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楚风云录

    温暖的帐中，郑英微微有些晃神，下意识觉得有些口干于是便端起茶杯润了一口，可茶水入口，这才发觉茶杯是赵隶用过的。握着茶杯的手僵在半空，凝视一番后，郑英微微一笑，然后一饮而尽。

    “夫君”郑英望着空了的茶杯，自嘲苦笑一声……




第二百三十三章：启程雁城
    这场初雪，初时不大，可越下越急，越下越大！一连三日下来，竟然覆没大地寸许，车马难行！不过雪再大，亦有止住之时，当几日后天空放晴，日头高升之后，积雪这才消融。裸露出地面泥泞的土地。

    还好，雪终是停了，若是一直下下去，真不知接下来该如何去往雁城。大军行进戍边，就算不用携带什么过多辎重，可仅是马蹄失陷就足以让人头疼，毕竟神射、奔狼、虎贲三大营不论何营皆是骑卒。马蹄铁……赵隶这几日正思肘着要不要将马蹄铁与三角马镫的事说给郑英，后来想了想还是决定待到后来去过幽州再说。

    就这般，终于到了大楚瑞华十五年的十二月。年年至日长为客，忽忽穷愁泥杀人!

    郑英一身将军鳞甲，按剑在台，看着下方牵马在侧的三千余军卒，沉声道“今朝月初！神射戍边！”

    “诺！”黄敢牵着一匹枣红骏马，于台下抱拳领命。

    随后也不拖沓，伴随着郑英的一声出发，三千余军卒纷纷翻身上马，三人一列，策马奔腾，呼啸奔出了大营直扑西方！路旁积雪尚在，枯枝已无绿意。只见赵英一马当先，身侧黄敢赵隶相随，身后则是秦广义一众。三千余甲卒更是起伏于驰马之上，紧紧相随。

    “将军，雁城离此只有一百余里，又是大雪已止。我等将士带三日口粮，足矣按时抵达。何必这般疾驰道路此时正是泥泞，恐将马蹄失陷啊……”枣红骏马之上，黄敢披甲背弓，皱眉说道。

    马背上的郑英神情凝重，抬头看了看天道“上天同云，雨雪纷纷。本将怕这几日会有雨雪，叫将士们注意些便是，能早到雁城一日也好。”

    上天同云，雨雪纷纷一旁的赵隶抬头看了看天，却发现自己实在看不出什么，有这么邪乎不会吧，不是刚下过雪吗心中如是想到。

    不过郑英还是稍稍放缓了马速，毕竟马蹄失陷不是玩笑，轻则摔伤，重则瘸腿命丧。，且神射虽然是并州顶尖的军队，可也只是一人配备一马而已……唯有那些草原之族，才会一人配备双马，乃至三马。也正因为如此，并州的骑卒其实根本不具备长途奔袭之能……

    正策马奔行之时，忽然听见后方传来一声“啊！！”的惨叫。众人连忙勒马回首看去，只见后方队伍隐隐一乱。不多时，一骑策马而来，“报！将军，后方有一弟兄马蹄失陷！”

    “人马如何”一旁的黄敢皱眉问道。只见这骑赶忙回道“那弟兄折断脖颈已然气绝！座下之马亦是前腿尽折……”

    晦气！刚出大营就遇此事，当真令人郁闷。只见黄敢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郑英，然后令道“派人将那人尸首送回，那匹马……就地斩杀，剥皮存肉充作军粮！”说这话的时候，黄敢脸上满是心头，一是心疼那名士卒，二是心疼那匹战马，可是无法，战马双腿折断，便已然无用……

    “诺！”这骑拱手一诺，调转马头回身传令而去。

    “罢了……”郑英叹口气道“马速再缓，叫弟兄们万分留神吧。”

    看到这一幕，赵隶动了动唇，想要说出马蹄铁之事，可是话到嘴边，又是未曾说出口。被郑英瞧见，顿时问道“卢狄你有话说”

    “没。”赵隶摇了摇头。

    一刻钟罢，大军再行，这次没有奔驰，而是缓行。毕竟前车之鉴就在眼前，总不能为了或可能的雨雪，而不顾人马的损失吧。

    凛冬白日，天色蒙蒙。骑在马上，时不时吹来的寒风，刺骨不已。武者还好，尚能依靠内力运转经脉，换来一些暖意。可那些军卒则只能凭借衣物体魄来咬牙硬抗。赵隶注意到，这三千余军卒之中，不少人的盔甲下，仅是一层单薄的衣衫。面对迎面而来的寒风，皆是尽量俯低身躯，咬牙忍受。

    如此这般，一日过去。冬日黑夜来的早，因此他们也扎营的早。吩咐一些人四散守卫之后，郑英便围在一处篝火旁，取暖驱寒。说是扎营，其实就是下马生火罢了，他们根本没带营帐。毕竟百余里路，三日可到，将就个两夜也就过去了，带着营帐辎重，反而累赘。

    “晦气！轮到咱神射营怎就到了这十二月！冻死了……”

    “可不么，这鬼天气，今天白日还有一弟兄马蹄失陷，直接丧命了，你说这叫什么事！”

    “唉，罢了，吃吧吃吧，吃完歇息一会，明日赶路还是小心些吧。”

    “只能这样了……”

    一月一轮，这么说冬日里这月到是最难熬的了赵隶微微动耳，听着远处其他篝火旁士卒的对话，心中暗自分析。

    就在这时，赵隶不经意一瞥，瞧见了缩在一处的冯樱，顿时问道“怎么了丫头冷”不该啊，冯樱这丫头身怀内力，微微运转，想必这些阴寒应是不惧才是。可心中这般现着，赵隶的手已然伸了过去，握住冯樱有些冰冷的小手，揉搓起来。

    “没事。”冯樱摇摇头，正想抽手，可见赵隶握的紧，于是便听之任之。

    这厢正你侬我侬，忽然就听到郑英厉声道“卢狄！跟我来！”

    赵隶回头看去，只见郑英已然转身走向远处幽暗无人之地。

    皱皱眉，赵隶松开冯樱的手，抬步走了过去。很快便追上了郑英。

    “不知将军何事”赵隶出声问道。

    郑英嗤笑一声道“怪不得殿下投军都要带上两个女子，好雅兴。不过殿下莫要忘了，我俩是有约定在身，以后殿下是要娶我的！”

    听着这阴阳怪气的声音，赵隶眯眼道“孤心悦冯樱，与娶你有何干系”

    有何干系郑英心中顿时一怒，可一时情急又不知说些什么。赵隶见此，面无表情的拱手道“若是将军无事，卑职告退！”说罢转身离去。

    看着赵隶的背影，郑英银牙紧咬，心中愤恨不止。一阵冷风吹来，郑英一愣，随即暗自皱眉，自己这是怎么了吃醋怎么这般女子姿态……自己该知道的，赵隶就算娶了自己，身边又岂能再无他人

    微微深吸一口气，郑英不再胡思乱想，压下心中烦闷，面若寒霜的走向篝火处，脚下踩在积雪上，行走间咯吱咯吱甚是用力……



第二百三十四章：雪林少女
    次日天光微熹，一声声将官们的喝骂响起，将睡梦中的士卒纷纷嚷起。

    “起来起来！还他娘的给老子睡欠收拾的玩意！”一壮汉行走在士卒只见，不时踹出去一脚。被惊醒的赵隶见此，打个哈欠摇了摇怀中的冯樱，将身边的人一一叫醒。冯樱刚醒还有些迷糊，看着前处，双眼没有焦点，一片茫然。赵隶见此，不禁喜从心来，伸手捏了捏冯樱的脸颊。

    看着冯樱气鼓鼓的神情，赵隶哈哈大笑。

    “哼！”郑英见此，冷哼一声，扭头怒喝道“起来！一刻钟时间进食，随后出发！”

    “诺！”黄敢与一众司马军候纷纷应声一诺，随即怒骂声更响。

    草草食罢，郑英翻身上马，不顾一刻钟时间未至，怒声道“全军上马！”

    将士无奈，只得遵命，将啃食一半的口粮放在怀中，匆匆起身牵马而上，列队集结。不知郑英发的哪门子脾气，赵隶撇撇嘴，亦是上马跟在其身后。

    女人心海底针，脾气果真变幻莫测……赵隶心中诽腹一句，然后就见郑英扫视一番，见将士们皆已上马，顿时一挥手，大军开拔。

    骑马缓行，一日间倒也能行个三十来里路，这般算着，三日内赶至雁城应是无碍。可这想法才刚刚升起，就见一阵疾风袭来，带着浓浓的寒气直缠人身。“啊欠”田猛一个不防，打出一个喷嚏。这似乎是个信号，身后的将士们纷纷喷嚏连连，不断响起。

    怎么回事赵隶皱了皱眉，只觉这阵风过去后，似乎刚刚有些晴朗的天空似乎阴暗许多。顿时抬头一望，顿时愕然，只见点点雪花飘落，不多时便已然便的洋洋洒洒。

    大雪拦路，此乃行军大忌！赵隶不禁转头一看，果不其然，郑英脸色遍布乌云，显然暗怒。

    “将军，此地无遮无拦，无处可避……我们……”黄敢皱眉问道。郑英沉思一会，然后开口道“前处十里本将军记得有片百刺林，在大雪拦路不能行进之前，速速赶往那里！避过大雪在说！”

    “诺！”黄敢抱拳一诺，回头沉声喝道“全军疾行！”

    然后在将士们的催赶下，胯下的战马纷纷使力甩蹄！奋力前奔。此时那里还顾得上马蹄失陷若是大雪不止，他们被围在雪中，那时候全军覆没也不是不可能！

    因为一旦被茫茫大雪围困，天地一色纯白，方向难辨不说，人马行进何止艰难二字一日谁知能走出几里地，况且身上干粮不足，取暖之物除了薄薄的衣衫铁甲，便只能依靠木柴篝火！所以郑英所说十里外的百刺林，便是他们此时最好的去处！

    “架！架！”将士们皆知被大雪围困的可怕，因此没人敢抱怨寒风冰雪，纷纷用力催马前行，势必要在大雪彻底拦路之前，赶至百刺林！

    终于，三千余人马在积雪已然半寸时，赶至了百刺林。看着眼前覆盖积雪，秃枝交错的林子，众人不禁松了一口气。

    “速速下马！砍柴聚火！要多多备柴！”郑英看着洋洋洒洒仍是不断在下的大雪，不敢耽搁，连忙喝道。

    军队之中，效率自然很快。在司马军候们的带领下，三千士卒看马的看马，砍柴的砍柴，分工明确，速度极快。不过一刻，就清出了一大片地方，堆积了小山般的柴木。

    “禀将军，刚刚理清。共有十三人失足陷马，其中有五人人马无碍未曾掉队，其余八人……皆是丧命，与战马一处，未曾跟上来。”黄敢站在郑英身侧，低声禀告。

    郑英回头看了看已然茫茫的大雪，听不出情绪道“记住他们的名字，待到日后派人前来搜寻其尸首。家中抚恤等等，亦要安排好。”

    “诺。”黄敢低声应道。

    “聚柴点火！”郑英转过来怒吼一声，一丛丛篝火于这茫茫大雪之中，被一一点燃。将士们围在其旁，不时添柴，准备跟这大雪熬下去，看是你先停，还是我们口粮，木柴耗尽……

    片片雪花掉落在肩头，转瞬又被身前篝火炙烤融化。水滴顺着脖颈缝隙流进身体，阴冷湿粘之感，顿时让许多人感到不适。

    “将军，这雪看来一时半会，停不下来啊……”黄敢在一旁忧心忡忡道。郑英神态自若，将手放于火前取暖道“先等着便是。”不说其他，单是这份镇静，就足以让很多人安心。特别是赵隶，看着一脸镇定，不见慌乱的郑英，顿时暗暗佩服，这般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姿态，确是符合当一军主将。

    这时，一旁忽然有士卒从雪中走来，拱手道“禀将军！前方弟兄们劈柴时，发现一少女昏倒在地！”

    “带过来。”郑英蹙眉道。于是只见一名士卒抱着一道人影走了过来，将怀中少女放在地上。

    苏红见此，上前将之扶起，然后搭脉一会道“尚有呼吸！似是饿晕了。”

    “给喂些吃食。”郑英并不在意道。赵隶看去，只见这少女肤色黢黑，嘴唇却是发白，约莫十一二岁的模样，浑身上下尽穿着一件薄衣。想必是那家穷苦的女儿吧，无端的，赵隶想起了以前赶路时，那些在路旁乞食的孩童们……

    苏红将面饼捏碎，混合着雪水缓缓喂与这少女，并将其微微往火旁移了移，不多时，“嗯”一声轻咛，少女缓缓睁开双眼，一双眸子明亮有神，可却满是惊恐。

    “莫慌莫慌，我们乃是并州军，见你在林中昏倒，救了你。”赵隶安慰道，他看着眼前的少女，发现这少女的眉宇间竟是与他前世的妹妹有几分相似，因此便心生几分爱怜。

    这少女挣扎着从苏红怀中出来，舔了舔嘴唇，将面饼碎屑舔干净，然后犹豫一番，跪在地上脆声道“谢各位军爷救命……”

    一刻钟后，看着正狼吞虎咽啃着面饼的少女，赵隶不禁笑了笑。她的事，他们也都知晓了。这少女名叫大丫，是西边两里外一个叫斗村的人，家中穷困，育有子女五人，她是老大。为了减轻家中负担，便主动来百刺林砍柴，好让家里在这个冬天好过些。可谁曾想，本来还算是晴朗的天，竟然说下雪就下雪，再加上几日未曾进食，因此便猝然昏倒地上……若不是碰上了来此避雪的赵隶他们，恐怕就命丧雪地了……



第二百三十五章：送其归家
    面饼啃食一半，大丫明明还是饥饿，却仍是不再进食，而是将面饼放与怀中，可随即一顿，怯生生的问道“我能把这半个饼带回去给弟弟妹妹们吗”

    看着大丫小心翼翼的眼神，赵隶心中有些酸楚。游历至此，各地百姓皆是见过。可自荆州始，越往西北来，百姓穷困便越多，似大丫这般的人家，西北大地不知几凡。是大楚缺粮吗不！徐州青州冀州何处不是无尽粮田何处粮仓不是盆满钵满！可这些粮食，在粮仓中放到发霉，也不见其有一颗流入并幽……

    为了压制武将，为了怕粮草被武将们扣下，于是多年前起，大楚之粮除了定量的供应军中，民间百姓除非以天价去买，否则万难吃上一粟一粒！其中牵扯，各地黑心粮商，贪心官员，狠心诸公丝丝缕缕交缠难分……

    明明……明明都是大楚之民，为何并幽百姓要过的这般辛苦！天下皆富，唯苦幽并！天下皆足，独饿并幽！赵隶深吸一口气，上前爱怜的摸了摸大丫的脑袋，从怀中取出几张面饼道“都拿着吧，给你。”

    看着递来的面饼，大丫眼中泪光闪烁，接过面饼后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大丫谢谢军爷。”

    “起来吧。”赵隶上前扶起大丫。一旁一直观看赵隶的郑英眼中藏有好奇，眼神满是探究。

    “我……我要走了……”大丫起身后犹豫道。赵隶一愣，看了看外面仍在洋洋洒洒的大雪，顿时皱眉道“这般大雪，你往哪走就在这吧，等到雪停再说！”

    听完赵隶的话，大丫抬起头，目光坚定道“我出来这么久，爹娘会担心的，而且这雪对我来说不算什么，比这更大的我都见识过。军爷放心吧……”

    看着大丫坚定的眸子，赵隶叹口气然后拱手道“禀将军，可否让属下送大丫回去”

    “你”郑英一顿，还不待说话，一旁的秦广义就开口道“还是我去吧。”

    郑英抿抿唇，道“随你吧，大雪停止之前，务必归来！”

    “诺！”赵隶一应，然后回头看向秦广义道“师父，左右不过两里。就我去吧，我挺喜欢这丫头的。”

    “唔……即是如此，小心些。”秦广义已然知晓赵隶步入化劲一流，于是开口道。

    “是。”赵隶点点头，然后上前道“大丫，哥哥抱着你走如何”

    哥哥大丫心中暗暗吐舌，还好他一直叫军爷，没叫叔叔……于是摇头道“大丫不敢耽误军爷……我自己可以的……”话音未落，赵隶便上前笑着抱起大丫，感受着其瘦骨嶙峋的身体，不禁又是一阵心疼，他下意识把大丫当成自己前世的妹妹了，于是低声道“抱好了，然后脚下猛点，纵身扑进茫茫大雪之中。”

    感受着怀中冰凉的铁甲以及有力的臂膀，大丫先是一愣，然后心中便满是暖意，“谢谢军爷。”

    “别叫军爷，就……叫我一声大哥吧。”赵隶笑道“是往西两里对吧”

    大哥大丫是家中长女，从来都是她照顾弟弟妹妹，何时有人来照顾过她顿时心头一热，低声道“是的，大……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