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兽志(全)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未知
站在队伍最后的是年幼的兽,手拉着手,似乎颤抖,最旁边一个是朱槐,她很快回头看我,眼中有泪,不知为何,像极我的母亲。
吃中饭时候,我问陈年,是什么事情啊。
陈年说,有一根荣华木被砍走了。
一月份死去的那头老兽所种下的八个苗,死掉五个,长出三块,被砍走了一块。
朱槐带我去看那两头还没成形状的兽,孤零零长在榆叶梅下,我们只能远远看见她们,洁白的身体上面隐有五官和一些淡的几乎看不见的青斑。
四肢已经长出,肥硕粗短,像小婴孩。
真漂亮。我感叹。
朱槐转头看我,她的脸上有一块横过左脸的半月形斑纹,看起来有些吓人,神情悲苦,她说,不是的。
不是的。但再无后话。她是兽。喉咙中发出嘶吼。
在万古庵的荣华兽分成两组,年老一些的去前堂管理大殿,年幼的在后院种植花木。我同朱槐一起照顾榆叶梅。朱槐说,我们每一头兽都有自己要照顾的木,这榆叶梅就是我的。她神情爱怜,虽然还是一头小兽,但分明有母亲的光芒,给花朵浇水,施肥,减去错枝。她模树皮给我看,她说你看这个树,在我四岁的时候曾经长了虫子,留下了这些疤痕,多可怜。
我说,你被骂了吧,明明是荣华兽,连树都照顾不好。
她一笑,她说不是的,虽然是荣华兽,但树木会长虫,会腐烂,会死去,是自然规律,今生如此,只求来生落下好种子。
我拍拍她头,我说你还小,怎么说话这么老。
过去我母亲也这么对我说——你还小,别这么老气横秋。
她让我去拜荣华佛,那时候我还小。抬头看,就见白玉雕成的佛。是一棵还未成型的荣华木,雪白无暇。
母亲说或许是为了怀念那些被偷砍出庵然后死去的荣华兽们吧。夭折而亡的兽。
我同朱槐扫了院子,她就拉着我去看电视,她说她最近喜欢的一个连续剧恰恰是以前我和小虫嘲笑过要呕吐满整个游泳池的一部,我陪她看,耐着性子,等着出现更多的丰胸购物广告拯救我的视觉。
广告一弹,出来的却是钟仁,胡子拉碴,神色憔悴,他在电视上说,你去哪里了,你快回来,我有很多事情要告诉你,请你和我结婚吧。
朱槐以为是下一部连续剧预告,满心期待,我差点吞血而亡。这个男人,也做得生意,赚得银子,怎么如此木头脑袋。他满世界寻我,但我想要他来寻我的那人,不动声色,风平浪静。
我叹气。
终于耐不住,偷偷开了手机,差点没被接踵而至的消息声音搞得耳鸣。一条一条都是钟仁发过来的,内容也差不多,我只恨不能再删快一点。
还有一些是钟亮发过来,他说师姐你好本事,躲到哪里去了,快出来吧,我们全家都被舅舅拆掉。
正一边看一边想,活该。电话居然响起来。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我迟疑,终于接起来。
喂一声,那边没有声音。再喂一声。
电话已断。
是他。他知道我没事,一定恨恨挂掉电话,诅咒我祖宗十八代。我笑。
骂,骂,他骂我,还骂得少。实验做错一点就可骂得我痛苦到三天吃不下饭,作业不够完美也骂,考试错题也骂,退学的时候狠狠看我的眼神真恨不得挖我心出来。
一边想,一边笑,一边摇头。
陈年约我去喝下午茶,翻母亲同她照片给我看,那时候她还是一个少女,看起来和我一般年纪,荣华兽寿命如此短暂,如同草木,一岁已枯荣。
她笑得脸上本身的忧伤当然无存,两个人手拉手,站在后院花园中。
她毕竟老了,皮肤都发皱,走路的时候,听得到骨头的响声。抬头能看见皮肤碎片下落,那些斑纹已经变得深黑,像一个个黑d,黑得吓人,黑得不见底。
她去拿她的宝贝给我看,神情痛苦,像晚期绝症病人。
拿一个本子,装潢高贵,打开,都是白色家私。
全是被杀死的荣华兽所做成,刚刚长出四肢的质地坚硬,去做桌子,微微有些五官的质地已经变软,可做椅子,坐上去如同沙发柔软。做成柜子的,被修成薄片,更有雕花,精美绝伦。重点是颜色,一色雪白,从没见过的白,无暇。
陈年说,美吗。
嗯。我真心点头。荣华兽如此美,以至死无全尸。
但陈年只是一页页翻过照片,眼中甚至有赞赏的目光:真漂亮。
有桌椅,有柜子,有雕塑,有木门,千奇百怪,特别有长出面目的,似活物,明眸半睁,眼波流转。从明显的年代久远到很现代的流畅线条,陈年说,被砍的兽,都在这里了。
关上,似百科全书,厚厚一本。放到桌上,发出微响。
喝一口茶,陈年说,我看过你写的兽的故事,以后有机会了,也写荣华兽。
我百感交集,喉咙竟哽咽,说,好。
晚上吃饭,猛埋着头,因怕看见对面墙壁那个新闻后的寻人公告,但却没有了。陈年看着我笑,我松了口气,老天爷,我终于逃出生天。
朱槐看见我的神情,探头过来问我,你怎么啦?
陈年说,她在高兴,终于可以离开这个鬼地方啦。出去泡酒吧,开派对。
朱槐愣愣看我,问,你要走了吗。神情悲伤,突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陈年忙拉小兽入怀中哄,看着我,皱眉头:人类女子住久了,连我们的孩子都学会了大哭,一点没教养。
我汗颜,干笑。
陈年拍着朱槐说,无怪你舍不得她,当年你还是一棵兽苗时,是她母亲照顾的你。说罢,摸朱槐的脸,喃喃说:你看,你看她看得久了,都长得同她相似。那一年她照顾你们好用心,可惜,只活下来你一个。
我怔住,看眼前的小兽,她也那样看着我,泪光隐隐,一双眼睛,分明就是我母亲。
我突然一阵冷汗爬上脊椎。
那一晚我失眠,趴在窗户上,隐约可见院中花木深影,更远处,城市灯光如探照灯般照得天空五光十色。我只清清楚楚看见那些榆叶梅,长在种兽苗的田地边,是我母亲那一年手植,那时候她和陈年一起种下这树木,陈年说,我会给你照顾好。
她在庵中辞世,榆叶梅亭亭如盖。
恍惚中,听见哭声,痛苦的嘶吼,如受伤的野兽。
一声惨叫。
我一惊,回过神,手心全是汗,再一声。
并非幻觉,那些惨叫,呻吟。真真切切。密密麻麻,如同唱的佛经,无处不在。
最大一响,自陈年房间传来。
我光脚跳下床,去看,陈年房间外,层层叠叠跪了好几层荣华兽,着白衣,皮肤上的蓝色斑纹似乎发亮,透过衣服也能看见。我听见陈年的声音,嘶哑了,痛苦着,在一声声呻吟。
我从兽中走过去,她们似乎没有发现我,跪着,浑身发抖,发出痛苦的悲鸣。
陈年将死,我看一眼,就知。
她趟在床上,眼睛凹陷,眼神空d,只会一声一声乱叫。她全身斑纹已经发黑,黑得发亮,皮肤透明而见底,已经有破裂。
从破裂的黑色皮肤中,爬出来的,是一条条肥大的白色虫,有拇指大小,雪白无暇,在她身体上缓慢爬行。
她身边站着几只兽,按着她挣扎的身体,泪如雨下。
我愣住,转身跑入院中,蹲下,大声呕吐。
第二天早上我离开万古庵,朱槐送我出门,她脸色有些苍白,走我后面,像什么也没发生。我们沉默,她带我出后院,走大堂,然后,出庵。
她迟疑着,伸手拉我,终于说,陈年昨天死了。
我说,我知道。她的手冰凉,有六根手指,手腕处的蓝斑痕好像深了一些。
我触电般缩回手。跨出门,和一个虔诚的香客c身而过。回头去看,荣华佛洁白无暇,似参天巨木。
朱槐苦笑,她说,再见。
打车回家,阳光灿烂,春天正浓,以为噩梦终醒。
谁知,好钟亮,似便衣蹲在我家门口,姿势猥琐如外地人贩子,黑眼圈赛熊猫,抽烟,满地烟头。我见他似见鬼,转身就跑,谁知他动作更快,冲过来,两三下把我制服。
我惨叫:我说钟亮你放我一条生路我要回家睡觉,你舅舅发完了疯你不能接着发啊!
钟亮说,我舅舅死了。
他的声音在我耳边,嘴巴呼出来的热气吹我冰凉的脸。
我被他拖去参加珠宝商钟仁的葬礼,不愧名门望族,灵堂摆得像大雄宝殿,来往的人络绎不绝。我如脱水芹菜,面色灰黄,被他拉到钟仁黑白大照片前。抬头看照片中,钟仁像任何一个成功人士一样,神情豪爽,指点江山,一张脸孔,有些书生般俊朗,我埋头给他鞠躬,深深,三下。
钟仁的大姐接见了我,神情倨傲如女皇,她说,你就是我弟弟苦追了很久的那个女孩?挑剔看我里三层外三层,我坦坦荡荡,随她去看。
她突然叹气,说,可惜他终生未娶……
我头皮发麻,以为他们要我同他y婚,还好她只是说,我弟弟有东西留给你,你让钟亮带你去拿吧——现代社会真好,我庆幸。
钟亮带我去取钟仁留给我的遗物——我再三推脱,说我同他非亲非故无功不受禄拿人手软吃人嘴短……但钟亮眼神y沉让我顿时学会沉默。
我们进了钟仁的家,因为要卖房子,家具大都搬出,比我初次去的似乎看起来更加大得空旷。钟亮让我在客厅小坐,进屋,然后搬一箱子出来,说,走吧。
箱子是一个二十九寸彩电箱,但我绝不会天真地以为钟仁真的留给我一台彩电,于是期期艾艾,问钟亮:是什么啊?——心中感叹,真是世风日下,我做错了什么,不久以前,此少年新鲜刮亮笑容如花,一口一个师姐叫我——而现在,脸板得像僵尸,说:椅子。
椅子。
还算他够绅士,没让我一个人搬箱子回家,但一进门就消失,如躲瘟疫。
我叹气,终于坐在我舒服沙发上,第一个动作是进厨房开冰箱拿冰淇淋出来吃:真好,还未过保质期。
一边吃,一边看那个箱子,我甚至懒得去拆开,那个古怪到让我逃之夭夭的男人钟仁,居然送我一把椅子?我宁愿他像他侄儿那样,送我一箱方便面!
但,椅子?
我突然停住动作,放下我深爱冰淇淋,见鬼一样看着那个箱子,四四方方,落下沉稳的黑色y影,透视完美。
椅子?
我站起来,去拿剪刀剪透明胶,浑身发抖,椅子……
一把雪白的椅子。
造型典雅,是十年前流行过的样式,雪白无暇,质地微软,我再蠢也知道价值连城。椅子背上有精美雕花,正中的雪白木板上隐隐有一个女人的脸,眼帘半睁,说不出诡异,和我像似双胞胎。
我看着她,她似乎知道,张开眼睛,看着我,嫣然一笑。
我惊叫一声,坐到了地上。
我喝一升热牛奶,舌头失去知觉,终于幻觉消失,心神稳定,细细去看,这是一头荣华兽,而且,毫无疑问,是我母亲曾经照顾过的那八个之一,陈年说,她照顾她们用心,她们都和她长得像,但只留下了朱槐。
她夭折而亡,变成了一把椅子,质地温润,线条圆滑,细细密密,都是钟仁抚摸过的痕迹。他得到这把椅子已经有十年,第一眼看见,就喜欢她。每日在宽大房间中,他抚摸她,对她讲话,甚至,爱上了她。
我闭着眼睛,摸兽僵死的脸,上面似乎还有他掌心的余温。
钟仁说,嫁给我好不好,我如惊弓之鸟,他死去,我终于泪盈于睫。
我母亲死去多年,但在永安城,没有地狱,任何亡灵都在土地上漂浮。
我应该相信,陈年的亡灵,终于在榆叶梅下遇着我的母亲,而钟仁的亡灵,也期期然,拉住那头兽的手,六个手指,洁白如玉,寒冷如冰,他放在嘴巴呵气给她温暖。
城市的夜如同白昼,微光照入,那张椅子美丽绝伦。
我眼泪落下,发出清脆声响。
打电话给我老师,他接起来,说,喂。
我说,我回来了。
他说,身体好吗。
我说,很好。
他沉默,我们两个固执又渺小,僵持。
我说,我很挂念你。
他显然被吓到,过了许久,说,嗯。我也是。
我坐下来写荣华兽的故事,主角是兽的口吻,她说,我还未出生,就死去,被硬生生砍成碎片,拼成一张椅。我撕心裂肺。有一天,一个男人买走了我,一掷千金,只为我。他放我在床边,舍不得坐,看着我,每天和我说话,抚摸我的脸,亲吻我,我的心亦柔软。
公园里也有榆叶梅,但终于谢了,天气很热,海豚酒吧中的姑娘越穿越少,一夜情越来越多。
我发出荣华兽的故事,缠绵悱恻的爱情,小女孩被哄得哭,去万古庵中膜拜。
我则微笑,众人皆醉,过眼云烟。
世事变迁,浮云淡。一日钟亮终于来海豚酒吧找我。
他说师姐,我懂得了,各人有各人的命,我不应该怪你。
我请他喝酒,他酒量很好,又是一个明日混混的可造之材——只恐我师找我拼命,我暗笑。
酒酣,我送他打车回家,他抱着我脖子,不肯放手。终于把他推进车,他还探出头来叫我——足足一个大孩子——他说,师姐,你别怪我,我舅舅死得太恐怖,舌头被不知道什么东西生生咬断,我才……
话未尽,我酒已醒,站在大街上,差点被后面来的人,撞倒。
我回家,借着酒劲,拆掉了那把椅子,取下靠板,在那张人脸上拦腰一砍,果然,木中,白里透红,鲜活活,一条人舌。我想把舌头取出来,但终于未遂,它陷得那么深,就像条本来就长在木中,从来未曾分开。
这兽的嫉的妒,我全明白,她以为他爱上别人,于是,同归于尽,生生咬掉他吻她的舌。那日,她见我,却终于微笑——原来,不是幻觉。
又过两天,我收到包裹,寄的人是万古庵的朱槐,附言说:陈年让我把这个留给你。打开,雕刻精美,一个木枕,曲线圆滑,通体冰凉,而略柔软,雪白,极品。枕中,隐隐一张女人脸,陌生的,不知道是哪一个照料那些兽苗的苦命人类女子,眼睛半开,看着我,分明却是陈年。
我呆呆抱枕头在膝盖上,那张脸突然,对我一笑——笑,而不言。
荣华兽通体雪白木质坚而带柔,是木中极品。但极难取得,幼苗时大多被虫所蛀,成为病体,病体不能用,于是任其生长成病兽,全身蓝虫斑,夜夜啃噬兽体,至于斑黑,病兽则亡。
病兽亡,虫出,族中烤其尸,分为头,胸,腹,四肢,心——八块,埋于土中,以求复生。
卷六 千里兽
千里兽之绝久矣。得传,千里兽能见千里外之事,也能见千年后之事,故名千里兽。而千里兽因之起祸,被它族所屠。
兽族未有器物或文卷传世,只《永安夜话记》中隐有记载:身姿瘦而且挺拔,发黑而长,目细唇白,瞳为赭石色,肤偏红,腹凸出,脚踵有利骨刺出,脖子略长。此外与常人无异。
上个月,千里兽的遗迹被考古学家蔡冲发现了。
吃早饭的时候在报纸上看到一堆兽骨实在不是什么愉快的事情,害得我差点将口中的牛奶喷出,细细阅读,千载难逢,原来是千里兽群的骸骨,其颈椎偏长,脚踵处有小刺骨,身形瘦长,与书中记载无异,另一张图片中,考古学家蔡冲占据了大半画面,戴一顶鸭嘴帽,怀抱一幼兽头骨,似秋收农民,面上洋溢喜悦的笑容,文章内容有千里兽的习性,千里兽灭绝之谜,千里兽的求偶方式,甚至某房地产商将在附近修建名宅千里华庭的报道,洋洋洒洒,占足两个版面。
没时间一一细看,编辑就打电话找我:下期故事写千里兽怎样,这可是最近大热话题——正要抗议,又说:我给你两倍的稿费——于是我二话不说就答应下来,并赞赏他:人生得一知己足矣!他冷笑,念给我一串电话,说这是蔡冲的手机,你打去问消息,我们和他联系过,你可去看发掘现场。
我挂电话,趁还记得快速拨过十一个数字,电话响,通了:喂?接电话是一年前男子,声线迷人,我不自觉清清嗓子,说:请问是蔡冲吗?
那边说,我是他的助手,蔡老师今天上午出差去了。
我赶到发掘现场时外面到处扯着凶杀案中才能见到的小黄条,蔡冲的助手江炭带着我从缝隙中钻进去——他身材不高,面容精致若女子,让我不敢多看他一眼——一边走,一边说:蔡老师一生辛苦,终于苦尽甘来了——说者深情并茂,听者毛骨悚然,随口敷衍着东张西望。
因为兽们的房屋都是混凝土制造,因此保存得相当好,发掘现场的坑深如一个个小基地,有的房屋甚至还有顶,坑旁边有一个陈列台,上面百货商场般陈列着电视机收音机座钟微波炉等五花八门的器物,除了样式老一点比无破绽。再走两步,是一张大床,上面放着一头兽的骸骨,已经拼出了一半,从身形看,是一头雄兽。
江炭在他面前停住,深情地看着他,对我说:他死的时候还不到三十岁,本来还可以多活些时候——这遗迹有多少年的历史?我随口问,
六十八年!江炭神情骄傲地说,无疑是我目前永安最为历史久远的遗迹之一。
哦。我目瞪口呆,只得频频点头表示着我对这一陌生行业的崇拜,发掘的时候。有没有什么有趣的故事啊?我问。
江炭迟疑了一瞬,伸手摸了摸兽绵长的颈椎,说:还没什么新鲜的发现。
他一脸愁容心情不好么,我随口问他。
他黯然说,蔡老师去那么远出差,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回来。
在他又要哭之前我及时过去拍拍他的肩膀,我说,没什么,他就会回来了,改天有空了,我们去喝酒?
好!他开心地说——欺骗头脑简单的人类只是帮助他们完成存在的目的,我自我安慰。
虽然没有明确的调查研究表明单纯的人就一定酒量很好,但江炭终于让我知道他活到这么大没被骗死不单单是好运气而已——三天后的晚上,在海豚酒吧,我喝得几乎坐不住了冲到厕所中呕吐两次,他却一杯连一杯下肚,脸色也未变,我无比绝望,只求走人,但他似乎刚出壳的小鸭子认我做母亲,拉着我说,陪我再喝一点,再喝一点。
酒保望着我慈祥地笑,说,是啊,再喝一点吧,我给你打八折——眼中分明写着,你也有今天!我几乎虚脱,拉着江炭涕泪齐下:江炭我求求你你放过我吧,别装蒜了,快告诉我你知道千里兽什么,千里兽有什么秘密,他们都知道什么,我分你一半稿费,求求你了,告诉我吧!
江炭喝一口酒,抬头看我,眼神清明若婴孩,答:不知道。
我差点从椅子上掉下去。胃中一阵翻腾,一口吐了出来。
自从母亲去世之后,我未曾生出如此绝望的心情,二话不说拿出电话,准备叫人接我回家,手机却在我手中震动起来——我愣了两秒钟以确定那不是我幻觉,接起来,是钟亮。
钟亮说,好师姐我可找到你了,有一件事你一定要帮我!我不等他说完,如见再生父母,惨叫道:钟亮,快来海豚酒吧救我!
等钟亮来时我已经在桌上昏睡不醒,旁边江炭滔滔不绝的讲述他十年心酸恋爱史催我入眠,钟亮过来拍我的脸,师姐!师姐!
他说我醒来抱着他一阵痛哭求他带我去看我老师,我不信。
钟亮说,由不得你不信,连那个一直讲话的娘娘腔也被你吓住了,简直哭得山崩地裂。
我羞愤难当,骂他,小孩子说话没大没小,你以为他是普通的娘娘腔!他可是发掘千里兽遗迹的人!
钟亮眼神都变了,不愧老师的得意门生,小狗一般一脸献媚爬过来问我:好师姐,你问出什么来没有。
没有。我说,他什么都不肯说。
钟亮叹气,他说师姐,你老了,若是你还年轻貌美……
我一本书丢给他:是!你年轻貌美,秀色可餐,保准他口若悬河,全盘托出!
钟亮顺水推舟,脸色也未变,说,那么好,我打电话问他。
——说完,问号码,给江炭打电话,打过去,占线,再打,已关机。
我斜眼看他,幸灾乐祸,乘机教育他说:你只知道你是老狐狸教出的小狐狸,却不知道还有狐狸大仙。
闻言,钟亮啊一声,脸色一白,抓着我说:师姐,求你个事,给我买樱桃吧!
我二十四小时之内,第二次,差点从椅子上掉下去。
钟亮如小白菜诉苦滔滔不绝,他说,师姐你不知道,导师昨天早上突然发了疯,非要我去让你买樱桃给他吃,不然就挂掉我所有的专业课!
等我理清这成分复杂的句子已是三秒钟后,等我神情抽搐,骂他说:你们都疯了吗,秋天了,哪里去找樱桃!
谁知道钟亮果然有小聪明,笑嘻嘻,摸出欢乐超市打折促销单,指给我看:四季牌樱桃罐头,买二送一!
我拗不过钟亮。问他去欢乐超市买樱桃。超市中人潮如织,接踵摩肩,钟亮早不知钻到哪里快活了,我低头诅咒,忍着宿醉的不适,寻找传说中的樱桃罐头。突然,我脚后跟一痛,转头,居然看见江炭就在我身后,手握一袋冷冻大肠,在蔬菜架上找着什么。我大喝一声,抓住他“江炭!
江炭下了一跳,猪大肠砰然落地,转头看我,神情呆滞,然后终于笑了一笑,说,你好、你在买什么?他问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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