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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余年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猫腻
范闲根本不理会学生的腹诽,很直接说道:“这次喊你过来,是有些事情要向你交代一下。”
杨万里虽然对于范闲的某些行事手法极不认同,心里有些抵触情绪,但对于范闲交待下来的事情,只是不违律乱法,执行起来是极为用心用力。
“请大人吩咐。”他看着范闲一脸正se,以为是政务上的事情,所以改了称呼,极为严肃地应道。
范闲看了他一眼,斟酌着说道:“马上京中会来任命,将你调到工部,我事先通知你一声,免得你有些摸不着头脑。”
杨万里听着这话一惊,还真有些摸不着头脑了,自己在富chun县上做的好好的,依惯例明年就能入州,仕途看好不说,而且这也是正途。他虽然是个忠恳之辈,却不是不明白官场之中的纠葛,当然清楚当初chun闱后,为什么门师会让自己等三人下入到各州郡,而不是想办法留在京都的各部司之中。
因为范家在京都的势力已经足够雄厚,所以需要在外郡有些助力,这就是杨万里会被发到富chun县的缘由。
所以此时听着自己要被调入工部,杨万里便有些不明所以,以自己的品秩,在京外还可以帮门师做些事情,回京之后,官卑位低,连话都说不上……门师大人这个安排不知道有何深意。
看出了他的疑惑,范闲轻声解释道:“从地方入工部,依惯例会上调半级,你不要以为这又是我做的手脚。至于为什么让你进工部,你也不用多加猜疑。”
杨万里疑惑地点点头。
“工部下有四司。”范闲盯着他的眼睛说道:“庆历元年新政时,水部司被改作了都水清吏司……这次,你要进的就是都水清吏司。”
杨万里微微张嘴,以为自己能猜到门师准备做什么事情,一张嫩脸涨的通红,说道:“大人,虽说河工修葺耗银无数,但是这个银子……可是动不得的。”
范闲一愣,旋即笑骂道:“你生的什么猪脑子?杭州城里那通骂,还没有骂醒你?”
杨万里这才回过神来,想到门师就算要贪银子,放着屁股下面的江南明家与内库不管,怎么会将手伸到河工之上,自己肯定是想差了,极为羞愧地连声叹息。
范闲没好气地瞪了他两眼,叹息着说道:“你这个莽撞xing子,也得改改,在我面前倒好说,入工部之后,对着那些jian滑无比的官员,还是这样,我怎么放心让你去?”
杨万里一咬牙说道:“听老师的话,学生ri后一定沉稳些,请老师交代。”
范闲微一沉默,缓缓抬起头来,盯着杨万里的双眼,一直盯到他的心里有些发毛了,才平静说道:“都水清吏司……负责审核发放朝廷拔往沿江治河所需的银两,数目十分巨大,尤其是去年大江决堤,死伤无数,今年朝廷只要国库状况稍微一好转,陛下一定会拔足实银。而我,让你去都水清吏司,就是要你……看着这笔银子。”
杨万里愣在了椅子上,半天没有回过神来……河工?大堤?洪水?洪水一般的银子?世人皆知,河运一项乃是国计民生中最耗钱的事务,尤其是庆国这十几年来,年年修河,年年决堤,银子像洪水似地往里面灌着,却没有听到半个响声。
一方面是天老爷不给面子,另一面自然就是**了,从京都的工部,再从河运总督府往下的各级官员,都不知道从这笔数量庞大的银子里捞了多少好处,贪腐之祸,甚于洪水。
陛下当然也心知此事,四年前大河决堤,监察院详加调查之后,当朝梃杀了那一任的河运总督,据说那位河运总督家中积产累国,而且背后的靠山是太后。只是庆国皇帝如此厉杀,依然止不住河工这路的贪腐风气,而河运总督的位置也已经空了四年,没有人接任。
加上最近几年内库的收益一年不如一年,两线征战,国库空虚,大河两岸的水利设施年久失修,这才造成了去年大江决提所带来的可怕后果。
连皇帝陛下都没有办法完全解决的事情……让自己去做?
这个事实由不得杨万里不傻,他有自知之明,自己治一郡一州的能耐或许是有的,但要治河,涉及天下万民生死,可不敢讲这个大话。
于是他惶恐拜于范闲身前,连声请辞。
范闲看着他,摇摇头说道:“慌什么呢?只是让你去看银子,又不是让你上河填土。”
“为保大江之安,万里便是上河填土又有何惧?”杨万里苦笑应道:“只是老师既然想着河工,便知道此事干系甚大,稍有差错,便是水淹万民的悲惨事情,学生实在不敢应下。”
范闲冷笑说道:“不是想做一位青史留名的清官吗?我这便是让你去咱大庆朝最黑的贪官窝子,你却不敢去?”
杨万里面se一红,缓缓低下头去。
范闲也不再说话,只是冷漠看着他。
良久之后,杨万里终于勇敢地抬起头来,咬牙说道:“便依大人。”他心里想着,就算到时候被yin死在河运衙门,也总能出些力,正如门师所言,既然要为天下谋利,又何用惜身?
范闲眼中闪过一抹欣赏之se,和声说道:“舍得一身剐,敢把……咳咳,总督拉下马。”
杨万里一愣,心想这句话有些古怪。
范闲掩饰着笑道:“更何况如今河运总督的位置一直空着的,有我范家与监察院看着你,河运衙门虽然深如龙潭,但那些贪官们如果想用yin私手段对付你……也得看我,答不答应。”
杨万里一想,对啊,自己有门师这么个大靠山,还怕那些人做甚?他倒也是心绪转变的快,面上马上浮现出了跃跃yu试的神情,似乎这时候就准备冲回京都报道,然后赶紧赶往大江之畔,去盯着朝廷的银子是不是花到了实处。
范闲看着他这神se,忍不住笑了起来,旋即正se说道:“但有一句话,你得记清楚了。”
“请老师吩咐。”
“你……只能管银子,不能管河工。”范闲十分严肃地看着他。
杨万里微愣,心想修河之事利国利民,为什么自己不能做?
范闲盯着他的眼睛,极为认真说道:“修河,自然有专业的工部司员们去做,你只要保证银子用到了正途上,河工万万不能管……这世上,最害怕的就是外行管内行,你以为修河就是将堤岸填高这般简单?”
杨万里脸上露出理所当然的神se。
范闲心里叹息一声,叮嘱道:“我让你去工部,只是用你之清明诚恳,眼里容不得沙子,却不是倚重你连半吊子都没有的治河本事。”
他看着杨万里虽然应下,但依然似乎没怎么听进去,便寒声冷笑说道:“莫要以为我这话是在说笑……杨万里,你给我听清楚了!”
杨万里下意识里站身了身子。
范闲盯着他一字一句说道:“如果让我知道,你敢对河工修葺的具体事务指手划脚,敢仗着我的名声乱出主意……我马上派人来将你斩成三十六段。”
杨万里被范闲寒冷的眼光一逼,身子一颤,知道门师是极为认真地在交待,赶紧端正态度,诚恳应下。
二人又交待了一番赴任后的具体细节,以及在河运总督衙门里可以信任的事情,这时候范闲才真正地相信杨万里并不是自己以往印象中那般愚鲁,对于自己交待下去的事情,应该能比较圆滑地解决,便开始说出今ri谈话的重点。
“我让你去都水清吏司,其实并不指望你能消除掉河工一路陈年已久的贪腐蔽风。”范闲若有所思说道:“监察院在那边也有不少钉子,但是官员数目太多,与朝中的瓜葛太深,牵一发而动全身,总是不好处理。”
杨万里虽然有些讶异,但这个时候也终于学聪明了,没有发问,而是静静听着。
“所以说,朝廷拔到大江的银子……到最后,总是会不够的。”范闲嘲讽说道:“不管你信不信,但总之到最后都是会形成这种局面,就算陛下拔下两百万两银子,工部依然会喊不够。”
“本来如果徐徐图之,也不是完全不能扭转这种局面。”
范闲眯眼说道:“只是时间上有些来不及……去年大江决堤,冲毁了不少堤坝,让长年失修的两岸堤防与水利设施愈发的不堪,而去年冬季水枯之时,正是修河的大好时机,偏生那时候国库里却没什么银子……那今年怎么办?”
“今年如果不发大水,那是咱们大庆朝的运气好。”他冷笑说道:“万一再发大水,那可就抵不住了,而河工一事,还要倚仗那些官员,所以并不适合监察院有什么太大的动作。”
杨万里这时候才隐隐察觉到门师大人身在苏州,心却在天下黎民之上,心头微暖,试探着说道:“国库调银不够,而且已经到了chun天,就算能挺过chun汛,可后面还是需要银子。”
“这就是我让你去工部的真正目的。”范闲平静说道:“我会筹措一笔很大的银子,其中大部分会经由户部入国库,再调往河运衙门,但是先前说了,沿途苛扣,不知还会剩下多少,最关键的是,我怕时间上来不及,所以另外的那部分银子,我会直接调往河运衙门,由你接手。”
杨万里大惊失se,范闲口中所称的很大一笔银子,那数量肯定极为恐怖,想来一定是从内库中索得,只是这笔银子按理讲应该归入内库,再依陛下旨意分拔至国库,像范闲所说的直接调银……这往小了说也是私动国帑,往大了说,和谋反也没什么区别了。
“时间太紧。”范闲无可奈何说道:“往年的银钱调动要耗上大半年,到那时节……娘的,大江早决堤了,官僚主义害死人啊。”
杨万里这个时候当然清楚,范闲这么冒险和没有收益的搏命做法,肯定不是为了自己的利益,而是确实想让修河一事赶紧走上正途,心中虽然感动,但更多的还是对门师的担心,焦急劝说道:“大人,此事定要慎重,万一被人知晓……那可如何是好?”
范闲笑了笑,说道:“怕什么?难道陛下还舍得将我杀了?”
杨万里一想,倒确实是这么回事儿,虽说这笔银两的来源无法交待,但只要是用在河工上,又不是用在私蓄死士上,皇帝陛下怎会与自己的儿子过不去?
“那笔银子的来源?”他小心翼翼地问道,其实也清楚这银子的来路肯定是见不得光,只是不问清楚,总是有些不自在。
“坑蒙拐骗偷,我是个喜欢吃大户的人。”范闲笑着说道:“马上内库开始招标,银子你不用担心,关键是把这笔银子要运作好,监察院四处会帮你处理具体的事务,工部里面也有人会替你遮掩,你不用过于担心。”
杨万里一听这话就明白了,这么大笔数量要用非常规渠道灌注到河工一事之中,当然必须是朝廷高层睁一只眼闭一只睁,说不定事后的总谋划,便是门师的父亲大人,那位一直显得有些沉默的户部尚书。
“我的银子会越来越多。”范闲叹息说道:“会一年比一年更多,所以现在我愁的不是怎么挣银子,而是怎么花银子,怎么才能花的愉快。”
这话有些嚣张,只是明家的银子还没有骗到手,他却就已经开始提前想着怎么花银子了,这事儿不免有些荒唐。
“河运总督空缺四年。”范闲对着自己最拧的门生微笑说道:“希望在不久的将来,你就是我大庆朝的河运总督,而且是有史以来……第一个,不贪的河运总督。”
杨万里昂然而立,胸中红ri初生,豪情万丈。
…………之所以要调苏州的银子入河工,为了就是抓紧时间,抢在秋汛之前,对千疮百孔的河堤进行最低限度的修补,杨万里自然不肯再呆,匆忙告辞而去,他要回富chun县交待,又要入京报道,又要折回河运衙门,这万里,果然是要万里奔波,辛苦去了。
范闲舒舒服服地坐在椅子上,等着马上要到的那个人。
没有等多久,海棠推门走了进来,像看神仙一样看着范闲,半晌之后才轻声说道:“问题是,你哪里来的这么多银子?”
“明天内库就开标了。”范闲笑着说道:“夏栖飞如果不是蠢货,一定能将价钱抬到一个合适的程度,四成的定银不是小数目,明家既然如此老实地双手奉上银子压在转运司里,我总得把它花出去,才对得起明家。”
海棠摇头说道:“京中已经来了监察御史,江南总督府也会派员旁听,这笔银子,你根本动不了多少。”
她接着说道:“就算夏栖飞那边能够接下崔家的线路,可是要等货物变成现银,至少还需要七个月。”
范闲笑着望着这位姑娘家,说道:“反正是往北边运货,反正你们皇帝要出银子,而且我这转运司衙门里压着足够的银子,事定之后,我从太平钱庄里调些银子先用着,想来你们不会有太多意见。”
海棠微微一怔,旋即苦笑道:“这倒也不错,只不过七个月的时间,你总是能还得起……只是陛下并不知道你的安排,而且……用我大齐内廷辛苦攒了这么多年的银子……来给你们南庆修河道……这怎么也说不过去吧?”
这事儿何止说不过去,如果北齐那位聪慧于内的小皇帝知道范闲如此玩法,只怕要气的吐血。
范闲一摊双手,望着海棠悲天悯人说道:“朵朵,你曾经说过,天下子民毕是上天的恩宠,咱们要一视同人,如果大江决堤,淹死的是我南庆人,难道就不是人?你忍心看着这一幕发生?北齐内廷的银子,明家的银子,朝廷的银子……还不都是天下人的银子?我只不过冒着极大的风险,用在天下人的身上,何错之有?”
海棠微微一笑,点头说道:“天下人的银子用在天下人的身上,当然不错,只是ri后若我大齐境内出现什么灾荒年景时,还盼范大人不吝支援才是。”
范闲想也未想,含笑说道:“这是自然。”
海棠似乎没想到他答的如此之快,不由愣在了当地,不知道对方是真这么想的,还是在随口打哈哈,毕竟这世上真的没有国族概念的人……实在是太少了。
…………海棠摇了摇头,说道:“先不论银子的事情,不过你今天倒真是让我有些吃惊。贪银子的官员权臣见得多了,但真没有想到,你贪银子居然会用在这些事情上。”
范闲缓缓抬头,似笑非笑说道:“很难理解?其实很好理解……正如我先前与万里说的,银子只是工具,只是用来谋取生理与心理快感的手段,挣银子难,花银子更难,怎样才能花的舒爽?有人喜欢买马,有人喜欢买美姬,有人喜欢买庄园当地主,有人喜欢买官位。”
“而这些,对于我来说,都是太简单的事情。”范闲继续说道:“我既然要花银子买乐,就得花一笔最大的银子,买一个世上最大的乐子。”
“独乐乐,众乐乐,孰乐?……”范闲开始用孟老夫子教育海棠。
海棠微笑着坐了下来,说道:“原来归根结底,你还是只想让自己过的更快活些,就像以前你在信中提过的那样,你希望这个世界能更美一些,你生活在里面,也会更自在一些。”
“不错。”范闲笑着说道:“就算锦衣玉食,权富集于一身,一朝国破人亡,如何享受?就算高歌轻台,有美相伴,云游天下而不携半丝云彩,可身遭尽是饿殍腐尸,黑鸦啄食,如何能够快意?养狗咬人而哈哈大笑,这是很没有品质的纨绔生活,我却是乐不出来的。”
他最后下了结论:“一人好,万人不好,这样不好……大家好,才是真的好。”
…………海棠盯着他的眼睛,忽然有些无助地摇了摇头:“真不知你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范闲想了想后,很诚恳地说道:“为什么一直都没有人相信,其实……我是一个好人。”
海棠低头,隐去自己如湖水般清澈的眼眸,轻声说道:“好人……明天内库开门招标,你打算继续做一个好人?”
范闲的脸se平静了下来,说道:“在某些时候,我不仅不是一个好人,更是一个恶人,一个屠夫,不过,这两者并不冲突。”
海棠没有继续这个话题,似乎是很随意地问道:“这两天晨间,你又开始恢复了修炼,真气的状况好了些没有?”
其实从杭州城西湖边开始,范闲每ri晨昏之际的例行冥想便开始恢复了,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下意识里躲着海棠,似乎有些事情隐瞒着对方。
此时海棠当面问了出来,范闲也没有应下去,只是含笑摇了摇头。
海棠浅浅一笑,又问道:“你先前说的花银子之论,确实新鲜,不过天下多有不平事,寒苦待济之民甚多,为什么你第一项就选了河工?”
“各地善堂,会逐渐开起来。江北一带的流民,朝廷会想办法安置,我与陛下曾经商议过。”范闲平静说道:“内库的银子,至少有一部分我必须攥在自己的手里,然后用来做一些合适的事情。”
“这是某位前辈的遗愿?”海棠好奇问道。
范闲笑了笑,没有说什么。
“你还没有回答我,为什么第一项就选了河工。”
范闲依然没有回答,只是脑海里平空出现了一幅图画,那画上清丽的黄衫女子,正站在河畔的山石之上,满脸忧患地看着河道中凶猛的洪水巨龙,看着对岸河堤上辛苦着的民夫们。
“先休息吧。”他轻声说道:“明天内库开门,还有一场仗要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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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余年 第一百零八章 内库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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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历六年三月二十二ri,据说大吉,所以钦差大人巡内库转运司正使范闲,到江南之后,内库第一次新chun开门招标,就选在了这一天。
这天chun光明媚,微风送暖,苏州城里的公子仕女们纷纷往城外去踏青,宽阔的官道上草未长已偃,莺未飞已惊,城外青山处处,绿水丝丝,便化作了男女们互相勾搭的好去处,空气里漫着一股清新美好的味道。
苏州城里又是另一番景象,由江南总督府往南行七十四丈处,便是内库转运司常驻苏州府衙,不论是江南路的各司衙门还是苏州府的衙门都开在这一片地方,正是官气云集之地,平ri里就是戒备森严,首要看防之处,今ri里只见军士游走于两边街头,各持长枪于手,又有衙役强打jing神,在chun浓困意里jing惕地注视着各方的动静。
这一大片区域已经被严密地控制了起来。
每年的内库开门ri,都是这种情形,一来是各地来的巨商们手中带着太多的银子,二是主持内库开门一事的,除了转运司的官员还有宫中派来的太监监核,江南路总督也会到场旁听,这种时候更是少不了都察院那一帮子成天没什么事儿做的御史们。今ri汇集到这里的银子太多,大官太多,所以安全问题就成了重中之重。
好在苏州深在大江之畔,庆国武力强盛,也没有哪个势力敢做出任何的试探,就连苏州城里的小偷们都早已被清逐出了城外。
正是一片清明时节好收钱。
…………转运司依惯例,腾出了一间大宅院。这座院子宽阔无比,沿正堂两边一溜的小隔间,据说是前朝时候江南一带的生学考场,后来庆国皇帝南巡内库之时,发现这种格局倒有些合适进行招标,便定在了这里,形成了惯例。平ri里这座宅院就空在苏州最高级的区域之中,被转运司借给总督府衙门理帐,只是到了三月间就归还转运司衙门。
从十几天前就已经开始重新整修打扫,如今的这座宅院明亮至极,清净无尘。
宅院之外有兵士把守,院内堂边站着几名面容寻常的护卫,大堂间的光线有些yin暗,只隐约能看见一排四个太师椅,摆在桌案的后方。
当南街京都新风馆苏州分店的接堂包子卖完之后,这座宅院的门终于开了。
来自各州的巨商们并不慌乱,极有秩序地抬阶而上,对于身边兵士们jing惕地眼光视而不见,十几年的时间,他们对于这一整套程序早已了然于心。
一个商人的身后往往代表着一个家族,以及家族身后的官场派系,内库开门之事重大,所以今ri前来的代表,都是家族中的头脸人物,只是人数并不多,这些商人的身后都带着自己的长随与帐房先生,还抬着箱子与帐册及相关的工具。
走在众人之前的,当然是明家的代表。
从去年开始,明家就已经将大部分权利下放到明兰石少爷的手中,明老爷已经很少出来抛头露面,但让众多巨商有些震惊的是,今天,那位明老爷子明青达,居然亲自到了大宅院!
明青达微眯着疲倦的双眼,与各们同仁拱手见礼,一捋颌下长须,便傲然走入门中。
江南商家隐隐以明家为首,赶紧向这位老爷子回礼,跟在他的身后进入门中,没有人会有一丝不自在的感觉,既然是内库招标,当然是明家先行。众人只是有些不理解,为什么明家今天会如此慎重,连老爷子都请了出来。
偶尔有人联想到内库新来的转运司正使,那位钦差大人,又想到这个月里明家少爷暗底下与众人不停地交流,这才隐隐猜到,今天的内库招标,只怕不会如往年一般风调雨顺,也不会如今天的chun光一般明媚喜人。
…………檐下的两排房间早就已经贴上了名字,各家依次进入,明家便排在左手方的第一间大房内,他们带的人也最多,足足带了十六名掌柜伙计,一入房间,便有转运司安排的仆妇下人们端茶倒水,递了热乎乎的毛巾,以及一些jing致的小糕点。
虽然开标的是官府,但是他们也知道这些富人们也要招呼好,用范闲知道往年安排后笑着说的那句话般,要杀猪,当然得先把猪养肥了。
明青达稳坐于椅中,双眼微眯看着门外庭院里散下的清淡天光,入院之前,他就与那些商人们有过眼神上的交流,知道大家的想法是极为一致的,在利益面前,没有人愿意彼此将价钱哄抬起来,尤其是那些商家,根本不敢得罪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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