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楚风云录

    小柔神情黯淡，垂眸不语。苏红有心开口说些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到是冯樱这丫头仍是那般没心没肺，她才不考虑这些，只晓得赵隶还活着，于是便什么也不管，就这么守在赵隶身旁，眼光泛着柔情，伸手一遍遍抚摸他脸上纵横交错的伤疤。

    气氛开始沉默，秦广义握拳对空一击，发出一声脆响，面前篝火更是火星四散。猛然起身，秦广义回望一眼仍在昏迷的赵隶，咬牙道：“我回长关，去探个究竟！”说着就要迈步离去，可却被陈风一把拦住。

    “作甚！”秦广义心中憋屈得狠，因此语气自然好不到哪里去。

    陈风挠挠头，“师……父，还是别去了。再等等吧，万一真的是皇帝不想让师兄活，那你去了，岂不……”

    “放屁！”秦广义咆哮出口，伸手怒指赵隶，“是他南征北战，是他打下来的万里安宁！现如今，天下太平将至，他还是大楚太子！陛下欢喜还来不及，怎会……”说着说着，秦广义语气便缓慢下来，是啊，他说的这些理由其实不恰恰证明，功高震主四个字

    手臂无力垂下，秦广义眼含朦胧，仰头深吸一口气，喟叹道：“从来听说不许将军见太平，怎就连自己儿子都不许……”

    众人无言，半响，秦广义深吸一口气，咬牙道：“我还是要去一探究竟！”

    “师父你不是想明白了吗”陈风愕然。

    秦广义却是回望赵隶，握拳道：“就是想明白了才更要去！我是他师父，我跟着他一路走来九死一生才到如今，不能仅凭一些莫须有的臆想断定什么，我要……自己亲眼去看的真切才算！”说罢，秦广义不再停留，脚下一点，纵身跃入茫茫黑夜之中。

    单臂前伸一僵，陈风回头望着三女，却见小柔撩拨着篝火，淡淡道：“让他去吧。若是误会也好，若是……那也正好死心。秦先生武功冠绝大楚，曹叔不一定能留下他。”

    这话陈风听不明白，不过也懒得计较。犹豫一番凑到苏红身边，呐呐准备说些什么，可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苏红侧目看向他，“你的武功好像更厉害了……”

    “嗯。”陈风脸色一红，活像个愣头小子，用仅剩的一臂拍胸脯道：“我入先天了！”

    陈风武学天赋，果真不差。仅剩一臂的情况下，还能入得宗师之境，也怪不得当初一战，秦广义会对其另眼相看。不过也许正是那日一战，以及留下的那篇功法，才让陈风触及到先天之境。

    “那你跟秦先生一起去吧，不用入关，就在关外等着，也好接应。”苏红心中杂绪太过，并无甚其他想法，更不想过多开口，于是借机想让陈风离开，也好让她自己好好冷静一下。

    “呃……也好……”陈风闻声起身，面露些许犹豫，可最终仍是转身离去。

    篝火旁只剩三女加一个未曾醒来的赵隶，三人都是心事重重，因此也没闲聊之意。就这般等着秦广义归来，等着赵隶苏醒。

    恍惚间，又一遍摸到赵隶脸颊一侧稍浅的疤痕，冯樱低声道：“若真是父皇想要……那我们是不是就不能回宫了”

    苏红抬首一愣，只见一旁的小柔右手紧握，尖锐的指甲插进肉中也没开口。

    “唉，”冯樱小脸浮现一丝忧愁，“你睡得到香，咱闺女还在那呢……”

    …………

    长关之下，秦广义借着夜色避过军士耳目，悄悄游墙而上。躲藏在阴暗中潜行。听闻四周皆是欢声笑语，在为白日的大胜庆功。

    “唉，俺也糊涂了。白日阵前绑的那人到底是谁怎有人说是征西将军卢狄，还有人说是太子殿下，还有说是军中一员偏将的”声音从一侧帐篷中传来，秦广义脚下一顿，身形止住。

    “嘘禁声！”帐内又传出一人的声音，“你不知道便不要再问了！免得引火上身！没听到今个大将军亲自发话，任何人不得议论白日战事”

    “切，说的跟你知道似的。”

    “我当然知道！”

    “嘿嘿，给俺说说呗，这心都跟猫挠似的，不得劲嘞狠啊！”

    “这个……”

    “来来来，老哥，这是我偷偷藏的好酒！”

    “唉，罢了，我说了，你可不准跟被人说！”

    “当然！谁不知俺老六嘴上有锁，严实嘞很！”

    “其实啊……征西将军卢狄跟太子殿下是一个人！太子爷当年出宫，去并州投军了！”

    “啊！”酒杯碎裂声响起。

    “你怎么回事！可惜了这酒！”

    “那为什么今日……”

    “武功震主呗。”

    “你是说……那可是他亲儿子！”

    “你懂个屁，天上的人，哪还有劳什子骨肉亲情，不说不说了，来来来吃酒吃酒！”

    “嗨，也是，来来来……”

    在帐篷外秦广义一下没动，面无表情直到帐内二人说完，他这才抬眸看向远处那顶奢华的大帐，眼神寒冷，腰下长剑竟是发出低鸣。

    也正是低鸣惊醒了秦广义，赶忙散去劲力，深吸一口气，纵身游曳而去。

    来到大帐附近，秦广义顿时犯难，只见大帐四周，皆被鹰羽卫牢牢护持，三步一人，按刀虎视四周。方圆三丈内纤毫毕现，那里荣得了藏身

    正迟疑间，却忽见一侧有队兵甲缓缓走近，仔细一瞧为首者正是大将军郑向学！

    藏在暗中看着前头一脸憔悴的郑向学，秦广义眼光一闪，随即抽身而退，瞧瞧跟在了其队伍后方，伸手用劲敲晕末尾一人，拖入无人处就要扒甲。

    也得亏秦广义身手利索，这才赶在他们进入鹰羽卫护持范围之前，将一切料理完毕，悄无声息跟上了队伍。

    垂首持枪，秦广义尽量敛息，想要不引起他人注视，同时眼中余光死扫，警惕着四周的情形，一旦稍有不对，也能立即抽身而退。




第四百九十八章:田猛封侯
    不过显然，并未有意外发生，他们这队亲兵被挡在鹰羽卫前，而郑向学则径直走向大帐，“臣郑向学求见。”

    “进来！”声音沉稳，秦广义背过身的双瞳一缩，抓着长枪的手更是陡然用力，他听出来了，说话的正是赵乾！

    牙关紧咬，秦广义竭力收敛气息，甚至还闭上双眼，将所有注意力皆放在耳上，聆听着身后的声音。也得亏鹰羽卫与自己所处的亲卫们都尽忠职守，无人发出一丝异响，秦广义这才得以将帐内的声音，收于耳中。

    只闻得赵乾开口，略显焦急询问，“如何，找到人没”

    “启禀陛下……”郑向学苦着脸回应，“没有。臣在关外搜寻一日，仍是不曾找到太……不曾找到征西将军。”

    “还活着”赵乾的声音响起。

    只见郑向学声音一颤，“应是还活着。臣亲眼见卢将军被秦先生和柔姑娘他们救走。”

    “即是如此……那为何不回来，见朕”赵乾声音陡然一转，带着幽寒之意，“还是你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只听扑通一声，郑向学重重跪在地上，疾呼出声，“陛下！臣绝对没有啊！臣都是忠实执行陛下的旨意，所作所为，绝无一丝出格之事，陛下明鉴啊！”

    “闭嘴！小点声！”赵乾训斥一声，“起来吧，堂堂一个大将军，怎就这般胆子”

    “谢……谢陛下。”听这声音，不难想象郑向学此时正在伸手擦汗。

    帐内一阵沉默，就在秦广义皱眉疑惑时，曹贤忠的声音却是传来。

    “陛下，小柔她心思敏捷，又同殿下感情深厚，或许是猜到了些什么，然后……”

    “小……柔”赵乾闭目缓缓咀嚼，“对了，白日是否救回来一个叫田猛的将军唤他过来！”

    “喏……”

    田猛还活着！秦广义双眼一顿，暴出一阵精芒，随后便闻深厚曹贤忠开口，“去，将田猛将军带来，陛下要见他！”

    “喏。”一名鹰羽卫得令而去。

    不多时，便又折返，身后正是跟着一身血污，满脸沧桑茫然的田猛。

    秦广义害怕田猛认出自己，赶忙垂首，不过却是他多疑了，田猛一路上皆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压根没有看四周。

    “末将田猛，参见陛下。”十分沙哑的声音传来，听得秦广义眉头又是一皱。

    “起来吧，”赵乾声音响起，带着几分拿捏的意味缓缓开口，“说说吧，此去草原都经过了什么，事无巨细，特别是隶儿，一一讲来。”

    “喏……”于是田猛便开始跟赵乾讲述草原见闻。

    十日血屠，草原尸骨盈野。十日长跪，河畔佛经不歇。听完之后，赵乾双眼一沉，“只有这些隶儿可曾说过什么关于大楚，关于……朕的”

    “回陛下，没有。殿下从未曾有只言片语，谈及陛下。”

    “嗯。”赵乾捏额半响，缓缓才低声道：“你之功勋，朕亦清楚。既然隶儿允诺封侯，那不管如何，朕也不会小气，归京之后便会封侯与你……”

    “谢陛下……”田猛的声音满是苦涩，毫无一丝喜意。

    想想也是，几次出生入死的弟兄现如今仅剩自己一人，封侯该开心吗或许吧，可想起这二字其后的累累尸骨，田猛便心中说不出的滋味。

    “陛下，太子殿下呢”田猛声音再次响起，这次却带着几分期盼。

    闻此，赵乾眼睑一垂，“太子自然在东宫修养，其身体一直不好，已然修养多年。若田将军有意，回去之后，朕便让太子为尔赐封。”

    “什么”田猛惊呼一声，“那带着末将南征北战，奔袭的草原的……”

    “那是征西将军卢狄！已然在白日殉国了！”赵乾拍案声响起，断然喝道：“朕知晓田将军对卢将军情意深重，但人死不能复生，朕亦是心痛帝国惨丧良将，还望田将军……节……哀……！”最后两个字赵乾喊得十分刻意。

    一旁一直未曾开口的郑向学更是开口，“田猛，封侯在望，怎可无状还不谢恩回去，好好休养！”

    帐内一片沉默，直到半响，田猛才咬牙开口，“臣，谢陛下隆恩。”

    “嗯退下歇养吧。记住，太子一直在京中，什么易身投军，皆是民间流传。并非实情，做不得数……”

    “臣……明白……”

    不多时，当秦广义看到走出来的田猛跟郑向学之时，只见其身影佝偻，面色消沉。哪里还有往日那般粗犷秦广义眼中满是复杂，失望怨恨妥协

    深吸一口气，就在秦广义准备转身之时，帐内再次开口。

    “曹贤忠。”

    “老奴在。”

    “朕这么做……对吗”

    一片寂静，无人开口。

    “大楚怎能有满身伤疤，一脸刀痕的太子对吧这样于国容有恙。更何况他还不得人心，不论是民间还是朝廷，说他是煞星转世的都不少，如此身缠非议，怎能凳得高位他还不懂权衡之术，只晓得一味胡来，学那劳什子江湖气，不妥不妥，治国不妥，安民不妥，料理朝政，平衡四方，更是不妥……”

    断断续续，赵乾声音十分低沉，若非秦广义凝神，怕是根本听不到。

    而帐中也只有赵乾一人在说话，曹贤忠更是没有说一句话。就仿佛是赵乾再给自己不断地找借口，找一个能安自己心的借口。

    “威望太过，杀戮太盛……只顾着自己性子，怎能……怎能……唉，说到底，还是朕，还是朕无能。”

    “陛下切莫妄自菲薄。”

    “呵呵……罢了，不想了，明日便启程归京，由鹰羽卫纠察四方，敢有妄言者，不论身份如何，杀无赦！”

    “喏……陛下，不找了”

    “不找了，就这样吧。”

    “那若是……若是回来了呢”

    “回来……”赵乾揉捏着太阳穴，眼神缓缓变得有些惊悚，“谁回来了朕的隶儿一直在东宫，身体有恙，两年后就会病逝，届时若郑妃产子，则为皇太孙，若为女……”

    “老奴，明白了……”



第四百九十九章:心灰意冷
    站在冷月下，秦广义持枪的手在微微颤抖。此时此刻，他觉得自己心脏就好像是被一只寒冰大手牢牢攥住，难以舒畅，万分心寒。

    腰下长剑低鸣，引得四周鹰羽卫侧目相视。也就是这时，他们才注意到，这个大将军亲卫竟然没有在先前离去。

    暗卫出身的众人顿时反应极快，果断抽刀将之围在一处。

    帐内听闻动静顿时一凝，随即赵乾与曹贤忠二人便掀帘而出。

    “怎么回事！”曹贤忠蹙眉低喝。

    一众鹰羽卫却不知该如何解释，到是赵乾望着秦广义的背影，有些沉思。

    “报！！”远处郑向学去而复返，却在见到这一幕后，又愣住。

    “说！怎么回事！”赵乾瞥了一眼郑向学，又重新望向秦广义的背影，越看越觉得眼熟……

    咽下一口唾液，郑向学呐呐道：“臣麾下亲卫被打晕一人，还被剥掉衣甲……”说完这话，他就感觉自己万分愚蠢，人都抓到了，他才禀报

    没有理会郑向学，赵乾凝视身前被鹰羽卫围住的秦广义，“你……是何人”

    “何人”秦广义低低一笑，撒手扔下长枪，缓缓将头上遮掩的头盔取下，“臣，东宫武学师傅，秦广义！”

    秦广义！先天武者秦广义！曹贤忠登时大惊，连忙上前一步，牢牢挡在赵乾身前。

    微微皱眉，赵乾拨开曹贤忠，“隶儿呢”

    “隶儿”秦广义垂眸再笑，满是嘲讽语气，“太子自然在东宫之中。”

    都听见了赵乾眼中微芒一闪，右拳紧握，“征西将军卢狄呢”

    “死了！”秦广义倏地抬头。眸中尽是冰冷神色。

    死了赵乾眼中闪过一丝恍惚，喃喃问道：“怎么死的”

    “失血过多，刚突出乱军之中，便没了呼吸。”秦广义面无表情，语气更是森森，“臣请辞去东宫武学师傅之职，重归江湖游荡。还望……陛下恩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