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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言丰乳肥臀 重见天日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未知
第三十七章
上官金童十八岁生日那天,上官盼弟强行带走了鲁胜利。金童坐在河堤上,闷闷不乐地看着河中飞来飞去的燕子。沙枣花从树丛中钻出来,送给他一面小镜子做为生日礼物。这个黑皮肤小姑娘胸脯已经挺起来了,那两只略微有点斜视的黑眼睛像浸在河水中的卵石,闪烁着痴情的光芒。上官金童说:“你应该留着,等司马粮回来时送给他。” 沙枣花从腰里摸出一面大镜子,说:“这是留给他的。”“你从哪里弄来这么多镜子?”金童惊讶地问。“我到供销社里偷的,”她悄悄地说,“我在窝铺集上,认识了一个神偷,她收我做了徒弟。小舅,我还没出徒,等我出徒后,你想要什么我就能给你偷什么。俺师傅把苏联顾问嘴里的金牙、手腕上的金表都偷了。”“老天爷!”上官金童说,“这是犯罪的。”沙枣花却说:“俺师傅说了,小偷犯罪,大偷不犯罪。小舅,你反正小学毕了业,中学又捞不到上,索性跟我一起学偷吧。”她颇为内行地抓住上官金童的手指,仔细地研究着,说,“你的手指柔软细长,肯定能学出来。”“不,我不学,我胆小,”上官金童说,“司马粮胆大心细,他准行,等他回来,让他跟你一起学吧。”沙枣花把大镜子藏在腰里,像个成熟少妇一样念叨着:“粮子哥,粮子哥,你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呢?” 司马粮是五年前失踪的,那是我们埋葬了司马库的第二天晚上,y冷的东北风吹得墙角的破坛子旧瓶子发出呜呜的悲鸣。我们对着一盏孤灯枯坐。风把油灯吹熄,我们就在黑暗中枯坐。大家都不说话,都在回忆埋葬司马库的情景。没有棺材,我们用苇席把他卷起来,像饼卷大葱一样,卷紧了,外边又捆上了十几道绳子。十几个人把这尸首抬到公墓里,挖了一个深坑埋葬。坟头堆起后,司马粮跪下磕了一个头,没有哭。他那张小脸上出现了一些细小的皱纹。我很想安慰这个好朋友,但想不出一句可以说的话。归来的路上,他悄悄地对我说:“小舅,我要走了。”“你要到哪里去?”我问。他说:“我也不知道。”风把油灯吹熄的时候,我恍惚看到一个黑影溜了出去。我隐约感到司马粮走了,但我没有吱声。司马粮就这样走了。母亲抱着一根竹竿,探遍了村庄周围的枯井和深潭。我知道这是没有意义的劳动,司马粮永远也不会自杀。母亲托人四处去打听,得到的是一些自相矛盾的传说。有人说在一个杂耍班子里见过他,有人说在湖边发现了一具被老鹰啄得面目不清的男孩尸首,有一队从东北回来的民夫,竟说在鸭绿江的铁桥边上见过他,那时,朝鲜半岛战火熊熊,美国的飞机日夜轰炸着江桥…… 从沙枣花送我的小镜子里,我第一次详细了解了自己的模样。十八岁的上官金童满头金发,耳朵肥厚白嫩,眉毛是成熟小麦的颜色,焦黄的睫毛,把y影倒映在湛蓝的眼睛里。鼻子是高挺的,嘴唇是粉红的,皮肤上汗毛很重。其实从八姐的身上我早就猜到了自己非同一般的相貌。我悲哀地认识到,我们的亲生父亲,无论如何也不是上官寿喜,而是像人们背地里议论的那样:我们是那个瑞典籍牧师马洛亚的私生子女,是两个不折不扣的杂种。可怕的自卑感啮咬着我的心灵。我用墨汁染黑了头发,涂黑了脸。眼珠的颜色没法改变,我恨不得剜掉双眼,我想起了吞金自杀的故事,便从来弟的首饰盒里,找了一枚沙月亮时代的金戒指,抻着脖子吞了下去。我躺在炕上等死。八姐坐在炕角摸索着纺线。母亲去合作社里劳动归来,看到我的模样,自然大吃一惊。我以为她会因此而羞愧,但她脸上出现的不是愧色,而是可怕的愤怒,她抓着我的头发把我拖起来,连续扇了我八个耳光,打得我牙床出血,双耳轰鸣,眼睛里进火星。母亲说: “一点也不假,你们的亲爹是马牧师,这有什么?你给我把脸洗净,把头洗净,你到大街上挺着胸膛说去:我爹是瑞典牧师马洛亚,我是贵族的后代,比你们这些土鳖高贵!” 母亲痛打我时,八姐不动声色继续纺线,好像一切都与她无关。 我哭泣着,蹲在瓦盆前洗脸,墨汁很快把盆里的水染黑了。母亲站在我身后,喋喋不休地骂着,但我知道她骂的已经不是我。后来,她用水瓢舀着清水,哗哗地浇着我的头。她在我后边,拍抽答答地哭起来。流水从我的下巴和鼻子上,一股股注入瓦盆,由乌黑渐渐变得清明。母亲用手巾揩着我的头发说: “儿啊,当年,娘也是没有办法了。但上天造了你,就得硬起腰杆子来,你十八岁了,是个男人啦,司马库千坏万坏,但到底是个好样的男人,你要向他学!” 我点头答应了母亲。但我马上想起了吞金的事儿。我刚想向她坦白,上官来弟气喘吁吁地跑进了家门。她已经成为区火柴厂的女工,腰上系着印有大栏区星光火柴厂字样的白围裙。她惊慌地对母亲说: “娘,他回来了!” 母亲问:“谁?” “哑巴。”大姐说。 母亲用毛巾擦着手,悲哀地望着枯槁的大姐,说:“闺女,这大概就是命啊!” 哑巴孙不言用他的奇特方式,“走”进了我家院子。几年不见,他也见老了,戴得端端正正的军帽下,露出了斑白的头发。他的黄眼珠子更加y沉,结实的下腭,像一片生锈的犁铧。他上身穿着簇新的黄布军装,紧紧系着风纪扣,胸前佩戴着一大片金光闪闪的奖章。他的双臂修长发达,肥大的、戴着洁白的棉线手套的双手各按着—个带皮扣子的小板凳。他端坐在一块红色的胶皮垫子上,垫子仿佛是臀部的组成部分。两条肥大的裤腿,在肚腹前系了—个简单的结,他的两条腿,几乎齐着大腿根被截掉了。这就是久别的哑巴重新出现在我们面前的形象。他的两条长臂按着小板凳,尽量往前伸,然后双臂一撑,半截身体便悠到前边,绑着胶皮的p股闪烁着暗红的光芒。 他悠了五下,稳稳地坐在了离我们三米半远的地方。这样的距离使他不至于过分地仰起脸就能与我们进行目光交流。我洗头洗脸时溅出去的脏水流到他的面前,他双手倒退按地,把身子往后蹭了一下。看着他,我才明白,人的身高,基本上由双腿决定。剩下半截的孙不言,更显示出上半身的粗大威武。这个人虽然只剩下半截,但仍然具有震慑人心的力量。他直着眼看着我们,黑色的脸膛上,有—种相当复杂的表情。他的下腭还是像当年那样剧烈地抖动着,发出低沉而清晰的单音:“脱、脱、脱……”两行钻石一样的泪水,从他的金眼睛里流淌出来…… 他把双手从小板凳里摘下来,高高举起来,嘴里“脱脱脱”着,摹仿着,比量着。我马上想到,从那年往东北转移之后,我们再没见过他,他是在问询大哑二哑的情况呢。母亲用毛巾捂着脸,哭着进了屋。哑巴明白了,他的头垂在了胸前。 母亲拿出了两顶沾着血的西瓜皮小帽,递给我,示意我转交给他。我忘记了肚子里的金戒指,走到他面前。他仰脸望着我细竹竿一样的身体,悲哀地摇摇头。我弯下腰——突然觉得不合适,便蹲下,把小帽交给他,然后手指着东北方向。我想起了那次悲惨的旅行,想起哑巴背着一个断腿伤兵撤退的情景,更想起了被遗弃在炮弹坑里的孙氏双哑可怕的尸体。他伸手接过小帽,放在鼻子下嗅了嗅,好像久经训练的猎犬在辨别凶手或者死者的气味。他把这顶小帽放在双腿间,又把另外那顶小帽从我手里夺过去,粗略地嗅了一下,照样放在双腿间。然后,在没接到任何邀请的情况下,他用双手走遍了我家的每个角落,正房和厢房,磨屋和储藏室。他甚至到院子东南角的露天厕所里转了—圈。他甚至把脑袋探到j窝里观察了一番。我跟随在他的身后,欣赏着他轻捷而富有创造的运行方式。在大姐和沙枣花栖身的房间里,他进行了上炕表演。他坐着,双眼齐着炕沿,我为他感到悲哀。然而接下来的情景证明我的悲哀很是多余。哑巴双手抓住炕沿,竞然使身体脱离地面而慢慢上升,如此巨大的臂力我只在杂耍班子里看过一次。他的头超出炕沿了,他的胳膊嘎叭叭地响着,猛然撑起,便将身体扔到炕上。初上炕时他有些狼狈,但很快便恢复了庄严的坐姿。 哑巴坐在大姐的炕头上,俨然是一个家长,也挺像一位首长。我站在炕前,自我感觉是一个误闯入他人家庭的外来者。 大姐在母亲屋里哭着,说:“娘,把他弄走,我不要他。他有腿的时候我就不想要他,现在他成了半截人我更不要他……” 母亲说:“孩子,只怕是请神容易送神难呐。” 大姐说:“谁请他啦?” 母亲说:“这是娘的错,十六年前,娘把你许配给了他,这个冤家,从那时就结上了。” 母亲倒了一碗热水,递给哑巴。他接过碗,眉目眨动,好像很感动,咕嘟嘟地喝下去。 母亲说:“我还以为你死了,没想到你还活着。我没看好那两个孩子,我的痛苦比你重,孩子是你们生的,但却是我养的。看样子你成了有功劳的人,政府会给你安排享福的地方吧?十六年前那桩婚事是我封建包办。现在新社会,婚姻自主。你是政府的人,应该开明,就不要缠着俺孤儿寡妇了。再说,来弟没嫁你,但俺的三闺女顶了她。求求你,走吧,到政府给你安排的地方享福去吧……” 哑巴不理睬母亲的话,他用手指豁破窗纸,歪头望着院子里的情景。大姐从不知什么地方找到了一把上官吕氏时代的火钳,双手持着冲了进来。她大骂着:“哑种、半截鬼,你滚啊!”她伸出铁钳去夹哑巴。哑巴轻轻地一伸手,就把火钳捏住了。大姐用尽力气也不能把火钳挣出来。在这种力量相差悬殊的角力中,哑巴脸上浮现出傲慢而得意的微笑。大姐很快就松了手,她捂着脸哭道: “哑巴,你死了这条心吧,我嫁给猪场里的公猪,也不会嫁给你。” 胡同里锣鼓喧天。一群人吵吵嚷嚷地走进了我家大门。为首是区长,后边是十几个干部,还有一大群手持鲜花的小学生。 区长弯腰进屋,对母亲说:“恭喜,恭喜!” 母亲冷冷地说:“喜从何来?” 区长道:“大婶,喜从天降,您听我慢慢说。?





莫言丰乳肥臀 重见天日 第 22 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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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县医院的十几个医生,组成了一个医疗小组,在苏联医学专家的指导下,运用了巴甫洛夫的学说,终于治好了我的恋r厌食症。我摆脱了沉重的枷锁进入中学,学业突飞猛进,成为大栏中学初中部最优秀的学生。那些日子是我一生中最黄金的岁月,我有一个最革命的家庭,我有一个最聪明的头脑,我有健康的体魄、令女同学不敢正眼观看的相貌,我有旺盛的食欲,在学生食堂里,用筷子c着一串窝窝头,手里握着一棵粗壮的大葱,一边说笑,一边咔嚓咔嚓地咀嚼吞咽。我半年内跳了两级,成为初三一班的俄语课代表,不用申请团组织就吸收我入了团,并立即担任了团支部宣传委员,主要负责唱歌,用俄语唱俄罗斯民歌,我的嗓音浑厚,有牛奶般的细腻和大葱般的粗犷,每唱一曲就震倒一大片,我是五十年代末大栏中学里灿烂的明星。为苏联专家做过翻译的霍老师,一位面容端正的女子,对我极为欣赏。她多次在课堂上表扬我。她说我有外语天才。为了进一步提高我的俄语水平,她为我牵线,让我跟苏联赤塔市一个九年级女学生通信。她是一个在中国工作过的苏联专家的女儿,名叫娜塔莎。我们交换了照片。在黑白照片上,娜塔莎瞪着有些吃惊的大眼睛、翻卷着茂密的睫毛看着我…… 上官金童的心脏一阵剧烈地跳动,他感到热血冲上了头颅,拿着照片的手不由地微微颤抖。娜塔莎丰满的嘴唇微噘起,唇缝里透露出牙齿的银光,温馨的、散发着兰花幽香的气息直扑他的眼睛,一阵甜蜜的感觉使他的鼻子酸溜溜的。他看到娜塔莎亚麻色的秀发长长地披散在光滑的肩膀上。一件开胸很低的如果不是她母亲的便是她姐姐的圆领裙子松垮垮地悬挂在那两只秀挺的茹房上。她的颀长的脖子、胸脯中间的凹陷一览无余。他的眼睛里莫名其妙地涌出了泪水。泪眼模糊中,他清清楚楚地看到娜塔莎双r的全景。—股甜丝丝的牛奶味道直扑他的心灵,他仿佛听到了来自遥远的北方的呼唤,一望无际的草原、忧郁的白桦树的密林、密林中的小木屋、挂满冰雪的枞树……,优美的风景在他的眼前像拉洋片一样闪过去。在这一幕幕的风景中,都站着抱着紫色花朵的少女娜塔莎。上官金童双手捂住眼睛,幸福地哭了。泪水从他的指缝里流下来…… “上官同学,你怎么啦?”一位尖下巴的女同学胆怯地戳了戳他的肩头。 他急忙藏起照片,说:“没什么,没什么。” 这一夜上官金童一直处在半睡半醒的状态。娜塔莎拖着那件肥大的裙子在他的面前走来走去。他用毫无障碍的俄语向她说了很多甜蜜的话,但她的表情时而高兴,时而恼怒,把他从兴奋的高峰拖向绝望的低谷,然后又用一个富有挑逗性的微笑把他从低谷中拖上来。 天亮时,睡在他下铺的、已经是两个男孩的爸爸的赵丰年抗议道:“上官金童,你俄语好,俺知道,可你总得让俺睡觉吧?!” 上官金童脑袋疼痛,好容易摆脱了挪塔莎的倩影,他苦涩地向赵丰年道歉。赵丰年看着他灰白的脸和起泡的嘴唇,吃惊地问:“上官,你是不是病了?” 他痛苦地摇摇头,感到思绪像一辆车,沿着溜滑的山坡,不可遏止地、轰轰隆隆滚下去,山坡下开遍紫色花朵的草地上,美丽少女娜塔莎撩起裙子,无声无息地扑上来…… 他紧紧地抱住了双层床的柱子,脑袋往柱子上频频地撞着。 赵丰年喊来了教导主任肖金钢,这是个武工队员出身的工农干部,曾经发誓要枪毙穿短裙的霍老师,他认为穿裙子就是腐化堕落。他的生铁脸上那两只y森森的小眼睛使上官金童沸水般的脑袋暂时冷却,他感到自己正从那个可怕的陷阱里挣脱出来。 “上官金童,你搞什么名堂?!”肖金钢威严地问。 “肖金钢,饼子脸,老子不要你来管!”为了借助肖金钢的威严使自己摆脱娜塔莎,上官金童不顾一切后果激怒了他。 肖金钢对准上官金童的脑袋擂了一拳,骂道:“妈个巴子,竟敢骂老子!霍丽娜教育出来的尖子,我饶不了你!” 早饭时,上官金童面对着玉米粥,感到一阵难忍的恶心,他恐惧地意识到:恋r厌食症又复发了。他端起粥碗,用残存在一片浑浊中的清醒意识强迫自己喝,但眼睛一触到稀粥,就看到有两只茹房从碗里活生生地升起来,粥碗掉在地上,砸成了碎片。滚烫的粥泼在他的脚上,他竟然毫无知觉。 同学们惊叫着把他扶到卫生室,校医清除了他脚上的热粥,在烫伤处涂上了油膏。他双眼发直,望着墙壁上的生理解剖图。医生把一支温度计c到他嘴里,他的嘴唇蠕动着,就像吮吸茹头。校医给他注s了一支镇静剂,让同学们把他扶回宿舍。 他把娜塔莎的照片撕得粉碎,扔到学校后边的河流里。破碎的娜塔莎顺流而下,在一个小漩涡那儿团团旋转着。他看到破碎的娜塔莎在旋转中又圆满起来,像美人鱼一样、赤ll地蹿出水面,湿漉漉头发拖到臀部。她忧伤地歪着头,脖子上滚着水珠,她的双手托着茹房,鲜红的茹头像成熟的浆果,熟悉的、忧伤的民歌从河流中袅袅升起来。娜塔莎艾怨地看着上官金童。他听到她清晰地说:“你好狠的心肠!”仿佛有一把刀子扎在上官金童的心脏上,他感到浪潮般茹房的气味把自己淹没了…… 跟踪而来的同学,远远地看到上官金童张开双臂扑向河中,还听到他大声吆喝着什么。他们有的跑向河边,有的赶回学校喊人。 上官金童沉下河底,看到娜塔莎像鱼一样在水草间游动着,他呼叫着她,一口水把他呛昏了。 上官金童睁开眼,发现自己已经躺在母亲的炕上。他的脑子里一片空白,耳朵里响着寒风吹过电线时发出的那种声音。他试图坐起来,被母亲制止了。母亲用奶瓶喂给他一些羊奶。他模模糊糊地记得,那只老山羊已经死掉了,瓶里的羊奶来自何处呢?他感到脑子木木的,很不听使唤,便疲乏地闭上了眼睛。恍惚中,他听到母亲跟大姐说起禳解的事。她们的声音像从瓶子里钻出来的,很细,很远。母亲说:“他是中了邪。”大姐说:“什么邪?”母亲说:“我看是个狐狸做祟。”大姐道:“是不是哪个寡妇?她生前顶着狐狸仙。”母亲说:“仙家也是,单找我们金童,嗨,这才过了几天好日子哟……”大姐说:“娘啊,这好日子我可是一天也熬不下去啦……那个半截鬼,快把我作践死啦……他像狗一样……可是他又不行……娘,我要是做出什么事来,您可别骂我……”母亲说:“我还能骂你什么呢?” 上官金童躺了两天,脑子渐渐灵活了,娜塔莎的形象又时时刻刻地出现在眼前。他在瓦盆里洗脸,发现她在瓦盆里哭。他用镜子照脸,看到她在镜中笑。他闭上眼睛,就听到她的喘息声,甚至能感到她的柔软的头发垂在自己脸上,她的温暖的手在自己身上胡乱摸索着。上官鲁氏被宝贝儿子的奇怪行为吓得举手无措,像个小孩子一样,嘤嘤地哭着,跟着他转来转去。他的枯黄的脸倒映在水缸里,他说:“她在里边!”“谁?”上官鲁氏问。“她。”“她是谁?”“娜塔莎!她不高兴了。”她看到儿子的手伸进了水缸里。水缸里除了有水没有任何东西,但儿子却对着水缸神情激动地咕哝着她听不懂的话。上官鲁氏把他拖到—边,用木盖盖住了水缸。但上官金童已经跪在瓦盆边,对着瓦盆中的水神说神道。上官鲁氏把瓦盆里的水泼掉,上官金童却把脸贴在窗玻璃上,噘着嘴唇凑上去,好像要跟自己的影子亲嘴。 母亲抱住上官金童,绝望地哭着:“儿啊,儿啊,你这是怎么了呀!娘辛辛苦苦把你拉扯了这么大,好不容易熬出了头,没想到你成了这模样啊……” 上官鲁氏脸上挂着亮晶晶的泪珠,上官金童看到娜塔莎在泪珠里跳舞,从这个泪珠跳进那个泪珠。“她在这里!”他痴痴地指着上官鲁氏脸上的泪珠说,“你别跑,娜塔莎。” “她在哪儿?”上官鲁氏问。 “泪珠里。”上官金童说。 上官鲁氏慌忙擦掉泪水。上官金童又喊:“她跳到你眼睛里去。” 上官鲁氏终于明白了,只要能照清人影的东西,就有娜塔莎在里边。她把所有的盛水的器具都加上了盖子,把镜子埋在地里,窗玻璃上贴上黑纸,并避免让他看到眼睛。 上官金童立即从黑色中看到了娜塔莎。他已从千方百计逃避娜塔莎的阶段升级到疯狂追逐娜塔莎,娜塔莎也从无处不在的阶段退步到躲躲闪闪的阶段。他对着幽暗的墙角喊:“娜塔莎,你听我说——”他向墙角扑去,脑袋撞在墙上。娜塔莎钻在柜子下边的老鼠d里。他把脸贴在老鼠d口,极力地想钻进去,而且他确实感到自己钻进了老鼠d,在弯弯曲曲的地道里,他追逐着她,喊着:“娜塔莎,你不要跑,你为什么要跑呢?”娜塔莎从另外的d口钻出来,消逝了。他四处寻找着,发现娜塔莎把身子拉得像纸一样薄,紧紧地贴在墙上。他扑上去,双手抚摸着墙壁,认为是在抚摸娜塔莎的脸。娜塔莎一弯腰,从他的腋窝下溜走了。娜塔莎钻进了灶膛,抹得满脸都是灰。他跪在灶前,伸手去擦她脸上的灰,他擦不掉娜塔莎的脸上的灰,却把自己的脸抹得一道道黑。 母亲万般无奈,磕头下跪,终于请来了洗手多年的捉鬼大王马山人。 山人穿着黑袍子,披散着头发,赤着脚,脚上染着红颜色,手持桃木剑,嘴里嘟嘟哝哝,不知说些什么。上官金童看到他,想起那些有关他的神奇传说,就像喝了一大口酸醋,不觉精神一振,混乱的脑子里闪开一条缝,娜塔莎的影子暂时避开了。山人一脸紫皮,双眼暴突,长相凶恶。他咽喉发炎,吭吭咳咳地吐着痰,像j拉白痢一样。他挥舞着桃木剑跳着古怪的舞蹈。跳一阵子,好像累了,便站在瓦盆旁,念动真言,往盆里喷一口水,然后双手握剑,搅动盆里的水。搅一阵子,盆里的水果然有些发红。然后他又跳起舞来。跳累了,又搅水。盆里的水红得像血一样了。他扔下剑,坐在地上喘气。他把上官金童拖过来,说:“你看看盆里有什么?”上官金童闻到盆里挥发出一股中药的香味。他仔细凝视着盆中平静如镜的红水。水中映出的脸让他吃了一惊。他悲哀地想到,不久前还神采奕奕的上官金童变成了一个面容枯黄、—脸皱纹的丑八怪了。“看到什么了?”山人在旁边催问。娜塔莎沾满污血的脸从盆底慢慢升起来,与他的脸重叠在一起。娜塔莎脱下裙子,指着美丽的茹房上流血的伤口,低声骂道:“上官金童,你好狠的心啊!”“娜塔莎!”上官金童惨叫一声,便把脸浸在瓦盆里。他听到山人对母亲和上官来弟说:“好了,好了,把他抬到屋里去吧! ” 上官金童跳起来便与山人拼命。这是他一生中第一次攻击他人。他胆大包天,攻击的是一个跟魔鬼打交道的人。一切为了娜塔莎。他伸出左手揪住了山人下巴上的花白胡子,死劲儿地往下拽着,把山人的嘴拽成一个椭圆形的黑d。山人腥臭的口水流到他的手上。娜塔莎用手托着伤r坐在山人舌头上,用赞赏的目光看着他。他受到鼓舞,更加用力地往下拽着,而且把右手也附加上去。山人的身体痛苦地折叠着,像中学地理课本上的狮身人面像。山人用木剑别别扭扭地砍着上官金童的腿。为了娜塔莎,他感觉不到腿痛;痛也不松手,为了山人嘴巴里的娜塔莎。他想到了松手的可怕后果:娜塔莎被山人咀嚼成糊状物,咽到肚子里去被消化掉了。山人的肠胃多么肮脏啊!这个滥施法术害死女人的恶魔!这个驱使可爱的小鬼为他推磨的魔头!他能剪纸成鸽倒还有几分可爱。他还能在一锅水里放上只纸船,然后坐着这船一夜之间到日本,第二天晚上返回来,带回一筐日本产的优质柑桔送给他的岳父品尝。这也有几分可爱。这个法术通天的家伙,你为什么伤害娜塔莎?娜塔莎,赶快逃出来呀!他焦急地呼唤着。娜塔莎坐在山人舌根上,好像聋了耳朵。他感到山人的胡子越来越滑溜。娜塔莎茹房上的鲜血流到山人胡子上。他双手不停地倒换着。血染红了手。山人扔掉桃木剑,腾出双手,揪住了上官金童的耳朵,使劲往两边拉开。他的嘴不由自主地咧开了。他听到母亲和大姐的惊叫声。他死也不能放开山人的胡子。他们俩在院子里转起圈子来了。母亲和大姐也随着他们转起圈子来了。他的脚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妨碍了倒手的速度。山人利用这机会一口咬住了他的手背。他完全处于了劣势。他的双耳快要被山人连根拔出了,他的手背被山人啃到骨头了。他痛苦地哀嚎了。他心中的痛苦胜过了皮r之苦。他眼前一团模糊。他绝望地想到了娜塔莎。娜塔莎被山人吞了,正在被他的胃y腐蚀着。山人的带刺的胃壁无情地揉搓着她。他的眼前由模糊变得像墨斗鱼的肚子一样乌黑了。 外出打酒的孙不言悠进院子。他锐利的、富有军事经验的眼睛很快便分清了敌我、看清了形势。他不慌不忙地摸出酒瓶放在西厢墙根。母亲喊:“救救金童吧!”孙不言几下子便悠到山人背后,抡起手中的小板凳,双凳齐下。砍在山人绷得正紧的腿肚子上。山人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孙不言的小板凳飞扬起来,砍中了山人的双臂,上官金童的双耳得解放。孙不言的两只小板凳来了一个双雷灌耳式,拍在山人的脸上。山人吐出了上官金童的手。山人在地上痛苦地翻滚着。他拄着桃木剑,紧闭着嘴。孙不言吼一声,他就筛糠般哆嗦一阵。上官金童放声大哭,他还要往山人身上扑。他想挖开山人的肚子,救出娜塔莎,但他的身体被母亲和大姐死死抱住,山人绕过虎踞着的孙不言,飞快地逃走了。 上官金童的神志渐渐清楚,但依然不能进食。母亲找到区长,区长马上派人去买来奶羊。上官金童躺在炕上,偶尔也下地闲逛。他的眼睛还是直呆呆的。想起娜塔莎托着流血茹房的形象,泪水就像箭一样从他眼里s出来。他懒得说话,只是偶尔自语几句,见人来了,马上就闭了嘴。 一个y霾的上午,上官金童仰面躺在炕上。刚刚为娜塔莎的伤r流过泪,他感到鼻子堵塞,脑袋发昏,浓重的睡意袭来。这时候,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尖叫,从来弟和哑巴房中传来,驱散了他的睡意。他侧耳谛听着,累得耳朵嗡嗡响,也没听到别的动静。他刚要闭眼,却又传来一声尖叫,这一声比上一声拖得更长,也更加恕k械叫奶涌欤菲し13簟:闷嫘那顾那牡嘏老驴唬谧沤偶庾叩蕉浞棵疟撸用欧炖锿簧贤ァk吹剑训粢路蟮乃锊谎裕褚恢黄岷诘拇笾┲耄艚舻毓孔n瞎倮吹芟溉淼难k穆祢埔谎4锏淖彀停缤伦虐啄换岫e爬吹艿淖笕椋换岫e爬吹艿挠胰椤@吹艿某こさ牟弊痈樵诳谎厣希源笱鲎牛诚癜撞税镒右谎住d橇街簧瞎俳鹜诼坎劾锛豆姆崛椋窳礁龇11频穆罚硭靥痹诶吖巧稀k娜橥飞狭髯叛k男靥派稀8觳采喜悸撕邸t裙饣喟椎睦吹埽凰锊谎哉孟褚惶豕稳チ燮乃烙恪k橇教醭ね龋晃拚谘诘卦诳簧希窳醇弦谎沾蜃拧 n瞎俳鹜匚氐乜奁鹄础k锊谎陨焓执涌煌飞厦鹁破浚宰琶虐逶夜础i瞎俳鹜膳茏排艿皆鹤永铮衿鹨豢樽┩罚以诖盎稀k忠暗芈钭牛骸把瓢停悴坏煤盟溃 薄 ÷钔炅苏饩浠埃瞎俳鹜械郊绕7Γ人墓碛埃谒矍埃袂嘌桃谎17恕! ⊙瓢偷奶蚱拼盎В氐匾簧斐隼础i瞎俳鹜ㄇ拥氐雇俗牛恢蓖说轿嗤┦飨隆k吹侥侵惶趿嘶厝ィ幸还山够频哪蛞海刈糯哟案褡由斐龅乃芰瞎埽蔚未鸫鸬亓鞯酱扒澳蛲袄铩ke抛齑酵庾呷ィ谙岱康拿趴冢胍桓錾袂楣殴值娜擞嫦嘧病d侨素妥叛教醭じ觳参蘖Φ剞抢拧k曜殴馔罚济o祝街缓谏谋幌该艿闹逦瓢e诺拇笱劬铮畈刈乓恢至钊瞬桓艺拥亩鳌k牧成希谴笠豢樾∫豢榈淖仙毯郏街换ɑㄆさ亩洌皇且蛭丈吮闶嵌成耍醯孟窈锒谎k┳乓簧砻飨圆缓咸宓摹5719耪聊晕兜幕疑猩阶埃街还墙谄獒18讣灼扑榈拇笫衷诖笸攘讲喽抖拧!澳阏宜俊鄙瞎俳鹜衔馊恕ㄊ茄瓢偷恼接眩远裆衿匚柿艘痪洹d侨斯b吹馗狭艘还媒┯驳纳嗤泛捅孔镜淖焖担骸 凹摇瞎倭斓堋沂撬摹穸?nbsp nbs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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