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佳期如梦之海上繁花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匪我思存
雷宇峥说:“走吧,我送你们。”又问,“你们是回景山?”
邵振嵘点头。
他很客气,让邵振嵘和杜晓苏坐后座,自己则坐了副驾驶的位置。司机将车开得很平稳,而车内空调很暖。杜晓苏低头数着自己的手指,她一向没有这样安静过,所以邵振嵘问她:“累了吧?”她摇头,有几茎碎发绒绒的,落在后颈窝里,他替她掠上去。他的手指温暖,可是不晓得为什么,她心里只是隐隐发寒。
车子快到了,雷宇峥这才转过脸来:“你们明天的飞机?可惜时间太仓促了,振嵘你也不带杜小姐到处玩玩?”
邵振嵘笑着说:“她在北京待过一年呢,再说大冷天的,有什么好玩的。”见他并没有下车的意思,停了一停,终于忍不住,“哥,你有多久没回家了?”
雷宇峥仿佛露出点笑意,嘴角微微上扬,只说:“别替我操心,你顾好你自己就成。”想了一想,却递给邵振嵘一只黑色盒子,说,“这是给你们的。”
邵振嵘只笑着说:“谢谢二哥。”接过去,却转手交给杜晓苏,“打开看看,喜不喜欢?”
杜晓苏听话地打开,原来是一对nhc ottica腕表,低调又经典,造型独特而大方,更没有明晃晃的镶钻。在刹那间她的脸刷一下子就白了,邵振嵘倒是挺高兴的,对她说:“二哥就喜欢腕表,他竟然有一块矫大羽手制tourbillon,晓苏,他这人最奢侈了。”
杜晓苏关上盒盖,努力微笑,只怕邵振嵘会看出什么来。
一直回到酒店,她才开始发抖,只觉得冷。其实房间里暖气充足,而她没有脱大衣,就那样坐在床上,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脑中反倒一片空白,直到电话铃声突兀地响起来。
是房间的电话,急促的铃声把她吓了一跳,她心怦怦跳着,越跳越响,仿佛那响着的不是电话,而是自己的心跳。她看着那部乳白色的电话,就像看着一个不认识的东西,它响了许久,终于突然静默了。她紧紧抓着自己的衣襟,像攥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不自觉出了一头的冷汗。
可是没等她松口气,电话再次响起来,不屈不挠。她像是梦游一样,明知道再也躲不过去,慢慢站起来,拿起听筒。
他的声音低沉:“我想我们有必要谈一谈。”
她沉默。
“我在车上等你。”“嗒”一声他就将电话挂断了,她仍旧像是梦游一样,半晌也不知道将听筒放回去。耳边一直回响着那种空洞的忙音,她恍惚地站在那里,就像失去了意识一般。
邹思琦总觉得杜晓苏从北京回来后有点变化,可是到底哪里变了呢,邹思琦又说不上来,只是觉得不太对头。从前杜晓苏很活泼好动,精力充沛,加班通宵还能神清气爽拉着她去吃红宝石的小方,一张嘴更是不闲着,可以从娱乐圈最新的八卦说到隔壁大妈遛狗时的笑话。现在虽然也有说有笑,但笑着笑着,经常会神思恍惚,仿佛思维瞬间已经飘到了远处,就像突然有只无形的大手,一下子将笑容从她脸上抹得干干净净。
邹思琦忍不住:“杜晓苏,你怎么这么蔫啊?跟邵医生吵架了?”
杜晓苏说:“没有。”
“那是你这回去他们家,他父母不待见?上次你不是说他父母对你挺好的?”
杜晓苏低垂着眼,邹思琦只看到她长长的睫毛覆下去。她们坐在靠窗的位置上,初春的阳光正好,她整个人都在逆光里,周身是一层模模糊糊的光晕的毛边。邹思琦突然觉得有点震动,因为她整个人看上去都有点发虚,仿佛并不真实,脸颊上原本的一点红润的婴儿肥也不见了,一张脸瘦成了真正的瓜子脸。她不由得握住杜晓苏的手:“晓苏,你到底怎么了?遇上什么事了?说出来大家想想办法啊!”
杜晓苏愣了半天,才说:“他爸爸是……”停了一下,说了个名字。
邹思琦一时半会儿没听太清楚:“是谁?”杜晓苏却没搭腔。邹思琦挖起蛋糕往嘴里塞,吃着吃着突然一口蛋糕噎在嗓子眼里,噎得她直翻白眼,半晌才缓过一口气:“同名同姓?”
杜晓苏想起在机场里,自己也曾傻乎乎地问过这句话,是真的有点傻吧,当时邵振嵘真的有点紧张,因为在意着她。她心酸得想要掉眼泪,只轻轻摇了摇头。
邹思琦不由得咬牙切齿:“呸!我当什么事呢!搞了半天你是在为嫁入豪门发愁?这种金龟都让你钓到了手,你还愁什么?”说着在她脑门子上一戳,“极品怎么就让你遇上了?真妒忌死我了。哎哟,真看不出来,邵医生平常挺简朴的,人品也好,一点也不像公子哥。你啊,别胡思乱想了,只要邵医生对你好,你还怕什么?”
杜晓苏有点仓促地抬起眼睛,她的神色又陷入了那种恍惚之中,只是断续地、有点乏力地说:“我真的不知道他是——其实我都不太认得他……”
邹思琦听不明白,摇了摇她的手:“晓苏,你在说什么?”
杜晓苏仿佛猛一下回过神来,她脸色十分苍白,嘴角无力地沉下去,只很小的声音说:“没什么。”
邹思琦想想还是不放心,到家之后给邵振嵘打了个电话。他正在忙,接到她的电话很意外,邹思琦很直接地问:“邵医生,你跟晓苏没吵架吧?”
他有点疑惑,亦有点着急:“晓苏怎么了?我回来后手术挺多的,她也挺忙的,都有一星期没见面了。她怎么了?是不是病了?”
邹思琦听出他声音里的关切,顿时放下心来,调侃地说:“邵医生,事业要紧,爱情也重要,有空多陪陪女朋友。”
邵振嵘好脾气地笑:“我知道,我知道。”
其实他每天晚上都会给杜晓苏打电话,但她总是在加班,在电话里都可以听出她声音中的疲倦,所以他总是很心疼地叫她早些睡。
于是周末,他特意跟同事换了班,早早去接杜晓苏下班。
黄昏时分人流汹涌,他没等多久就看到了杜晓苏从台阶上走下来,她瘦了一点点,夕阳下看得见她微低着头,步子慢吞吞的。他很少看到她穿这样中规中矩的套装,也很少看到她这样子,心里觉得有点异样。因为她从来都是神采飞扬,这样的落寞,仿佛变了一个人,或许是太累了。
“晓苏。”
她猝然抬起头来,睁大了眼睛有点定定地看着他,仿佛受了什么惊吓,不过几秒钟她已经嘴角上弯,仿佛是笑了:“你怎么来了?”
“今天没什么事。”他顺手接过她的包包。正是下班的时候,从写字楼里出来的有不少杜晓苏的同事,有人侧目,也难怪,邵振嵘与杜晓苏站在一起,怎么看都是赏心悦目、非常抢眼的一对。
“晚上想吃什么?”
她想了想:“我要吃面,鳝丝面。”
她想吃医院附近那家小店的鳝丝面。周末,堵车堵得一塌糊涂。他随手放了一张cd,旋律很美,一个男人沙沙的声音,如同吟哦般低唱:“thank you for loving me...thank you for loving me...i never knew i had a dream...until that dream was you...”
这城市最拥挤的黄昏,他们的车夹在车流中间,缓慢而执着地向前去,一直向前驶去,直到遇到红灯,才停下来。
前后左右都是车子,动弹不得等着绿灯。杜晓苏突然叫了他一声:“邵振嵘!”
她喜欢连名带姓的叫他,有一种蛮横的亲近。他不禁转过脸来微笑:“什么?”
她的声音温柔得可怜:“我可不可以亲你?”
他耳根子刷一下红了,他说:“不行!”说完却突然俯过身亲吻她。她紧紧抱着他,好久都不肯松手。信号灯早已经变过来,后面的车不耐烦,开始按喇叭,他说:“晓苏。”
她只不愿意放手,好像这一放手,他就会消失一样。
他又叫了她一声:“晓苏。”
她的眼泪突然涌出来,他吓了一跳:“晓苏,你怎么了?”
她没有回答,固执地流着眼泪。
“晓苏……出了什么事情?你别哭,你告诉我,你别这样,晓苏……”
他的声音近在她的耳畔,唤着她的名字,焦虑不安地揽着她。后面的车在拼命地按喇叭,已经有交警朝他们这边走过来。
“邵振嵘,我们分手吧。”
他的身子微微一震,眼底还有一抹惊愕,根本没有反应过来她说了什么。她几近麻木地又重复了一遍,他才仿佛慢慢地明白过来。
这一句话,她日日夜夜地在心里想,仿佛一锅油,煎了又煎,熬了又熬,把自己的五脏六腑都熬成了灰,熬成了渣,熬到她自己再也不觉得痛,没想到出口的那一刹那,仍旧椎心刺骨。
他眼底渐渐泛起一种难以置信:“晓苏,你说什么?”
她的语气平静而决绝,仿佛自杀的人割开自己的静脉,已经不带一丝痛楚:“我不想再说一遍。”
他问:“为什么?”
外头交警在敲他们的车窗,做手势示意。而他连眼睛都红了,又问了一遍:“为什么?”
“我不愿意跟你在一起,我不爱你了。”
他抓着她的手腕,那样用力,她从没见过这样子的他。他温文尔雅,他风度翩翩,而这一刻他几乎是狰狞,额头上爆起细小的青筋,手背上也有,他的声音沙哑:“你胡说!”
交警加重了敲车顶的力道,他不得不回头,趁这机会她推开车门下了车,如果再不走,她怕自己会做出更可怕的事情来。她头也没回,就从堵着的车夹缝里急急地往前走,像是一条侥幸漏网的鱼,匆忙想要回到海里。四面都是车,而她跌跌撞撞,跑起来。
邵振嵘急了,推开车门要去追,但被交警拦住。他什么都顾不上,掏出驾照钱包全往交警手里一塞,车也不顾了,就去追杜晓苏。
他追过了两个路口才赶上她。她穿着高跟鞋可是跑得飞快,像一只小鹿,匆忙得几近盲目地逃着,当他最后狠狠抓住她的时候,两个人都在大口大口地喘气。
她的脸白得吓人,脸上有晶莹的汗,仿佛仍旧想要挣脱他的手,挣不开,最后终于有点虚弱地安静下来。
“晓苏,”他尽量使自己声音平和下来,“你到底怎么了?我做错了什么?”
她垂下眼帘:“你没有错,是我错了。”
“有什么问题你坦白说出来行不行?我哪里做得不好,你可以提出来,我都可以改。”
他的额发被汗濡湿,有几绺贴在了额头上,而他的眼睛紧紧盯着她,仿佛细碎星空下墨色的海,纯净得令她觉得心碎。
她要怎么说?
不管要怎么说,都无法启齿。
“晓苏,”他紧紧攥着她的手,“我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但感情的事不是负气,有什么问题你可以坦白说出来,我们一起想办法,好不好?”
他的眼底有痛楚,她越发觉得心如刀割,如果长痛不如短痛,那么挥刀一斩,总胜过千刀万剐。
“邵振嵘,我以前做过一件错事,错到无法挽回。”她几近于哀求,“错到我没有办法再爱你。我们分手好吗?我求你好不好?我真的没有办法了。”
她那样骄傲,从来不曾这样低声下气,他只觉得心痛,无所适从:“晓苏,没有人从不犯错,过去的事情都已经过去,我并不在乎你那个前男友,我在英国也曾经有过女朋友。我们相遇相爱是在现在,我只在乎现在。”
“不是这样。”她几乎心力交瘁,只机械而麻木地重复,“不是这样。”
她的脸上仍旧没有半分血色,她慢慢地说:“我当年是真的爱林向远,很爱很爱。我那时候根本没遇过任何挫折,父母疼爱,名牌大学,还有个优秀的博士男友,我一直以为我毕业就会嫁给他,从此幸福一辈子。可是不是那样,他去了北京,我一毕业也去了北京,但他没过多久,就跟别的人结婚了……”她的声音低下去,仿佛支离破碎,“我没有办法忘记他,直到再次见到他,我才知道我没办法忘记他……所以,我们分手吧……”
“晓苏,我不相信你说的话。”他仿佛慢慢镇定下来,虽然他的手指仍在微微发颤,但他的声音中透着不可置疑的坚定,“晓苏,把这一切都忘了。你再不要提这件事情了,就当它没有发生过。”
可是她没有办法。
她艰难地开口,眼里饱含着热泪,只要一触,就要滚落下来:“我一直以为我忘记了,可是如今我没有办法了就算你现在叫我忘记,我也没有办法了。我根本没有办法面对你……”
“你说的我不相信。”他平静而坚定地说,“我不相信你不爱我。”
如果可以,她宁可这一刹那死去。可是她没有办法,她的嘴唇颤抖着:“振嵘……我是真的,我以为我爱你,可现在才知道,你不过是我能抓到的一根浮木,我对不起你……”
他的脸色发青,仿佛隐约预见了什么,突然他粗暴地打断她:“够了!我们今天不要再谈这件事情了,我送你回家,你冷静一下好不好?”他那样用力地拉扯她,仿佛想阻止什么,可是不过是徒劳。
“邵振嵘,”那句话终于还是从齿缝间挤了出来,“请你不要逃避,我真的没有喜欢过你,请你不要再纠缠我。”
整个世界仿佛一下子静止下来,那样喧嚣的闹市,身后车道上洪水般的车流,人行道上的人来人往,车声人声,那样嘈杂,却仿佛一下子失了声。只余了自己的心跳,“咚!咚!咚……”
非常缓慢,非常沉重,一下一下,然后才是痛楚,很细微却很清晰,慢慢顺着血脉蜿蜒,一直到心脏。原来古人说到心痛,是真的痛,痛不可抑,痛到连气都透不过来。
他有点茫然地看着她,就像不认识她,或者不曾见过她。要不然这是个梦,只要醒来,一切都安然无恙。可是没有办法再自欺欺人,她的眼泪渐渐干了,脸上绷得发疼,眼睛几乎睁不开。





佳期如梦之海上繁花 第7章 透明(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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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周的天色慢慢黑下来,路灯亮了,车灯也亮了,夜色如此绮丽,仿佛是一种毒。而她陷在九重地狱里,永世不得超生。
“振嵘,”她的声音几乎已经平静,“我们分手吧,我没有办法跟你在一起。”
他终于松开手,眼中没有任何光彩,仿佛就此一下子,整个人突然黯淡得像个影子。他并没有说话,慢慢地转身。
他起初走得很慢,但后来走得越来越快,不一会儿就消失在街角。而她像傻子一样站在那里,只眼睁睁看着他渐行渐远。
她不知在那里站了多久才拦了出租车回家。
到家后她放水洗澡,水正哗哗地响着,她有点发愣,有单调的声音一直在响,她想了半晌才记起来是电话,仿佛脑子已经发了僵。一直响,她想电话响自己应该怎么办呢?电话响了应该怎么办呢?终于想起来应该去接电话。
她跌跌撞撞走出来,被地毯上的小猪抱枕绊倒,猛一下子磕在茶几上,顿时疼得连眼泪都快涌出来,只看到来电显示,顾不得了,连忙抓起听筒。
“晓苏?今天天气预报说有寒流降温,你厚外套还没有收起来吧,明天多穿一点,春捂秋冻,别贪漂亮不肯穿衣服。”
“我知道。”
“你声音怎么了?”
“有点感冒。”
杜妈妈顿时絮絮叨叨:“你怎么这样不小心?吃药了没有?不行打个电话给小邵,看看需不需要打针?”
“妈,我煤气上炖着汤,要漫了,我挂了啊。”
“嗐!这孩子做事,着三不着四的!快去快去!”
她把电话挂上,才发现刚才那一下子,摔得手肘上蹭破了整块皮,露出赤红的血与肉,原来并不疼。她满不在乎地想,原来并不疼。
洗完了澡她又开始发怔,头发湿淋淋的,应该怎么办?她有点费劲地想,吹干,应该用电吹风。
好不容易找到电吹风,拿起来又找开关,平常下意识的动作都成了最吃力的事。她把电吹风掉过来翻过去,只想:开关在哪里呢?为什么找不到?
最后终于找到开关,风“呼”一下全喷在脸上,热辣辣的猝不及防,眼泪顿时涌出来了。
她不知道自己在浴室哭了多久,也许是一个小时,也许是四个小时,手肘上的伤口一阵阵发疼疼得她没有办法。这样疼,原来这样疼……她号啕大哭,原来是这样疼……疼得让人没办法呼吸,疼得让人没办法思考。她揪着自己的衣襟,把头抵在冰冷的台盆上,这样疼从五脏六腑里透出来,疼得让人绝望。
她呜咽着把自己缩起来,蜷成一团缩在台盆旁边,很冷,她冷得发抖,可是没有办法,除了哭她没有别的办法。她错了,错得这样厉害,她不知道会这样疼,可是现在知道了也没有办法。她缩了又缩,只希望自己从这个世界上消失,要不就永远忘掉邵振嵘。可是一想到他,胸口就会觉得发紧,透不出气来,这样疼,原来这样疼,只要一想到他,原来就这样疼。
她高烧了一周不退,伤口也感染了,她起初不管不顾,还坚持去上班,最后烧得整个人都已经恍惚了,手也几乎无法动弹,才去了社区医院。医生看到她化脓红肿的伤口,立刻建议她转到大型综合医院去,她只是怕,最后实在捱不过去才去。幸好不是他的医院,跟他的医院隔着半个城市。
可还是怕,怕到见到穿白袍的医生就发抖,她怕得要命,怕到眼泪随时随地会掉下来。
要把伤口的脓挤出来,把腐肉刮去。
替她处理伤口的护士非常诧异,说:“你怎么拖到现在才来医院?你再不来这手就废了!”然后又说,“你别动,有一点疼,忍忍就好了。”
忍,她拼命地隐忍,这样疼,原来这样疼。疼得清晰地觉得那刀子在伤口上刮,疼得清晰地觉得那剪子剪开皮肉,可她一滴眼泪都没有掉,手指深深地掐入掌心,只麻木地想:还得有多久,还得有多久才会结束,还得有多久才会不疼?
每天三四袋点滴,烧渐渐退下来,手仍旧不能动弹,每天换药如同受刑,她倒宁愿忍受这种近乎刮骨疗伤的残忍,总好过心口的疼痛。
有天半夜她睡着,迷迷糊糊电话响了,她拿起来,听到熟悉的声音,只唤了她一声“晓苏”。她以为是做梦,结果也是在做梦,电话几乎是立刻就挂断了,她听着那短促的忙音,想:原来真的是做梦。
她躺下去又接着睡,手臂一阵阵发疼,实在疼得没有办法,只好起来找芬必得。吃一颗还是疼,吃了两颗还是疼,她神使鬼差地把整盒的药都掰出来,小小的一把,如果全吞下去,会不会就不疼了?
她把那些胶囊放到了嘴边,只要一仰脖子吞下去,也许永远就不疼了。
犹豫了好久,她终于狠狠地将药甩出去,胶囊落在地上,仿佛一把豆子,嘣嘣乱响。她倒下去,手还是疼,疼得她几乎又想哭了。她用很小的声音叫了声:“邵振嵘。”
黑暗里没人应她。
她疼到了极点,蜷起来,把自己整个人都蜷起来,终于慢慢地睡着了。
再次见到杜晓苏的时候,林向远真的觉得很意外。
她似乎变了一个人,上次见着她,她神采奕奕,仿佛一颗明珠,教人移不开目光,而这次见到她,她整个人仿佛一下子黯淡下来,再没了那日的夺目光华。虽然在会议中仍旧专心,可是偶尔的一刹那,总能看见她浓密深重的长睫,掩去一双眸子,仿佛幽潭的深影,倒映着天光云色,却带着一种茫然的无措。
开完会下来到停车场,杜晓苏才发现自己把资料忘在会议室了。宁维诚并没有说什么,但她十分内疚,最近自己神不守舍,老是丢三落四。她低声对宁维诚说:“宁经理,要不你们先走吧,我拿了资料,自己打的回家就行了。”
她搭了电梯又上楼去,推开会议室的门,却怔了一怔。
会议室里并没有开灯,黑暗中只看得到红色的一点光芒,影影绰绰可以看到是一个人坐在那里吸烟。她从外头走廊上进来,一时也看不清楚是谁,于是她有点犹豫,想要先退出去。
“晓苏。”忽然他在黑暗里唤了她一声。
她有意放轻松语气地说:“原来是林总在这里——我把东西忘这儿了。”
“我知道。”他的声音很平静,“开关在你身后的墙上。”
她伸手一摸,果然是,于是按下去,天花板上满天穹庐繁星般的灯,顿时齐齐大放光明。她有点不太适应突如其来的光线,不由自主伸出手来遮了一下眼睛。
待放下手时,林向远已经从桌边站起来了,将文件递给她。他的身材依旧高大,巨大的阴影遮住了头顶的光线,她有点谨慎地说:“谢谢。”
“晓苏,我们之间不用这样客气。”
她短暂地沉默了一会儿,最后终于说:“好的,林总。”
他忽然笑笑:“晓苏,我请你吃晚饭吧。”
她说:“谢谢林总,不过我约了朋友,下次有机会再说吧。”
他终于叹了口气,仿佛是想隐忍什么,可还是问了:“晓苏,你是遇上什么事了吗?我可以帮到你吗?”
她轻轻摇头,没有人可以帮到她,她只是自作孽不可活。
他自嘲地笑笑:“我真是……我还真是不自量力。请你别误会,我是觉得你今天精神有点不太好,所以仅仅是出于朋友的立场,想知道你是否遇上困难。”
她的脸色苍白,只不愿意再说话。
沉默了很长时间,他却说:“晓苏,对不起。”
杜晓苏的脸色仿佛很平静,声音也是:“你并没有什么地方对不起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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