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负如来不负卿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未知
罗什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踉跄地后退一步。蒙逊却是上前拉住潘征的衣领,刚要发话,潘征急忙摆手:“法师,还有小将军,千万莫急,听潘某讲完。潘某不才,现下实在无法断定。需再等些时日,方可确诊。夫人兴许只因饥荒中饿得太久,所以出现这些征兆,非是血虚。”
蒙逊嘘出一口气,放开潘征。罗什沉默片刻,抬头时似下了很大决心:“潘医官,若罗什不要这胎儿,能否让拙荆康复?”
“不!”我激动地站起来,“罗什,我们好不容易有了这个孩子,我一定要生下他。”
“艾晴,你的性命比这孩子更重要!”他拉住我,眼神痛苦却无比坚定,“等你养好了身体,我们再要孩子也不迟。”
“你放心,我不会有事。”我这样几次受辐射的身体,还能怀上,实在太难了。这也许是我唯一的怀孕机会,我怎能轻言放弃?
“潘医官,只要我好好吃药,调养身体,我可以生下孩子,是么?”
潘征看着我,又看看罗什,迟疑地说:“夫人体质虚弱,强行引产的话,怕是会落下病根,甚至终身不孕。何况现在还无法确诊是否为血虚。若依潘某之意,既然夫人如此想要保住胎儿,不妨一试。”
我开心死了,抓着罗什的衣角婉言恳求:“罗什,你让我吃什么都可以,我一定把自己养得白白胖胖,生下一个健康的宝宝。”
他半天不言语,低头思索,又抬头看我,犹豫着终于点头:“好,那你一切要听我的。”
我差点扑上去抱他,想想家里还有两个外人,只好冲他傻笑。蒙逊的脸一直阴晴不定,深沉难解的目光纠缠住我。我猜不出他的心思,不过这会儿,我也不想去猜。我所有的关注,全在我肚子里那小小的幼苗上。宝宝,你是佛祖聆听到我们的呼唤而来的么?妈妈和爸爸会尽一切力量迎接你的出世。你是妈妈收到的,最好的生日礼物……
不负如来不负卿 第七十七章:准父母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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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末已是万物复苏,草长莺飞。换上舒适的春装,一边缝着小儿衣服,一边坐在庭院里晒太阳。本来院子里种了几株桃树和杏树,灾荒后期家中无柴烧饭,连不常用的家具都劈了,这些树当然没能幸免。心中暗道一声可惜,否则现在正是桃花开时,若能嗅着桃花杏花香,多惬意啊。
狗儿蹲在地上自己玩耍,调皮地拔根草插到我发里,愣是要我承认这样很好看。经过调养,他现在已经比刚来时健康许多。只是被饿得太久,身体落下病根,底子还是很弱,时不时会感冒发烧。幸好家中有个免费医生,经常帮他诊脉开方。
张妈过来抱走狗儿,她是我们收留的两百多人中的一位。儿子被征,死在战场。城门打开后发现男人也饿死了,四十多岁的张妈孤身一人,起了寻死的心,被罗什劝下,留在我们家中。
不用看顾狗儿,我便低头对付手中的针线活。我的手艺当然很粗糙,可是却不想让其它人假手。不管做的再差,也是做妈的一番心意。抚摸一下仍不见隆起的肚子,轻声说:宝宝,不准笑妈妈,听到没有?
大门被推开,人还未见,一阵爽朗的笑声便传到院中:“杜某听闻夫人有身,特来向法师与夫人道喜。”
我放下针线簸箩,站起来迎接。一个高大魁梧的男人跨进门,对着我抱拳作揖,我连忙回礼。他身后跟着罗什,温和地笑着,快走几步到我身边,扶我坐下。我一窘,现在才三个月不到,肚子都还是瘪瘪的,他就处处小心,把我当成熊猫一样重点保护。
我坐下,拿眼神询问。罗什会意,笑着解释说:“今日在杜将军府上商谈请工匠建寺之事,跟杜将军讲起你有孕,将军非要亲自登门跟你道喜。”
“法师真是体贴,夫人有福啊。”杜进朝我挤挤眼,连鬓的虬髯随着笑微微颤动。
我有些脸红,欠身笑道:“杜将军莫要取笑了。”
我们一边聊着家常,一边走进客厅。入座后,再聊几句,杜进问到:“法师,你可知姚秦国主遣使来邀你去长安讲学?”
我们都一愣,罗什微摇头:“罗什不知。”
杜进诚恳地对罗什说:“法师学识渊博,却在凉州无用武之地。姚苌虽非善主,但举国奉佛,定能以国师之礼待法师。杜某不才,想恳请凉王放法师东去长安。法师觉得如何?”
我赶紧点头,开心地应诺:“好啊。”
罗什按住我的手臂,对着杜进回礼:“多谢杜将军美意。只是,罗什现在不可离开凉州。”
杜进惊诧:“这是为何?”
“拙荆有孕在身。她身弱,怎禁得起长路颠簸?”罗什对我的肚子看一眼,又思忖着苦笑,“何况,凉王不会放罗什走。”
“这……”杜进刚要说话,却也不禁叹口气,“唉,凉王不尊佛法,却扣住法师。法师辗转无力,杜某于心不忍啊。”
罗什微笑:“杜将军,罗什并非无所事事。凉州虽是佛法之荒漠,但罗什无惧从头开始。”
迎上杜进略显诧异的眼光,罗什清晰而自信地说:“这里,反而是罗什新的。”
他缓缓站起,踱步到窗前看着姑臧的蓝天。几朵绵白的浮云飘过,春风里带着醉人的淡淡暖意。
“罗什筹建天梯山大佛寺,得众善男信女之力,初款已备,不日即可动工。若是建成,将一改凉州无正统佛寺之局面。罗什会勘定佛法经、律、论,以正中原大众对佛法之谬解。假以时日,希翼这大佛寺可成为中原西垂之宗法本寺。”
“好!”杜进猛一拍掌,也站起身,对着罗什抱拳在胸,“法师心胸与大志,杜某佩服。法师若有所需,杜某定全力相助。”
“罗什,为何要放过这个机会?”杜进走后,我忍不住对他叹气。
他笑笑,丝毫不以为意:“你不是说,我们在凉州尚需待十六年么?”
“可是,这个机会……”
“既然时候未到,便不是机会。”他打断我,手掌覆在我小腹上,轻声说,“何况,你和孩子才是最重要的,不可有一点闪失。”
我仍是惋惜,刚要开口,一股熟悉的反胃又涌上喉咙。罗什看我干呕,忙拉着我坐下,为我轻轻抚背。我的妊娠反应强烈,这些天一直都吃不下,每天要呕吐好几次。加上头晕乏力,不能闻油烟和异味,人反而更瘦了。
“唉,这孩子,为何要这般折磨母亲。”他心疼地掏出帕子为我擦嘴,“艾晴,苦了你了,罗什什么都无法帮你……”
我还是难受,听到他这么说,又觉得好笑。“我没事的,这是每个母亲都要经历的过程,满三个月便自然消失。”
圈住他的腰,靠上去摩挲,极力压制胃里的翻涌,笑着说:“你怎么会无法帮我呢?有你在一旁,这些苦也是甜蜜。”
从知道我怀孕,他便不让我做任何事情,每天极尽小心地呵护。亲自为我煮安胎药,喂我喝药,简直把我宠上了天。每天沉溺在他的温柔包围中,心中塞满幸福,这点身体上的不舒服又算得了什么呢?
他把我搂进怀,轻柔地吻着我的额头。暖暖的春风扑进屋,空气中飘着淡淡花香。满足地深吸一口气,感慨一声,春天真好……
到了五月,缠绕我许久的恶心反胃消失,我突然胃口大增,饭量比以前增加一倍。原本瘦弱的身体变得丰盈了一些。只是每天吃补药,脸色依旧苍白,这让罗什担心不已。不过我最开心的是:扁平的肚子终于有凸出的迹象了。
每过十天,蒙逊就会带着潘征来诊断。罗什一直在旁虚心请教,我知道他在担心我的血虚征兆。平常他也每天给我把脉,钻研医书。每次潘征来之前,我都努力拍自己的脸,把脸色拍得红润些。他问我是否还有流鼻血,我也都说没有。
潘征仍然无法断定我是否得了血虚,只是给我开温和的补药,调养身体。心里苦笑,血虚,应该就是现代所说的白血病吧,就算在现代也是棘手的病。我上次回去,已经查出辐射超标。才吃药调理了九个月就再次穿越,怎可能不受丝毫影响?
我不怕自己得病,这是我违逆时空与古人相恋必须要付的代价。可是我担心会影响到腹中的胎儿。这个时代没有b超,我只能向上天祈求:佛祖,求你保护我的孩子,让它健健康康地出世吧。
每次来,蒙逊都一直沉着脸,看不出情绪波动。我不知道他现在是否还想取我性命,可是又觉得不像。潘征的诊费不会低,却无须我们出一文钱。蒙逊,他是要我活么?他到底在想什么?叹口气,继续缝手中的棉布,这是给宝宝当尿片用的。他这样的人,我岂能看得透?还是顾着我肚里的孩子要紧。
“艾晴,你干什么?”
我苦着脸,已经尽量放轻声音,还是被他发现。他睡眠时真是太警醒了。
“没什么,就是……”我在黑暗中找鞋,不好意思地告诉他,“我实在饿得受不了了,去煮点东西吃,你继续睡吧。”
他把我拉回床上,按我躺上枕头:“你等着,我去给你煮面。”
火石啪啪响,油灯点亮,他披衣下床。
“可是,你会么?”我疑惑地问,让他做吃的,总有种不太好的感觉。
想想还是起身:“我去叫张妈吧。”
“不用。深更半夜何必扰人睡梦?不过煮面而已,罗什可以的。”他把我重新按回,在我脑门上轻敲,“你乖乖等着,不许跟来。”
“那,你记得先放水,不用太多。水开了之后再放进面条。不要煮太久,否则会烂。还有,面条在厨房柜子第一格抽屉里。一把面就足够。”我喊住打开房门的他,再细细叮嘱,“还有,盐放四分之一汤勺的量就可以。”
“知道了。”他温和地笑笑,无奈地摇头叹气。如果他熟悉现代词汇,肯定要说我“唐僧”了。
其实还是不太放心,想去厨房帮他,不过他肯定会赶我回来休息。坐在床上等,肚子咕咕叫了好久,久到我已经忘了要吃东西一头滑下梦周公时,才被他轻轻叫醒。
他捧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面,将筷子递到我手里。我没接,看着他哈哈大笑起来。他的鼻子和脸上有好几块黑,眼睛有点红肿,睫毛上还粘着炭灰,清俊脱俗的容貌顿添了几分滑稽。我用袖子给他擦脸,脑中浮现出他手忙脚乱地添柴吹火,一副狼狈的场景。不禁又好笑,又感动。
他脸一红,用筷子夹起面送到我嘴边:“快趁热吃吧。”
我笑着吃了一口。他紧盯着我,有点紧张:“如何?”
淡而无味,除了白水煮,连葱花都没有。我再吃了一大口,抬眼看他,满足地感喟:“比我生日那天吃的面,还要好吃。”
他嘘出一口气,窘困地说:“这是第三锅了……第一锅煮烂了,第二锅太咸,第三锅总算可以入口。”
我接过碗,大口大口地吃起来,这可是他平生第一次煮东西,怎能浪费?他帮我擦嘴角,低低轻语:“莫要吃得那么急。你啊,无须安慰我。这面只能勉强入口,你今晚就将就些。日后,罗什好好习厨艺,为你和孩子做出好吃的。”
我张嘴惊讶地看他,这个从来不踏进厨房的人,居然愿意学厨艺?脑门上又被轻敲一下:“快吃吧,冷了会伤身。”
我一边吃,一边偷眼看他。油灯下,他全神贯注地凝神,专注的神情让我心尖滑过暖流,熨着周身。此刻的他,只是个心系妻儿的男人,是我和宝宝的依靠。吃完那碗面,连汤喝掉,满足地偎着他躺下。靠在他的臂弯中,轻轻叹息,宝宝,你多幸运,有这样的好爸爸……
段业也听得我怀孕,五月末时来访。我向他打探姚苌使臣请罗什讲经之事。段业告诉我们,吕光拒绝了,理由是罗什性狡,恐他去长安会不利吕氏凉国。
唉,吕光拒绝是意料之中。罗什虽不在意,可我还是有些怅惋。毕竟,等待十六年,那样漫长的岁月,人生有多少时间可以等待呢?
罗什筹建的大佛寺已经准备不日动工。他这些天忙着请工匠,校对图纸,审核各项费用,忙碌的同时还要顾及我。为了让他安心,我便乖乖在家养胎。
六月初天气渐渐转熱,夏天悄悄走近。西北的夏与江南的闷热不同,早晚都有凉风,舒爽适意。肚子越来越大,行动有稍许的不便,不过身上却没怎么长肉。杏子成熟时我馋得不得了,平常根本不敢碰的酸,现在却是每天不离嘴。张妈很肯定地对我说,肚子不大又尖,会是个男孩。问罗什喜欢男孩女孩,他只笑笑,说男孩女孩都喜欢。
六月中旬时,家中突然来了一队人,许久未见的吕绍神情倨傲地宣布:凉王欲奉佛,须每日聆听佛法,请罗什法师带上所有家人即刻回宫。
他没容我们过多收拾,我们几乎是被押解着上了马车。罗什脸色铁青,只是死死护住我。他的二十四个龟兹弟子,还有张妈抱着狗儿,与我们一起踏进了久违的凉王宫殿。
我们被安置在宫中最外围的一个院落。看得出这个院落经过匆匆修整,改建成了不伦不类的寺庙模样。吕绍得意地宣称这里是新修的王家大寺,由凉王恭请西域名僧鸠摩罗什主持。
罗什明白,他再次被吕光软禁了。
我端着水盆进屋,看到他站在窗前沉着脸凝视星空。我们回宫里半个月,他又开始了每日被吕光带在身边的顾问角色,我知道他极其不喜欢这样的变相拘禁。
微微叹息,唤一声:“罗什,来漱洗吧。”
他闻言,掉转身,立刻上前接过水盆。“不是让你别做粗活么,万一动了胎气怎么办?”
“哪有那么娇弱。再说,适当运动一下,也是好的啊。”我微笑着将毛巾递给他。
看着他这半个月里眉心又有些皱起,心疼得叹气:“吕光到底还是不放心你啊。之前平叛,他无暇顾及。平叛回来后,发现你更得人心,声名远播。只怕那时他心中已有不快。”
帮他褪去僧衣,接着说:“姚苌来请,倒给吕光提了醒,若是他再不扣住你,还会有更多君主希望你为其所用。所以,用请的名义,表面恭敬,其实与软禁有何两样?”
他不肯让我多动,硬是将我按到床上。摇摇头,眉头微皱,说道:“艾晴,我非是为此不悦。既然已知要用十六年隐忍等待,怎会为吕光困我之举再生焦虑?”
眼光黯淡一下,再抬眼时轻叹:“吕光不许我再筹建大佛寺,说在宫里的王家寺庙修行便可。”
心中一凛,果真筹建天梯山石窟的计划夭折了。他端起漱洗过的水盆,往屋外走,竭力掩饰波动的情绪:“明日开始,便让弟子们将钱送还捐资者吧。”
看着他走出去,孤高的身影有些沉重,真的好舍不得。为何我什么都帮不了他?正凄然间,突然感到肚子里轻轻一动,如鱼游过。我立刻停下一切,仔细回想刚刚的细微感觉。等了一会,没有反应。肯定是我多心了。叹口气正准备睡觉,突然又是一下!这次千真万确,宝宝真的动了,它在传递活着的讯息!
“罗什,宝宝刚刚动了,它踢我了。”我大叫。罗什进门,急忙奔到我面前俯身贴在肚子上。
他听了半晌,却是没动静。我有点急:“宝宝,踢一下啊。让爸爸知道你在里面很安全。”
他抬头,将手覆盖在我肚子上,微笑着说:“它还太小了,现在怎可能…。。”
“动了!”我大喊,按住他的手,期待地看着他。
他抬头激动地看着我,刚刚的忧虑一扫而空,眼里满是不置信的喜悦:“真的,是动了!”
他开心地再次贴耳在我肚子上,喃喃细语:“孩儿,为父希望你能少折磨你母亲,平安出世,健康生长。你若答应,便动一下。”
我好笑:“它才五个月不到,怎么可能听懂你说的话。”
突然清楚地感觉到肚子被顶了一下,我和罗什吃惊地对视。罗什满脸欣喜,先前的不快抛开,笑靥翩纤,顿时光采焕然:“它是你我的孩子,这世间最好的孩子,怎会听不懂?它会如你一样乖巧灵动,坚强善良。”
禁不住满心欢喜,细细看着他清俊的眉目,照此描画我心中孩子的模样:“我倒是希望孩子像你。要有你一样的高智商,出挑的容貌,匀称的身材,善良纯洁的心灵,还有对理想的坚韧不拔……”
“别动!”
奇怪地看到罗什脸色瞬间大变,眸子流出惊恐至极的害怕。他迅速托住我后脑,一手仰起我的下巴。当一块帕子覆在鼻上时,心中顿时一片冰凉。他,到底还是发现了……
―――――――――――――注解―――――――――――――――
慧皎《高僧传》中对姚苌来请罗什的记载:“什停凉积年。吕光父子既不弘道,故蕴其深解,无所宣化。苻坚已亡竟不相见。及姚苌僣有关中,亦挹其高名,虚心要请。诸吕以什智计多解,恐为姚谋,不许东入。”
不负如来不负卿 第七十八章:诺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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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征在我的右手上搭脉,半闭着眼,沉默不语。今日本不是他例诊之日,硬是被罗什请来。所以,难得蒙逊这次不在场。
潘征再看了我的舌苔,眉心渐渐拧起:“夫人最近流过几次鼻血?”
“就昨夜……”
“艾晴!”一声厉喝,是罗什!他从来没有对我用过这么严厉的口气。
闭眼,再睁开时哽着嗓子苦涩地说出:“从怀孕起至今,已有五次……”
“艾晴,你为何瞒着不说!”他几乎要暴跳,从来温和的性子,也有让我如此害怕的时刻。我低头,泪水不可遏止地滚落,滴在隆起的腹上。他看到我落泪,愣住了。不忍再责备,握紧拳头,一下一下地敲着窗棂。
“潘某以前不敢确诊,观察三个月中,夫人对病情又多有隐瞒,今日方可如实告诉法师。”潘征叹气,站起放低声音对罗什抱拳一鞠,“夫人心脾两脏过虚,脾不生血,致使脸色泛白,鼻血不止,时常头晕,确是血虚。”
罗什似乎被重拳击过,整个人呆立,嘴角哆嗦,说不出话来。聚满沉郁的眸子,哀伤地瞪着我。我苦笑,这个结果早就预料到了,反而不如罗什那么伤心。不敢再看他,回头对潘征咽一咽嗓子,问到:“潘医官,我腹中的胎儿可能保住?”
“这……”潘征犹豫,看一眼罗什,继续说道,“夫人年纪尚轻,以全力保胎,应能熬过。只是,生产乃重大损耗,产下孩子,夫人恐怕会……”
“潘医官,孩子我不要了,只求你保住拙荆一命!”罗什抓住潘征的衣袖,泪水涌出,带着万般期许紧盯着潘征。
潘征亦是动容,却无奈地摇头:“法师,夫人已有近五个月身孕,引产的话会危及母体,亦是两命啊。”
“没有办法了么?”罗什整个身体颤抖,哽咽着重复,语不成句,“没有办法了么?”
“罗什,不要担心。”我拉住他战栗的双手,放到我肚子上,深吸一口气,微笑着说,“我们的孩子很坚强的,它一定会跟我一起熬过去。”
肚子突然被顶了一下,力气之强,从未有过,似乎在向我们宣告它的蓬勃生命力。罗什懵住,仔细抚摸着我的肚子,然后猛地抬眼看我。
我笑着在朦胧泪眼中对视他哀戚的双眸:“你看,宝宝也在告诉我们,它要活着。”
潘征离去前开了新药方,罗什嘱咐弟子去抓药。那天他没有再去吕光处,一整日陪着我,极尽温柔。我在他怀里睡了很长时间的午觉,等醒来,已近黄昏。屋外夕阳斜辉投射进来,他的脸在昏黄中剪出一圈朦胧的晕华。伸手抹他的眼角,他一怔,醒悟过来,急忙背过脸将眼角的泪水拭去。
“你想为孩子起什么名?”嗯哼一声,假装没看到他的泪。
他转头对着我,眼睛有些红肿。吸一吸鼻子,故作轻松地说:“女孩的话,就叫小晴吧。”
我笑,轻捶他的胸:“照你这样起名,那男孩岂不叫小什?”
“也好。”他却认真地点头,“女孩叫小晴,男孩就叫小什。”
“这……”我语结,歪头想一想,“呵呵,还是当小名吧,大名得另外起才行。小晴,小什,这名字一点都不气派。”
“何需什么气派?”他摇头,盯着我的肚子,幽幽叹息,“这名字,从父母而来,就是父母爱它的证明。”
对啊,他自己的名字就是从父母而来。他是龟兹人,没有汉人为孩子取名要避讳长辈的传统。
“好。你起的名,就依你。”我努力地笑,他却看着我怔怔地出神。只一会儿,眼里又流出我不忍见的哀伤。
“我去看看晚饭好了没有。”他倏然醒转,有些慌乱地掩饰,“你躺在床上毋动,我陪你在这里吃。”
低头吻我的额头,为我掖好毯子。出去的时候,看见他抬起手背到眼角处抹一下。瘦高的身躯有些佝偻,似乎双肩背负着千斤重担,压得他无法挺直腰背。昏黄的光线笼罩在褐红僧衣上,寂寥凄清。
他的身影消失不见的瞬间,再也忍不住,两行泪滑落,点点滴滴,融化进夏日的薄毯。
蒙逊在确诊我得了血虚后的第二天便自己一人上门来。罗什礼貌地让他见我,见到后他却只是怔怔地看着我。看了一会儿,然后出人意料地掉头便走,从头至尾没说过一句话。罗什看着他离开,眼里有丝复杂的神色,却什么都没问我。
罗什向吕光告假,吕光见他无心顾及旁事,乐得卖人情,允许他每日陪伴妻。弟子们将钱一家家送还,然后依着他的吩咐,自行在这所谓寺庙的佛堂修行。他带领弟子们做早晚课,每日再用一个时辰答疑解惑。剩下的时间,全部陪在我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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