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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余年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猫腻
“要不要先歇歇?”醒儿脸蛋儿微红,轻声说道:“这大热的天,陛下又不会来……”
李承泽认真地摇了摇头,轻声说道:“这都是先生开的书单,大部分是都是当年他从北齐拖回来的经典,我今年之内必须看完,还要写笔记给他审。”
他苦笑说道:“若是不过关,母亲又要打我了。”
醒儿咬了咬下嘴唇,说道:“小公爷如今在东夷呢,哪里管的了这么多。”
京都叛乱事平之后,陛下虽然没有去除范闲这个先生的身份,但范闲也极少单独去见三皇子,三皇子也不再经常胡闹出宫。这兄弟二人都知晓,三皇子便是眼下庆国真正的储君,皇帝老子不会愿意这位储君是在范闲的教育下成长,而更愿意是自己一手调教。二人为了避这个忌讳,也只好减少了见面。
虽然范闲极少来漱芳宫,但他对于三皇子的课业修养训练却依然没有停止,在江南的时节,范闲已经给三皇子讲了很多故事,这三年里依然是开了很多书单,要求三皇子必须通读。
平ri公务繁忙之余,范闲也会抽出时间来审看三皇子的读书笔记,对于他来说,这也是重中之重,庆国的将来如果是放在李承泽的身上,他当然希望李承泽能成为一位仁君,哪怕没有什么雄心壮志,但至少能把自己的家业看护好。
每年年节的时候,范闲一家都会入宫,那个时候就是他审看三皇子功课的时节,而经常xing地,漱芳宫里便会听到教鞭呼啸的声音,以及三皇子忍痛的声音。
宫女醒儿的神态有些不寻常,很明显她已经成为李承泽成年后的第一个女人,当然,李承泽也是她的第一个女人。一听到小范大人的名字,醒儿的眼中便有些不忍,不平说道:“小范大人也是的,动不动就动手,一点儿分寸也不讲究。”
当年范闲第一次入宫时,便是她带着范闲四处去逛,四处去拜,这些年相处下来,宫女醒儿倒没觉得在宫外无比强大的小范大人有什么可怕,只觉得那厮依然是当年的清秀年轻人,所以言语间并不如何恭敬。
偏生李承泽却是很怕范闲,苦着脸说道:“为这事儿,他敢和父皇顶嘴,母亲也站在他那边,我能有什么辄。”
话虽这般说着,但他并没有什么记恨的情绪,反而幽幽出着神,叹息道:“很久没有出宫了,也不知道先生在东夷城办的事情如何。”
说到此节,便是醒儿的脸上也不禁焕出一些神采,笑着说道:“小范大人出马,哪里会有办不妥的事情,这些宫里就在传,说东夷城的事情已经定了,大殿下马上就会领兵过去。”
三皇子自然知晓如今朝廷里的头等大事,想到先生替朝廷立下如此不世之功,心头也不禁有些与有荣焉的感觉,点点头说道:“如果我也跟着去就好了。”
少年的脸上忽然散出一种思念的感觉,说道:“我这一世最快活的ri子,其实就是两段在宫外的ri子,一是与思辙那小子办抱月楼,二就是当年被先生拎到江南去……不知道什么时候我才能再出宫。”
任何人在他成长的过程中,总是会下意识地寻找一位强大的同xing做为自己奋斗的目标和模仿的对象,哪怕是生于皇宫的皇子们也不例外,只不过他们的成熟要比民间的少年们早许多。
而李承泽在青chun期初始萌动的阶段,眼前近处便有两座大山需要他去仰视,一位是父皇,一位是范闲,然而庆国皇帝陛下的强大,却带着一股生人勿近,亲人也勿近的冷漠,倒是范闲的强大,才真正有些烟火气,带着一份执拗地、简单而直接的亲近。
所以三皇子很思念范闲。
漱芳宫外传来声音,还来不及通传,一位太监首领已经佝着身子进了内殿。醒儿皱着眉头看了那位首领太监一眼,在三皇子的身后轻轻地一福,没敢失了礼数。
来人是姚太监,如今皇宫里的首领太监,深得陛下信任的近臣。李承泽眯着眼睛看了他一眼,心里觉得有些怪异,不知道什么事情需要此人亲自来此,问道:“姚公公,有什么事?”
姚太监是一个极知道分寸的人,虽然他是陛下的亲信,但他知道自己面对的三皇子是如今宫中唯二的两个男人之一,是将来的陛下,所以规规矩矩地行了大礼,才和声说道:“内廷有椿陈年案子正在查,有些事情和殿下有关,不得已前来烦扰殿下。”
李承泽的眼瞳微缩,毫无疑问,他是一个聪明人,从这句话里探触到了太多的信息。陈年案子?与自己有关?自己长年居住在深宫,真正与自己能擦着边的案子能有什么?而且什么样的案子,居然会惊扰到自己?
抱月楼?不可能,当年范闲凭着此事把二皇子打残,是经过了陛下的首肯的,如今自然不可能旧事重提,更何况以自己如今的身份,没有谁有这个胆子去扯那件事情。
李承泽眼中的神采微敛,知晓了内廷在查什么——三年前京都谋叛,宫中大乱,三皇子与宜贵嫔宁才人都被软禁在含光殿内,而就在那样紧张的关头,居然宫内有人想要刺杀李承泽,如果不是他手中有范闲亲手制造的喂毒匕首,只怕早就已经死了。
事后宫内宫外关于这件事情都有些疑惑,因为当时太子已经控制了宫内的局势,为什么会做出这样没道理的事情?人们又以为是二皇子做的,可是在事后的调查中,也没有查到其中的关联。
李承泽自己对那件事情的记忆尤其深刻,当然也想查出究竟是谁想杀死自己,只是监察院查了很久,也查不到任何线索。
而范闲有一次私下对他说过,此事不要查了,于是三皇子便忍住了心头的愤怒,不再去理会,因为他知道先生一定是嗅到了什么风声,才会不帮自己查下去。
而……内廷居然现在会查这件事情?
对于自身安危的关注,对于想谋杀自己凶手的愤怒,与对范闲的信任,在三皇子的脑海里斗争了片刻,他拿定了主意,摇着头说道:“当ri吓的不轻,什么都记不得了。”
“烦请殿下随老奴去画个像可好?”那两名太监被李承泽杀死后,尸首在乱中被快速的焚烧,当ri宫变里死的太监太多,以至于如今竟还是没有人知道刺杀三皇子的刺客究竟是谁。姚太监看了三皇子一眼,恭谨说道。
李承泽的眉头皱了皱,嗅到了一丝古怪的意味,说道:“我还要看书,这种小事,既然我没事,就不要理会了。”
“那如何能行?殿下乃天家贵胄,竟然有人敢对殿下生出不臣之心……陛下盛怒,下旨彻查此事。”
李承泽眯着眼睛看着姚太监,心想父皇又想做什么?如果他真的盛怒,那这三年里他又在做什么?
…………七月初的那一天,三皇子李承泽开始回忆当初宫变,那两名想杀死自己的太监的模样。
京都府的孙小姐当天夜里,看着天空中越来越近的两颗星星出神,她知道父亲最近的ri子好过了许多,在小公爷的帮助下,朝廷里没有谁再敢针对京都府。就算是那位门下中书的大红人,贺宗纬大人这几个月里,也没有当初的狠厉模样,只是一味的沉静。
想到小范大人,她不由想起了小范大人当初在京都叛变里,曾经应允过自己的那个条件,一抹轻笑渐渐浮上了她的唇角。
陈园里一片热闹,陈萍萍正在做着回乡的准备,所有陈园里的美女姬妾们,没有一个人如他所料般愿意离开,而是哭着喊着要随他回乡,替他送终。老跛子在纳闷无奈之余,也不禁想到,或许她们当年看范闲时,不是在看黄瓜,而是她们早就有黄瓜了。
京都城南的范府之中,林婉儿和思思正抱着一双儿女喂食,几个嬷嬷丫环在旁边说着闲话,藤大家的媳妇儿在阶前细细地禀报着今年范族庄园里的收成,而在后园的三个书房之一,杭州会的帐房先生们则等着要向主母汇报今年在江南江北一带赈济民生所花出去的银子数目。
林婉儿把粥碗交给嬷嬷,在小花和范良的脸上各亲了一口,走到门口伸了个懒腰,这副作派确实不像是一个大少nainai,只是范闲宠着她,她也就习惯宠着自己的zi you。
她看着天上的繁星,想着远在东海之滨的范闲,不禁微微地偏着头,心想一切都走上了正轨,将来如果要离开京都去过逍遥的ri子,应该选哪里?澹州还是东夷城?她忽然想到自己还没有去过东夷城,不禁有些想往。
正想着,一身医者装扮的范若若背着医箱推开了院门,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几个急着要接过重物的仆妇,慌乱不堪。范若若从乡下回来了,看着站在门口的小嫂子,不由笑了笑,打趣了几句。
遥远的北齐皇宫里,北齐小皇帝坐在正殿的玉台之上,看着台边水池里的白沙,沙上躺着的那一对鱼儿,幽幽的眼神兀自出神。她的手边放着几分奏章,说的是四顾剑死时的情形,以及东夷城与南庆之间的协议内情。
这份协议的秘密,按道理不是北齐锦衣卫便能探知的,很明显是那个男人在特意向自己放出风声。
北齐小皇帝的眼睛眯了起来,生平第一次出现了迷惘之se,他不知道自己的国度,以及自己的将来会是如何。眼下的局面似乎一片清明,范闲与庆帝之间的矛盾也没有爆发的契机,大齐该如何自处?
如果换成往年,或许他早就已经下定决心,不惜一切代价也要让范闲和庆帝翻脸,哪怕付出一半的国库收入,无数的代价。然而如今他的心意已经转变,因为他知道范闲曾经说过的那些话的力量。
就是七月初的那一天,还是七月初的那一天,大陆上的人们都经历了一些寻常或不寻常的事,而历史的某一个拐点,某一个导致历史细节发生变动的事件,不是发生在京都,也不是发生在上京,而是发生在庆国一个偏僻的州郡里。
这应该只是一次例行的治安检查,衙役们有些百无聊赖地烈ri下缓缓行走,时不时地躲到沿街商铺的yin影里歇息。
而此时,乔装打扮,隐姓埋名已经三年的高达,正在街角的面摊上忙碌着,他的脸上带着一丝健康的红晕,再也不像当年那样面容坚毅,而是充满了安逸与满足,以往紧握长刀的手,此时轻松地拿着长筷子,极为熟练而灵巧地从锅里挑起面条,放入碗中,撒上青芜,香气蒸腾。
从大东山上逃下来后,高达在庆国的各处州郡里流浪着,庆国严密的户籍制度,通关文书制度,着实让他吃了不少苦头,虽然没有人发现他的身份,但是他想要落一个平稳的生活,依然是显得那样的困难。
他是皇家虎卫,并没有经历过太多事务,而对于民间底层的江湖,更是没有丝毫认识,所以这位堂堂虎卫,一旦游于浅滩,竟变得如此辛苦。
后来一次机缘巧合,他在达州落下身来,也终于拥有了全新的身份,就在这条大街之上开了个面摊,天天晒着太阳,下着面条,居然还晒回来了一个老婆,一个儿子。
这或许才是真正的幸福,老婆孩子热炕头,每天高达收摊回家,搂着让人浑身发热的老婆,都会有这种感觉。他甚至觉得自己的刀就算不用也没有什么可惜的。
当然他依然jing惕,虽然这几年里已经得知,朝廷大概已经认定所有的虎卫都死了,可是他依然不敢让朝廷知道自己的存在,尤其是内廷。身为内廷虎卫,他清楚知道,自己私下逃跑乃欺君大罪,一旦抓住,就是斩尽满门的下场。
他依然关注着范闲的动静,好在范闲是庆国最出名的那个人,市井里的谈论也总是离不开范闲,所以他知道了提司大人这三年里过的很好,而且替庆国立下了许多功劳,甚至最近有可能把东夷城纳入版图之中。
高达很高兴,喝了好几顿酒,觉得小范大人果然厉害,只是他依然没有想过去寻找范闲,想办法脱了身上的罪名。
因为他觉得现在过的很好,没有必要改变什么。
直到那些衙役坐进了他的面摊,然后se眯眯地看着他的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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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余年 第八十三章 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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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高皇帝远,乡鄙人心残,在如今的庆国之内,一应官员都处于监察院的强力监督之下,吏治之清明,前所未见。然而监察院毕竟只是一个有些畸形的机构,他不可能控制住一个封建王朝从上至下的所有关节,尤其是越往下层去,越往偏僻处去,官员这个特权阶层所展现出来的嘴脸便越加可恶。
达州便是一个偏远的州郡,这里的衙役官员们虽然谈不上如狼似虎,但很明显也不是什么爱民如之的好人。尤其是在这样盛夏的一天,太阳晒出了那些衙役身上的臭汗,也把他们的理智也晒走了太多。
再加上三斤牛肉,二两白酒下肚,酒jing薰烘着这些衙役们的心,他们离开了小酒滩,来到了面摊,笑眯眯地盯着那个美丽的老板娘,开始流口水。
当街调戏妇女,这不是正常的官员衙役能做出来的事情,如果放在往常,这些衙役大概也就是看看便罢了,但今天不知道为什么,他们硬是有些挪不开步子,嘴里的话语开始有些不干不净起来,有几个喝多的面红耳赤的家伙,竟有让面摊上那妇人来陪的意思。
只怪黄酒太好入喉,白酒太上头,面摊上那娘子生的太清秀。
…………高达在达州娶了个媳妇儿。他从来没有告诉娘子自己当年的事情,只是平稳地过着ri子。
有时候他觉得上天确实很眷顾自己,竟然在后半生的开端,赐予自己这样一个美丽的娘子——这位娘子是位寡妇,是个哑巴,有个儿子,然而即便是这样,高达依然觉得自己运气很好。
因为娘子生的极美,在这达州城里是出名的美人儿,在高达眼中看来,即便比当年送至北齐的那位司理理姑娘,也差不到哪里去。
而且娘子极温婉,极贤淑,极好,好到不知该用什么形容词来描绘。
本来为了掩藏自己的真实身份,高达不应该娶这样一位有些刺眼的漂亮娘子,但他喜爱她,怜惜她,附带着也怜惜那个只有一岁多的小男孩儿。
哑娘子也喜欢这个陌生的外乡人的老实,和他身上充满了力量的肌肉,还有那种让人觉得可靠安全的味道。
她虽美,但毕竟是个哑寡妇,所以本没指望着有什么好的人生结局。她在达州城内也没有什么亲眷,那些时常对她垂涎不已的男人,大约只是贪图自己这身子,想把自己绑回去做个二房,甚至只是……哑娘子不愿意,她就想要有一个简单而温暖的家。
很自然地,这两个人便走到了一起,请了几家邻居吃了顿饭,由外乡流浪而来的宋长工,便和达州城里可怜的哑寡妇住到了一起。然后又开了一家面摊。
那一岁多的孩子有时候会跟着来面摊,但当生意好的时候,也只好让邻居里的老大妈帮忙照应一下。
达州城里的百姓们一如庆国四野的百姓那般纯朴可靠,然而官员衙役不是百姓,从古至今,他们都不是百姓。
所以高达正在挑面的手腕沉了沉,他的脸微低,笼罩在面汤锅升起的蒸气中,看不清楚眼里的情绪。
娘子的脸上现着红晕,是一种羞怒交加的红晕,她听着铺子里越来越响的污言秽语,眼中渐有屈辱的水光浮现。她看了眼面汤旁的丈夫,期待能看到什么,然而什么也没有看到,她有些失望,也有些认命。在成亲之前,她就知道宋大哥是个很胆小的人,是一个话比自己也多不了几句的老实人。
面摊夫妻的沉默,助长了那几个衙役的气焰,世事总是如此,当一方压迫一方时,若没有反抗,压迫的力道便大了起来。
有位衙役伸手去捉哑娘子白嫩的小手,被她闪了开去,衙役开始不喜,开始骂出声来。
高达握着筷子的手紧了起来,但他知道自己应该要忍,因为一旦出事,自己和娘子所要面临的,是朝廷的通缉。而且他当年毕竟早皇廷高手,对庆国官员总有些信心,总以为这些衙役只不过是在嘴上过过瘾,稍后总是要走的。
然而这些衙役们没有走,今ri有刑部的高官正在达州坐镇,据说是在暗中调查一椿大案,所以才会把自己这些下层的衙役赶了出来,在大太阳下面辛苦万分地行走。
他们躲在面摊的yin影之下,调戏着美丽而不会说话的小娘子,这是何等样快意的一件事情?至于那个面摊里的男人?这些衙役知道,姓宋的男人虽然看着身板极结实,却是个打不出个屁来的废物。
当着废物的面,调戏他的娘子,这岂不是更快活的事情?
…………面摊里其余的人看出风头不对,早已偷偷摸摸地走了,只是走之前,向高达投注了同情和提醒的目光,民不与官斗,他们不想这位面摊老板和这些衙役真的闹起来。
高达没有闹,他只是握着筷子,轻声将娘子唤回了摊后,然后走到了桌旁,很生涩地堆起两颊,浮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拍了几句马屁,说了几句求情的话。
确实很生涩,高达这一世只拍过范闲的马屁,而且范闲认为他的马屁拍的不好,阻止了他向王启年学习。从那一天起,高达就再也没有拍过马屁了,就算是正三品的官员,看着他的面,也是客气无比。
今天要向这些衙役拍马屁求饶,已经是高达为了自己的人生所做出的最大让步。他这三年在世间打混,按理讲应该已经学会了一些事情,然而他毕竟是一刀在手,立于上京清殿破敌于一式的虎卫高达,又怎么可能真正地折了自己的傲骨,沦为滩上的一只?
虎卫不是侍卫,不是服侍人的,只是用来杀人的。
衙役们忽然间感觉到面前多出了一座山,正是面摊的老板,一股气势扑面而至,让他们调笑的污言秽语嘎然而止。
片刻之后,他们因为自己的失神而感到了羞怒,面前这个老实人怎么会吓得自己话都不敢说了?明明这个姓宋的家伙,正佝着身子,一个劲儿地赔着笑脸。因为羞怒,他们愈发张狂,将桌上的刀鞘拍的震天响。
高达的眼睛落在他们的刀鞘上,忽然想起自己已经有很久没有摸过刀了,他的手上只是握着一双长长的黑木筷子。
他不吭声,不反抗,任由对方骂着,因为他要保护自己的娘子,娘子的孩子,他不愿意让娘子和孩子因为自己的缘故,而要去天下流离失所。
就连高达自己,其实也不愿意再去天下流浪,当年从大东山上逃下来后,他本可以去东夷,去北齐,可是他都不愿意,他毕竟是庆人,他愿意停留在庆国,哪怕停留的地方依然有如虎狼般的官吏,有世间的不公。
高达在忍,忍的很辛苦,高达在伪装弱小,伪装的很生涩。
然而在这时,他听到一个奇怪的声音,回头望去,只见一个喝醉了的衙役正歪在自家娘子的身边,那只手正向着布裙下的浑圆摸去。
高达握着筷子的手紧了起来,就像握着那把很长很长的刀。
他的面容没有什么变化,他的眼神依然平静,没有了忍与伪装,也不用再思考什么,他只是依循着睽违三年的本能,很自然地一刀斩了过去。
就像斩向肖恩,斩向刺客,刺向风,虎卫用的是长刀,这一生也只会用最简单的方式,斩开面前的一切问题。
或许这三年里高达本来就选择了一条错误的道路,他是用刀的,不是下面的人。
…………高达好像忘了他的手上拿的并不是刀,而是一双筷子,就这样斩了下去。
那些衙役此时正哈哈大笑着看着那里,他们准备呆会儿去问一下那个兄弟,哑娘子的屁股是不是真的有那么弹,而且他们还准备当姓宋的男人被打倒在地后,自己也趁乱上前去摸几把那个大屁股。
啪的一声,筷子断了。
整个面摊安静了下来。
哑娘子怔怔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眼瞳渐渐地缩小,显得无比的恐惧与震惊,她根本无法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嘴里嗬嗒作响,想要惊呼,却喊不出声音来。
面摊里的衙役们也停住了自己的笑声,自己的所有动作,只是傻傻地看着那边。
一双黑木长筷子断成两截,其中的一截却已经像一段厉锋般,割断了那名衙役的咽喉!
那名衙役的胸前全部是淌下来的血水,喉咙被那双筷子生生割开,露出了里面的气管食管,还有那些叫不出名字来的血丝连连。
衙役瞪着一双死鱼珠子般的眼,盯着身前如高山一般站立的高达,缓缓地跪了下来,他到死也没有想明白,为什么自己只是摸了一下那个妇人的屁股,自己的喉咙就断开了,更不明白,这个面摊老板手上的那双黑筷子,怎么可能这样锋利!
高达握着半截残筷的手十分稳定,当衙役死在他面前的时候,他似乎就已经不再是一位面摊老板,而是一位十分可怕的刀客,那种熟悉的感觉又回到了自己的身体里。
他走上前去,轻轻搂着娘子,在她的耳边轻声说了几句什么,眉头微微皱了皱,他知道自己的出手太狠了,这名衙役本来罪不至死,而自己露了这一手,在庆国强大的国家机器调查下,只怕会被人查到自己的老底。
只是……高达并不是挟怒出手而无法控制,实际上,他真的只是用筷子淡淡地挥了挥。但他忘记了自己是一名已至八品顶端的高手,也忘记了今天在面摊里闹事的人们,不是君山会,北齐锦衣卫,这种层级的敌人,他们只是一些可恨可耻又可怜的小衙役。
只是一个误会,要命的误会,高达太过高估这些衙役,所以就这样轻松地杀死一人。
面摊里其余的衙役们看着这一幕,浑身颤抖起来,不知道这个面摊老板究竟是什么人,更被这血腥的一幕震惊了的心神,许久之后,才有一个胆子小的衙役尖叫了起来。
尖叫让众人回复了清醒,他们死也不相信世上有人能够用一双筷子就把人杀死,他们以为自己的眼花了,或许这个面摊老板先前藏了什么凶器,才让自己那位兄弟遭了命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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