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雨邪情(行云录 覆雨记)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易天下
庄老爷子故作镇定,抽了一口烟杆,心里却暗自在焦躁地咒骂麻八。
同样坐在亭子里的,是衙门来的周巡检跟手下五个保甲壮丁。巡检大人没有多带部下前来,那五名保甲也都只带棒子不佩腰刀。再多带人来也没用。这等规模的械斗,不是他一个小小巡检能够压制得了的。他和部下只是静静坐在亭子一旁,心里期望在最后关头,其中一方会先屈服认输。
覆雨邪情(行云录 覆雨记) 第790章 贵州纳雍,东溟剑派
此地乃是贵州纳雍县郊外,亭子已有百年历史,名唤“五里望亭”顾名思义位处纳雍县外五里道上。
在这纳雍县方圆几十里地里,过去不知多少村镇宗族的械斗冲突,俱是相约在这“五里望亭”前的空地上解决。不管是用嘴巴解决,还是用刀棒解决。县民之间传说,这片空地长不了树,就是因为泥土几十年来染了太多枉死者鲜血的诅咒。
从亭子眺望过去,纳雍县郊外一片山峦起伏,尽是幽深丛林。纳雍县自古就是绿林山匪猖獗之地。在首府成都有句老话:“整烂就整烂,整烂就下县!”
意思就是如果在省城出事了、失败了,大不了就去纳雍县,在深山老林落草为寇!由此可知纳雍县民风之强悍。
就像这位庄老爷子,今天是纳雍县水头镇一位体面的佃主老爷,又是好几家商号的大老板,年轻时还不是个土匪出身?干了多年买卖,积存好一笔财富之后,他希望安顿下来,而官府多年来又无力征剿他,两相意合下,庄老爷子受了招安,原来杀人不眨眼的匪盗摇身成了个面团团的富翁,至今也已经超过二十年了。
至于麻八也不是什么好家伙,本来在县城就是专门放高利贷的角头老大,兼营走私买卖,与附近一带的绿林“好汉”互通声气,“底子”跟庄老爷子也是一般的黑。
至于这场动上两百人的架,这里许多人都不知道最初是为了什么打起来。本来不过是芝麻大的一点小事:一个樵夫挑点柴薪到县城里去叫卖,跟几个脚夫争执起来,给围殴打断了一条腿;樵夫找来村子里的兄弟上县里报仇,对方也呼兄唤弟,两边一层又一层的往上找靠山助拳。好几场小械斗下来,打死了三个人,重伤的也有二十几个。双方又互相索要银两赔偿,于是又引来更多流氓想分杯羹……原来只是几个莽汉结下的梁子,演变成县内两个头面人物的对峙,今天约在此地来个了断。
周巡检看着亭子外那两百人,心里叹息:要是真的打起来,他们当中不知道有多少人回不了家……
麻八再也等得不耐烦,终于打破沉默,咧开那两排发黄的牙齿。
“我看午时早就过啦。庄老爷子,还要外面的兄弟淋雨呀?这场架,你们要不要打?”
庄老爷子恨恨瞧着麻八,却又不敢发作。
全因为此刻坐在麻八身旁,那个腰间带着长刀的瘦汉。
这瘦汉只穿一件羊皮夹棉背心,露出两条肌肉坚实得像钢铁的长臂胳。左边头壳秃掉了一片,上面是一道凄惨的刀疤。腰间那柄刀子长得鞘尾都搁到了地上,虽未拔出,却已经隐隐让人看得心寒,一看就知道是杀过不少人的架生。
论人数,庄老爷召来的跟麻八相当。可就是因为麻八身边多了这一个人,庄老爷子知道自己再多带一百个汉子来也没有用。
庄老爷子虽已没有走江湖多年,道上的消息还是灵通,早就打听到麻八用银两请来了什么好手助拳。
此人姓陈,江湖上无人知其名讳,只唤他作“鬼刀陈”早年就在成都一带犯下几条杀人越货的死罪,却不止一次单身杀出官府的围捕。听说其中一次鬼刀陈正在召妓,官兵收到风声到来围剿,他赤条条一口刀子突围,快刀连环杀伤了三十人,自己却连须发也没少一根。那次奇行之后,他又多了个“鬼刀三十”的外号。
在成都实在给追得太紧,鬼刀陈两年前逃到了纳雍县山区。他什么都不用干,单凭这“鬼刀”的威名,就引得一股山匪自动前来供奉。此后凡有保镖押货路过的,只要听见“鬼刀陈”三个字,马上就乖乖献上路钱,他在纳雍县连一次手也没有出过。
麻八这龟儿子,竟然结交到这般厉害的角色……
“怎么啦?庄老爷子,你还在等谁?”
麻八笑着再次催促。这次他花了大把银子请鬼刀陈来,虽然有点心疼,但想象待会儿庄老爷子要在自己跟前屈服的丧家脸,又觉值得。
他身后的鬼刀陈也会意,伸出右手来,指头在长刀的柄头上轻轻弹动。
庄老爷子看见这举动,感觉背脊生出凉意。
麻八得势不饶人:“你要是不想打也就算了,我麻八也不强人所难……周大人,你看这事情怎么解决?”
周巡检早就想找机会调停,这时看清了形势,急不及待开口:“以和为贵,那是最好不过啦。我看这么办吧:之前给打死的,每家人各赔三十两银子抚恤;伤的,看伤势也都给些汤药赔偿;再在县城的‘太平楼’摆五十桌酒宴,大家喝一杯,和气收场,两位怎么看?”
周巡检虽不明说,但讲话时都朝着庄老爷子,自然是示意银两酒宴都由投降的庄老爷子付了。
庄老爷子咬牙不语。赔这么一点钱事小,可是这次认了栽,以后在纳雍县人眼中,他就永远被麻八踩在脚底下。虽然已经不是以前刀头舐血的日子,可是庄老爷子许多田产生意,还得靠面子名声支撑保护。庄老爷子是老江湖,深明一旦面子损了,从前欺负别人的,渐渐就要变成被欺负的那个。
站在亭外的人也都听见里面的谈话。包着诸葛巾那些汉子,眼见头儿沉默不语,心里也都凉了半截。这场架看来更加打不下去。
“庄老爷子,你一直不肯说在等谁……”
麻八继续催逼,“还要卖关子吗?还是……”
他笑着指一指身后的鬼刀陈,冷声道:“看见我请来了陈爷,你已经不好意思说出口呀?”
庄老爷子知道不能再拖延下去了,他们假如真的不下来,那可惨了……
庄老爷子终于开口:“说出来,怕你们坐不稳。”
“唔?”
麻八装作倾耳细听,讥笑说:“老爷子,我坐稳了,你就说嘛!”
庄老爷子闭目深吸一口气,然后伸手指向亭子外远方的山脉。
“是山里的。”
四个字说出来,在场两百多人同时脸容肃穆。
就连鬼刀陈,也都收紧了视线。
他们都知道,“山里的”是指谁。
亭外众人同时回头,眺望后方远处,半隐在雨雾中的苍翠山头。
本来群山中在一处景色幽静处,有一片青绿的山坡,佳木葱茏,绿草如茵,却看不见人。
想不到,不久之前这片山坡上最近却在大兴土木。
贵州一带,关中陕北,甚至连江南那边有名的土木工匠、雕花师傅,都被请到这里来了。
人多好做事,盖房子当然也盖得快。
山中砍柴采药的山民每天早上进山,都会发现山庄上不是多了一座亭台,就是多了一座楼阁,不是多了一个池塘,就是多了一片花林。
如果他不是亲眼看见,简直要认为那是奇迹出现。
监督建造这庄院的总管姓鲁,是京城“鲁家”的二掌柜。
在土木建造这一行中,历史最悠久,享誉最隆的就是京城鲁家,连皇宫内院都是由鲁家负责建造的。
山庄建成,名为——东溟派。
麻八不再笑了。
“老爷子,你可别吹牛。”
他一字一字慎重地说:“让他们知道,有人借他们的名号胡诌,你加上我都担待不起。”
“你道我老庄是不识分寸的家伙么?五天之前,我就亲自带着拜帖上山请他们来了。”
麻八嘴巴在颤动,但再说不出话。
庄老爷子表面镇静,但其实他隐瞒了一些事实未说:那天他上山,既见不着人家的掌门头儿,对方更没有应允今天会下来。接见的人只收了拜帖,听了庄老爷子的请求,未有回复便打发了他下山,可是他们至少没有开口拒绝啊……他这也不算说谎……
庄老爷子到这儿就不再说话,他装作镇定地瞧着气焰大减的麻八。
庄老爷子心里盘算:就算他们不下山来,只要麻八听了这些话后就此求和,他也就能够挽回面子,可是还要看鬼刀陈。
鬼刀陈在听到“山里的”三个字后,原来那睥睨一切的眼神已经消失了,代之是野兽般的警觉神情。
糟糕了,这凶星给他的话撩拨起来了,庄老爷子看着鬼刀陈凶狠的神情,心里又在害怕:如果给他发现他们真的不下来,到时候就不是花银两可以解决……
亭子外那两百人交头接耳,有的人不时回望那远山,看时脸上有一种崇敬的神情。
对于他们而言,“山里的”那些人,不啻是神话般的存在。
麻八心里着急,他回头朝着鬼刀陈窃语:“陈爷,你看怎么样?我这次也不过想讨个面子,陈爷你也只是求财,犯不着……”
鬼刀陈咬着下唇,左手不知不觉紧握着腰间的刀鞘。他还是没有任何示意。
麻八也就没有作声,庄老爷子本来就心虚,自然亦不再说话。
周巡检虽不敢确定庄老爷子说话是真是假,但一听见“山里的”就知道这事情已经再没有他调停的余地。
亭子里的形势就这样沉默地僵持着,大家又不知道该等到什么时候,情形变得非常奇怪。
雨水不断滴打在草棚顶上。
良久。
亭子外的人群里,忽尔有人高叫:“啊!”
所有人朝那声音的方向瞧过去,是其中一个戴诸葛巾的汉子。
他伸出一根手指,众人跟随着那手指的方向眺望。
“真的……来了……”
庄老爷子跟麻八,同时好像给火烧般跳起来,走到亭子前想看个清楚。
官道上远方,两点小小的黑影,冒着大雨往这边渐渐接近。
庄老爷子兴奋地抹去眼脸上的雨水。麻八则脸色苍白地呆站着。
两百多双眼睛,瞧着那两个身影越走越近。
终于到了空地前,来者两人披着蓑衣徒步前来,头上皆顶着乌漆大竹笠,看不见面目。
空地上那两百人像被一股无形的力量从中央分开,隔出了一条宽阔的通路。
两人经过之处,凡是拿着利刃的汉子,都不自觉把武器收在身后。
覆雨邪情(行云录 覆雨记) 第791章 韩柏试剑,流星追月
两人走进“五里望亭”无言解下了竹笠和蓑衣,露出一身深青色的布袍,那式样有点像道士的袍服,但腕臂处缠着布带收束了衣袖。青袍左襟胸口处,有黑丝线绣着篆体的“东溟”两字。腰间各斜挂着一件长形物事,以厚布囊包裹着,显然是为了阻隔雨水。
庄老爷子感动得几乎哭出来,真的……真的来了……
他吩咐随从,接过两人的竹笠与蓑衣,并搬来两把竹椅子。
两名青袍男子却未坐下。他们拉扯腰间一根束绳,那包着长物的布囊解开来,露出两柄一式一样、形貌似颇古拙的长剑。铜铸的剑锷与剑鞘吞口皆擦得发亮。
鬼刀陈看见这两柄剑,眼睛瞪得大大的,头皮一阵发麻,头壳那道刀疤有点刺痛的感觉。
那两袭干净的青袍虽然颜色素淡,但在众人眼中却像发出神秘的光芒。
左边那个青袍男子比较年长,二十七、八年纪,唇上的胡须蓄得甚整齐。他那双锐目向四周扫视一轮,自然散发出一股令人不敢直视的气势。
“东溟派,尚天军。”
这男子说时,并不拱拳行礼,语气一点不像在自我介绍,倒像在命令众人牢记这名字,“遵奉上命,陪同师弟下山来,调解此事。”
庄老爷子得意地瞧瞧麻八,然后上前拱手行礼。
“庄某该死,早知两位剑侠远来,也就该在山脚预备车马……”
尚天军打断他:“本派戒律,除艺成满师下山者外,弟子出入皆不得骑乘车马,惰懒筋骨。”
庄老爷子陪笑:“佩服!佩服!唉,这次的事情,原来不过是市井里的小纠纷,竟劳贵派两位剑侠的大驾,实在……”
再次给尚天军打断:“我说过,我只是陪着来的。”
尚天军指一指身旁的师弟,说道:“奉家师谕,此事概由我这位韩师弟作决。”
他后退了一步。
众人不免意外,仔细看尚天军身旁那个年轻得多的东溟派弟子。
这姓韩的看来不过十六、七岁,连胡子也没有长,修长的中等身材,一张五官细致的脸还带点稚气。两道浓眉英气地往上高扬,可是神情羞涩,加上肤色晒得黝黑,若非腰间真的带着剑,怎看也是个农家少年的模样。
少年几乎就想向众人拱手行礼,但想起尚师兄沿途的嘱咐,又把手垂下来。
这些凡人,跟他们不是对等的,尚师兄如是说。
少年捏着拳头,眼睛垂下来没看任何人,那红润如孩子的嘴唇有点颤抖。
“……东溟派,韩柏。”
声音小得只有亭子里的人听得见。
庄老爷子皱眉,这么一个神情尴尬的少年,还有这个土包的名字,跟剑侠的身份毫不匹配,根本就跟寻常一个农村子弟无异嘛!
可是看那尚天军的气势,还有青袍跟长剑,这两人又决计假不了……
“这位韩少侠……”
庄老爷子还是毕恭毕敬地向这个比自己年轻最少四十岁的小子拱手:“这事情的来龙去脉是这样的……”
“不……不必说了。”
韩柏急忙回答,他回头向尚天军请示,可尚天军没有动一动眉毛。
韩柏只好又硬着头皮说下去:“既然是这位庄先生来求我们的,一切就依庄先生的意思去办。”
就是这样?麻八听得傻了眼。
庄老爷子强压着心头狂喜,微笑朝周巡检说:“大人也听见了吧?既然得到东溟派掌门老人家的吩咐,那庄某就大胆拿个主意吧……大人,就按你刚才说的办:死的赔个三十两银子,伤的也各自赔偿……”
他再得意地瞧着麻八:“然后在‘太平楼’摆五十桌和宴,如何?”
周巡检猛力点头:“麻八,我看就这样吧!”
麻八早已经泄了气,准备答应,可是鬼刀陈却把麻八推到一旁,往前踏了一步。
“要是不答应,怎么样?”
鬼刀陈直视韩柏的眼睛。
亭子里的空气像一下子冷凝了。
韩柏迎受鬼刀陈那凌厉的眼神,他再次回头瞧瞧师兄,尚天军还是没有任何表示。
尚天军早就教过师弟怎么应对这种场面,韩柏也都牢记在心,但这少年还是要深吸一口气才能说出口。
“庄先生的主意,就是我派的主意。”
韩柏一口气说完,然后挺直了胸口,腰间的剑柄也随之提高了。
这意义明显不过,鬼刀陈这时看着尚天军。
“你刚才说,此事由你师弟一人作主?你只是陪着来?”
尚天军当然明白鬼刀陈话里的意思,他嘴角微笑,点头。也就是说,今天这里,只有一柄东溟的剑会拔出鞘。
鬼刀陈再次打量眼前这少年,他当然听说过关于东溟派的一切,强势崛起,威震江湖。可是他不信,武林上这些名门大派,名气虽响亮,但不免都是靠前人累积的。
大家都是天天拿兵刃,大家都是两手两腿的人,他这口刀,可是出生入死二十几年练出来的,鬼刀陈就是不相信有多大的差距,更何况面前是这个还没有断奶的小子。
“所谓名门正派,都是听的多,真正有多强,难得有机会见识一下。”
鬼刀陈摩挲着双掌。
在场不少人也都有这样的想法,大剑派的传说听得多了,可是有多少成是真的,倒没有亲眼见过,然而有胆量用身体去验证的,今天这里就只有一个人。
鬼刀陈的挑战意味已经非常明显,可是韩柏似乎不像有迎敌的准备,反而在搔着头发,好像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他身后的尚天军,看见师弟如此,并没有表露半点担心,反倒是有些不耐烦的模样。
庄老爷子、麻八和其他人早就远远退开到亭子旁边。
鬼刀陈眼见韩柏似未准备对决。绿林出身的他,不打算再给对方机会。
“领教了。”
声音很小,也说得很快,只能仅仅听见,也不带一丝杀气,但右手已经握住刀柄。
同时鬼刀陈脑海里,已经在设定这式拔刀快斩之后的三种变化可能,但那柄长刀,只出鞘一半就停止了,而一生以快刀自豪的鬼刀陈,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亲身体验何谓真正的“快”亭子内外那两百余双平凡的眼睛,则更连那过程都看不见。
他们只看见结果:鬼刀陈的长刀只离鞘一半,刃面就给一柄满布水纹的钢剑贯穿了,剑尖继而刺进鬼刀陈穿着棉袄背心的胸口里。长刀就是这样给钉在鬼刀陈自己的身体上,无法再出鞘半分。
握着那柄长剑的(本来应该说是“刺出这一剑的”可是众人的眼睛根本看不见那刺剑的动作)自然就是那个像农村少年的韩柏。
很少人留意到:在韩柏的身后,尚天军的左掌不知何时搭在师弟的右肩头。
鬼刀陈的脸真的白得像鬼,眼睛也像看见鬼一样呆瞪。
在场就只有这三个人知道,刚才发生的过程:鬼刀陈右手搭在刀柄上;韩柏的眼神,刹那间由羊变成狼;鬼刀陈,长刀出鞘两寸;韩柏,腰间长剑已经完全出鞘;长刀,出鞘一尺;长剑,刺击之势已成;东溟派剑术,基本中的最基本,入门剑法“风火剑”第三势,名唤“流星追月”只是最简单的单手刺剑动作,但从踏地的左足,上至腿臀,到腰肢,到胸肩,到肘臂,到握剑的腕指——每一条该发动的肌肉都发动了。
从下至上,从足趾到手指,每一重关节的活动,都把那积蓄的力量增幅并传递上去,最后完全贯注到剑尖上——此即为武门“气劲贯发”的秘窍,而要做出这样高度协调的动作,韩柏的脑袋想也不用想。
这些日子以来,每天风雨无间练习最少两千次,总计已经做过超过数万次的动作,不需要再想。
韩柏目线所至,鼻尖、前足尖、剑尖,三尖相照,一条无形的直线,直指鬼刀陈咽喉。
这是“流星追月”一式的首要目标。
韩柏无数次朝空气中幻想的对手刺击,无数次与同门对剑练习,皆是如此瞄准,同样已经变成不用思考的习惯。
攻敌所必救,这原是颠扑不破的对战铁则,当然如果对手真的堪称为“敌”的话。
所以,尚天军的手拍在韩柏的肩头上。
因为这一拍,韩柏这未经思索的“星追月”剑势角度下沉了。
原来应该已经从鬼刀陈后颈透出的东溟佩剑,贯入了鬼刀陈那柄刚拔到胸部高度的长刀,穿过刃面,钉进鬼刀陈胸口的羊皮棉袄里。
然后一切静止下来,就是其余所有人看见的结果。
鬼刀陈全身固然僵硬。可韩柏却也呆在当场,额头渗出点点冷汗。
这是十七岁的他,一生人第一次挟着真正的敌意,向一个活生生的人发剑,而且本来已经杀死了对方。
尚天军的手掌再在师弟肩头上轻轻拍了两下。
韩柏这才发觉自己在众人面前失态,猛地收剑。
东溟剑在刀刃那个孔洞里抽出,发出令人牙酸的刮擦声音。剑尖抽离时,也夹带抽出几丝棉絮。
被鬼刀陈鲜血染红的棉絮,在半空中飘飞。
亭子内众人瞧着那几丝飞絮,看得呆住了。
长剑拔离后,鬼刀陈才敢吸气。
剑尖透过棉袄,刺进了他胸膛两分,并没有伤及肺脏,要不是那柄长刀的阻隔,加上尚天军那一拍令剑劲稍为消解,鬼刀陈已经是鬼。
韩柏仔细检视那刺穿过钢刀的剑刃。确定剑身没有受损后,他松了一口气,还剑入鞘。
他心脏还在怦怦乱跳,眼神带着不解地瞧向师兄。
尚天军知道师弟的疑问。
“这种等级的人,还没有资格死在东溟派的剑下。”
鬼刀陈的长刀,呛啷堕地。
几乎亦在同时,亭子外头那两百人,手上的兵器也都纷纷掉落在泥泞的地上。
有的人甚至跪了下来。
这些凡人,跟他们不是对等的。
韩柏看见这景象,终于明白师兄说这话的意思,同时,他也想起了远在千里之外的师傅,尽管楚江南没有传授他一天武功,但是这并不妨碍韩柏对他的尊敬。
覆雨邪情(行云录 覆雨记) 第792章 贼盗良极,铁剑寻仇
胸口渗着血红的鬼刀陈整个人爬到地上,头脸不敢抬起来看两个东溟派剑士一眼。
鬼刀陈这一生再没有握过刀子,没有人知道他后来的下落。有传言说是出了家,也有说被仇家斩了。他在纳雍县山岭那伙匪盗,也都散逃到别县去了,一切全因为一个十七岁少年的一剑。
尚天军和韩柏亦没有再跟他们说话,没有再说任何话的必要。
他们重新用布囊包好长剑,披上蓑衣,戴上竹笠,离开“五里望亭”朝着来时的上山路回去。
亭子内外两百人目送这两个在雨中渐渐消失的背影。
两百双眼睛,犹如仰望神祇般虔敬。
楚江南见他眼中升起一团火焰,知道他已经动怒,但是风行烈又不是自己什么人,他动不动怒,关哥屁事啊!虽然原著里,风行烈是对抗魔师宫的重要战力,但是楚江南可不相信,自己身怀魔门正统天魔功,会比他弱,所以自然也就看不上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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