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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余年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猫腻
他将手指伸到唇间打了个唿哨,身周六十余头雪犬耳朵灵动地竖了起来,精神十足地摇了摇头,抖落了身上的冰雪,深毛四足站立在冰冷的雪中,似乎根本毫不畏寒,吐着长长红红的舌头,等待着主人的下一个指令。
此时风雪似乎小了一些。范闲身前身后两辆简易雪车里行出二人,海棠和王十三郎此时也被裹成了粽子,他们面带疑惑地走近了范闲地身旁。
“趁着雪小,咱们得赶紧走。”
王十三郎的声音透过那层毛皮传到外面,显得有些嗡嗡的。范闲沉重地喘息了两声。咳着应道:“后面那些人还跟着没有?”
海棠将皮帽边上的耳套摘了下来,露出两只洁莹可爱的耳朵,在风雪中安静地听了半晌,然后摇了摇头。说道:“看样子是跟丢了。”
风雪虽然小了些,但是三人凑在一处说话,依然是极难听清楚。范闲翘起唇角笑了笑,说道:“跟丢了就好,我可不想你家小皇帝派的人被冻死在这片雪原上。”
海棠没有说什么,只是微微眯眼,向着北方的雪原深处望去,只见那边亦是一片雪白。这天地间除了雪之外,竟似什么也没有,如此枯燥无趣的旅途,偏生又因为严寒而显得格外凶险。她地眼睛里生起一抹复杂的神色,已经出了天关七八日了,范闲却根本不需要探路,而是直接发布着命令,一路绕过雪山冰丘。沉默而行。似乎他很清楚怎样去神庙。
范闲身上的伤太重,根本不可能去探路。王十三郎的右臂没有全好,三人中,海棠的身体虽然也有些虚弱,但是如果要探路肯定是她去做,她有些不明白,范闲从哪里来地信心,不会在这看不到太阳,看不到山川走势,除了冰雪什么都没有的荒原上迷路。
范闲从身后的雪橇上取出一把竹刀,小心翼翼地刮弄着皮靴上的冰凌子,一切地一切都在乎细节,只有准备的充分,细节考虑的周全,才有可能抵达那座虚无缥渺的神庙。出了北门天关这几日,他带着雪橇的队伍在雪原上绕了一下,就是为了甩脱身后方隐隐跟着的那支队伍。
不论北齐皇帝是想保证这行人的安全,还是想跟在范闲的身后,找到那座隐在天外,不为人知地神庙,范闲都不会允许,一方面是不想有太多的人死在这片寒冷之中,二来范闲自己也不清楚神庙里究竟存在着怎样的事物,苦荷当年那般小心地隐藏着神庙的位置,就是担心庙里的事物流传到人间,给这个世界带来不可知的危害,既然如此,范闲当然要小心一些。
“虽然有些冷,但我们……有必要穿这么多吗?”王十三郎站在范闲的身前,喘息了两声,觉得身上那些厚厚的皮袄皮靴,实在有些碍事儿。范闲受了重伤,无法调动真气御寒,而十三郎和海棠却是真气依旧充沛,九品上地强者,在一片地状态下,真可称得上的寒暑不侵了。
范闲笑了笑,望着他说道:“能多保存一些热量和真气,就节约一些,你别看着眼下这寒冷你还顶得住,可我们依然还是要往北走,谁知道到那里,温度会低到多少?”
说出这句话,他微微低头,掩饰眼眸里淡淡地忧虑之意。庆历五年的西山山洞里,他将肖恩临死前的话语每一个字都记在了脑中,并且为了此次神庙之行做足了准备,可是他依然没有想到,这才出天关未到十日,天地间的严寒已经到了这等程度。
看来如今的气温比几十年前肖恩苦荷二人去神庙时,又要冷上了几分。
“既然最大的困难是严寒,为什么我们不选择夏天出发?”海棠很敏锐地发现了这个问题,范闲如今表现出来的态度并不如何迫切,既然如此,夏天出发似乎才是最好的选择。
范闲沉默了片刻后说道:“路上的时间大约是两个月,而要找到神庙还需要多长时间。我也不知道。冬末出发,夏初时到,这样比较安全……而且我可不想半年都陷在黑暗之中。”
“嗯,听说神庙那里天地倒转,半年黑夜,半年白昼。”王十三郎点了点头。
“对这个世界的了解,你们都不如我,所以你们都听我地就好。”范闲很平静地说道。话语里却充满了不容置疑的信心,是的,他早在和大宝一同观星的时刻就再次确认了这里是地球,既然是地球,那么北极处自然有极昼极夜。
这个世界的北方过于严寒,没有几个人能够踏足雪原深处,更没有几个人能够活着回来,所以在传说中。神庙所在的地方,便有了一些玄妙而未知的神秘气氛,只是这种神秘在范闲的眼前,却根本没有什么作用。
范闲从身旁地布包里取出三副很奇怪的东西,递了两副给海棠王十三郎。说道:“从此刻起,我们眼中大概就只有雪了,太过单调的颜色,会让眼睛出问题。不管你们习不习惯,都必须把这东西戴着。”
话一说完,范闲便把那个物事戴到了自己的鼻梁上,原来是一副玻璃做的眼镜,只是镜片上被用某种涂料漆成了黑色,依然能够透光。
海棠微微眯眼,看着范闲半晌不语,越发觉得他有些看不透。更不知道手里拿着的这个东西有什么用处,对眼睛会好?她没有多问什么,而是学着范闲的模样,把这个世界上第一次出现的墨镜戴到了翘翘地鼻梁上。
水晶眼镜,他们是见过的,但从来没有见过这种黑色的。王十三郎看了海棠一眼,有些犹豫地也戴到了眼睛上,三个人顿时变成了三位算命的年轻瞎子。看上去倒是有几分滑稽。三人对视片刻,忍不住都笑了起来。
“赶路吧。再过一个时辰就要扎营了。”范闲从怀中取出小意保护好的怀表看了看,又眯眼看了看风雪中地天色,开口说道。一路向北,再凭天色看时间只怕不准,他也不知道这个怀表能够在严寒之中支撑多少天。
一声呜呜的声音响起,休息了片刻的六十余只雪犬精神一振,吠叫着,欢愉地向着雪原的深处赶去,浑身上下银白色地毛皮,流动着一股美妙的动感。
范闲半倚在雪橇的皮箱之上,微微眯眼,感觉着眼睫毛上的冰雪冰冷着自己薄薄的肌肤,忍不住抽动了一下鼻子,将自己领口和袖口的活扣系带拉的更紧了一些,不想让任意一丝雪粒漏进自己的身体。
从庆历五年知晓了神庙地方位和路线图,范闲将这个秘密藏在自己的心里已经六年多了,他知道冥冥中注定自己终将去神庙一行,只是没有想到,最后是因为要去找五竹叔,是因为自己和皇帝陛下之间的决裂。
探险的旅程啊……一旦有了这种直接的目的,似乎就丧失了许多美好的感觉。雪橇在平整的雪原上快带滑行着,四面八方传来雪犬们地急促呼吸声和簌簌地风雪声,在这样的声音陪伴下,范闲似乎快要睡着了。
他不可能睡着,他在仔细地听着雪犬地呼吸频率,以判断它们的疲累状况。六年的时间,弟弟范思辙按照他的吩咐,准备好了一应战胜严寒所需要的物事,包括前后雪橇上面的食物火种和特制的雪地营帐,而这些在北门天关驯养了三年的雪犬,更是范闲此次神庙之行最大的倚仗。
从这些方面可以看出,范闲是一个无比细心之人,他从来不打无准备之仗,在世人看来,要去上谒神庙有如登天般难,而在他看来,只要准备充分,神庙也不过就是一个偏远一些的旅游景点罢了。
唯一令他有些警惕的就是寒冷,如今的寒冷更胜肖恩苦荷当年,当年大魏朝是摆出了一个数百人的探险队伍阵仗,最后肖恩苦荷两大牛人还需要吃人肉,才能熬到神庙现世,如今他们的队伍里只有三人,能不能撑到那处呢?
范闲闭着眼。却不担心自己会被冻僵,体内的经脉确实已经废的差不多,无法调动真气护体,然而很奇妙地是,一入这片荒无人烟,奇寒无比的雪原,他便敏锐地察觉,风雪之中天地的元气似乎比南方任何一处地方都要浓郁许多。
这种敏感归功于苦荷大师临终前所赠的小册子。如果没有那个小册子,范闲只怕根本感应不到天地里的丝毫变化。为什么越往北去,天地间的元气便越浓郁?这是一个令范闲百思不得其解的现象,不过这终究是好事,他半躺在雪橇上缓缓吸附着天地间的元气波动,如果北方地元气更加浓郁,或许只需要花上两年或者三年的时间,他体内的经脉便可以被修复如初了。
雪橇在冰雪上微微一颠。范闲从那种空明的状态中醒了过来,双眼微眯,透着墨镜平静地观察着前方的风雪大地,忽然间有所领悟。当年大魏朝雄霸天下,那位已无所求的皇帝陛下为求长生之道。而遣使进献神庙,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苦荷的提议。
肖恩执掌地缇骑,隐约掌握了神庙的大致方位。可是天底下的凡人,又有谁敢冒着生命的危险前去一探?如果不是苦荷一力推动此事,以长生不老诱惑魏帝,只怕数十年前的神庙之行,根本不可能发生。
苦荷为什么对神庙有如此大地兴趣,以致于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前去?仅仅因为他是天一道的苦修士,终生侍奉神庙的缘故?不,苦荷是一个现世主义者。只看他在神庙外与被囚在庙中的母亲叶轻眉在瞬间内达成合作地协议,就知道这位苦荷大师对于神庙并没有太多的恭敬之意。
范闲墨镜下的眼睛眯的更加厉害了,不知道苦荷大师手中的那个小册子是什么时候拿到手的,莫非那个时候他就已经察觉到了北方的天地元气有问题,所以想去神庙看一看,这一切波动的源泉和真相?
风雪越来越大,温度越来越低,原先还偶尔能够看到地白羊和雪狐此时也不知道跑到哪儿去躲避严寒了。整座荒凉的雪原上。就只有这一行雪犬拉着的队伍在风雪中艰难地前行。
范闲所处的雪橇上传来他两声压抑的咳嗽声,这等低温已经不是一般人能够抵御的。而他伤势未愈,确实熬的有些辛苦。
前方雪橇上的王十三郎像是没有听见范闲地咳嗽声,而是双眼警惕地看着前方,忽而他地身体化作了一道剑光,穿着臃肿的皮袄,破空而去,直接杀到了雪犬队伍地最前方,朝着一处微微隆起的冰雪下狠狠刺了进去。
雪犬一阵嘈乱,半晌后才平静了下来,有几只胆大的好奇的雪犬围了过去,站在王十三郎的身旁低头嗅着,然后发出了几声尖锐的叫声,叫声欢快至极。
王十三郎左手执剑,收回了剑鞘,看着被雪犬们从雪地里刨出来的那只浑体洁白的大熊发了发呆,这本来就是范闲交付给他的任务,一路打些猎物,以备将来不时之需。
雪犬很听号令,将那只白熊从雪里撕咬拖出来后,并没有后续的动作,而只是舔噬着带着血水的犬吻,欢快至极,因为它们知道,主人们肯定会将大部分的血肉留给自己吃。
“晚上可以烤熊掌了。”范闲并没有下雪橇,看着海棠和王十三郎二人将白熊捆上空着的雪橇,忍不住开心地笑了笑。
这只是一个插曲,雪橇队伍再次开动,在范闲的唿哨声指令下,沿着冰冷的雪川,向着西北方向快速前行。
海棠坐在雪橇上,看着前面的范闲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忧虑,她不知道范闲如今的身体,还能不能一直支撑下去。然而她眼中的忧虑,转瞬之后便变成了疑惑不解与深深的佩服,海棠一生难得服人,然而今时今日,看着范闲好整以暇,成竹在胸,平静指路,似乎一切尽在掌握中的作派,终于是有些服了。
为什么范闲对于到达神庙有如此强烈的信心?为什么他看上去对神庙根本没有丝毫敬惧之意?难道真如师尊当年所言,叶小姐真是神庙里跑出来的仙女,所以范闲去神庙……只是回家而已?
神庙是什么,没有几个人知道,范闲半闭着眼睛,窝在一处,节省着体力,心里也在泛着淡淡的波浪,他知道母亲曾经去神庙偷过东西,他甚至知道最亲的五竹叔本来就是庙里的人,按道理来讲,他是这个世界上与神庙关系最密切的人,所以此行神庙,他的心态也有些怪异,似乎他可能会发现一切事物的真相,甚至可能是自己这次生命的真相。
当然,这也有可能只是奢望罢了,眼下最关键的问题是找到神庙。当年苦荷肖恩都是这片大陆上最强大的人,而且年纪体力正在巅峰状态,可是依然找的那样辛苦,范闲与他们相比没有什么优势,那他的信心究竟在哪里呢?
知识就是力量,范闲比这个世界上的其它人多了前世的知识,所以很多的玄妙在他的眼里,其实都只是自然现象。而正因为这些知识,他又从肖恩的嘴里知道了路线图,所以他并不担心自己会迷路。
雪橇上的范闲将内库去年出的最新口指南针小心翼翼地放回袖袋之中,叹了一口气,伸出手指头,在飘着雪的空中一上一下画了两个半圆弧线,轻声自言自语道:“勿是个什么意思呢?”





庆余年 第七卷朝天子 第一百四十章 一夜北风紧
第一百四十章 一夜北风紧
时已入夜,风雪时作时歇。
风雪动时,呼啸之声穿过漫漫雪野,卷起千堆雪,万堆雪,黑暗一片若噬人的流放之地,暴戾狂放的声音令人心悸地不停响起。风雪静时,天地只一味的沉默冷漠,有如一方蕴积着风暴的雪海,万里清漫冷冽银光,无垠如白玉般的死寂雪原,冷清到了极致。
异常严寒的冰冷雪原,就算月光洒了下来,似乎在一瞬间内便被冻住了,可无论风雪大作还是天地平静,一处高地之侧的那点点灯火,都是无法熄灭,就像人类内心对未知事物的渴望一样,始终倔犟而坚定地守候在那里。
那方帐蓬内的火盆传递着难得的温暖之意,将外方的严寒尽数挡了出去,一方面是因为特制的雪帐隔风隔温的效果极佳,一方面也是因为火盆里的燃料似乎特别耐烧,而且火势不小。
海棠朵朵已经取下了遮住她大半容颜的皮帽,双颊像苹果一样微红,正蹲在火盆旁边熬着汤,她的眉头微微皱着,隐有忧虑之意,而一旁早已钻进了睡袋里的范闲,却没有注意到她的情绪。
已经往北走了很有些天了,天气越来越冷,每日白天行走的时间也越来越少,大多数时候基本上都是躲在帐蓬里避雪,然而范闲并不怎么担心这些问题,他只是在计算着携带的燃料和食物还能够维持多久。
那只白熊早就只剩下了一张熊皮,范闲一个人干了两个熊掌,虽然海棠和王十三郎十分惊讶于他的闲情逸志,更惊讶于他居然在随身装备中连调料之类的事物都没有遗忘,可说实在的。熊掌并不怎么好吃,而且份量确实有些不足。
在这次往极北之地神庙的探险旅程开始时,那几十头辛苦拉动装备的雪犬,还可以自行觅食,可是眼下越往雪原深处去,能够见到地活着的野兽越来越少,不得已,范闲被迫动用了准备的食物。这些雪犬每日辛苦劳作,范闲自然舍不得亏待它们,只是它们的胃口未免也太好了些。
对于此次神庙之行,范闲准备的真的很充分,防止雪盲的墨镜,特制的细绒睡袋,数量庞多地物资准备,可是他依然有些警惕。因为如果不能在夏天之前找到神庙,一旦真的要在极北冰原上熬整整半年的黑夜,带的这些食物肯定是不够,说不定最后就要开始杀狗了。
苦荷肖恩当年是靠吃人肉才坚持下来的,范闲不想重蹈覆辙。他微微转头,看着火盆旁边的海棠朵朵,强行压抑下胸口处的刺痛,开口说道:“想不想听故事?”
“什么故事?”海棠的脸还是有些红。也没有抬头。范闲笑了笑,把肖恩和苦荷当年北探神庙地故事讲了一遍,便是连两位老前辈吃人肉的事迹也没有隐瞒。
海棠听完之后,脸色渐渐变的,似乎她一时无法接受自己的师尊大人,曾经做过如此可怖的选择,一种很复杂地情绪回荡在姑娘家的心头,沉默半晌之后。她缓缓抬起头来,用那双明亮至极的双眸看着范闲,静静说道:“这个时候对我说这些,相必不是专门为了恶心我,打击我,总要有些道理才是。”
“我发现你很喜欢那些雪犬。”范闲眼帘微垂,疲惫说道:“而事实上,这些雪犬确实帮了我们不少。可是若真到了弹尽粮绝的那一天。我们总是要开始吃狗肉地,希望你现在能够有些心理准备。”
海棠面色微变。她在范闲的面前,不需要还端着北齐圣女,天一道掌门人的身架,而可以自然流露情绪,她本就是一个姑娘家,对于天天欢愉奔跑的雪犬自然会无比喜爱,这一个月来,狗食基本上都是她在负责,骤闻此言,才知道原来……范闲从一开始的时候就没有安好心,那些辛苦拉动雪橇的雪犬,原来也是他的食物储备之一。
可是对于此次神庙之行,海棠本来就已经做好了极为艰难的准备,尤其是先前听到了师尊大人当年吃人肉地惨事,她知道事情有轻重之分,微微低头,没有接话,也没有反驳。
帐蓬内一片安静,衬得帐外的风雪之声格外清晰,甚至可以听清楚究竟有多少雪汹涌地扑打在了帐蓬的外皮之上,啪啪作响,令人不得安生。
便在此时,帐外传来了踏着冰雪的脚步声,范闲和海棠面色未变,因为他们知道来人是谁,在这个荒无人烟,严寒逼人的雪原上,除了他们这三个心志意志肉身都强大到人类巅峰的年轻人之外,绝对不可能有别的人出现。
王十三郎掀开垂着木条的门走了进来,带进来了一股寒风,火盆里地火焰倏然间黯淡了下来,这见鬼地雪原严寒,竟似可以直接用低温冻住那些火苗。
海棠从袖里取出一粒小黑团扔进了火盆里,火盆里的火势终于稳住了,这所有地一切,全部是范闲这些年准备的特制物品,尤其是火种,更是从来没有断绝过。
王十三郎站在门口的毛毯上拍打掉了身上厚厚的冰雪,取下了脸面上围了无数层的毛巾,被冻的有些发白的嘴唇里吐出像冰疙瘩一样干脆的几个字:“好了,睡吧。”
海棠负责一应生活琐事,这位姑娘家终于在这极端的环境里被范闲改造成了一位家庭主妇,而王十三郎则要负责统领那几十只雪犬和帐蓬的搭造以及防卫工作,他此时所说的好了,指的是外面专门给雪犬们搭建的防风防雪的雪窝已经处理好了。
单从辛苦角度上讲,当然王十三郎的工作要更辛苦一些,范闲眼睛一眯,对他说道:“从明儿起,你负责给那些狗儿们喂食。”
王十三郎点了点头,坐到了火盆的旁边。接过海棠递过来地一碗热汤缓缓饮了下去,每一口都饮的是无比仔细,他腰畔的那柄剑就那样拖在了地上,散发着淡淡的血腥味道。
“要复原,确实需要不断地苦练,可是这个地方太冷了,你不要太勉强。”范闲的眼眸里闪过一丝忧虑之意,这些天王十三郎异常强悍地在漫天风雪之中练剑。以自身的潜力对抗着天地的威严,这种苦修的法子,实在是令范闲和海棠俱感动容。
他们知道王十三郎有紧迫感,想要快些让手臂复原,或者是练成左手剑,然而范闲总是很担心他地身体。
“阿大先前发现了一窝雪兔,只是那个洞太深,它们没办法。我帮它们把那些兔子赶了出来。”王十三郎放下汤碗,搓了搓脸,摇头说道:“顺便活动一下筋骨,再这样冻下去,我真怕自己会被冻成冰块儿。”
“看样子明天可以改善伙食。”范闲捂着嘴唇咳了两声。笑着说道。他发现十三如今和这些雪犬的感情也越来越好,只怕自己日后需要说服的人,又多了一个。
他忽然察觉到海棠有些异样,今天的话特别的少。而且脸上总是红红的,眉宇间总是有些忧色,忍不住轻声问道:“在想什么这么入神?”
海棠微微皱眉,瞪了他一眼,却没有说什么。倒是一旁的王十三郎愣了愣,极为难得地笑了笑,重新系上头面处的毛巾,走出了帐外。
范闲微微一怔。片刻后忍不住便察觉到了原因,笑出声来:“活人难道还会让尿给憋死了?”
这话说地粗俗,又恰好说中了海棠此时的心病,姑娘家的眼眸里闪过一丝微怒之意。
范闲千算万算,甚至早在两年之前就算准了自己的神庙之行,一定要拖着海棠和王十三郎当帮手,因为他清楚,漫漫旅程。无尽黑夜。就像前世病床前的那些日子一样,难熬地孤独是会令人发疯的。当年苦荷和肖恩大人能够熬到神庙出现在朝阳之下。不是因为他们敢吃人肉,而是因为他们彼此能成为彼此的伙伴,在一个危险而未知的旅程之中,伙伴永远是最重要地因素。
可是范闲依然算漏了一些生活上的细节,他和王十三郎无所谓,随便一个罐子便解脱了,可没有想过要增加负担,在这雪原上异常奢华地多准备一个帐蓬作为茅厕。前些日子虽然冷,但还可以抵抗,这两天骤然降温,再在野外方便,便有些困难了。
王十三郎走了出去,自然是留给海棠一个私人的空间,她双眼微眯,冷冷地看着范闲,说道:“若不是你这个药罐子,哪里会有这么多的不方便。”
范闲默然,笑了笑,此行三人中就算他的身体最虚弱,要他此时躲到帐外的风雪中去,只怕马上就要被冻成废人,轻笑说道:“十三郎一个人走了,自然是清楚你和我的关系,咱们之间谁跟谁,不用介意这个吧?”
依然是深沉而严寒的夜,火盆里地火光因为缺少木材等大料的缘故,始终无法势盛,帐蓬外的风雪还在拼命地呼啸着,四周的黑暗里没有什么凶险,然而这天地间的严寒本身便是最大的凶险。三个睡袋按品字形排在火盆旁,睡袋里的三位年青人却都睁着大大的眼睛,不肯睡去。
已经在雪原上跋涉一个月了,没有什么娱乐活动,没有什么打发时间地妙方,除了行路便是睡觉,实在是无聊到了极点,三个人也睡饱到了极点,如果范闲不是因为身体太虚弱地缘故,一定会非常后悔怎么带着十三郎这个大太阳在身边,不然此时抱着朵朵说些许久未说的小情话,享受一下口手之快,也是好地。
数十日的黑夜无眠,三位年青人该聊的事情基本上都聊完了,甚至连王十三郎小时候尿床的事情都被范闲恶毒地挖掘了出来,于是乎三人只好睁着眼睛,听着帐外的风雪呼啸之声,就当是在欣赏一场音乐的盛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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