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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余年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猫腻
做完这一切安排,吩咐范府紧闭大门,除了旨意亲至之外,严禁内外交通,林婉儿才略略放下心下,坐上了早已准备好的马车,驶出了京都南城的大街,向着北方那座雄阔而今ri格外肃杀的皇宫驶去。
————————————————————今ri的皇宫戒备森严,禁军来回巡逻的密度与力度,较诸往ri不可同ri而语,所有人的脸上都带着一抹紧张和肃杀的情绪,看样子陈老院长虽然已经身受重伤被擒,可是依然没有人会感到轻松。
林婉儿下了马车,直接来到了宫门之前。她自幼在这座皇宫里长大,深受太后和皇帝的疼爱,乃是宫廷里的异数,往ri里进出宫闱无碍,然而今ri却也是被迫停在了宫门处。
禁军大统领宫典,用一种极为复杂的眼神看了她一眼,向她行礼之后,说道:“陛下有旨,今ri封宫。”
林婉儿仰着脸,那双大大的眼眸平静无波,毫不退缩说道:“陛下遇刺,本郡主要入宫探望,难道不行?”
宫典微微皱眉,其实所谓封宫,也是有选择xing地闭锁,按理来讲,晨郡主是陛下最疼爱的外甥女,此时入宫乃是天经地义,可问题是……今ri动乱的源头乃是监察院,而天下人皆知,晨郡主乃是监察院现任院长范闲的正妻,此时对方要入宫……“本官只是不知道陛下想不想见到郡主。”宫典沉声说道。
林婉儿的心头微微一紧,知道宫典将军暗中提醒的是什么意思,对方是担心自己入宫替陈萍萍向陛下求情,而现如今,但凡有人敢向陛下求情,只怕反而会惹得陛下大怒,尤其是自己身份复杂,一旦开口求情,说不定反而会激化矛盾,让陛下对监察院,甚至是对不在京都的范闲,生出异样的情绪来。
她沉默片刻后,强作笑颜说道:“听说几位大学士在宫里,靖王爷也进了宫,我想进去看看。”略顿了顿后,她轻声对宫典说道:“您放心,我有分寸。”
宫典叹了一口气,吩咐身后的士兵让开了道路。
进了皇城,然后又很顺利地进了后宫,林婉儿行走的步伐十分迅疾,待她来到皇帝寢宫之前时,几粒细细的汗珠已经浮现在她的鼻尖之上,双颊微红。
然而也只能走到寢宫了,谁也没有办法进去。林婉儿看着四周的人,微微一怔,只见宜贵嫔推着三皇子的手,满脸忧心忡忡地看着紧闭的殿门,大皇子生母宁嫔的面容却是格外冷漠,在宫女们的陪伴下,一个人孤单地站在另一边。
靖王爷站在殿门口,正和叶重在轻声说着些什么。而石阶的右手边,朝廷的文官首领胡大学士一脸沉重,在他的身后是门下中书的另外两位大学士,贺宗纬此时已经押送陈萍萍往监察院去了,所以并不在此。
最令林婉儿感到意外的是,已经辞官三年,只在家中抱孙为乐的前任大学士舒芜先生,此时也来到了大殿之外,深陷的双眼看着紧闭的殿门,保持着与他暴燥xing情完全相逆的沉默。
众人看到是晨郡主来了,各自分开见礼,只是胡大学士瞧着她的目光里也有一种与宫典相似的忧虑。看来这些庆国朝廷的大人物们,在这件事情之后,所担忧的事情都是一样的。
他们担忧陛下处死陈萍萍之后,那座监察院的反应,尤其是……范闲的反应。
在场间众人之中,林婉儿与宁嫔最为亲近,因为自幼她就时常在宁才人的院子里进食睡眠,然而今ri看着宁嫔的面se有些怪异,她的心里咯噔一声,向几位大学士行过礼之后,便来到了靖王爷的身边。
“若若已经进去了半个时辰。”靖王爷似乎知道自己这位看似糊涂,实则像她母亲一样jing明的外甥女想问什么,黯淡说道:“除了她之外,陛下没有见任何人,你也不要想着凭恃陛下宠你,就在这时候闯进去替那条老狗求情。”
此时场间的大人物们各有心思,没有人注意到靖王爷与晨郡主之间的对话。林婉儿听着靖王爷的话后,面se微黯,低下头去轻声说道:“陛下可有大碍?”
“祸害活千年,哪有这么容易死的。”靖王爷皮笑肉不笑,用极低的声音说了一句。
林婉儿的心头一惊,没有想到靖王爷居然在皇宫里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来。先前入宫之时,她未尝没有想过面见皇帝陛下,替陈老院长求情的心思,但她如范闲一般,十分了解皇帝陛下的xing情,知道在这个当口,如果还想让陈老院长脱却一死,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先前入宫的路上,有收到消息,听说拟的是凌迟?”林婉儿面se微白,颤着声音向靖王爷核实。
靖王爷看了她一眼,说道:“看来监察院今ri虽然被暂时废了,但范闲还是给你留了些人。不错,皇兄的意思很清楚。”
林婉儿声音微颤:“就不能法外开恩?老院长毕竟……不是普通人。”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那些人在担心什么。”靖王爷的眼神浑浊,叹了一口气说道:“那条老狗得罪的人太多,你以为那些文臣愿意为他的事情向陛下求情?只不过是都在担心范闲会不会发疯罢了。”
他看着林婉儿,有些悲哀地摇了摇头说道:“陛下连所有人都不见,很明显他已经下定了决心。”
死有很多种,进出皇宫的大人物们其实并不怎么太过在意生死,因为龙椅的yin寒,早已让他们有了这种觉悟。然而怎样死,却是一个极重要的事情,如果陈萍萍最后果真落了个身败名裂,千刀万剐的下场,那股蕴藏在监察院内部的怨气受此血光一冲,谁知道庆国会乱成什么样。
陈萍萍行刺陛下,毫无疑问是死罪,可是如果赐他自尽,哪怕是斩首,绞刑,或许都会在展现陛下宽宏之余,最大可能地消除此事所带来的狂暴气流。然而没有人知道御书房内,那一对君臣之间究竟进行了怎样的对话,以至于皇帝陛下展露了难得一见的怨毒与愤怒,务求要让陈萍萍在一种最凄惨的状况中死去。
林婉儿听着靖王爷的话,沉默了起来,如果皇帝陛下可以稍微宽宏一些,或许即将回到京都的范闲,也可以更接受一些。当然,这一切都是建立在他们的想像之中,谁也不知道范闲知晓此事后会做出什么样真正的反应。
“宁姨今天……有些奇怪。”林婉儿看着远方廊下面se漠然的宁嫔,微皱眉头说道。
靖王爷面se微变,没有说什么,有很多事情,只是他们这些李氏皇族的上一代才知晓,没有必要告诉这些晚辈和外人。他相信宁才人这些年对皇帝陛下是有真情意的,但是他也相信,宁才人直到今ri,都没有忘记那个老跛子。
太阳渐渐西下,已到了暮时,晨间落了一场雨,青石板间还留着些水渍,光线渐渐暗了起来,那些水渍却亮了起来,就像是点燃了灯火。
皇宫里的灯火亮了起来,虽然及不上西天的朵朵红云耀眼美艳,却也星星点点格外漂亮。陛下寢宫里的灯火亮的最早,盏数最多,明亮无比,透至窗外,将四周照耀的清清楚楚,纤毫可现。
林婉儿的心微微颤抖一下,想到了几年前范闲被刺成重伤,险些丧命,似乎也是在这座宫殿里医治,当时的灯火也是如今ri这般亮,当ri主刀的也是里面那个姑娘。
…………一滴汗水险些从额上那络湿发上滴落下来,幸亏旁边一名宫女伸出手帕接住。这名宫女惊恐分外地退到下去,范若若却是面se不变,依然在满室明亮灯光的照耀下,轻轻地移动着手里锋利至极的手术刀。
这一整箱外科医疗器械,都是内库集中了最先进的工艺打造而成,凝结了当年叶轻眉,费介,到后来范闲所有人的智慧。而范若若也是从这些亲人们身上,学到了如何使用这些东西。
在青山上的数载苦修,对这外伤医治的研究,让范若若终于成为一位真正的良医,而不是当初那个在自己哥哥身上颤着手拉开血口的清稚小妹了。
**着上身的皇帝陛下平躺在硬榻之上,双眼微闭,范若若就在他的右手房,谨慎而平稳地用小刀在他的身上滑动,刀锋指处,光滑的皮肤裂开,焦糊的洞口破开,血水渗了出来,然后范若若用她那双稳定的手,用镊子探了进去,镊住一粒硬物,用力地拔了出来。
当的一声,一粒喂了毒的小钢珠放到了旁边的平盘之上,盘上已经有七粒钢珠,手术进行到此时,已经过去了一半的时间。
范若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缓缓运行着体内很初显的天一道真气法门,帮助自己平心静气,然后看着卧于榻上的这位九五至尊说道:“还有几粒很深,呆会儿或许很痛,陛下需不需要用些哥罗芳?”
哥罗芳是范闲及三处配制出来的最成功的迷药,用在外科手术之上,确实有效。然而范若若的这句话却揭示了一个令人震惊的事实,难道手术至今,皇帝陛下一直未用麻药,而是任由那把锋利的刀在自己的身上割裂?
尤其是先前用镊子用力地取出那粒钢珠时,范若若用的力量极大,然而平卧在榻的皇帝陛下连眉头也没有皱一下,就像是根本感觉不到身上的痛楚一般。
庆帝缓缓地睁开双眼,看了范若若一眼,说道:“继续。”
他的语气很淡漠,就像是被刀割开的身体不是自己的,就像那些噬人xing命的钢珠并不是深深地she在自己的骨头里。
范若若微微点了点头,似紧似松地握着锋利的小刀,低下头去,认真地继续自己的工作。她的动作是那样的自然,似乎没有一丝畏惧,皇帝陛下既然开了口,她也就不再担心皇帝会受不住痛楚,就像自己的刀下,只是一个木头人,而不是一个反掌间可以令亿万人死亡的强大帝王。
看着范若若平静的面容,重伤后的皇帝陛下微微眯眼,似乎也感到了一丝诧异,平静问道:“这些都是安之教给你的?”
范若若专心于刀,根本不理会皇帝的询问。庆帝眼中的那抹深意越来越浓了,问道:“你似乎并不怎么畏惧朕?”
这时范若若又取出了一粒钢珠,还处置了一下伤口处的残余铁砂,才轻声应道:“陛下是个病人,若若只是担心陛下会承受不住这种痛,会扰了医治。”
“放心吧,当年沙场之上刮骨去毒的猛将多了。”皇帝的目光微微有些黯淡,缓缓说道:“朕这一生,所经历的伤痛,比这个要激烈的多。”
这句话自然指的是当年第一次北伐,庆帝体内经脉尽碎,所经过那一段非人类所能承受的痛苦煎熬,范若若不知此事,心有所思,没有接话。
皇帝缓缓闭上双眼,漠然说道:“这刀割在朕的身上,明ri必十倍百陪于那个阉奴的身上。”
此话一出,范若若手中的刀尖未颤,而她的身体却是略略僵了一僵。皇帝静静地看着她,说道:“莫想着稍后替那个阉奴求情,你有这心思,便是大罪。”
“靖王那个废物,宜贵嫔,宁才人,胡舒,叶重他女儿认范闲为师,宫典一向欣赏那小子,依晨也来了……”皇帝的面容平静,微眯着眼睛看着她说道:“你是他的妹妹,朕很好奇,什么时候朕身旁所有的人,都会和那小子扯上了关系。”
“那是陛下赐给他的。”事涉范闲,范若若终于停住了手中的手术刀,平静地看着皇帝,轻声说道。
“我知道你们这些人在想什么,在担心什么。”血水从皇帝**的上半身往外渗着,然而这位大宗师帝王却似乎根本不担心自己的生命流逝。
“朕却极为鄙夷这种担心,他是朕的亲生儿子,难道他会为了一个奴才反朕不成?”
红烛微摇,宫灯却长明,范若若轻轻地摇了摇头,继续在这位九五至尊的身上割裂着什么,撕扯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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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余年 第九十九章 笑看英雄不等闲(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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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国官方衙门都可以用来收押囚犯。而在京都里,这样的地方则是更多了,从京都府衙门算起,庆律之中核定有收押权的衙门竟然多达七处。而真正那些牵涉到朝政之中的犯官,以及那些罪大恶极的犯人,往往都是押在刑部大牢,大理寺夹壁,以及监察院的大狱之中。这便是百姓们视之若深渊,说书故事里总会出现的所谓天牢。
而自从监察院建成以后,这个直属皇帝陛下的特务机构,在朝政里扮演了极为强大yin森恐怖的角se,被缉拿的高级官员往往被监禁于此,那些身有绝艺的厉害人物也被长年锁于此间地下,此座大狱层级渐渐凌于刑部大理寺之上,成了名副其实的天牢。
天牢就在监察院附近,若由那座方正yin森建筑的正门出去,只需要往旁拐一个墙角,便能看到那两扇沉重至极的铁门。而监察院内部,自然也有直通此处天牢的密道,只需要从监察院方后那座大坪院往后走,过了一扇小门,便可以直抵。
不论是从哪个方向进入监察院大狱,所看到的第一个场景便是深深的甬道,负责看押重犯的牢舍深在地下,看守极严,根本不担心会有劫囚之类的事情发生。
随着甬道往下,空气越来越凝滞,灯光越来越昏暗,虽然下方也有不错的通风设备,但这数十年的yin污气息交杂,总让人生出一种莫名的恐怖和窒息感觉。
沿着甬道下到最深处,穿过几层寻常的槛房,便到了监察院最下方的几间牢舍,这里的看守最为森严。而今天与往常不一样的是,负责看守天牢的七处官员们表情异常复杂,而且整座大狱里充斥着院外的高手。
比如禁军,定州军方面的高手,比如内廷的高手,更令人感到心悸的是,在通向最下一层的单独道路两旁,有四个戴着笠帽穿着麻衣的陌生人,冷漠地站在那里。
没有人知道这四个人是什么身份,但是可以清晰地查觉到对方身体里流动的强大气息,这四个人是宫里那位皇帝陛下派过来的。
刺君钦犯陈萍萍,此时就被关押在监察院大狱的最下一层,或许就连这位了不起的恐怖人物,在设置这座大狱的时候,也没有想到有一天,自己也会被关进来。
皇帝将陈萍萍还押监察院,而不是囚禁在宫中,也不是安置在大理寺的夹壁处,所存的心思异常清楚,如果监察院真的垂怜自己这位老院长,愿意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把他救出去,那么留在这座大狱里,可以更清楚地看清楚监察院众官员的心思。
如果世间有敌人,那便让他们蹦出来的更早一些,更高一些。自自如庆帝,从他坐上龙椅的第一天开始,就是按照这种方法在行事,包括三年前的大东山之围,京都叛乱,无一不是如此。这种自信到狂妄,多疑到类似诱罪的法子,大概也只有皇帝陛下这个身兼两种人间顶尖角se的怪物才敢使用。
然而皇帝陛下没有想到监察院心头的幽火被临近死亡的陈萍萍,用一根手指头便烧熄了,所以留驻在监察院外的万名庆国jing锐部队没有派上用场,强行进驻七处天牢的那些高手们jing惕地注视着四周,也还没有发现监察院叛乱的丝毫迹象。
地底湿暗,然而所有的石阶墙壁上都没有青苔的痕迹,看来监察院七处对此间的打理非常用心。淡黄的特制明油火把,在大狱最深层的牢舍外燃烧着,将如幽冥一般的黄泉之地照耀的清清楚楚。
最下一层,只有两间囚室,乃是生生从地底花岗岩上开凿而成,墙壁背后不知深几许,厚几许,而囚室的正前方是厚重的铁门,较诸天牢门口的那两扇铁门,也不会轻薄多少。
这是庆国最yin森的地方,没有几个人有资格被关到这里。从监察院修起这数十年算起,这地底最深的黄泉一层房间,也只关过一个人,那个人的名字叫肖恩,被生生关了几十年。
而今天,陈萍萍也被关在了这里。
…………囚室的铁门并没有关上,火光照耀进去,可以清楚地看到囚室内的所有布置。一张床,一盆水,些许物事,并不是如人们想像的那样,只有杂草老鼠污泥,相反,这间囚室极为干净,只是过于干净简单了些,甚至连蟑螂都看不到一只。
陈萍萍躺在床上,缓缓地呼吸着,双目紧闭,花白的头发胡乱地搭在他的脸旁。胸腹处的伤口虽然早已被太医包扎治好,但是流血过多,让这位老人的脸变成了惨白的颜se。他的呼吸似乎极为吃力,每一次吸气,都会让他显得有些干瘪的胸膛如老化的机器一般,挣扎数下,喉咙里发出如破风箱一般的声音。
在囚室之外的长木凳上,依次坐着四个人,言冰云,贺宗纬,太监,太医。
这四个人会一直看着这位老人,保证对方不会死去,保证对方不会逃走,保证对方一直保持着现在这种半昏迷临近死亡的状态,一直熬到明ri开了朝会,定了罪名,在皇城之前,在万民目光注视之下,去接受皇帝陛下的怒火。
言冰云面se微白,安静地注视着床上的老人,不知道他的心里在想些什么。贺宗纬在一旁表情漠然看了他一眼,心里并不怎么担心,此时监察院天牢已经完全被军方控制,就算监察院内部有什么不安定的因子,但是想在完全没有领导者的情况下杀到最下面这层,想把陈萍萍救出去,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
看着陈萍萍垂死的身躯,贺宗纬的眉头皱了皱,感到了一丝凉意。这件事情的开头,是因他对范闲的忌惮而起,这件事情的结局,却和他没有任何干系,他的心思微微迷惘而凛然,不知道自己在这条黑洞洞的道路上继续往下走,一直要走多久才能到头,就算到了头,会不会就像是面前这个老跛子一样,依然没有办法落个全尸的下场?
但贺宗纬必须走下去,从皇帝陛下看中他,让他站在范闲的对立面开始,他就已经无法再退了。所以他才会在宫中惊呼了那一声,务求将陈萍萍和监察院的罪名坐实,如此方能令不ri后归京的范闲,因为陈萍萍的惨酷死亡,而发疯。
庆国朝堂上所有的文臣武将,大人物们现在都在担心范闲发疯,然而贺宗纬却希望范闲发疯,如果范闲真的凉薄如斯,在皇权之下,根本不在意陈萍萍的死记和监察院所遭受的羞辱,那么他依然将是那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不可一世的澹泊公。
这样一位狠毒冷漠、绝不澹泊的澹泊公,不是贺宗纬想面对的敌人。贺宗纬只希望范闲是一个热血犹在的年轻权臣,会因为这件事情而和陛下翻脸,而只有这样,他站在陛下的身后,才有可能获得一世的荣华富贵。
便在他沉思难止的时候,言冰云忽然开口说道:“贺大学士,不知道外面那四个人是谁。”
贺宗纬看了言冰云一眼,摇了摇头没有回答,他知道对方说的是那四名穿着麻衣,戴着笠帽的神秘人物,这四个人手持圣旨,权限竟是比禁军还要高一些,专门负责看守陈萍萍,谁也不知道皇宫里忽然从哪儿又找到了这样四个高手,贺宗纬也不知道,然而他看着言冰云,心里却开始盘算起别的心思。
当年陛下为朝廷换新血,七君子入宫,各得陛下慎重嘱托,除了秦恒因为家族叛乱缘故,惨被黑骑银面荆戈挑死之后,其余六人,已经渐渐在朝堂上发光发热,这些年轻的大臣,毫无疑问是陛下为将来所做的准备。
在这六个人当中,贺宗纬名望最高,地位最高,隐然为首,然而今ri看着言冰云那张冷若冰霜的脸,贺大学士的心里却有些寒冷和隐隐畏惧。
他这一生最害怕的就是如自己这样,擅于选择强大的阵营,并且善于掩饰自己,一旦需要动作时,格外心狠手辣的角se。而今ri陈萍萍刺君,言冰云却是早在监察院内部做了极多应对的手段,这个事实让贺宗纬感到了一丝震惊,发现这位小言公子原来也是位天xing凉薄,格外冷酷之人,而且很明显,对方对于此事,比自己的了解更要多,换一句话说,陛下对此人的信任隐约还在自己之上。
言冰云没有注意到这位当红大学士的心里在想什么,他只是静静的,眼神复杂而平静地看着囚室里的那位老人。
那位老人一生为庆国殚jing竭虑,耗了太多心血,加上早年前也曾在沙场上拼命撕杀,不知负了多少重伤,这些年半身瘫痪,气血不通,这种种事由加在一处,让这位庆帝第一谋臣老的格外的快,如今这满脸皱纹银发的模样,显得格外苍老,体内的生命真元早已快要枯竭。
今ri在御书房内,皇帝陛下含忿出手,虽然身受重击之余,犹自控制着力度,可是那一记青瓷杯也已经断绝了陈萍萍的生息。不用太医说什么,言冰云也能判断出,老院长的寿数已尽,若不是有宫里的珍贵药材提着命,只怕根本等不到明天开法场,老院长便会告别这个人世间。
一念及此,他的眼眸里闪过了一丝极不易为人所察觉的黯然。
便在此时,一直昏迷的陈萍萍的身体忽然动了动,太医赶紧上前为其诊脉。过了许久陈萍萍十分困难地睁开了双眼,环顾四周,似乎首先是要确认自己身在何处,然而干枯的双唇微翘,不知为何,竟是笑了起来。
陈萍萍的眼神很浑浊,已经没有什么光彩,他看了言冰云一眼,十分冷漠。
言冰云也看了他一眼,同样十分冷漠。
…………山中不知岁月,地下亦不知岁月,不知过去了多久时间,那些明油火把还在不惜生命地燃烧着。监察院天牢里一夜未睡的人们,在度过了最紧张的黑夜之后,都感到了一股难以抑止的疲惫之意。
贺宗纬揉了揉眼睛,下意识往窗外望去,却看见一方石壁,这才想到自己此时深在地下不知多少尺的地方,自嘲地笑了笑。便在此时,囚室后方的石阶上传来一阵脚步声,随着这些脚步声,宣旨的小太监来到了囚室外围。
贺宗纬面se一肃,太医表情一松,守候在此的太监表情一紧,言冰云却依然是面无表情,负责看管钦犯陈萍萍的这些人们知道。
时辰,终于到了。
…………东方一抹红ri已然跃出云端,和暖地照耀在庆国京都所有的建筑之上。行出天牢的这一干人等站在晨光之中,各自下意识里眯起了眼睛,一夜的紧张,最后却没有任何事情发生,无论是贺宗纬还是言冰云,以至那些负责看防的禁军,都感到jing神已经疲惫到了极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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