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残地缺传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深藏未出韬
他恭恭敬敬的说道:“孩儿谢过父亲。”然后接过兔肉,细细的咀嚼起来,一举一动温文尔雅,无不恰到好处。
张啸卿眼中尽是宠爱,问道:“怎么样好不好吃若是喜欢,我让厨子多做些。”
青年道:“父亲所赐,就是粗茶淡饭孩儿也爱吃。但今年西北大旱,陇右颗粒无收,孩儿当厉行节俭才是。请父亲别再费心了!”
张啸卿连连点头:“好,好!吾儿仁爱,为父深感欣慰。驷明呀,跟爹说说,镇守湟州城这段日子可遇到什么麻烦没有”
原来这青年名叫驷明,是张啸卿的养子。
当年世子妃在大感恩留下一个丑陋的婴儿。张啸卿读了地上的血字,便隐约猜到发生了什么。
但那孩子实在太丑了。况且在张啸卿眼里,他由怪物变化而来,又克死爱妻,不杀已经仁至义尽。
于是他谎称婴儿是捡来的,甩给了下人。总之他们是扔掉也好,送人也罢,跟自己再无干系。
下人们却觉得这孩子可怜,竟擅自违抗钧命,将他收养起来。王府里也不缺一口吃的,这孩子饥一顿饱一顿,竟也慢慢长大了。
因为肢体不全,大家给他起名叫“李残”。
他人虽丑,心眼儿却好,从四五岁起就知道给大人帮忙。做饭的厨子一时兴起,教给他切菜、炒菜,他居然学得有模有样。十来年的功夫,手艺已经不亚于西北任何一个名厨,尤其那一道“爆炒兔肉”更是令人拍案叫绝。
然而他和众人一样,根本不知道自己真正的身份。
此时前厅中笙歌四起,灯火通明。恍然间觥筹交错,张啸卿逸兴横飞,边用金箸轻轻敲打玉杯,边紧盯着跳舞的美娇娘哼曲。
驷明的心思却不在歌舞上。他低声道:“父亲,这一个多月来官僚们都忠心办事,没什么不妥。不过……一个民间传闻倒是让孩儿有些在意。”
张啸卿眯起眼睛:“哦什么事,你说来听听。”
“近来坊间盛传大感恩寺中一尊观音像受香火熏陶,逐渐有了佛性,将在最近显圣。百姓口口相传,跟风者极多。其中不乏结社、祭祀之事。孩儿恐怕有人在暗中策划,利用传说图谋不轨!”热点书库
张啸卿目光一凛:“可有什么依据”
“孩儿只是胡乱猜测。”驷明脸上显出与年龄不相符的成熟。
“纵观史书,反贼作乱往往会打些怪力乱神的旗号。譬黄巾之乱、赤眉之乱都是这样。我湟州乃朝廷西北门户,干系重大,因此不得不想多些。”
张啸卿喃喃道:“大感恩寺……真是个不祥的地方……驷明,你做得很对。”
他忽然一挥手:“来人呐!”
一名亲随循声而至,恭恭敬敬的行了个礼。
“明天你调一百名虎捷军,挨家挨户搜查。遇到可疑之人,通通给我抓起来!”
亲随唱个喏,正欲离去。却见一名传令官小跑着穿过前厅,拉着长长的尾音道:“报——”
话音未落,众人忽然停杯投箸,眼睛直勾勾望向外面。一个柔和的声音徐徐传来:“王爷,逮捕信众有损阴德,请看在贫僧的薄面上放他们一马吧。”
张啸卿定睛观瞧,原来是个白衣尼姑。
她大概三四十岁年纪,脸庞谈不上有多出众,五官也不是特别精致,甚至皮肤也稍显黝黑。但别人一旦把目光投向她,就再难移开。这人身上有一种摄人心魄的美。
因为那一双眼睛。
那眼眸清亮而纯粹,瞳孔中似乎倒映着着白峰和深湛的天空。
忽的有人喊道:“看!是菩萨显灵了!”
那尼姑凝眸一笑,仿佛无声的命令,只听席间扑通扑通之声不绝于耳,官僚们立刻跪倒了一多半儿。人们觉得面对这圣洁的女子唯有下跪才能心安。
张啸卿却不这么想。在西北只有他才是主宰,人们只应该跪他,而不该去跪一个来路不明的女人。
他冷冷从牙缝里挤出四个字:“来得正好!”
一个“好”字未落地,忽地便刀兵四起。
不知从哪儿冒出来几十名顶盔掼甲的武士,手持大盾长矛,将秦王父子护在中心,用明晃晃的武器对准来者。
这些内卫,只要张啸卿一声令下,别说是菩萨,就是天王老子,也会毫不犹豫的挥刀便杀。
歌儿舞女们哪见过这场面,尖叫着四下逃窜。好端端的一场宴会变得杀机四伏。
白衣尼姑双手合十:“王爷,贫僧本是泥胎木塑一雕像,因日夜听僧众诵经,心有所感,才化作人形。我来府上一不图财,二不为权,只为救人性命。你何必以刀枪相对呢”
张啸卿冷笑:“妖尼,我儿方才已将你的勾当禀告于我。本王正要拿你正法,你却送上门来。左右,给我拿下!”
内卫军暴雷似的一声答应,尼姑却笑而不语,只是自顾自的念起经来,既像蚊蚋低吟,又似空谷回音。刚念几句,众人便觉得头晕目眩,昏昏欲睡,几乎拿不住手中的兵刃。
驷明惊呼道:“父亲,这是《密宗结印咒》,不可再听,快捂住耳朵!”但话音未落,他整个人也如喝醉酒一般东倒西歪。
张啸卿心中一惊,随即振奋精神:“虎捷军,唱战歌!”
这一声端的令出如山,几十人轰然唱道:
“战城南,死郭北,为君横断东流水;
战山下,死山巅,为君击碎泰山岩;
战入阵,死出阵,忠魂沥血补苍天!”
这是张啸卿军中激励士气的曲子,杀伐之意喷薄而出,使人血脉贲张,有破除咒语的奇效。一唱之下,众人果真清醒了许多。
但那尼姑虽势头稍减,但兀自气定神闲。只见她边诵经,边缓缓向张啸卿走来。众人头脑虽清醒却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她逼近。
她来到张啸卿身边,忽的轻启朱唇:“王爷还记得十五年前,大感恩寺中那个婴儿吗”
声音虽轻,对张啸卿却如五雷轰顶一般。一直以来,他都坚信这个秘密决不会泄露。当年同行的护卫皆是亲随,忠心不二。至于产婆、管家更是多年心腹,就是借他们一万个胆子也不可能多半句嘴。
那么这个尼姑是从哪儿知道的消息呢
尼姑仿佛知道他的心思,说道:“王爷,你忘了当年贫僧就坐在大殿上看着呢!”
大殿上……大殿上只有一尊观音像,难道真的是她
汗水顺着张啸卿的面颊涔涔而落,他失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贫僧以泥胎变化菩萨身,法号‘泥菩萨’。”她忽然一甩拂尘:“王爷,十五年不见,你一向可好”
地点、时间和事情的经过都对得上,看来此人不是假的。
张啸卿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忽然道:“俗话说: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你不在寺庙里享受香火,却动了贪嗔痴慢疑,跑到人世间做什么”
泥菩萨叹口气:“贫僧五毒皆无,只有一颗慈悲心。王爷,我是来救你的。你看——”她抬起头,指向夜空,只见主管灾祸的火星正散发出妖异的光芒。
“贫僧夜观星象,见荧惑守心。一月之内,秦王府必有血光之灾,到时只怕王爷性命不保啊!”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
张啸卿强笑道:“泥菩萨,你说笑了。小王戎马半生,白虎番十万大军尚且不能伤我,在这王府中又能有什么危险”
泥菩萨摇摇头:“王爷,将要害你的不是凡人,而是一个名叫‘白曜星’的魔神。他神通广大,法力高强,连贫僧都忌惮三分。”
张啸卿对这种事的态度向来“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再加上泥菩萨刚才露了一手《密宗结印咒》,此人绝非等闲之辈,说不定真看出了凶兆。
是以他抱拳道:“菩萨,我死本不足惜。但小王身系西北的安危,不可轻易犯险。请您看在百姓的份儿上救一救我吧!”
泥菩萨口诵佛号:“善哉!王爷有大慈悲心。但此处人多口杂……”
张啸卿不等她说完便一挥手:“在下明白了!”
卫士们立刻后队变前队,飞快地簇拥着两人离去。
主人一走,客人岂有再留之理诸官僚也散了。不多久,之前还灯火通明的秦王府变得一片寂静。月光如水伴着凄惨的虫鸣,无限萧瑟。
月光照亮了庭前的神龛,只见上面一尊小小的观音像忽然“咔”的裂开了。
第3章 挑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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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别再来了,我们不能继续这样下去。”
驷明坐在床边系着薄衫上的扣子。人在激情褪去后总会获得短暂的理智,像驷明这样极有心机的年轻人又会在理智中掺杂些许冷酷。
绣被里忽然伸出一只粉藕似的手臂,紧紧箍住胸口。一个慵懒、娇美的声音说道:“赶我走,你舍得吗”
驷明对她真是又爱又恨。这女人叫红叶,比自己大五岁,是父亲的小妾。
她本是京城“天香楼”的头牌,被张啸卿看上了,便娶回家来。
但秦王府美女如云,久而久之自然冷落了这个窑姐儿。而红叶却正处于精力最旺盛的年纪,那是无论如何也闲不住的。于是打起了世子的主意。
巧的是,驷明也看上了她。
驷明活得太累了。他给人最大的感觉就是完美,那种你挑不出一点毛病的完美。他的学识和理政水平远超侪辈,说话做事更是让人如沐春风。人们看到的是一个光芒万丈的秦王世子。
但只有他自己明白这样有多累。他必须小心翼翼的维护形象,别说是逾矩的行为,就是出格的念头都不敢动。
有多少个夜晚,他在烛火下望着自己手腕上的血管发呆。有时他真想将它割破,看看血到底是什么颜色。
但他终于抑制住了这种冲动。不是怕死,而是怕别人看见手腕上的疤痕。
驷明有他的苦衷。
别看父王现在拿他当宝贝一样,但说到底,他只是个“养子”。所谓养子,就随时有被换掉的可能。如果失去世子的身份,他什么都不是。来王府前驷明住的是贫民窟,那个地方他永远不想再回去了。
所以,尽管在别人眼里尊荣已极,但他却仿佛行走在细细的钢丝上,而下面是万丈深渊。
但人越是处于压抑的环境下,就越希望做一点出格的事。所以,当第一次看见红叶充满挑逗和暗示的目光时,他便干脆的迎合了上去。这种危险的游戏让他欲罢不能。
驷明叹了口气道:“总之最近你都不要来了。你难道不知道观音菩萨现在住在我家里咱们的事要是被她发现,可就全完了。”
红叶像条蛇般靠了上来,用她滑腻无骨的胳膊纠缠住驷明的脖子:“不会的。人们都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出家人怎么会来坏咱们的好事呢况且……”她格格笑道:“我看那女人才不是什么菩萨,只是个江湖骗子罢了。”
驷明把脸一沉:“你的意思是我父王也被人骗了”
红叶轻蔑的一哼:“你爹又不是第一次被骗,咱俩的事他不也蒙在鼓里吗”
驷明一时无言以对,沉默片刻,忽然问道:“你怎么知道她是骗子”
红叶轻佻的回答:“别忘了,我是勾栏里讨生活的。别人是不是说谎,我一眼就能看出来。这女人……”她忽然皱起眉头“这女人的眼睛里有些可怕的东西,我也说不清那是什么。不过她肯定不是菩萨就对了。”
驷明道:“那按你说,她来我们家有什么企图”
“不知道,也没兴趣猜。”红叶掀开被子走下床,后背如同象牙般洁白、光滑。她拿过一根细细的烟杆,边抽边说道:“她不来惹我,我也不去惹她。但她如果来坏咱们的好事,我一定让她吃不了兜着走……”
这时门外忽然传来笃笃的敲门声。
驷明厌恶的回过头,心中恼火着下人的莽撞,嘴里恶狠狠的道:“怎么了”
但回答他的却是个温柔而低沉的女声:“世子,贫僧求见。”
这声音在驷明耳中如同惊雷一般,顿时吓得他汗流浃背,喃喃道:“泥菩萨……她怎么来了”
催命似的敲门声又响了。驷明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可怜兮兮的向红叶投去求助的目光。
红叶却比他镇定得多,指了指旁边的衣柜,又指了指自己。
驷明点点头,磨蹭着去开门。刚打开门缝便被一只有力的手拉开了。没想到泥菩萨看起来柔弱,力气却这样惊人。
她神秘莫测的一笑,便往里走。
驷明本可以立刻制止这种无礼的行动,但他做贼心虚,竟任由泥菩萨闯进来。
幸好房间里已是空荡荡的了,八仙桌上除了一根烟杆,什么都没有,连红叶那股体香也不知怎么的消散了。
泥菩萨用锐利的目光四处扫视,驷明不由自主的将身体挡在衣柜前。
幸运的是她似乎没注意到他的动作,而是若有所思的望着烟杆:“世子竟喜欢吸烟吗”
“这是在下的小癖,实在……实在不成体统。”
这种烟杆是女人用的,泥菩萨不会不知道。她已经察觉到,但今天却偏不说破。
她一笑:“世子请坐。”163
驷明局促的坐下,全然忘了这是自己的房间。
“世子,贫僧方才仰观天文,发现太白食昴,白曜星凶相毕露,主东宫大凶之兆。我救人心切,一时冒犯,还请恕罪。
不过好在贫僧一来,噩兆便散了。”
驷明顺势擦了擦汗:“那就好,那就好。”说罢低头望着脚下,一言不发。
气氛顿时有些尴尬,按理说无论什么人,现在都应该向主人告辞。
但泥菩萨却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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