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胥引小说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唐七公子
大约再过三个月,陛下会开始呕血,一年后
一年后
呕血而亡。
他脸色发白,声音却仍是平静:连先生也没有办法了吗
百里越是药圣,不是神。冬惑草溶进他体内近一年,要化解已无可能。他第一次自欺欺人,希望从未出过错的百里这次能出错,他并未中什么夏惑冬惑,只是一场虚惊。可直到三月后,在批阅文书时毫无征兆地呕出一口血,他才相信这所谓的命运。他性子偏冷,从懂事起喜怒就不形于二色,这一夜却发了天大的脾气,将书房砸得干干净净。但事已至此,所有一切不能不从头计较。
十日后,借欺君之名,他将莺哥锁进庭华山思过,次日即拟定讣文昭告天下,称紫月夫人病逝。百里越与他对弈,执起一枚白子,道:到最后那一日,陛下想起今日,必定而悔。
可没有比这更好的办法了,他想,待他归天后,她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条是殉葬,另一条是孤老深宫。假如让她选择,依她的性子必定刀自刎在自己床前,她看上去那么复杂,却实在是简单,爱上一个人便是誓死相随,而假如那一夜他见她时妄心不起,她是否就能活得更好一些。他锁她十年,庭华山与世隔绝,十年之后,她会忘了他,即便青春不在,还可以自由地过她从前想过的生活。而该将郑国交到何人手中,怎样交到那人手中,他自有斟酌。
不几日,宫中传出红珠夫人有孕的消息,说是由药圣百里越亲自诊脉,诊出是个男婴。
红珠夫人有孕是真的,却不是他的,他已两年多不曾见过红珠,那孩子是她同侍卫私通所得。由百里越诊脉是真的,他亲自带着药圣前去芳竹苑,红珠跪在地上吓得发抖,那侍卫被活生生处死在她眼前。传闻中前两句全是真的,但诊出是个男婴却是漫天胡扯,纵然百里越医术通天,也绝无可能搞清楚个未成形的胎儿到底是男是女,但因是神医金口玉言,大家只好深信不疑。而这就足够了。他只是要让朝野上下都晓得,他将要有个继承人,待他身死后,即郑侯位的将不再是容浔。特别是要让容浔晓得。
百里越斟酌道:这本是你们郑国的事,同我毫不相干,但你既然早已打算要将王位传给容浔了,怎么又安排这么一出逼着他来篡位夺宫他端起石桌上的茶盏,容色淡淡:倘若孤能长命百岁,又倘若紫月能诞下孤的子嗣,你以为,容浔会忍到几时来反孤容浔有治国之才,却野心勃勃,养着他,如同养一头猛虎,孤以为有足够时日磨掉他的利牙,如今,他眉心徽皱,嫌烫地轻哼了一声,将茶盏重放回石桌:孤将王位传给他,难不成,还要将紫月也送回给他,他耍了心机,他知道容浔对莺哥有情,十年后的事他已不能见到,可他知道,只要容浔今日反他逼宫,和莺哥便再无可能。百里越讶然:你不想让紫月夫人殉葬,想让她活下去,就该想到终有一日她会另嫁他人。他淡淡看着天边:谁都可以,容浔不行。
最后一次见到莺哥,是星夜里一处荒凉街市。听到她闯下庭华山的消息,他心中担忧,不知她有没有受伤,称病取消了好几日朝会,领着护卫匆匆出宫。也不知赶了多久的路,终于见到她,这个女孩子伤痕累累站在自己面前,提着刀,脸色苍白,裙角处渗出或深或浅的血痕。
他想,他应该不顾一切将她揉进怀中,可,怎么能呢。她伤心欲绝地质问他:我怎么就相信你了呢,你们这样的贵族,哪里能懂得人心的可贵。他看到她微乱的发鬓,泪水从蒙着双眼的手底溢出,顺着脸颊大滴大滴落下,下唇被咬出深深齿印。他想说些什么,喉头一甜,半口血含在口中。她的伤心,就是最能对付自己的利器。可他还是将她送了同去。看着她的背影在月光下渐行渐远,他想唤她的名字,莺哥,这名字在心中千回百转,只是一次也没能当着她的面唤出。莺哥。他低低道。可她已走出老远。
不多久,容浔果然逼宫。这一场宫变发生得快速又安静,因他原本就没想过抵抗。就如传闻所言,容浔压抑着怒色将随身佩剑牢牢架在他脖子上,沙哑问他:我将她好好放在你手中,你为什么将她打碎了而他微微抬头,淡淡地:即便是碎,紫月她也是碎在孤的怀中。容浔的剑颤了颤,贴着他颈项划出一道细微血口,他却浑不在意:这许多年,你做得最令孤满意的事,一件是两年前将紫月送给孤,另一件,就是今日逼宫。冷清双眼浮出揶揄之色:但孤知道,你这生,最后悔之事,便是将紫月送进了孤的王宫。容浔看着他,良久,整个人都像是颓败下来,半晌,苦涩道:她走时,是什么样,可受过什么苦他淡淡同他:即便痛苦,她这一生,又有什么是忍不得的。
此后,容垣禅位,容浔即位。禅位后容垣避往东山行宫修养,正是五月,樱花凋零。一切都被写入史书,属于郑景侯的时代就这样过去,徒留给世人两页薄纸。
次年,樱花开遍整个东山时,百里越口中的最后一日终于来临,我能知道,是因随着手指起伏,琴弦上的血正滴答滴答往下掉,说明奏出的这场幕景已行将结束。
眼前是冒着腾腾热气的碧色温泉,温泉后种了大片樱林。冬惑草似乎没有如何折磨容垣,至少他看上去气色不错,只是身形消瘦。但我很快就否定这种想法,这是最后一日,他面上那些不寻常的神采,想来是回光返照。落日余光在天边扯出一块金红的绸子,笼得温泉后的樱林璀璨如同赤雪。他淡淡吩咐身后的小童子:今日好多了,去拿两本书,我想泡会儿温泉。
小童子哒哒朝书房跑。他合衣迈进池水,靠着池壁时,从浸湿的衣袖里取出一枚小巧的骨骰。
莺哥送给他的那枚骨骰,原以为被捏碎了,化在那座荒凉街币的夜风里,在这个傍晚,却静静躺在他手中。他认真地看着它,漆黑眼眸似汤汤春水,缱绻温柔,良久,将它紧紧握住,闭上眼睛笑了笑。近旁不知什么鸟兀地哀叫一声,温泉后的樱林里猛地撩起山火,火势如猛虎急速蔓延,顷刻漫天,林木噼啪作响,红色的樱花在火中翩翩起舞,如一只只涅盘的红蝶。火光映得容垣的脸别样俊美,可滔滔热浪里,他的眼睛却没有再睁开。
莺哥扑过去时,容垣的身体正沿着池壁一点一点滑入水中,她浑身都在发抖,要抱住他不让他掉下去,却忘了这山、这火、这樱花、这池水,包括容垣,皆是我拿七弦琴奏出的虚幻幕景。身后火势汹涌猛烈,仿佛要将半山红樱燃成劫灰。她双手遍遍穿过他的身体,再如何轻柔的动作,却连一个拥抱都已是不能,可还是不肯放弃,一遍又一遍地伸手去抱他,徒劳无功地眼见着他一点一点滑人池水。如墨的眉、紧闭的眼、高挺的鼻梁、薄凉的唇,渐渐都隐在水下,池水归于静谧,只剩漫天山火,而她静静看着眼前平静的池水,半晌,颤抖着肩膀,像一头孤寂的小兽,痛苦地哭出声来。
幕景凭空消逝,容垣他确实死了。
这就是故事的全部,莺哥多多少少猜到,却一直不愿相信。回头看这一段风月,似场凋零繁花,容垣的一生太短,执着地用自己的方式来保护她,便是他口中的君王之爱。在这样的乱世里,看够了庸臣昏主,东陆大地上有多少王宫,王宫里埋葬多少红颜女子的青春枯骨,却让我看到这样一段情,从黑暗的宫室里长出来,像茫茫夜色里开出唯一一朵花,纵然被命运的铁蹄狠狠践踏,也顽强地长出自己的根芽。
莺哥在幕景消逝时便昏了过去,慕言将她扶到一旁矮榻上,转身居高临下看着我。弦上的血珠将枫木琴染得通红,我翻过手来看自己的手指,才发现指尖沾了斑斑血迹。就像那一日从城墙跳下,感觉生命一寸一寸流逝,想要站起来,却没有力气。这是我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没有鲛珠给予的寿命,这只是一具残败的尸体。
慕言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听不出什么情绪:这一大滩血,怎么弄的
这么仰着头看他有点吃力,我动动唇,示意他蹲下来。
他跪坐下来与我平视,手指沾了点儿琴上的血渍,放在鼻端闻了闻,脸色顿时难看到极点:是你的,还是莺哥的
我摇摇头,认真道:是鸡血。看他没有反应,补充道:启动这个仪式需要祭天,所以,我们杀了一只鸡。
他眉心皱起来:别胡闹,说实话。还是你希望我把你们两个一起送去大夫那里
我挣扎道:真的是鸡啊
他瞪着我:你们家养的鸡,血会是跟人血一个味道
我严肃道:因为,这是一只不同寻常的鸡话没说完,被他一把夺过手腕,袖子捞起来,手臂上包得严严实实的纱布暴露在天光之下,我抬头镇定看他:其实,这就是所谓的部位减肥法了,把这个纱布紧紧缠在想瘦的地方,通过刺激穴位他打断我的话:你再胡扯试试看。
我低头嗫嚅:因为看你好像有点担心,想说你其实不用担心,这没什么,我血很多,而且伤口也不疼,我不想去大夫哪里,我自己就包扎得很好。
他抚着额头看我半晌,叹了口气:你真是,气得我头疼。
身体已经能移动,我调整了一下坐姿,小声反驳:哪里有那么容易就头疼,说得好像从来没生过气一样。
他皮笑肉不笑:我确实从来没生过气,只是偶尔动怒,让我动怒的人基本都没得到好下场,你是不是也想惹我动怒看看
我小心地看他一眼,伸出两只手放到他额头两侧,他愣道:干什么
不要气了,生气多容易老啊,来,我给你按一下,还疼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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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胥引小说 十三月【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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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莺哥此后何去何从,但无论她做什么样的选择,已不是我们所能左右。想到她来找我时眼中毫无光彩的颓然和那些决绝的话,心中就有些发沉。恰在此时,一只小小的灰鸽子扑进刚推开的木窗棂,直撞进我手心。
这是君师父的传信鸽。我愣了愣。想不到这么快又有生意。
展开素笺一看,忍不住对慕言扬了扬信纸:你说容浔正遍天下寻找能救活锦雀的名医果然不错,这次居然找到了我师父。
他正在收拾血迹斑斑的枫木琴,闻言抬头:哦华胥引竟还有这等功用,能生死人肉白骨
我踌躇道:生死人肉白骨倒说不上,只是换换命罢了。想想又补充道:其他的人可救不活,只能救活因选择华胥幻境而在现实中失掉性命的人。前提是,还得有一个同她血脉相连的至亲之人愿意以命换命。
他若有所思:所以,你师父来信让你用莺哥姑娘的命去换锦雀姑娘的命
我将信笺收好,摇摇头:师父他压根儿不知道锦雀还有个姐姐活在世上,只是让我去走个过场,说是郑王都找到他跟前来了,实在不好意思推脱。
说完到处找笔墨:得给他回个信,明天就要出发去找小黄和君玮了,哪里有时间。锦雀本就一心求死,救活了又怎样,既然强求无益,何必苦苦强求,救活的那个人也未必会感激他什么。
说到这里正找到矮榻附近,擦过莺哥身体时蓦地被一把握住手。我惊讶垂头你醒了
她闭着眼睛,没有放开我,半晌,道:君姑娘若是能救舍妹,还请勉力一救。
我看着她:你发什么傻除非用你的命去换她的命,否则根本没可能把她救活。倘若你果真想这样痛快就放弃性命,那不如把这条命给我,我来为你织一个幻境,让你和容垣在幻境中长相厮守。
她终于睁开眼睛,眸子浓黑,却无半点神采,大约这就是所谓的哀莫大于心死,恍眼看上去倒比我更像个死人。
良久,她像是终于反应过来我的话,侧头疑惑地看着我,眼睛里一片空茫:那又有什么用都不是真的。我才想起来,她这个人一向较真,宁愿明明白白痛苦,也不愿糊里糊涂幸福,这段故事里,活得最清醒的就是她了。
而我无言以对。
她转回头看着房梁,声音毫无起伏:今年我二十六岁,觉得这一生很好、很长,没什么可留恋了。顿了顿,又道:只还有一个愿望,我死后,请让我和我夫君合葬。
七月,蓼花红,木槿朝荣。
兜兜转转回到郑国。
施术之所定在四方城城东为举行祭礼而建的土台上。我想莺哥大约不愿见到容浔,以秘术一旦施行不能有任何生人打扰为名,将方圆五里清了场,只留慕言在土台下喝茶。
锦雀的棺椁在酉时初刻被抬上祭台。已近一月,寻常应是白骨的躯体却未有半点腐坏,只是脸色有点苍白,可看出容浔确实花了心思。酉时末,莺哥最后一个到场,纱帽揭开,看到及腰的发,毫无表情的一张脸。我将含了血珠的茶水递给她:现在还可以反悔的。她却一口就喝下去。我看了眼空空如也的茶杯,还是想要说服她:这件事我真是没有把握。将几案上竖列的两张瑶琴指给她看:我得同时弹奏你们两人的华胥调,一个音也不能错,还得摧动鲛珠牵引你的精神游丝她打断我的话:若失败了,会否对君姑娘造成什么反噬我摇摇头:那倒不会,就是你多半活不了,你妹妹也救不活。她瞥了眼棺中的锦雀,目光淡淡的:这也没什么,君姑娘,开始罢。
站在土台上,四方城东西南北十二条街道尽收眼底,夕阳掩映下,房屋鳞次栉比,似镀了层金光,偶有几户升起袅袅炊烟,平凡世上也有平凡幸福。
琴音泠泠,土台上骤起狂风,躺在石祭台上的莺哥缓缓闭了双眼,缀在长裙上的紫纱随风飘飞,像一棵瑰丽的树,越长越大,渐渐将她笼起来。再见了,十三月。我闭上限,正欲凝神催动鲛珠,破空声来,睁眼时枚古剑堪堪定上身前七弦琴。弦丝尽断,狂风立止。我怔了怔,抬眼塑向前方的石祭台,看到紫衣男子挺得笔直的背影,柳絮纷扬,慢悠悠落下来,似裁剪了鹅毛碎。我抱着断掉的琴几步急走过去。男子正俯身揭开笼在莺哥脸上的轻纱,修长手指颤抖地抚上她的眉,声音却低沉平静:她是睡着了吗
我施了个礼,将紫纱重新盖好,边角都扎严实,又将袖子拉下来点,好盖住她冰凉的手:两位夫人只能活一位,陛下想救月夫人,我便为陛下找来尚在人间的紫月夫人以命换命,紫月夫人不死,月夫人不能活。两位夫人到底保哪一位,陛下不妨再想想。
我等着他回答,却未等到任何回答,因话毕时轻纱微动,莺哥已渐渐醒转,本以为她会再昏迷一些时候,那双杏子般的眼眸却缓缓睁开了。半晌,浓黑的眸子里突然升起千般华彩,她看着面前这个端整的紫衣男子,蓦然扑进他怀中,声音里带着小女孩的天真:我们终于能在一起了。他愣了一下,抬手将她紧紧搂住,她把自己更深地埋进他怀中:拔颐侵沼谀茉谝黄鹆耍菰彼成布渖钒住
一点一点将她拉离自己的环抱,他静静看着她:我是谁
她眼角渐渐有些红,眼睛里也漫出一层水雾,目不转睛盯着他的脸,半晌,伸手搂住他的脖子,头埋进他肩膀,哽咽道:他们都说你死了,我不相信,如果你死了,我该怎么办呢
容浔的手僵硬地垂在身体两侧,良久,沙哑道:月娘
我淡淡道:别在意,她这样多半是疯了。换命之术最忌中途打扰,怕正是因此若陛下仍想救月夫人,紫月夫人她这样,也是无碍的,只是要劳烦陛下再送我一张七弦琴了。
他却并未搭理我的话,半晌,苍白容色浮出一丝苦笑:即便是疯了,终归,最后是我得到了她。
我看着他:若是她清醒,第一件事怕就是为景侯殉情。
柳絮漫天,似在祭台上下一场轻软无终的雪,他将她抱在怀中,向石阶走去:那就让她永远不要清醒。她的纱帽落在地上,风卷过来,似一只断翼的蝶。
在土台上站了好一会儿,我有点混乱,不知怎样做才算是好,现在好像也不错,大家都求仁得仁。容垣想要的是莺哥活下去,她活下去了。容浔想要和莺哥在起,他们在一起了。莺哥想要容垣,在她的意识里,也确实得到了。就像是一场华胥幻境,美好虚妄,各有所得。
走下土台,看到慕言正一派悠闲地煮他的功夫茶,我生气遭:刚才你为什么不拦住容浔啊
他好整以暇地看着我:是我叫他来的,我为什么要拦住他
我瞪大眼睛。
他将煮好的茶递给我:每个人都应该有选择的机会,你说对么,阿拂。
我不知道对不对,只知道有多少入迷失在这虚妄的华胥幻境,自以为懂得爱的美好,要抓住这美好不容它错过,其实都是软弱。人最宝贵的是什么不是爱,是为爱活下去的勇气。可我遇到的这些人,没有一个人懂得。
不几日,我们离开四方城,听说锦雀被厚葬,这一月的良辰吉日,莺哥将同容浔大婚。得知这消息时并没有什么特别感想。而在第九日早上,却听说大婚当夜莺哥失踪,容浔将整个四方城翻过来也没找到。慕言问我:你觉得她应该是去哪儿了
其时我正在给君玮写信,确定他所处的最终方位,争取早日顺利找到他和小黄,听到慕言提问,三心二意回答:可能是突然清醒,去完成她的最后一个愿望了吧。
我死后,请让我和我夫君合葬。我记得那时她是这么说的,这是她最后一个愿望。
慕言沉默半晌,过来随手帮我磨了会儿墨。
当夜,一向风度翩翩的慕言难得模样颓唐地出现在我房中。夜风吹得窗棂格格作响,我一边伸手关窗户一边惊讶问他:搞成这样,你去哪儿了
他从袖中取出一块紫纱,笑了笑,轻描淡写道:在容垣的陵寝中捡到的。
我顿住给他倒水的手,良久:莺哥她,是在容垣的墓中
他从我手中取过茶壶,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更确切地说,是在容垣的棺椁中。
我愣了愣,半晌,道:怪不得他们都找不到她。
他笑笑:没有人敢去动景侯的陵寝,他们永远都不会找到她了。顿了顿,又轻飘飘添了句:除了我。
我赞同地点头:对,除了你。指着他的袖子:但你好像受了伤。
他面不改色将手缩回去:没有的事。
我拉过他的手把袖子挽上去给他涂药,发现他僵了一下,抬头瞟他一眼,有点讪讪地:
我有时候是不是,太任性了
他撑着额头看我,唇角含笑:不,这样刚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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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胥引小说 番外 诀别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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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寻觅觅半生,最好的东西却在寻找中遗失,谁会像我傻到这个境地。月娘,我用半生无知,为你谱这支诀别曲。
他又听到她的声音,温软的决绝的,响在耳边:杀了我,容浔。杀了我,我就自由了。话尾处一声叹息,想冰凌中跳动的一簇火焰,不动声色灼伤人心。
他捂住胸口,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疼。同样的梦已做了无数次,却还是不能习惯。
有秘术士告诉他逃避噩梦的方法,但他没有用过,这是他知道的唯一再见她的方式。在一位她死去的那三年,他一次也没有梦到过她,而今她带着嫁衣失踪三月,在他坚信她还活在这世上的时日,她却夜夜入梦。
他其实已想到那个可能,只是拒绝相信。若她果真已不再人世,她的魂魄夜夜归来,就算是要折磨他,也是应该让他看到她的模样,而不是只给他一个虚无缥缈的声音。
每一个关于她的梦境,都不曾真正看到她的身影,那是他用来说服自己她还活着的唯一理由。说服自己相信这些不详的梦只是太想她,而不是真正有什么不详之事已经发生。
可今夜,却不同。
令人窒息的梦境中,他听到那个声音,本以为会像从前无数个夜晚,就那样被胸口的疼痛生生熬醒,但这一次不知为何,却并未醒来。
他看着自己的手,一条长长的刀痕,掌管命运的掌纹被拦腰斩断,姻缘线显出模糊的深痕。
一朵戎面花不知从何处飘来,落在他手心,云雾后谁唱起一支歌谣:山上雪皑皑,云间月皎洁,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
他愕然抬头,看到雪白的戎面花从天而降,摇曳不休,似落在野地的一场荒雨。而坠落的花雨中,那个紫色的身影正缓步行来,臂弯处搭了条曳地的朱色罗纱,细长的眉,浓黑的眸子,绯红的唇。地上的戎面花自远方的远方,一朵朵变得朱砂般艳丽,转眼她就来到身边。
他知道这是梦境,却忍不住想要握住她,可她像没有看到,他的手穿过她的身体,他惊愕的回头,她的背影已那么
脚下的戎面花像是铺就一条红毯,雾色浓重的远处,她走过的地方,悬在半空的宫灯一盏一站点亮。他终于看到行道的尽头,昭宁殿三个鎏金大字在宫灯的暗色中发出一点幽幽的光,殿前两株樱树繁花满枝,开出火一般浓烈的色彩,朱色的大门徐徐开启,显出院中高挂的大红灯笼,和无处不在的大红喜字。
她想起来这一夜,应是她嫁给容垣。那时她的重要,他并不明白,拱手将她送到另一个男人怀中,那些类似疼痛的情绪,他以为只是不习惯。
对莺哥那样的情感太难描述,她是他亲手打造的一把刀,是最亲近的人。在没有谁像她那样,一切都是他所教导,一步一步,按照他的意愿长成她所期望的模样。
看着她褪去女子的晴色女天真,一日日变成冷血无情的杀手,有时他会还念她从前单纯胆小的模样,但是若是非要二者选一,他宁愿看到她是容家最好的一把刀,自己最得意的作品。
她的情意他不是不明白,课他不能爱上她,枕边人可以有很多,但是容家最好的到只有一把,这锻造来得这样不易,他不能随意将她毁掉。
他已经开始打算,下一次,若下一次她扑进他环抱,他一定将她推开。他从未想过自己那样意志不坚的人,当她的手臂圈住他的脖子,那样甜蜜又清冷的月下香令他无从抗拒,总想着下一次,下一次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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