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负如来不负卿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未知
我跟罗什相视一笑,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弗沙提婆才释然。这双生子在罗什接受十名宫伎后半年不到便出世,其实时间上并不匹配。而且十名宫伎大部分已回家,这些也照样没人理会。人们最喜欢听的是惊世骇俗的小道消息,以讹传讹,越描越黑,事实真相便被淹没在口水中。所以八卦的力量强大,古今一样。
弗沙提婆正色对罗什说:“大哥,你与艾晴相恋四十年。就算艾晴回去,以你对她的情,也不该再有其它女子了……”
罗什在案桌底下与我十指交缠,对视上弗沙提婆,眼神清明澄澈:“这是自然。”
弗沙提婆点点头,吸口气偏头用手背擦眼角。看向我时眼中晶光闪动:“艾晴,这次,我跟大哥一起送你走。”
我看看一直淡然笑着的罗什,再看看眼神真挚的弗沙提婆,心中的感慨无以言表。噙着泪,对着他们重重点头。
我在准备行装,要带回去很多东西。罗什给儿子的玩具,我收集的工艺品,弗沙提婆又送了我和小什不少西域特产,一件件细细地整理。
门打开,罗什站在夏日阳光中对着我伸手:“艾晴,来,随我去见师父。”
见卑摩罗叉?我诧异地看他,却见他神态自若。随着他走进佛堂,卑摩罗叉坐在蒲团上,正在看罗什的译文,见到我,也面露诧异。
罗什用尊敬的口吻说:“师尊,这位便是罗什之妻,艾晴。”
我急忙向卑摩罗叉行礼。
卑摩罗叉向我还礼,然后转头不看我一眼,只是淡淡地问:“听说你在长安传法译经,此举于汉地大有重缘,受法弟子可有几人?”
心里有丝苦笑。卑摩罗叉故意不对我和罗什的婚姻致任何言辞,是以此方式告诉罗什他的态度吧?
罗什恭敬地回答:“汉地经律未备,新经及诸论等,多是罗什所译出。三千徒众,皆从罗什受法。但罗什累业障深,故而只是传法,不收徒弟,不以师礼受三千徒众之敬。”
卑摩罗叉吃惊地看着罗什,又对我看一眼,沉默半晌,叹息着:“是你自己起了欲想,现在可有悔心?”
他睿智一笑,满脸淡定:“师尊,罗什无悔。”
他温润地看着我,抬头朗声道:“譬如高原陆地不生莲花,卑湿淤泥乃生此花。当知一切烦恼为如来所种。譬如不下巨海,不能得无价宝珠。不入烦恼大海,则不能得一切智宝。”
“罗什与妻,非仅仅是常人以为的男女之欲。罗什未在卑湿淤泥中窒息而死,反而如莲花般绚烂开放,是因我妻四十年来一直支撑着罗什。罗什之所以将妻带到师尊面前,便是想让师尊知道:是这位默默站在罗什身后无怨无悔付出的女子,才成就了罗什的今日。”
我早已泣不成声,嗓子疼痛难忍。罗什含泪看着我,却依旧面带微笑。
他停顿一下,深吸一口气,莹莹泪光中笑着看我:“如今我妻不日便离开,罗什与妻,再无生聚之可能。罗什历尽世间种种烦恼,已知悉无价宝珠与一切智宝之所在。凡此种种,难道不是佛陀为磨砺罗什所设?待我妻离开后,罗什余生尽悉交付译经使命,至死乃止。”
卑摩罗叉一直默默看着我们俩,面上亦有动容之色。沉默许久,长叹一口气:“你乃率性而为之人,此是你的劫数。个中辛苦,亦不为外人道。既如此,你便自己处置这段孽缘吧……”
罗什拉住我的手,示意我与他一起对卑摩罗叉行礼:“谢谢师尊。”
他挺直身体,在夏日的一室阳光中对着我璀璨地笑了……
“艾晴,我送过你一次,大哥送你一次。现在,我们兄弟俩一起送你,总算扯平了。”弗沙提婆帮我将大包扛上,突然夸张地叫起来,“啊,不对。忘了你第一次也是我送走的,尽管那时我还是个十岁的毛孩。哈哈,我比大哥多一次,嫉妒吧?”
他朝罗什挤挤眼,罗什对他的故做轻松只是笑笑,帮我拉好手腕上的拉链。
“大哥,离别时我想抱一下嫂子,不介意吧?”
罗什不答话,依旧温润地笑着。弗沙提婆对已经穿好防辐衣的我伸开双手,用力将我拥进他魁梧的臂膀。
“艾晴,就算我们再也见不到你,你在天上也一定要好好活着。”他的鼻音很浓,吸一吸鼻子,努力对着我笑,“答应我,保重自己。”
我对视上他含泪的眼,哽着嗓子喊:“我会的。弗沙提婆,我会一直想念你,直到我生命终结的那一刻……”
手臂收紧,将我紧紧贴在他温暖宽厚的胸膛。我在他的衣襟上淌下泪。佛祖,谢谢你,让我再次见到他……
弗沙提婆慢慢放开我,擦去眼角的泪,对我挤一挤眉:“好了,再不留点时间给大哥,他不知要怎么恨我了。”
弗沙提婆笑着退出房间,只剩我跟罗什脉脉对望。
“艾晴,听我说……”他长久地看着我,似乎在思考什么,许久之后,努力深吸一口气,才犹犹豫豫地说出,“你只有三十三岁,一个人带着小什太辛苦。若是……若是……碰到合意的男子,只要他能对你好,对小什好,你不妨……”
“罗什!”我厉声打断他,将左手伸到他面前,让他看我的结婚戒指,“你在说什么胡话!你给了我休书了么?我问你,等我走后,你可会再娶妻纳妾?”
他摇头,苦涩地望着我:“你知道的……”
“那你凭什么要我再接纳另一个男人?你也知道,我这一生,除了你,不会再有其它男人……”
“为夫自然知道。”他将我搂进怀,幽幽叹息,“可是,你还那么年轻,还有几十年的路要走。我们再无可能相见,这滋味,你如何熬……”
“你等了我十年又十年,最后一次甚至等了十六年,你怎么知道,我无法比你等得更长久?再说,我不是一个人,我有小什。”
我仰头,望进他如渊深邃的双眸,柔声说:“等小什长大,我再无牵挂,就入地狱寻你。你可要记得,一定得等我……”
他心疼地吻着我,温软的唇在我唇畔流连:“我妻,你怎么这么傻呢。”
与他交颈缠绵,在他耳边轻声说:“你不也是……”
他将十指交缠的双手放在心房上,坚定地望着我:“好,罗什在地狱中等你。千年时光,不过瞬间事。罗什自信能等千年……”
“我一定来寻你。我们地狱中永世相伴,不会再有什么可以让我们分开了……”
启动时光表,与他最后对望。这一次,真的是生死相隔。我一生的爱恋,随着这次腾空,不复再见我的爱人。可是,与他一样,我不悔……
罗什,我们地狱中再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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慧皎《高僧传 鸠摩罗什》:“初什在龟兹,从卑摩罗叉律师受律。卑摩后入关中,什闻至欣然,师敬尽礼。卑摩未知被逼之事,因问什曰:‘汝于汉地大有重缘,受法弟子可有几人?’什答云:‘汉境经律未备,新经及诸论等,多是什所传出。三千徒众,皆从什受法,但什累业障深,故不受师敬耳。’”
罗什在《维摩诘所说经》中的注解:“譬如高原陆地不生莲花,卑湿淤泥乃生此花。”“是故当知一切烦恼为如来种。譬如不下巨海,不能得无价宝珠。如是不入烦恼大海,则不能得一切智宝。”
不负如来不负卿 第九十六章:我见到了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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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抬眼仰望,“草堂寺”的大门并没有后世修葺得那么气派,门匾朴实无华。看落款,是姚兴所题。忍不住心情激动,脚步却凝滞不前。怔怔地盯着大门,脑子有些纷乱。我从未见过的父亲,就在里面了……
“看什么呢?”手肘被轻轻撞了一下,是笑容满面的道恒,拉住我的胳膊兴奋地往台阶上走,“这里就是闻名遐迩的草堂寺了。鸠摩罗什法师在此译经,听说有三千多僧人跟着他习法呢,真是盛况空前。贫僧来长安最大的心愿,便是拜他为师,不知能否得偿所愿。”
道恒絮絮叨叨地说着。虽然从咸阳开始跟他同行只有两天,这一路上,他已经反反复复地强调一定要拜父亲为师,听得我耳朵起茧。要不是看他憨憨的样子很可爱,人又耿直善良,我还真想甩了他,好快点到达草堂寺。
跨进门,道恒对着守门僧人合十而拜:“这位师兄,请通告一声,蓝田僧人道恒前来习法,这位是我师弟道标。愿鸠摩罗什法师能收我俩为弟子。”
唉,我告诉过他很多次,我不喜欢他给我起的法号。他却笑嘻嘻地说,既然出家,便不能再用俗家名字。然后自顾自地到处叫我“道标”。真是的,这名字太没艺术感了。早知道得有个法名,我就自己起了。
守门僧人对我看一眼后似乎吃了一惊,又将我上下打量一番,欲言又止。我知道自己的长相更偏向中亚基因:高鼻深目,浅灰眼珠,红棕褐发,削尖下巴,加上一米八八的个头,在我自己的时代都非常引人注目,更不要说古人了。只是,道恒第一次见我时也就多瞥了几眼,为何这个守门僧人一直盯着我看个不停?
道恒喊一声“师兄”,这位老兄才回过神来,对我们回礼:“两位师兄要习法自然可以。法师允许任何僧人来此观摩译经。只是这拜师,法师在三年前已发愿,不再收弟子了。”
“这,这……法师为何不再收徒?”道恒结巴起来,一脸沮丧。
我知道原因,不希望道恒再问下去。一把拉过他,低头靠近他胖胖的身子:“别多问了。还是赶紧进寺见法师要紧。”
守门僧人突然恭敬地对着朝寺门走来的一个僧人行礼,态度异常恭敬:“僧肇师兄。”
是僧肇?当年的狗儿?我赶紧看向来人。他非常瘦弱,似乎风一大都能把他给吹走,皮肤泛着亚建康的惨白。他现在应该是二十一岁,比我还小一岁,却一脸老成,神情持重。
守门僧人向他介绍我和道恒,僧肇也跟那位老兄一样,看我一眼后便对着我发呆。
“僧肇师兄!”我嗯哼一声,对着他行礼,“不知罗什法师现在何处?”
僧肇收回一直盯着我的眼光,微微一鞠身:“师尊午后在大殿译经,两位可先去僧舍安顿,然后去大殿观摩学习。”
他在!我开心地点头,与道恒在一个小和尚的带领下住进僧舍。一路上看到我的僧人都面露诧异,我郁闷地想,我的一张脸在自己的时代太招女生,怎么到了姚秦的长安,这么招和尚了?
放了背包,即刻去大殿。我迈开大步朝着主殿方向走,道恒一路小跑跟上我:“道标,你怎么走得那么急?难道你比我还急着见到鸠摩罗什法师么?”
我不理他,步子迈得更快。他怎能体会我的心情?
三步并一步地跨上台阶,冲进大殿。里面正是一派忙碌景象:黑压压地坐着千名僧人,挤得大殿几无落脚之处。大殿前方的佛像前,一个高瘦身影,微微佝偻着背,手捧着书踱步,旁边坐着数十人,正奋笔疾书。
拉着道标在一角盘腿坐下,眼睛一直没有离开那个高瘦身影。是他么?是我二十二年未曾见到的父亲么?我怎么有种熟稔的感觉?
他正在翻译一段经文,我仔细听,是《佛藏经》。来之前,将他翻译的经文又看了一遍。从他那里遗传来的超高记忆力,能让我即便对佛法不甚了了,也能背得出这些经文。所以来此处扮和尚,一点都不费力。
他译完几句偈语,微笑着对众僧说:“今日此经便能译完,诸位辛苦了。”
他的声音略低,温润如玉,带着西域口音。五十六岁的他,已显老态,却有种无可比拟的风姿。微笑时神情清鉴,翩然出尘。
道恒突然叫唤一声:“那位便是鸠摩罗什法师么?道标,他,他怎么跟你这么像?”
我身体一震,怪不得我老觉得看他那么亲切熟悉。高鼻深目,浅灰眼眸,削尖下巴,五官无一不像,连身高都相仿。只不过,我的肤色比他白皙一些。他年轻时,应该就是我这样的长相吧?难怪草堂寺的僧人都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我。
“罗什,接下来是否该译我带来的达摩多罗和佛大先两家法门?”
一旁类似贵宾席的地方坐着几个印度和西亚血统的外国僧人。我知道那些是来帮助爸译经的老师和朋友。其中一个精瘦干练,看上去比爸小几岁的老者向他提问,本来是用梵语,他说完一遍后又用不熟练的汉文再说一次。
爸恭敬地向那位老者鞠身:“达摩多罗和佛大先乃大乘有宗之师。罗什打算先译大乘空宗论著,待日后再译有宗之说。故明日开始译《维摩诘所说经》。”
老僧面露不满,冷哼着大声说:“大乘有宗在天竺乃瑜伽行者派,为弥勒菩萨所创,因明之说最为明晰。你所倡导之空宗中观论,与有宗如何能比?”
我有些动气。这个老头居然当众用这么不客气的口吻对爸说话。我知道他是谁了,是与爸在佛法观点上意见相反的佛驮跋陀罗,中文名为觉贤。仗着他是大乘有宗的正统,来汉地后拼命打击爸的权威,想与爸分庭抗争。
“觉贤师弟,你来长安相助译经,罗什大欣悦之。与师弟共论法相,振发玄微,多所悟益。”爸依旧耐着性子好言好语地对他行礼,“罗什非是不愿译有宗之说。只是以为,大乘空宗之理在天竺已流传甚广,民众更易接受。而有宗渡人成佛却异常艰辛,有宗之说,现下并不适于中原。”
我禁不住点头。爸说的很有道理。中国的佛教派别大多数属于空宗,因为空宗诸派所倡导的“一阐提皆有佛性”,“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无情有性”等等,连小脚老太太都听得懂。可是有宗倡导的成佛途径艰涩难行且毫无把握,普通民众舍有宗而就空宗,不是很自然么?成佛的难易程度决定了这个教派在中国流行的时间长短。玄奘根据有宗创立的法相宗,全盘接受印度的有宗学说,结果玄奘一死,法相宗就消失,原因就在于此。
觉贤老头站起身,走到爸面前,鼻子重重哼气:“罗什,你所翻译与注解之经文,与他人相比也无特别之出,却得如此高的盛名,是何故?”
僧众们皆哗然,交头接耳的嗡嗡声四处响起。我气得差点跳起来。这老头怎么说话的?当着几千喊爸“师尊”的僧人,这样质疑爸的权威,摆明了是挑衅。本来不过是教派内部空、有之争,这老头却用人身攻击,太过分了!
爸脸色沉了一下,胸膛有些起伏。深呼吸几次,稳一稳情绪,仍然用恭敬的语气对着那鼻孔出气的老头说:“不过是众人看罗什年老之故。这些虚名,何必能称美谈?”
觉贤老头下巴一扬,又紧逼一步:“空宗有宗,孰优孰劣,你我可相约论战,一辨高下。”
爸已经平静下来,脸色如常,摇头说道:“师弟,当下之急,乃是译经。罗什才疏,自然无法与师弟抗衡,毋须论战,罗什认输便是。”
觉贤老头刚要说话,大殿外响起钟声。爸语气无波地对着僧众说:“晚课时间到了,今日课业为《不思议光菩萨所说经》。”
觉贤老头不好在晚课上继续闹腾,不再发难,走回自己的席位。爸在佛像前焚香礼拜,众人停止喧哗,均随着爸的动作向佛陀行礼。然后盘腿坐下,在爸的带领下念诵:“如是我闻:一时佛在舍卫国祗陀林中给孤独精舍……”
我低头跟着喃喃念叨,尽量压低声音免得旁人听出我念得不正宗。晚课结束,我先跟着道恒回僧舍取大包。然后快步出了寺门,在路边守候。他在草堂寺旁另有住所,这里是必经之路。
冬日下午五点一刻,天色渐暗,寒风呜咽,明天可能要下雪了。站在林荫道翘首期盼,心情乱糟糟的,兴奋又有些犹豫。我平常很少抽烟,现在却希望有支烟在手,好让我放松不住颤抖的手。
林荫道上出现一个高瘦身影,身边伴着僧肇还有其它几位年纪较大的僧人。我的神经高度紧张,握紧抖个不停的双手,脚步不听使唤地向那个高瘦身影走去。心蹦蹦直跳,比我在足球场上狂奔时还要快。
他看到了我。站住脚步,微微佝偻的身体慢慢挺直,怔怔地盯着我。眉头微拢,眼睛眯起,似乎在辨认着什么。然后,他也朝我走来,脚步很缓慢,走得越近,脸上的疑惑越深。
不知怎么回事,我居然在那么紧张的心境下,对缓缓走近我的他,咬着嘴角笑了起来。他的眼睛一直没有离开过我的脸,看见我笑,他的眼瞪大,身体晃动一下。
“师尊!”
僧肇搀扶住他。他的眼睛依旧落在我身上,摆摆手,示意不用搀。我们的距离越来越近,我的手也越来越抖。我在想,他是否能接受儿子突然变得那么大的事实。
对面的他已经离我只有四五米之遥了。我一直在对着他笑。似乎只有这样的笑,才能让我驱逐一些莫名的不安。
他终于跟我面对面站着了。我将手腕伸到他面前,晶莹的玛瑙珠子闪出柔和的光。上面,有他一生的希翼:不负如来不负卿。在我的手心,躺着一只破旧的竹蜻蜓,那是父亲送给我的礼物。
他低头看我手腕上的珠子,伸出巍颤颤的手,将我手里的竹蜻蜓拿起端详。再抬头时,嘴角剧烈战栗,胸膛不住起伏。他的眼光突然越过我,向我身后望去,急切地四处搜索。
咬着嘴唇,轻声说:“她没有来。”
他怔住,半晌将目光收回,重新落在我的脸庞上,仔细辨认,抖着声音问:“你,你是小什么?为何这么大了?”
“是我选择到你这个年纪来。”眼睛有些模糊,吸吸鼻子,笑着说:“我从小就有个愿望,希望能亲眼见到你……”
我的声音怎么也抖得那么厉害?
“在你那里,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么?”他的声音如同风中的树叶般颤抖着。
“嗯。她说,你最长一次等了她十六年。她马上可以比你等得更久了。”
妈说这话的时候正是秋天。我推着她在医院的草坪散步,她看着金黄的梧桐树叶,又沉入了回忆。她说,她就是在这样的秋天遇见了爸,她也是在秋天生下了我。
他的眼眶里聚满泪水,闭一闭眼,再睁开时突然上下打量我:“你如何也出家了?”
我摸摸自己的光脑袋,呵呵笑。冬天顶着这个,真挺冷的。“我没有。只是为了能更快接近你,才这样打扮的。”幸好爸的时代,僧人不需要烧戒疤。
他点点头,仔细凝视着我,眼神有些恍惚:“你笑起来,很像她……”
笑容在我脸上慢慢隐去。我想起,妈也经常这样,眼神恍惚地盯着我,然后幽幽地说:“小什,你很像他……”他们俩,都在我身上寻找着对方。
“她……”咽一下嗓子,深吸一口气,期盼着望向我,“可好?”
心情一下子沉重起来,模糊地“嗯”一声。仍是忍不住,咬着嘴角轻声说:“我来,是为了跟你说她的事……”
拉住我的手,闷闷地说:“随我来。”
“师尊!”
一直莫名盯着我们看的僧众中有人喊他。他顿一顿脚步,回头对着僧肇说:“明日帮为师主持早课。译经暂停一日,为师有更重要的事情。”
我们在众僧诧异的目光下往前走。他的身体一直在颤抖,脚步踉踉跄跄。我犹豫一下,握住他的手臂。他浑身一震,对我看一眼,泪光闪烁中有一丝温暖在流淌。我笑了,更加贴紧他的身体,用我年轻强壮的身躯搀扶住他,一步步向前走。
天更暗了。暮色中,寒风拂起我与他的衣襟,发出簌簌声响。他放心地靠着我,隔着衣物传来他的体温,一丝丝渗入我心房。看一眼身畔的他,更用力地将我的力气传递给他。我们,仿佛从来没有千年的时空间隔。我们,似乎天生就可以这样熟稔。相互倚靠,相互取暖,一直这样走下去……
――――――――注解―――――――――――――――
慧皎《高僧传 佛驮跋陀罗》:佛驮跋陀罗,此云觉贤,本姓释氏,迦维罗卫人……闻鸠摩罗什在长安,即往从之,什大欣悦。共论法相,振发玄微,多所悟益。因谓什曰:“君所释,不出人意,而致高名,何耶?什曰:“吾年老故尔,何必能称美谈。”
慧皎《高僧传 道恒》:释道恒,蓝田人……罗什入关即往修造,什大嘉之。及译出众经,并助详定。时恒有同学道标,亦雅有才力,当时擅名,与恒相次。秦主姚兴以恒标二人神气俊朗有经国之量,逼恒标罢道,助振王业。……兴后频复下书:阖境救之,殆而得勉。恒乃叹曰:“古人有言:‘益我货者损我神,生我名者杀我身。’”于是窜影岩壑,毕命幽薮,蔬食味禅,缅迹人外。
不负如来不负卿 第九十七章:我来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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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在聂叔叔和白阿姨婚礼上。白阿姨曾经是妈的学生,现在也在研究基地工作。是她跟聂叔叔帮忙,让妈再次来长安看你。聂叔叔已经是基地负责人,我这次来,就是请聂叔叔和白阿姨安排的。”
“这是妈四十岁生日。你看,她的学生把蛋糕涂在她身上,后来成了蛋糕战,每个人身上都一团糟。”
“这是妈当上历史系主任的任职典礼上。妈是我见过的工作最努力的人,对每个学生都关怀倍至,她的学生都很爱戴她。”
“这是妈带着我在草堂寺。我们那个时代的草堂寺跟现在完全不一样,都是翻新的建筑,姚兴时代的痕迹一点都找不到了。妈看到你的舍利塔时,哭了很久……”
“这是妈在操办外公的丧事。外公在妈四十六岁时死于肝癌。外婆在去年也因为太思念外公过世了。外公外婆的过世,让妈难过了好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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