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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余年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猫腻
“你在怕什么?你怕范建留在京中,他手下秘密训练出来地虎卫,会坏了秦业的大事?”
陈萍萍的唇角泛起一丝冷笑:“是啊,又提到秦家这位老爷子了,谁能想的到。这位三朝元老,原来才是当初陛下您留在京都的杀招……时任京都守备师的叶重也被急召入了定州,整个京都,都在秦家的控制之下,就算皇后想造反,想攻入太平别院,可是秦业若不点头,谁能做到这一点?”
“三年前京都谋叛。秦业跳出来的时候,陛下您是不是很高兴,终于有机会,有借口,可以把当初唯一知道您在太平别院血案里所扮演角色地人除掉。杀人灭口?”陈萍萍对着庆帝冷冷说道:“当然,您是不屑杀人灭口的,就算秦家说什么,您也不会在乎。然而范闲终究长大了,你不得不接受,你和她的儿子,是你所有子息当中最成材的一个人,相处的愈久,你愈看重范闲,你也就愈不愿意让他知道他的亲生母亲是死在你的手上,所以秦业……他不死怎么行?”
陈萍萍微尖微沙的声音在御书房里不停地响起。庆帝没有说话,只是冷漠而冷静地听着,听着这些字字句句,他地表情略微有些怪异,似乎有淡淡悲哀,但似乎又有淡淡的解脱。
“说回二十二年前的太平别院。”陈萍萍说的有些太急,这些话大概是这位老跛子在暗中隐忍了数十年的话语和推断,此时终于有机会在皇帝陛下地面前一吐而尽。他大声的咳嗽了起来。咳的面上生起两团不健康的红晕。
许久之后他才平息了下来,叹息着说道:“再说说我吧。当时既然你已经决定向太平别院动手,当然不会允许我还留在京都,所以整个北方地防线忽然靠急,不时有风声传来,北方那个国度即将全力南攻。我身为监察院院长,首谋军事,陛下您又忙于西征之事,我只好代圣驾北狩,亲身前去擦探情况。”
“如今想来,能让整个军方系统都配合此次演出,甚至还能调动异国的力量,除了陛下您的意旨之外,有谁能够做到?”陈萍萍的眼睛眯了起来,说道:“然而我的心里一直有个疑问,能让当年那个初初新立的北齐朝配合陛下的心意,莫非您与苦荷那个死光头暗中有勾结?”
“当然,苦荷已经死了,我也没处去问人去。”陈萍萍摇了摇头。
“朕没有找苦荷。”陈萍萍的指控到了此时,庆帝终于冷漠地开口,说出了第一句话,“朕不需要找任何人,也没有找任何人。”
陈萍萍用一种怜惘而不屑地目光看着他,说道:“最后说到五竹,他是最不可能离开她身边的人,而他当时却偏偏离开了京都。毫无疑问,这是我这些年来最想不明白的事情,只要五竹在她身边,这个天下无论是谁,只怕都很难把她杀死。”
庆帝的眉梢微微跳动一下,却依旧保持着沉默。
“陛下,我对您一直有猜忌,我甚至对范建也一直在猜忌,我始终不知道,当初的这几个伙伴里,究竟是谁做的这件事情。”陈萍萍的唇角耷拉着,缓声说道:“然而直到很多年以后,五竹告诉我,他在范府外面的小巷子里,遇到了一个人,他杀了那个人,而且自己也受了重伤,我才想明白了一件事情。”
“这个世上能够伤到五竹地人太少,除了四位大宗师之外。”陈萍萍平静地说道:“所以我判定,神庙又有使者来到了人间。”
“既然神庙中人能够在那个时刻来,那么二十二年前,他们也能来人。你我都清楚,只有神庙来人,才能让五竹如此警惕,甚至会离开她地身边,务求要让神庙来人不靠近她。”
“神庙来人在范府外面摊上的那次刺杀,针对地是范闲,伤害的却是五竹,那是因为陛下您一直想知道五竹究竟在哪里。”陈萍萍说道:“而第一次神庙来人的出现,针对的是她。调走地却依然是五竹。”
“五竹似乎就是一面墙,一面只有神庙才能撼动以及调动的墙。”陈萍萍忽然笑了起来,说道:“虽然只有两次,但两次都太巧了,都出现在陛下您有动机的时节。”
“陛下,我知道你一直忌惮老五。”陈萍萍的眼瞳显得淡漠起来,静静地望着庆帝说道:“从范闲入京之后,你就一直想知道五竹的真实下落。好在……范闲他一直连我都瞒着,所以陛下您自然也不知道。”
“你为什么这么忌惮老五?”陈萍萍的唇角微翘,嘲讽笑了起来,“你怕老五知道当年的事情,拿着那把铁钎就杀到皇宫里来杀你?你身为九五至尊,难道还是依然有害怕的人?”
皇帝陛下忽然笑了起来,摇头说道:“不,只是像老五这样地人。不应该存在于这个世界上,自何处来便归何处去。你或许还不知道,当初安之在澹州的时候,朕就请流云世叔去看过老五一次,只要老五还没有完全醒过来。他对朕,便没有任何威胁。”
“这是你一惯以来的看法,像大宗师这种怪物,本来就不应该存在于这个世界上。”陈萍萍冷漠说道:“所以我很好奇。那为什么你还活着,不去自杀算了?”
这句话很恶毒,然而皇帝的面色没有丝毫颤动,或许那种情绪正在他的内心酝酿,然而此时却依然没有爆发出来。
陈萍萍没有丝毫怯色,依旧冷漠说道:“当年你调走了我们所有的人,又挑得皇后那个蠢货发疯,再让秦业在一旁注视操控。太平别院的血案就此发生,这看上去虽然简单,但实际上却是无比困难,当中的环节只要一处出问题,她……或许依旧不会死。”
“一个简单而强大到没有缺点地谋划,这个世界上大概也只有陛下你才能够营织出来。”
陈萍萍轻轻地抚摸着轮椅光滑的扶手,叹息说道:“尤其是关于神庙来人的事情,我直到现在。依然没有想明白是为什么。为什么神庙会按照你的计划行事。”
“或许是因为你们的目地本来都是一样的,都想让她这个傲立于世的角色。悄无声息地被抹掉。”陈萍萍微讽看着庆帝。
庆帝沉默许久,没有反驳这个推论,只是温和笑着说道:“你这老狗,一生都在想着如何害人,要想清楚这些事情,并不是什么难事,朕只是从来没有想到,你会对此事一直念念不忘。”
“然而。”他加重语气说道:“朕……没有杀她。”
“是的,你没有杀她。”陈萍萍笑了起来,笑地极为怪异,“我们伟大的皇帝陛下,当然不会亲自动手,杀死对庆国有再造之恩的那个女子,你当然不会杀死帮助老李家坐上龙椅的大恩人,你当然不会杀死自己心中最爱慕的女人,你当然不会杀死自己儿子的亲生母亲。”
“血是很难洗清的,你当然不会让血流到自己的手上。”陈萍萍地眉头皱的极紧,声音从胸膛深处逼了出来,寒意逼人,“你的双手依然洁白,你永远是无比的光明正确,手上有血的只是龙椅下面那些愚蠢或是暴戾的人们……”
“我们替她报仇,扫荡干净了庆国内所有的顽固王公贵族,那一夜京都流了多少血?那个夜里,皇后和太后所有的亲族被杀光,你是不是笑地很快意?”陈萍萍幽幽问道:“所有地光耀灌注入你的身体,所有地黑暗与无耻归于你的臣下和亲人,世界上,没有比这更美好的事情了。”
“你当然没有杀她。”陈萍萍抿着唇,一面轻声咳着,一面缓缓说道:“因为你从来没有动过一根手指头……尤其是老秦家死后,世上再没有任何人知道当年黑暗中的一切,没有任何人有证据,说是陛下你亲手操控了太平别院血案。”
“然而……”这位坐在黑色轮椅上的老跛子微讽地摇着头,“你永远说服不了你自己,也说服不了奴才我,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二十二年前,你亲手杀死了她,杀死了一个伟大的……不,就是一个刚刚替你生了儿子,处在人生最虚弱时刻的孤独的女子。”
“人世间最卑劣与无耻的事情,莫过于此。”陈萍萍说完了最后这句话,整个人的身体都显得疲惫了起来,靠坐在黑色的轮椅上,缓缓闭上了双眼。
皇帝也缓缓地闭上了双眼,一直平静的面容显得有些苍白,他沉默许久之后轻声说道:“不错,是朕杀了她。”
旋即,他睁开了双眼,眼眸里一片平静与肃然,说道:“那又如何?”





庆余年 第七卷朝天子 第九十四章 监天察地不肯退
第九十四章 监天察地不肯退
那又如何,只是四个字,然而从这位君王薄而无情的双唇里吐露出来后,却像是给整间御书房加上了一层又一层的冰霜气息,无限无尽无度的寒冷就这样无由而生,僵冷了所有的玻璃明窗,红木矮几,青色室内盆栽,似乎有肉眼看不见的白霜,正在这些物事上面蔓延着,然后一直蔓延出去,将整座冷沁沁的皇宫都笼罩了起来,让冷变成了冻,寒意甚至直刺上天,袭向东方遥远天边的那几团灰灰乌云。
云朵就像是受惊的小动物一样,受此寒意一激,身体整个急整缩小了起来,打着寒栗,颜色渐深,不得已的挤出了一些万里云雾间深深藏着的湿意。
湿意凝为水,凝为雨,缓缓自天上飘落。灰沉沉的京都,皇宫,所有已经醒来的人眯着眼向着天上那朵云望去,这才知道,初秋的第一场雨终于落了下来,天气马上就要转冷了。
然而庆帝身上的寒意并不是欺天压地,没有丝毫缝隙的一块,薄薄的双唇的颜色并不怎么好看,心意当中依然留下了一抹余地。陈萍萍坐在轮椅上,静静地看着这位自己服侍了数十年的主子,静静等着对方的下一句话。
若庆帝对于当年的事情从来没有丝毫负疚之意,他的内心深处根本没有那么一丝隐痛,绝情绝性若真到了极致,那么他便是世上最没有缺点的那个人。无论是谁站在这位君王的面前,都会不由自主地生出一股臣服之意,败退之意,而不会像陈萍萍这样冷漠地看着他。
陈萍萍的眼角耷拉着,如果皇帝陛下真的是心如千年寒冰,那又何必说出那四个字来?虽然是最寒冷的四个字。却依然是字句。
皇帝就是不服在陈萍萍的心目中,他比不上叶轻眉,所以他这才真正地愤怒。
“叶轻眉对于陛下您来说,依然不可能是一位路人啊……”陈萍萍幽幽叹息着,双眼掠过皇帝陛下的肩头,望向御书房后的那方墙,直似要将这堵墙望穿,一直望到某张画像之中。
皇帝陛下笑了起来。笑容很清淡,很冷漠,很自嘲,很伤痛,很复杂。他沉默了很久之后说道:“朕不想提过去的事情。”
“为什么不提呢?”陈萍萍眯着眼睛看着他,“是觉得她太过光彩夺目,已至于完全压过了陛下你的骄傲,所以你一直从心里就觉得不舒服?”
皇帝微嘲一笑。没有解释什么,只是说道:“小叶子从来就不是一个喜欢抛头露面的人。”
“原来您也知道。”陈萍萍嘎声笑了起来,尖沙的声音里挟着一丝渐渐浓起来的怨毒,“你究竟有什么容不得地?”
“朕容不得,还是这个天下容不得?”皇帝缓缓抬起头。直视着陈萍萍的双眼,十分冷漠肃然,“或许你们这些人,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冷漠的声音到此戛然而止。很明显庆帝根本不想谈论任何有关当年的事情,哪怕是面对着陪伴了自己数十年的伙伴,哪怕是在这样的局面下,他依然强悍地保有着自己心里的那块冥土,不愿意去触碰。
然而陈萍萍今日归京赴死,为的便是要撕开这个中年男人,这个看似强大到无可抵抗地男人心中那块隔绝千里万年的纱,露出对方心里可能存在的那抹伤口。如此方能让对方虚弱!
陈萍萍盯着庆帝的双眼说道:“是太后的大不喜,是王公贵族强大地反弹,还是你的骄傲,让你做出了这样一个冷血无情的决定?”
庆帝一脸漠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但是眼瞳却是渐渐空蒙,焦距不知飘向了哪里,冷冰冰地转了话题:“那是什么促使你做出了如此大逆不道地决定?你是个阉人。难道也会喜欢女人?”
“阉人啊……”陈萍萍缓缓垂下眼帘。说道:“先前就说过,谁对我好。我便对谁好,她对我的好,我一直牢记于心。她死的悲哀,想必也死的疑惑,我守了这几十年,就是想替她来问问陛下你。”
“莫非朕对你不好?”庆帝的目光在陈萍萍苍老的面容上轻轻一拂,淡淡说道:“朕赐予你无上荣光,朕赐予你一般臣子绝不会有的地位,朕赐予你……信任,而你,却因为一个已经死了二十年的女人……要来问朕?”
陈萍萍似笑非笑地望着皇帝,忽然开口说道:“她待我好,是像朋友一样待我,陛下待我好,是像奴才一样待我,这能一样吗?”
皇帝挥了挥手,有些疲惫,不想说这个根本没有答案地问题,人生在世的遭逢总是极为奇妙的,尤其是庆国当年的这些伙伴们,彼此间的纠葛,只怕再说上三日三夜也说不清楚。
陈萍萍却在继续说:“我只是诚王府里的太监,她却从来不因为我的身体残缺而有丝毫不屑于我,她以诚待我,以友人待我……啊,这是老奴这一生从来没有享受过的待遇,在她之前没有,在她之后也没有。”
他忽然微笑着说道:“好在范闲还比较像她。”
此时安静地御书房内,范闲这个名字显得格外刺耳,一直以强大心神保持着冷漠地皇帝陛下,听到范闲这个名字的时候,眉头也极为细微地皱了皱。
“关于小叶子为庆国,为李氏皇族,为我们这些人做了些什么事情,我不想再说了。”陈萍萍有些疲惫地叹了口气。是地,过往的事情不需要说,其实都是蕴积在这些伙伴的心里脑间,谁都不会刻意记起,但谁都不会忘记。
他的声音微显尖锐,说道:“是的,当年你初初登基,朝政不稳。要推行新政,着实反弹太大,我掌着的监察院监督吏治,也让整个京都有些不稳的动静,再者,太后一直很忌惮那个不肯入宫的女人,尤其是当她发现那个女人对陛下你地影响力,更远在她之上时!皇后那个蠢女人刚刚嫁给你不久。更是不清楚,为什么你天天不在宫里呆着,却要去太平别院爬墙!”
“叶轻眉帮你都帮到了,在澹州的海边,她曾经许过的画卷也渐渐展开,老叶家已经在闽北修好了三大坊,庆国的根基已经打的牢牢实实,她似乎对于陛下再没有任何作用。相反……她却是朝廷宫廷里最不稳定的那个因子,如果按照她的画卷走下去,庆国将不会是今日的庆国,而陛下你,却是根本不可能允许这样地事情发生。更遑论在过程之中,你可能要得罪全天下的官员士绅。”
陈萍萍双眼微眯,微尖嘲讽说道:“要立不世之功,便需有不世之魄力。你却没有这种魄力,你也根本不想舍弃你已经拥有的一切,只要叶轻眉死了,你享有她赠给你的一切,却不需要承担她所带来的任何危险。”
“一千个理由,一万个理由,就算你有无数个理由,因为这把龙椅。因为这个国度,因为你自己的野心,去杀死她。”陈萍萍抿着唇,不屑地摇着头说道:“可是这个人是你,你没有任何资格去做这件事情。”
庆帝的眼神依然一片空蒙,就像是根本没有听到陈萍萍直刺内心的句句逼问,只是缓缓说道:“靖王府里还留着当初地文字,想必你还应该记得清楚。似她那样背离人心的奇思异想。虽则美妙,却是有毒的花朵。一旦盛开在庆国的田野里,只怕整个庆国都将因之而倾倒。朕身为庆国之君,必要为天下百姓负责。”
“朕这一生,最是惜那女子。”皇帝陛下转头冷漠地望着陈萍萍,“朕比天下任何人,更惜那女子。”
“和百姓有什么关系?小叶子是个什么样的人,陛下和我都很清楚,她从来不是一个空有想法而无力付诸实践地人,她所说的话,留下的字句,或许只是她想留下来的东西。”陈萍萍冷冷地看着皇帝,“而你,却是被那些可怕地想法所惊煞住了,陛下你忽然发现,你忽然发现她的想法,对于这把椅子有太大的伤害,就算她现如今不做,但她留下的火种,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把这把外表光鲜,实则腐烂不堪的椅子烧成一片灰烬。”
“腐朽的椅子?”皇帝怪异地笑了起来,看着陈萍萍说道:“朕没有想到,你这条老狗,居然还是这样一个人物。”
陈萍萍没有应话,只是咳了两声后,继续无力说道:“陛下,您何必解释那么多,还不若先前那四个字……您只是贪恋这把椅子,你有太多的雄心壮志,或者说野心要去践酬,你怎么能够容许有人可能危害到这个过程?又说回最先前,您只是……不可能永远让一个女人隐隐约约地压制着你。”
听完这番话,庆帝沉默了许久,不知道这算是默认,还是在思考着自己当年最隐晦的内心活动,许久之后,他冷漠开口说道:“朕便有任何野心雄心,难道不是她给朕地?”
“朕当年只是诚王府的一个不起眼的世子,虽然心有大志,怜民甘苦,想改变这战乱纷争的一切,但朕又有何德何能去实现这一切,甚至去梦想这一切?”皇帝微嘲说道:“是她,是你,是范建,是所有所有的人,让朕一步步走到了龙椅之上,拥有了梦想这一切,实现这一切的可能。”
庆帝的目光尖锐了起来,声音沉稳了起来,大了起来,微厉说道:“朕既然坐上了这把龙椅,就要完成当年的想法,不论是谁,也不要试图阻止这一切!”
“当年地想法?”陈萍萍望着他,冷漠说道:“陛下您还记得我们当年地想法?”
“朕知道你这老狗想说什么。”皇帝坐在软榻之上,两袖龙袍如广云展开,整个人的身上浮现出一股强大而庄严地气息,如云间的神祗,沉声说道:“朕要打下一个大大的江山,一统整个天下,让三国亿万百姓再不用受战乱之苦。千秋万代,难道这不是她的意愿?”
庆帝的声音渐渐高了起来,带着一声阴寒看着陈萍萍:“许久未曾像今日这般谈话了,朕才发现,原来你这条老狗,居然还是个悲天惘人地角色,但你不要忘了,朕才是庆国的皇帝。朕根本不在意当年的约定,也不在意曾经背离了什么,但朕……在意她,朕答应她的事情,朕一件一件都在做,所以……不论是你还是范建,哪怕是她从阴间回来,问朕这数十年的作为。朕都可以不屑地看着你们说,只要朕才能做到这一切!”
陈萍萍陷入了沉默之中。
“她是一个神秘的女人,但她毕竟是个女人,她很幼稚,只是朕没有想到。原来你也很幼稚。”皇帝缓缓的闭上了双眼,只有那双薄薄的嘴唇在微微开启,话语寒意十足,“治国不是扶花锄草。不是靖王那个废物天天自怨自艾就能行了。身为君王,为了达成目标,死任何人都可以。”
“死任何人都可以。”
“所以她死了。”陈萍萍在轮椅上佝偻着身子,忧伤说道:“所有庆国内部地乱因都可以死,比如皇后,比如长公主,比如太子,比如很多很多。但我只是不明白。如今的庆国和以前的庆国又有什么区别?这天下和二十年前的天下又有什么区别?陛下你说你才是世间被选择的那个人,所以为了你的目标,你可以牺牲一切,但如果有一天轮到你被牺牲,你会不会愿就此慨然而赴。”
“朕……必将是天下之主,人间之王。”庆帝冷漠说道:“有朕一日,这天下便会好过一日。”
“依然是个虚名罢了。”陈萍萍叹了口气,说道:“陛下你精力过人。明目如炬。庆国吏治之好,前所未有。但你死后怎么办?人总是要死的。”
旋即这位坐在轮椅上的老跛子挥了挥手,淡淡说道:“你死后哪怕洪水滔天,我忽然想到这句话,我忽然想到这句话问地有些多余,陛下,我还是高看了了你一层,你终究只是一个被野心占据了全部身心的普通人,不论是大宗师,还是一代帝王,依旧逃不过这一点。”
皇帝并不如何愤怒,只是望着他淡淡说道:“至少朕当年答应她的事情,一件一件地在做了。”
“是吗?老奴临死前,能不能听陛下讲解一二,能让我死的也安心些,就当陛下给老奴最后的恩典。”
皇帝注意到了陈萍萍唇角地那丝讥讽之意,不知为何,这位君王的心底忽然颤抖了一丝,生起无数的怒意,大概身为帝王,尤其是像他这样的帝王,最不能忍受地,便是被人无视或者刻意轻视于这一生在这片大陆上所造就的功业。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闭着眼睛,缓缓说道:“朕不需要向你这阉贼解释什么,待朕死后,朕自然会一件一件地讲给她听。”
“陛下您死后有脸去见她?”陈萍萍今日完全不似往日,人之将死,其心也明,其志也雄,当着这位天下第一强者的面,他冷漠而刻薄地刮弄着对方的心,“听说在澹州海畔,你曾经向范闲解释过这所谓……一件一件的事,您是想安慰自己,还是想通过范闲,让冥冥之中的她谅解你?”
这句话很淡然,却恰好刺中了庆帝的心。庆帝睁开双眼,眼中依然是那片怪异的空蒙,面色却有些微微发白。
“朕为何不敢见她。”庆帝沉默许久之后,忽然笑了起来,笑声回荡在御书房里,“当年在澹州海畔,在诚王旧府,朕曾答应她地事情,都已经做到,或将要做到,朕这一生所行所为,不都是她曾经无限次盼望过的事情?”
陈萍萍只是冷漠地看着他。
庆帝的声音低沉了下来,冷冷说道:“她要改革,要根治朝堂上的弊端,好,朕都依她,朕改元,改制,推行新政。”
“她说明君要听得见谏言,所以朕允了都察院风闻议事的权力。”
“她说建立国度内的邮路系统,对于经商民生大有好处,好。朕不惜国帑,用最短的时间建好了遍布国境内的邮路。”
“她说宫里地宦官可怜又可恨。”庆帝冷漠地看了一眼陈萍萍,“所以朕废了向各王府国公府派遣太监地惯例,散了宫里一半地阉货,并且严行禁止宦官干政。”
“她说国家无商不富,朕便大力扶植商家,派薛清长驻江南,务求不让朝廷干涉民间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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