么异动他怎么看不出来不过毕竟心事太多，难以入眠，于是思来想去，干脆离了中军，打算去找赵鸿聊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