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门娇

    眼前越来越黑了，身体也越来越冷了。

    林行知知道自己再也没有未来了。

    “唉，你怎么这么傻。”

    ……

    ……

    “唉，这孩子怎么这么傻。”

    不知是谁在她耳边轻轻地叹气，那么熟悉又心疼的语调，让她想要睁开眼睛看一看。

    可是眼皮如千斤重，怎么也睁不开。

    她又听到那个声音说：“乳母，阿娇都昏睡好些天了，你说要不要紧要不咱们明日去大佛寺求个平安吧”

    她的心一颤，觉得不可思议。

    这，这竟然是娘亲的声音

    记忆里娘亲温柔和煦的声音。

    她是来到阴曹地府了吗，她和娘亲在地府团聚了

    “娘亲……”她用尽全部的力气睁开眼睛，只为看一眼多年不见的娘亲。

    可是眼前模模糊糊的，她只看到一抹绿色的身影，却看不清娘亲的面容。

    “阿娇醒了吗”娘亲似是很惊喜，很快，一双温热的手触碰上了她的额头，她听见娘亲欢喜的声音，“嬷嬷，快来看看，我的阿娇是不是快好了”

    “是是，我们小小姐醒了，老奴这就去找王大夫过来看一看！”

    这个声音也好熟悉。

    嬷嬷

    难道是娘亲的乳母孔嬷嬷

    林行知觉得自己脑子都糊涂了。

    她还记得孔嬷嬷，五岁以前，她是由孔嬷嬷带大的，可是五岁那年，娘亲带着他们进京，孔嬷嬷因为水土不服，在去京城的路上病逝了！

    孔嬷嬷怎么会在这里

    难道是孔嬷嬷忠心耿耿，一直在黄泉路上陪着娘亲吗

    许是思考得太多了，她的脑袋很快又晕乎乎的，再然后，就又陷入了昏睡。




第三章 惊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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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永历二十三年，腊月，冬。

    月色沉沉，叶落无声，鹿儿巷里，巡更的梆子声“当当当”地响了三下。

    已是三更天了。

    巷尾的林宅却依旧是一片灯火通明。

    身穿绛紫色掐腰小袄的婢女，手提琉璃灯盏，神色匆匆地走过抄手游廊，又绕过一片假山池，最后拐进了西面的一座院子里。

    这院子的门匾上，烫着龙飞凤舞的三个鎏金大字——“藏娇阁”。

    “素心姐姐，外头怎么样了”藏娇阁内，早有几个婢女等在那里。

    名唤素心的女子神色一凛，一面将琉璃灯盏交给身侧的婢女，一面疾步向前，冷声道：“不该问的事，莫要多问。”

    几个婢女面面相觑，都不敢再说话。

    等到素心走远了，才窃窃私语道：“你们瞧见素心姐姐的脸色没咱们姑爷当真要回谢家了”

    “不会吧，谢家老爷抛妻弃子，还把亲家太太给气死了，姑爷不会这么没志气吧”

    “你说得简单，谢家是什么人家姑爷就算再有志气，会放着好好的官少爷不当，继续在咱们府当上门女婿”

    “秋香说的是，就算不提姑爷的意见，谢家与林家门第悬殊，若谢老爷要强行将姑爷带回去，咱们老爷又有什么办法只可怜了咱们小姐，怕是受不得那高门大院的委屈。”

    “这倒算是好的，怕就怕，谢家不认这门亲事！”秋香齿冷道。

    “他们敢”几个婢女纷纷变了脸色，其中一个激动道：“孩子都生了，他们还想抵赖不成更何况咱们小姐大婚的时候，整个汝阳城有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就是！几百双眼睛看着小姐和姑爷拜的堂成的亲，他们想怎么抵赖就算谢老爷是京城的大官又怎么样凡事都要讲王法！”

    呵，王法

    素心神色凝重地进了正屋，待走到用珍珠帘子隔开的里屋前，突然停下脚步，深深吸吐了一口气后，才调整好状态，掀开帘子，面带微笑地走了进去。

    屋子里静悄悄的，异兽铜纹香炉里散发出袅袅香烟。

    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子端坐在床沿边，她穿了一件素青色的薄绸里衣，乌发垂散，皮肤雪白，端是绝色无双，可此刻她的脸上却不见一丝生动颜色，而是充满了愁绪。

    她便是林家唯一的嫡女，林清月。

    素心眼眶一红，想起方才在堂前听到的谢家老爷说的那一番话，便觉得自己仿佛坠入了深不可见的湖底，令她遍体生寒。

    欺人太甚，他们欺人太甚！

    “回来了”林清月身后站着的孔嬷嬷最先看到素心，连忙迎上前来问道：“打听清楚了吗老爷那边怎么说”

    林清月也连忙抬起头，漂亮的脸蛋上终于出现了一丝光亮，“素心，怎么说我爹和谢老爷谈得怎么样了”

    看着自家小姐期待的神色，素心喉头一哽，怎么都说不出话来。

    孔嬷嬷察觉出不对，沉声道：“难道是没谈妥”

    林清月也是脸色一变，她急忙站起身来，皱着眉头问道：“怎么了是不是谢老爷不肯让轩郎留下来”

    素心知道事情瞒不住，更何况有些事情她不说，小姐从别处知道了，只怕更伤心绝望，于是便咬咬牙，豁出去道：“是，谢老爷还是坚持要将姑爷带回京城，他说姑爷是他谢家的血脉，是不可能让姑爷流落在外的。”

    呵孔嬷嬷瞪大了眼睛，没想到这京城来的官老爷会这么不要脸！

    当年他抛妻弃子的时候怎么没想过不能让儿子流落在外当年若不是林家出手搭救，谢轩哪还有活命的机会

    林清月更是愣在当场，不知该作何反应。千度

    还是孔嬷嬷最先冷静下来，问道：“那姑爷呢姑爷怎么说他是想走还是想留”

    林清月也看向素心，眸中闪着期冀的光。

    可是，素心接下来的回答又一次摧毁了林清月的希望。

    “姑爷，姑爷也同意了……”

    林清月不可思议地往后退了两步，眸中满是震惊。

    怎么会

    她的相公谢轩被林家收留的那一年已经九岁，开始记事了，他对自己父亲抛妻弃子的行径一清二楚，年幼的他是那么痛恨自己的父亲，他怎么可能会跟他父亲回京城呢

    孔嬷嬷也皱起眉头，似是在怀疑这件事的真实性。

    “姑爷许是为了报仇。”素心生怕林清月承受不住，连忙解释道：“毕竟，谢老爷如今官至三品，姑爷若是不跟他回去，怕是一辈子都不能给亲家太太报仇。”

    谢轩的生母是郁郁而终，她一辈子都活在被丈夫抛弃的苦痛中不可自拔，临终前，她确实提过要让谢轩找到父亲替她讨回公道。

    难道，谢轩真的是为了给生母报仇

    想到这里，林清月的脸色稍稍缓和了些许。

    如果她的夫君真的是为了给生母报仇才做出这样的选择，她也能理解，因为她绝不敢相信她的枕边人会是一个毫无骨气、趋炎附势的小人。

    “只是这样的话，难道我真要带着宝笙和阿娇随他去京城吗”林清月怔怔地坐了下来，也陷入了两难。

    她不愿意与夫君就是分崩离析，可也不愿意离开自己生活了二十几年的家，随着夫君去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更何况，据说京城里的人都吃人不吐骨头，她一个弱女子带着一双年幼的儿女，如何能应对啊

    素心看着她的模样，心里更是难受至极，他们家小姐如此善良美好，何苦要让谢家的人糟践！若是姑爷不能护着小姐，小姐还跟着他做什么！

    “小姐，您别想这些了，谢老爷根本不想让您跟着姑爷回京城，他根本就不认您这个儿媳妇，他说您是商户之女，配不上姑爷，而且他早就在京城给姑爷相看了合适的人家，就等着姑爷回到京城，用八抬大轿迎娶人家进门呢！”

    晴天霹雳。

    林清月一张漂亮的脸蛋顿时血色尽失，惨白如纸。

    “素心，你胡说什么！”孔嬷嬷厉声斥责道。

    素心却梗着脖子，红了眼眶道：“奴婢所言句句属实，若有半句谎言，就叫我天打五雷轰！”

    孔嬷嬷的脸色变了变。

    林清月则依然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她推开素心，呢喃道：“不，不会的，我不信，我要去问清楚，我要去找他们问清楚！”

    她话音刚落，便跌跌撞撞冲上前，往屋外跑了出去。

    “小姐！”孔嬷嬷瞪了素心一眼，连忙追了出去。

    素心望着他们离去的背景，咬了咬唇，将委屈吞进肚子里，也迅速追了出去。

    屋子里又一次安静了下来。

    异兽铜纹香炉里依然散发着袅袅香烟。

    此时，雕花大床上睡着的一个小人儿突然睁开了眼睛，她如葡萄般的眼眸眨了眨，可眸中却没有纯真，只有与年龄不符的冷静和沉稳。

    京城来的谢老爷……

    她的祖父——谢琛。



第四章 真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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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行知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五岁的她和七岁的哥哥随娘亲进了京城，京城很大很繁华，可京城的人却冰冷又可怕，他们冷冰冰地看着她，警告她不能喊娘亲为娘亲，应该喊娘亲为林姨娘，然后又指着一个凶巴巴的女人对她说，那才是她的母亲。

    那根本不是她的母亲！

    可是娘亲在哪里

    娘亲不见了！

    梦里，她赤着脚，踩在冰冷的地上，哭着喊娘亲，哥哥却突然出现抱住了她，安慰她说：“阿娇不哭，娘亲不在了，哥哥会保护你的，阿娇不哭。”

    娘亲怎么会不见了

    娘亲去了哪里

    她抬起头，想要向哥哥寻求答案，可眼前的哥哥却也突然消失不见。

    她吓坏了，伸手去抓，却抓到了一手的鲜血，红艳艳的，染红了她的眼睛。

    她看到，哥哥满脸是血地倒在了血泊中，仿佛失去了生气，一动不动。

    “哥哥！”她撕心裂肺地哭喊着，可很快被人拽了起来，然后又是那个冷冰冰的声音对她说：“别再哭了，你不嫁给三皇子谁嫁给三皇子谢家养你这么久是做什么的是该到你回报的时候了！”

    不，不，她不要嫁给三皇子。

    她见过三皇子，他看上去满脸阴骘，比她的父亲还要大上几岁，她不要嫁给三皇子！

    “不，不！”她拼了命地挣扎反抗，猛地从梦中惊醒了过来。

    然后，她看见了娘亲美丽的面庞，正温柔地对她道：“阿娇不怕，娘亲在呢，阿娇乖。”

    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是娘亲吗记忆中的温柔美丽的娘亲。

    可是五岁之后，她就再也没见过娘亲了。

    她想要伸出手摸一摸娘亲的脸，确认自己不是在做梦，可身体却异常乏力，根本动弹不得。

    不一会儿，她的脑子又变得晕乎乎的，在昏睡前，她听到娘亲幽幽叹了口气道：“唉，阿娇这一病都半个月了，怎么还没好”

    “小姐您不用担心，大夫说了小小姐只是年纪小，这次又着实烧得厉害了些，但只要吃了药，很快便会好的。”

    隐约间，她似乎又听见了孔嬷嬷的声音，孔嬷嬷是娘亲的乳母，也是照顾她长大的人，可是十一年前，孔嬷嬷已经病逝了。

    她已经十一年没见过孔嬷嬷了，更别提再听到她的声音了。

    所以这不是做梦现在的一切不是她在做梦

    那些可怕的事情才是她做的梦

    有眼泪从眼眶滑落下来，她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己现在的心情，庆幸、后怕、恐惧、心痛。

    原来那些事情都不是真的，原来她只是在做梦，她还活着，娘亲还活着，素心姑姑也还活着，原来她只是生病了，着了很厉害的伤寒，所以才会意识糊涂，做了那么可怕的噩梦。

    可是，可是为什么梦里痛彻心扉的感觉那样真实为什么梦里的记忆那样清晰

    那些人，祖父、柳氏、三皇子、萧钰，她为什么能清楚地记起他们的脸

    那可怕的一切，真的都只是梦吗电子书坊

    她不敢信，也不敢醒，就这样糊里糊涂地继续昏睡着，一忽儿梦见自己被柳氏惩罚跪在冰天雪地里，一会儿又梦到自己晃动着小脚丫在林家的后园里垂钓。

    时间久了，她有些分辨不清哪些是梦境哪些是现实了。

    直到刚刚，她听见了素心和娘亲的那番对话，她才犹如被人当头棒喝一般，猛地清醒了过来。

    京城来的谢大人，爹爹的父亲

    那不正是她的祖父谢琛吗！

    梦里的人，居然在现实里出现了！

    她不是在做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