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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鳞开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美味罗宋汤
尤世威等参谋也纷纷笑了起来。虽然大家都知道河南这里已经是投降成瘾,谁来了谁就是王师,但这种势如破竹地快意还是让人心中满足。不管是打下来的还是捡来的,放在《皇明通报》上总是国家中兴的大喜之兆。
“传令嘉奖。”朱慈烺道:“这次罗玉昆任务完成得很不错,加武略将军。我记得他那儿还有个参谋,是战转参的,这回给他把军衔升上去,一个大营的参谋长才是上尉,太寒酸了。独立游击营全营记集体二等功。”
闵子若在一旁迅速记下了军令,送到军令部下发。
“另外,请尤督以总参的名义发文,建议他们不要进一步扩大战果。”朱慈烺道:“占领夷陵扼守长江是可以的,南面就不要刺激左良玉了,现在我军不是打不过人家,而是守不住地盘,一定要避免重蹈闯逆覆辙。”
尤世威应声称诺。
“这回秦督带来的四千白杆兵,我有意交给罗玉昆。”朱慈烺道:“他们都是川人,天然契合。而且很快就要准备攻略巴蜀,这些人是主战场作战,有地利人和的优势。让罗玉昆以本部人马与这四千川兵合练为一个山地师,正好适应的那边作战需要,诸君以为如何?”
“臣这就去查看川兵整训进度,尽快完成山地师整编。”尤世威沉声道。
朱慈烺又看了一遍罗玉昆送来的报告,还是忍不住心中一乐。现在自己的控制区已经从山东一下子拓张到了整湖广,光复了大明半壁江山。最重要的是,荆襄四府是真正的产粮区,在经过行政体系改造之后,紧紧套在朱慈烺脖子上的粮食枷锁总算解除了。





金鳞开 三三九 满庭紫焰作春雾(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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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良玉若是早一千年出世,也不脱为一代枭雄。om他幼年时候父母双亡,由叔父养大。身材魁梧,力大过人,尤其擅长开弓射箭。先是在山海关当兵,因为勇悍一时,成为军官。一路升迁,曾因为参加兵变被撤职查办,起复后调入曹文诏麾下。后来他受侯恂提拔为副将,调往中原剿贼,最终成为一方军阀。
在这个励志故事之下,他还是个大字不识一筐的粗鄙武人。左军军纪极度败坏,民间所谓“贼过如梳,兵过如篦”,主要就是因为左良玉纵容兵痞。若说这是将领的性格所致也就罢了,偏偏他这样纵容,战绩却还一直拿不出手。
另一方面,左良玉又是个知道感恩的人。侯恂提拔他之后,他每次路过侯恂老家,都要去给侯恂父母请安磕头。侯恂后来出京督师,也是他手下留情才没有被坑死——只是被坑进了监狱而已。
这回东宫军与左良玉毗邻而居,朱慈烺很快就下达了侯恂的新任命:总督河南、湖广屯粮事务。
侯恂年纪已经大了,儿子顺利搭上皇太子的龙舟,成为知府,他已经颇为满足了。这回出山也纯粹是借着过去的余威,压住左良玉不让他动弹罢了。
左良玉在原历史时空中虽然有过“清君侧”的记录,但那是李自成南下荆襄给他造成的巨大压力,与其说是造反。不如视作逃跑。现在他已经病入膏肓,纯粹是靠一口气硬挺着。只要不是压迫过甚,也不至于铤而走险。
朱慈烺知道左良玉最多还有四个月阳寿,也不催他,只等他一死就接手湖广防务,整编左镇官兵。
这四个月倒也不是朱慈烺大方,实在是手下没人。
无论是军官还是行政官员,东宫都是异常紧缺。
“从山东村学里调学生来实习吧。”
朱慈烺面对河南各府县的叫苦,只能尽快补充底层书吏。
东宫体系之所以能够在短时间内掌握地方政权。主要就是靠完善合理的文职官吏体系,建立大量的文字档案,将原本被当地吏员视作传家宝的社会数据,全部收回,重新编撰。
这个过程对人力的需求量十分庞大,而且还要排除当地吏员家族的干扰,必要时还要杀鸡儆猴。绝非上头一句话,下头跑跑腿就能解决的。
吴伟业身为怀庆知府,从十二月初五日到任,会见辖下两府各县的官吏僚属、官绅势家,直到初十日方才真正开始办公。忙完了这些开场事,他便要按照工作大纲先从编户齐民上着手。同时招募举人、生员,外聘账房,清点府库。
谁知这个在山东最基础的工作,竟然推行不下去。
原因很简单,鱼鳞册是征田税的。黄册是确定户口赋役的。这两项肯定被把持在府县书吏手中,不愿重新修订。而且大明的黄册只算民、军、匠户。如奴仆等贱民是不计算在户口之中的。东宫撤卫所入府县,自然得到了军户们的欢迎,但侵犯了军籍地主的利益;编订贱民入户籍,则损害了奴主的利益。自然会被被人抵触。
新圈铨选出的县官又都是这些家庭出身,所以从知府以下,谁都不愿意做这种事,就算是要打板子,也都互相包庇,硬生生将吴伟业的工作进度拖延下去。
吴伟业吓得整夜噩梦。他可是知道东宫的规矩,一旦进度拖延,要写的检查、报告可就是连篇累牍,篇篇都是日后定罪的铁证。作为榜眼,他不愿意自己的仕途就此终结,尤其是之前还被着实敲打过一阵。
“忠伯,你去归德府,帮我找朝宗问问计策。”吴伟业终于坐不住了,叫过身边老仆。
这老仆是吴家的老家人了,深谙庶务,也是头几月才被派来吴伟业身边照顾。名为主仆,实则却是半个师爷,也算是吴伟业钻了东宫禁用私人的空子。
那忠伯早就私下里都将各门关系摸了一遍,见少爷终于开口求策了,方才道:“少爷,这事你就算去问了侯公子也是无奈何。”
“那怎么办!”吴伟业急得口腔溃疡,此时咬到舌头,更是钻心地痛。
忠伯道:“这些地方豪门,早就已经通好了气,就连那些县官都不把你放在眼里。私下里还有人说:也不知大明能在此间呆到几时……”
“什么!”吴伟业暴跳起来:“竟然还有人敢出此悖逆之言!”
“是啊,”忠伯悠悠道,“所以如今根本不着急下手订立户口,关键还是得立威。”
“立威?如何立威?”吴伟业听说过山东整肃时候的恐怖,几乎家家关门闭户,但凡有点小过被人揪出来,便是充为苦役,煞是可怕。只是他当时为莱州知府,下面的累活脏活都有县上官吏去做,莱州又是天子驻跸之所,所以还算“和谐”。
“老奴已经打探得侯公子、廖公子是如何做的了。”忠伯凑上前,小声道:“先以家丁仆从充为警察,招募流民和破落户为巡检,然后……”忠伯竖起手掌,手刃朝下一压,浑浊的眼珠中迸发出一股厉色。
“这……不伤天和么?”吴伟业不自觉地心跳加速起来。
“听说开封府的铡刀天天都是血淋淋的。”忠伯压低声音道:“整个开封府,但凡朱门,必是披麻戴孝之家。”
“廖兴竟然如此狠辣!”吴伟业又是一惊。
“有道是破家的县令,灭门的府尹,尤其是眼下乱世,少爷若是心存仁善,不用重典,恐怕上头就要用重典了。”忠伯劝道:“到时候怀庆卫辉两府固然无人能逃,连带着少爷都要栽进去。”
吴伟业有些动心。他是被皇太子“教育”过的人,肯定不能犯第二次错误。既然廖兴、侯方域都不管不顾地下了狠手,自己就算有样学样,充其量是工作能力的问题,而不是态度问题。
皇太子在关注能力的同时,对态度也是很上心的。
“就怕御史弹劾……”吴伟业心中仍有些牵挂。
“殿下故意不安排提刑使司入驻地方,除了人手不够,恐怕也是给府县官一个机会。”忠伯劝道。
“现在让家里送家丁来也来不及了。”吴伟业彻底动心了,忍不住哀叹道。
“少爷,不用从家里来,可先提审各县送来通匪投贼的囚犯。”忠伯道:“老奴听说其中有几个曾是地方上的典史、捕头,投顺之后做了闯逆的武官。这种人本就是地头蛇,又能见机行事,不是迂阔之辈,若是少爷给他们一条生路,他们必然为少爷办事。”
吴伟业迟疑道:“这些人若是反……”
“真要有造反的胆子,早就拉着人马落草去了,还会被系在大牢?”忠伯反问道。
吴伟业终于下定了决心,清了清喉咙,道:“我这就提审这些人犯,更衣,升堂!”
忠伯看出自家少爷是强提着一口硬气,恐怕过一夜就溃散了,连忙跑出去传令开堂。
足足过了半个时辰,衙役们方才懒洋洋地排班站好,口宣“威武”。
……
李三立是怀庆府河内县的捕头,本以为自己位卑人微,投降通匪之类的事查不到自己头上,所以才能毫无挂碍地迎接大明王师。谁知道王师根本不讲究,只要是穿制服的全都关了起来。
他又以为这回不死也要脱一层皮,谁知道在简单的过堂之后,新任知府老爷竟然将他传到了二堂。一扫之前的官架子,和颜悦色地问起了地方上的杂事。
就算是傻子也知道了,这是新官上任想找个地头蛇来当爪牙!
“小人愿为老爷效死力!”李三立紧紧把握住这突如其来的机会,跪在地上连磕几个头,由衷感激这位新来的大老爷将他救出火坑。
吴伟业坐直了身子,微笑不语,心中总算松了口气,暗道:好像也没什么困难嘛。




金鳞开 三四零 满庭紫焰作春雾(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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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位兄台拨冗而来,实在是吴某之幸。”吴伟业步出二门,向两位年过四十的男子躬身行礼。
那两个男子面色和蔼,一身文气,见吴伟业先行礼,连忙侧避还礼,一个口中只叫贤弟,另一个却喊吴伟业作“前辈”。
这两人正是怀庆府籍贯的进士,与吴伟业称兄道弟的那位,姓张名三就,乃是崇祯四年三甲进士。吴伟业是同科鼎甲榜眼,故而与他只序年齿。另一人沈加显虽然比吴伟业长了十几二十岁,却因为是崇祯七年中的进士,晚了吴伟业一科,故而要叫前辈。
吴伟业早就从怀庆府刊行的《缙绅录》里看到过两人的家世背景,知道张三就是孟县人,沈加显是府治河内人,此番两人联袂而来,明显是与之前那拨怀庆豪族划清界限。
吴伟业记得自己恩师张溥说过:人过三则为众,凡有众必有党。就算同样都是豪门大家,也必然旧有恩怨,新有争夺,不可能铁板一块。如今两位进士前来拜会,正是印证了张溥的老话。
三人既然都是进士,那便无须过多礼数。尤其是张三就,他与吴伟业是同年,又是地主,此刻格外热情,就像是这里的半个主人一般。尽管之前吴伟业与他几乎不曾见过,但也得按照时下的规矩。作出一副故友重逢的亲切模样。
这也正是张三就敢后发制人的缘故:整个怀庆府在崇祯四年辛未科只有他一人中第。
同年这层关系,可是不比后世睡一个寝室的铁哥们来得弱。
将两人让进了内堂。吴伟业命忠伯上了江南秋茶,虽然放了多月,却也算是难得的珍品。
张、沈二人颇有风度,也不提所来何事,只是品茗清谈。
吴伟业到底没他们这份老道,又在东宫那种追求效率的环境下受了熏染,有些耐不住性子,只等清谈告一段落。便将话头引到了沈加显身上,道:“若是愚兄所记不差,岫阳最初是选派了莱阳令吧?”
沈加显明明知道吴伟业肯定不曾听说过他,九成九是看了《缙绅录》才知道他的底细,但必须做出一付受宠若惊的模样,感谢道:“竟劳前辈挂念,实在令沈某惶恐。”
“欸。”吴伟业抬了抬手,“愚兄知莱阳府时,常听民间颂扬沈君清惠,如今一见,果然是文雅风流,不愧儒名。”
“过誉。梅村兄实在过誉了。”沈加显适时地改了称呼,将两人的关系套进一层,跟张三就持平。
吴伟业呵呵一笑,又对张三就道:“竹林兄也是惠政于民,吴某路过聊城时。见有生祠香火不绝。早就想着若有缘一见,必当求教。”
张三就矜持笑道:“愚何德何能。不过是谨守圣贤教诲,不愧本心罢了。”他说罢,旋即敛去笑容,面露凝重,终于点出此番所来主题,叹道:“唉!可惜时无英雄,遂使竖子成名。张某不过中平之人,一介竖子,只做了些微不足道的分内事,却让生民如此厚待,可见天下溃烂如何!”
沈加显在莱阳,张三就在聊城,都留下了十分不错的官声。在这个时代,能够被老百姓评价“清惠”,说明沈加显生活朴素,没有苛待下民之事,在案件的处理上也能让大多数人信服。
张三就知守聊城、濮州、范县之时,正是山东饥荒,可谓就任于危难之际。他调走之后,这三地百姓为他建了生祠,可见当时他的确活人无数,功德彰显。
沈加显后来从莱阳调任陕西,张三就升迁兵部主事,国难时二人都没有死节,也没有奔赴皇帝行在,而是回乡过起了缙绅的美好生活。从这点上来说,二人虽然有能力,但对大明缺乏忠心。
若是换成两年前的吴伟业,肯定是不屑与这两人往来的。然而这一路走来,吴伟业的胸襟豁达了不少,更为成熟,知道自己若是不想当个堂上泥塑,就只能寻找地方上的势家作为盟友。
而张三就、沈加显两人,显然也是为此而来。
见吴伟业含笑不语,张三就继续道:“当日国变,愚兄慌乱无措,开始跟着圣驾出城,后来竟然走散了。只得回乡。谁知回乡后却沦入贼手,终于盼来王师,岂非庆幸!”
吴伟业“哦”了一声,略带深意地看了张三就一眼,道:“当日吴某也在队列之中,许是走在前头,倒不见有什么混乱。”当日撤离京师的秩序虽然不好,但也不至于跟丢走散,吴伟业掀了掀张三就的伤疤,只是告诉他不用虚应故事了。
沈加显自然接口圆道:“国变之时,思绪紊乱,我便如七魂丢了一半,整个人都浑浑噩噩的。如今王师光复中原,我等即便身在乡梓,也当竭心尽力。”
吴伟业又是“哦”了一声,脸上做出尴尬神情,起身道:“告罪,更衣。”
“请便。”两人连忙道。
吴伟业快步出了内堂,到一旁屋后耳间,忠伯已经等在那里了。他一边让忠伯为他换上一身青色棉袍,一边问道:“这两人不是一起的么?”
忠伯压低声音道:“这两人仕途有了瑕疵,被乡党排挤,这才走到了一起。张三就有心谋求起复,想让老爷给个帖子好去济南走动。那沈加显却矜持了许多,大约在家乡当个富家翁也就心满意足了,此来只是求老爷庇护。”
吴伟业又仔细回想了一下两人的言辞,这才意识到张三就想洗清脱逃之罪,而沈加显的重心却是在怀庆当地。
知道了二人的底牌,吴伟业又定了定神,让婢女给他洗了手脸,熏了香氛,方才大步回去内堂,告罪入座。
“刚才说到哪里?”吴伟业轻轻一拍脑门,道:“哦!是了,如今北有强敌,南有藩镇,总算王师光复了河南,却是前路漫漫任重道远。二位贤俊若能为国家出力,安顿乡梓,实在是国家之幸,百姓之幸!只是吴某新到贵地,却被乡绅所轻,不知二位贤俊可有教我?”
忠伯站在屏风之后,心中暗道:我家少爷还缺了老练。这时候就该挑逗张、沈二人去与那些乡绅争斗,知府坐堂裁判才正理。焉能自己跳下去搅合?如此胜之不武,败则丢人……不过有铡刀在手,倒也不会败,只是难看了许多。
张三就、沈加显二人听闻此言,果然喜出望外,再也不藏着掖着,趁着知府明尊还没后悔,先坐实这等盟友关系。
张三就拱手道:“本地学风兴盛,国朝以来,出了五十名进士,与南方大省相比固有不如,在北地也算是文章之地了。”
沈加显也道:“民风也是极淳朴的。我怀庆背山面河,地势平坦,历年来乡中贤良不忘开渠灌溉,早有‘豫北小江南’之名,乃豫省粮仓之地。只因为天灾人祸才使得人民流离,若是得一大才若梅村者,再复当年兴盛之况不为难也!”
吴伟业是在东宫门下被熏陶了这么久,才知道一地兴盛与否,关键在人才、物产两样。只要有足够的人才任事,物产养民,此地必然平安繁荣。没想到这两个三甲同进士,也有这份见识,果然庶务才能磨砺人才。
吴伟业道:“往事不堪回首,继往开来还待今朝。不知二位贤良愿助我否?待此间大治,吴某定当知闻秉国,不使二位贤才遗埋江湖。”
有了一致的目标,有了共同的敌人,又有了未来的许诺,张、沈二人自然诚心实意地躬身行礼,异口同声道:“固所愿耳,不敢请也!”
吴伟业上前拉起二人的手,铿然道:“惟愿上报皇恩,下救黎庶,风冷血热,在所不辞!”
“愿以梅村为马首!”二人齐声应道。




金鳞开 三四一 满庭紫焰作春雾(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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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庆府从大明开国以来一共出了五十名进士,其中二十八名出在府治河内县。om如今全府进士不过五六人。
一般而言,进士是很少参与地方社会活动的,那是举人的活动范围。
这种惯例形成的源头,却是因为进士属于真正的统治阶级、官场中人。他们要面对形形色色的明枪暗箭,所以格外珍惜羽毛,能不出头露面便不出头露面,否则万一牵连进了不名誉之事,必然会为政敌所用。
怀庆豪族做得最愚蠢的事,莫过于太看重大顺的能力,对这两位“前朝”而且不识时务的进士缺乏尊重,过早开始瓜分战利品。
然而一旦进士被激怒,所爆发出的力量哪里是这些举人、或是进士子裔所能抵御的?
大明至今二百七十六年,开科八十八次,取进士贰万四千余名。其中官宦子弟占了百分之六十三,地方豪富子弟占了百分之十四,真正的平民小康人家出身的只有百分之二十三。从这上面就能看出,很少有进士在本乡本土没有根基。
而且一旦中举,便是迈入统治阶级。在江西有将平寒出身的举人家门窗砸坏的风俗、在江浙则是砸了新中老爷家的门墙。这类民俗都是跨越两个阶级的仪式,代表这个家族从今往后必然改换门庭,扎根此地,蓄养根基。
若是将举人、进士比作一棵树,那么每块土地上都有一片树林。其蔓延的根系控制着这片土地的水土。外来进士,如吴伟业者。如果不能被树林接纳,便会得不到土地的养分,最终成为枯木。
现在,有沈加显和张三就作为内应,所有的工作都变得轻松起来。两家子弟就算没有进学中举,担任一般的文书工作也没有任何问题。而且现在也不用担心学业,因为学而优则仕,原本进学中举。为的就是释褐当官,现在可以直接当官,简直如同终南捷径,何乐而不为?
吴伟业有了这些人的帮助,也不用畏首畏尾虚与委蛇,之前该开展的工作都可以着手布置,连报告都不用自己亲自动笔了。
再往下一层。两家的家丁中也有能办事的,收入府衙便是现成的帮手。之前地方缙绅安插、收买的人员,也都有了危机感,从明显的怠工趋于缓和,但仍旧能够感受到办事上拖延迟滞。
吴伟业并不是一个有耐心的人,只等昆山家里派来了信得过的家人。他便决定动手。
……
李三立走进公事房的时候,看到满地的垃圾,几个快手打扮的年轻人聚坐一团,吃着瓜子,肆无忌惮地聊天闲扯。见到他进来。那些快手只是有些意外,旋即就当李三立是根木头似的。丝毫不予理会。
这情形让李三立颇觉得有些眼熟,想想当年自己和弟兄们也是这副模样。他走到这几个快手跟前,仔细扫过每个人的脸,发现都是新人,却又多少有些眼熟,多半是以前的街痞流氓混进来吃了公粮。
这些快手已经停下了聊天,其中一个像是头领,死死盯着李三立,只因为李三立穿着跟他们一样的服色,这才没有喝骂。
李三立不动声色,只是与他对视,空气中越来越有些压抑。
那人终于承受不住这股积年老吏带来的压力,大声喝道:“你是谁人!如此不懂规矩!”
李三立笑道:“连我也不识得么?”
那人正待说话,电光火石之间,李三立突然扬起一脚,重重踹在一个快手身上。那快手吃不住力,整个人撞向桌子。这桌子用了不知道十几年,松松垮垮,早就不堪重负。被这快手一撞,登时散了架。
那班快手站了起来,就要抽出铁尺。
哐地一声,公事房的门已经被撞开了。四五个同样快手打扮的公人冲了进来,有拿铁尺的,有拿铁链的,后面还有人端着一架弩机。
那弩机才是真正的大杀器,虽然上弦慢,每次只能杀一个人,但这些快手可不希望自己成为那个唯一。更何况这里是府衙,难道能让个新来的吃住他们?且见过了老爷再说。
“稍安勿躁,”李三立仍旧面带笑容,“只是请你们跟我去大老爷面前说事罢了。”
“都是一体当差吃粮的,你这是什么意思!”那为首的快手色厉内荏,已经是放软了。
“就是走个过场罢。”李三立挥了挥手,身后拿着铁链的兄弟上前将这些人铐住,就往外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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