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汉]永平纪事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冬月青
人的心与大脑所能感知的事,大概远远超过人们自己所认识到的。在那个钟离意自己还什么都尚未弄清的瞬间,他若有所感地摸了摸身边的人,那一瞬间,他觉得自己的呼吸、自己的心跳,仿佛一下全都停止了;但只是追随了那个人的一瞬间而已,那一瞬间过后,他的呼吸、心跳就又都回来了,只是,那呼吸、那心跳,仿佛都不在是他的了,他身处的那个世界,都在恍恍惚惚、飘飘荡荡、模模糊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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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一切,慌乱、匆忙,他只看到一片片的脚步,在一团雾中,匆匆地来,匆匆地离去;他就那么守在那个人身边,就那样看着他,仿佛他从未离开,可是在他还未离开的时候,他从未这样认真、赤luo、长久地看过他过。他轻轻握住他的手,没有温度,慢慢地僵硬,最终他徒劳地发现这只是一具躯壳而已。
然后他悲哀地发现,他还没来得及说上最后一句话,便也永远说不上话了。不过,若是他知道那是最后的话,他大概也不会甘愿。他就那么失了魂地一直守在那,直到被马皇后,不,应该说是马太后恭敬地请走。
毕竟,这个时刻,是先帝的皇后与当今天子作主的时刻,他没有丝毫办法。大概马太后倒算是做得厚道的了,如果是阴贵人,他也许会要更加受辱些。不过到这个时候,谁来把他请出去,以何种方式把他请出去,都已没那么重要,也根本不会减轻他的痛苦分毫。
天子驾崩,举国皆哀,辟雍学堂与太学都行丧停学。等楚归到钟离意身边的小宫人的消息时,已经是这天的傍晚。
接他的小宫人急急忙忙、心急如焚地将他带到了钟府,路上不知所措地语速飞快地唠叨着他师叔一整天水米未进,自上午被从宫中请出来后,就那样呆坐在院中坐到现在。
等到钟府时,楚归自己都没发现他自己也很是慌乱了,他慌乱于他知道他没法宽慰他师叔的痛苦。他直奔他师叔所在的庭院,只见他坐在院中回廊的地板上,背靠着书房的窗子。
见到他师叔的那一瞬间,楚归更是明确了他的无能为力,他师叔毫无反应,竟像是隔绝了外界,完全注意不到楚归的存在。可是他心里心急、心焦、慌乱如焚,这三年多来,他师叔早已相当于他的一个叔父般的长辈,他看到他师叔这样的如死灰般,他觉得自己像被放在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只能团团转圈。
等到他自己被自己慌乱的心绪弄得筋疲力尽时,他便陪他师叔一起坐在那回廊的木地板上。他想他劝他师叔进食、吃饭大概都是没用的了,那些跟随他师叔从宫中出来的宫人,能劝的,肯定早劝了。
这天的晚霞红得相当漂亮,和那最漂亮的日子里一般,仿佛要证明自己的公平一样,不为哪个凡人的生死改变自己的姿态。院子里一片金色的阳光洒在一片金色的落叶之上,等到日暮西斜时,已渐渐有秋夜的凉意传来。
在夕阳余晖落下的一瞬间,楚归仿佛福至心灵般,抓住了最后能缓解他师叔一丝痛苦的希望。
他要进宫,要求新帝让他师叔守在那个人身边,陪他最后一程。他想,到如今,这大概是唯一能对他师叔稍稍有所安慰的事了。越是这般想,他便越觉得这是最好的主意。
打定主意后,他便也坚定了许多,不再那么慌乱、无所适从了。他将他师叔扶到书房里偏厢房的床上让他休息,给他师叔说了大概,让宫人好好再劝他师叔一番,毕竟,陪着守那最后一程,也是要自己先能挺下去的。
大概这是他师叔如今唯一的心愿了,听了楚归的话,虽说还是没有什么反应,但他知道他师叔听进去了。
这时,许然也恰好来钟府看望钟离意,楚归让他师兄照看着钟离意,自己便也片刻再未耽搁,直往宫中而去。他手上还有先帝曾给他行走宫中的令牌,当时是为看他师叔的。
但是,等他进宫后,他才发现,要想见到新帝并没那么简单,就连要进那新帝所在的宫殿,都没那么简单。没有哪一刻,没有出身、身无功名、一无所是,像这一刻一样那么明显、那么突兀,让他那样举步维艰,无可奈何。他无论如何也要实现他师叔最后的心愿,可是,现在他才发现他空有这样的心愿,却完全没有在这样的世界、在宫中,与实现心愿相匹配的资本。
注1:见《后汉书》。
:引《后汉书》。
作者有话要说: 一下没hold住,又噼里啪啦分析历史一大堆,大家可能觉得很没意思,不喜勿拍啊。。。第一卷在这就结束了,下一章就是第二卷了。。。
☆、26.新帝·条件
26.新帝·条件
等到楚归被宫人带到新帝身边时,都还有点没缓过神来。他本以为一时热血上头,大概会折铩而归了,不想这新帝身边的宫人竟那么眼尖发现了他。
新帝在含元殿的东殿接见了他,明帝的尸柩便停在正殿之中。过几日便会往身前准备好的陵寝出发,在途中停放一日,陵寝停放三日后,便会下葬。从明帝身死到下葬,总共有十一天左右的时间。此时天气渐转凉,但暑气并未完全消退,宫人定是想了能心保存尸体的法子。
楚归见到明帝身死后当天便继位的新帝,新帝脸色并不太好,楚归知道以自己的身份在这个时候提出这个请求并不太合适,无论是他的白身还是高高在上的天子为先帝发丧,又要处理许许多多重要得多的国家大事,他这个时间来,显得那么地不识趣。可是他没有办法,他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师叔那么难过。
天子对他的到来并不意外,楚归恭敬地跪拜在地上,不那么有底气地提出了自己的请求,天子从御前走到他跟前,蹲下身来,伸出一根纤长的手指挑起他的下巴道,“小归,你这样来求我是做好了准备吗?”
楚归忍不住浑身一颤,觉得心里发紧发凉,他根本没有想正面自己这点隐秘的心思,却被眼前这人这么明晃晃地挑出来,让他尴尬,又觉得自己十分怯懦、卑鄙。
如果他不是仰仗眼前这人对他的那么点隐秘心思,他怎么可能这么有把握地进宫来到这人跟前提出请求;可是他又不愿承认,心里无意识地回避这种卑鄙的希望,只当作是自己奋不顾身的勇气。他本以为自己可以假装得愚蠢地勇敢点,结果却被毫不留情地挑破他只是卑鄙地狡诈着。
面对眼前这人,面对这人逼迫的选择,他忍不住浑身有些发颤。
但还未等他回答,眼前这人仿佛看出他连自己都不知道的答案和决绝的心情一样,轻笑道,“呵呵,不勉强你了!你只答应我三个要求便好了。”
说着便回身一身威仪施施然回到自己的御座上,楚归只听到他轻飘飘地声音飘来,“啊......朕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变这么仁慈了啊......”
楚归匍匐在地上,只见到那人玄色帝服的衣摆那样好不慌乱地拖曳着。
“第一个嘛,以后如非必须场合,你皆不许向我行跪拜礼,待我像待你的朋友便好。”
楚归心中觉得奇怪,还是应道,“草民不敢。”
却只见那人一双威慑的视线直逼过来,盯着他道,“这是条件。”然后又转过身有些自顾自道,“第二个要求便是,待父皇发丧完毕,你便到尚书台任职吧,平常就随侍朕左右。”
楚归心念这人一会我一会朕的,也不知道他自己会不会绕晕。又想这第二个条件,这人是天子,天子有命,他也不敢不从,干嘛又换成条件。这人一时逼他逼得紧,一时又这般纵容他,让他有些无所适从。
“第三个条件,等到朕想起时再说吧。”
后来这人再想起当初的这几个条件时,不禁觉得自己当初还是颇为天真,若是他当初再坚决一点,也许他早便得到这人了,其他的其他,都可以后来再说啊。
只是即使他贵为天子,从小便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在感情上当时他也不过是个十九岁的少年罢了。在还不明心陷得有多深的心上人面前,不忍见他为难,不忍逼他迫他,那人只稍微地惶恐、无可奈何,他便也一点都不忍见,轻易便丢盔卸甲。
只是如果他知道后来的一切,他便定会抓住所有的机会,让那个人退无可退,只要得到了那个人,再补偿百倍千倍,又何尝不可?!
只可惜,那时他还太天真,这一切,他都不知道。
才十九岁的他,即使贵为天子,在感情上也只是个初出茅庐的少年而已。他满以为,只要将人放在眼前,只要以和别人不同的方式对待他,来日方长,温水煮青蛙,这人也迟早是他的。
如果换作任何一个人,也许这都是会成功的方式。只是,他有一个下手更快更狠,一击必中,退无可退的对手罢了。
楚归没有方才那么惶恐,也没有才进宫时那般无所适从了,他接受了这个对他来说全是好处的条件,满心愧疚和不安。
他又一次地觉得自己十分卑鄙。
很快他便拿到了天子谕令,被宫人送出了宫,连夜又将他师叔带进了宫。
先帝灵前守灵的人并不少,太后、阴贵人、阎贵人,还有先帝几个留在京中的姐妹,藩王还没来得及赶来。
含元殿很大,停放棺柩的地方与生人守灵之处,有重重帐幔隔着,那些贵人们都在堂前守着,天子身边的宫人将钟离意则带到了帐幔之后,近着棺柩守着。楚归陪了他师叔到半夜,实在熬不住,在一旁迷迷糊糊睡着了。睡梦中被新帝抱到了东殿的软榻上都不知道。
一直无甚反应的钟离意,见到新帝将楚归抱走不禁微微皱了皱眉,可是没容他稍作反应,现在的天子抱着楚归的身影便扬长而去了。
半夜,那棺柩近前便只剩了钟离意一人,深宫这时本就渗人的厉害,就这么一人守在棺柩近前,这情形在其他人看来也莫名有些发毛。钟离意倒不觉得,他反倒觉得这样的氛围让他的生魂好受了些,仿佛在这样离死亡极近的时刻,极近的氛围,离那人更近了些,好像那人就在他身边一样。
在模模糊糊并不清醒的状态中,他仿佛看到很远的远方,那里一片深黑色的虚无;然后那黑色的虚无的远方,慢慢起了一层又一层的白雾,那白雾越来越浓,越来越浓,一个身影在白雾中若隐若现,慢慢越来越清楚,从远到近,向他走来。
等到那身影走近时,钟离意并没有感到特别惊讶,他只觉得好像本应如此。那人来到他身边,手轻轻抚了抚他的脸,那手冰凉、没有一丝热气。他看见他的嘴唇动了动,可是他听不清他说的是什么,没一会,他不知是晕了过去还是睡了过去。
等过了三夜,楚归便发现他师叔的情绪要平静了许多,情绪虽然还是很低落,但也不是最开始的死灰枯槁,仿佛历经铅华后的沉淀,显得有些无喜无怒起来。第三夜过后,他便离了宫,没再守在那人棺柩前。
没过几日,钟离意便离了京。他在天还未亮时便出了城,出城前只和楚归告了别。楚归当时住在钟府陪着他师叔,从睡梦中被叫醒时完全是一片茫然,当他师叔将这消息告诉他时,他当时脑子完全是懵逼的。他只见到有个全身黑衣、带着斗笠、腰挎长剑、看不清面容的男人立在他师叔身后,他师叔告诉他要离开京城再也不回来,这座宅子便留给他了,让他在京城好好求学,好好为官。若是可以,要离这继位的新帝远些,离那些是是非非远些,出仕为官只求能兼济天下、无愧于心;若是不行,离了京、离了这朝堂也是好的,有些人、有些事,招惹不得,招惹了也只是徒然给自己带来痛苦。
钟离意在临行前与楚归细细说了很多,待天色堪堪未明时,好像被什么催着一样,终是离开了京城。
到很久的很久的以后,楚归才能明白他师叔给他说的这番,是如何的有道理,真乃金玉良言;只可惜,现在的他,完全被这短短几日来发生的事情冲击的一脸懵逼,根本啥都反映不过来。
钟离意的离开,给楚归带来巨大的茫然无措和不安的感觉。他对自己留在京城,对他这辈子的一生所求,产生了巨大的疑惑。他都是活了两辈子的人了,他留在京城,也不知道是为了追求点什么,可是让他就这样离开,他却觉得自己更什么都不是了。当不如最初想得简单想得单纯时,他便再也想不明白。
但是来不及等他理清楚,天子谕令便到了他手中,他要入尚书台任职,随侍天子左右。他在尚书台不过是个普通给事而已,又是天子钦点,并无定职,更多是随侍天子左右,打理点文书类似的活。
如今天子还未及冠,诸多政事都要仰仗马太后及太傅赵憙、太尉牟融,以及新从蜀郡太守迁至司空的第五伦等老臣,即使如此,到达圣听的政事也不可谓少。
六月时,戊己校尉耿恭被北匈奴及车师后王围攻。等消息传来时,再添先帝驾崩,竟到十一月,朝廷才派征西将军耿秉屯酒泉,遣酒泉太守段彭援救戊己校尉耿恭。却说这耿恭乃是云台二十八将第四好畤侯耿弇之侄,耿秉亦是耿恭堂兄。
同时,京师及兖、豫、徐三州大旱,又有人疫,一时之间,朝廷上下,一片惶然。
作者有话要说: 从中秋最后一晚加班到凌晨两点半开始,基本上一直在加班,眼看第一卷都完了,存稿也快完了,泪奔┭┮﹏┭┮这周末又加了两天的班,感觉心好累,啥都干不动了。。。求虎摸,求评求花,求藏。。。这加班一直基本上要持续到十月底,这苦逼的人生啊,好想仰天长啸(好像也没卵用)。。。
☆、27.选后
[东汉]永平纪事 [东汉]永平纪事_分节阅读_17
朝政事务虽颇多繁杂,但前面有太傅三公九卿顶着,再不济有马太后坐镇,讲真的,新帝也充其量还在见习中,至多在决断朝政大事时当先生考究学生似的,问问新帝的意见,意见独到合理便夸赞一番,顺水推舟按新帝的意见来办,若是有不成熟之处,便要教导一番,直至新帝长成能乾纲独断的合格君王。
因而现在虽是多事之秋,倒没立后一事来得引人注目。
现在新帝后宫有马太后外家侄孙女宋氏姐妹为贵人,便也再无其他勋贵子女。按马太后之意,若是可以,大概也有扶持自己外加侄孙女当皇后的意思,只是宋家家世和大世家相较起来,毕竟还差许多,皇后家世薄弱,从后来的眼光来看,也许不定不是件好事,只是从当时看去,帝王姻亲不力,对治理天下来说也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宋氏与马太后的确也隔了很多,马太后便也没有一力主张立宋氏为后,而是从阴、邓、窦、梁以及一些清贵世家挑选适龄女子。
窦宪的一对妹妹赫然便在名单之中,除此之外还有梁氏姐妹,大概因是阴太后与马太后的原因,阴家、马家的嫡系女子,未在名单之中。楚归心里还是有点庆幸的,天子并非马太后亲生,生母为贾贵人,生了他后便早早去世了。马太后无子,太子从小便养在马太后膝下。如若不是这层关系,如今的天子是谁都不好说。虽说马太后与天子之间没有亲生母子之间的那份亲近,可是马太后对天子的抚养之恩,天子对太后的敬重,却是一点也不差的。
也正是如此,太后希望天子继位后早早确立后位人选,当今天子便也没有像亲生孩子一般拒绝敷衍的资本。在他还是太子时,马太后将外家侄孙女的一对姐妹放在太子东宫,他也无可无不可;这是迟早都会来到的,都是太后给他选好,再说宋氏姐妹温柔端庄,也没什么不好的。
只是这次立后的事,即使他早就料到了,心里却不再像当初纳宋氏姐妹入宫时那般漠然无畏,心里总是不甘、难受的很。可是那个令他不甘、难受的人,却一脸置身事外,连脸上的庆幸甚至都太过明显。他不禁觉得自己有些傻,既然已身处到如今的位置上,这些便是必须要面对的,他还有那么点和心爱的人一生一世的奢望显得越发可笑,尤其这人对他更是如避虎狼一般。
楚归不清楚当今天子心中这些百转千回的心思,虽说这人也只比他大一岁,可那城府,已甩他好几条街,就凭他那点道行,整天还怀着伴君如伴虎的忐忑,哪能知道那么清楚,而且就算他能想明白,他也宁愿看不懂好嘛!这立后事宜,他一点也不想掺合,这人历史上就爱娶姐妹花,好几对呢,他爸也有娶姐妹花的传统,而且娶来的姐妹花一个个都不是好惹的,他巴不得离这档子事远一点。
比起这些,他对京师,兖、豫、徐三州大旱,发生人疫的事情更关心。虽然选后事宜占据了朝廷和百姓大部分注意力,可是大旱带来的饥荒、人疫、牛疫,粮价上涨的事情,情势越来越严峻,楚归整天在尚书台跟在几位大臣身后转,录录文书,看他们争来争去,弄得也很是疲累,但是他却一点力也使不上。他人微言轻,没人听他的,而且这种情势之下,多说不如多干,这些大臣吵来吵去想争出个什么尽善尽美的法子,在他看来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他在一旁看得更是心慌。
本来那人让他到尚书台是要随侍左右的,他整日跟在那些一把年纪的老臣后面转,那人也没说啥,便也随他去了,只是一天的早上和晚上,要在那人身边侍候几个时辰。
如今太傅赵憙总录尚书事,因着最近事情很多,经常赵太傅要将太尉、司徒、司空、司农等相关府门的大臣召集起来,要先商量个章程出来。楚归近水楼台,便每次在左右录录文书、端茶倒水之类的,一股脑倒很是上心忙碌。
毕竟,发生这么大的天灾人祸,虽然京城里天子脚下还看不出什么,再稍微走远点,甚至包括京畿之地,灾害带来的影响便很明显了。农田大幅度减产,流民数量剧增,饿死、病死不在少数。楚归觉得,任是谁,遇到这种天灾人祸,都很难不动容;如果能有机会,能尽到自己一份力,都希望能力所能及。这种心情,与名与利与所谓的前程,并无半点关系。
因为窦氏姐妹在皇后人选名单里,窦宪年后也很快入了京。虽说立后要等到天子及冠后,但天子如今已有十九,来年便及弱冠,但宫中早已传出消息,名单里的世家小姐,都要先接到宫里去。
窦氏姐妹无父无母的,窦宪身为长兄,自得回京打点好。虽说窦家女子入宫,是整个大家族里的事,窦家长辈还有很多,窦家公中也会为她们置备许多东西,但窦宪身为兄长,要备的又是另说的了。
一下子,窦宪惟二的两个嫡亲妹妹都要进宫,楚归趁着休沐时间,也备了份礼到窦府看望窦氏兄妹。那天偏是不赶巧了,那带路的小厮将他带到书房门口,便只听到里面传来激烈的争吵声。
“那宫里有什么好!你和小妹入宫,大好的青春全耗在里面算什么事!我去和叔祖父和小叔说,他们给皇上和太后求求情,你们也不用进宫。”
“大哥,我和小妹是自愿的。再说,皇命不可违,自祖父和父亲去后,我们家的情况本就岌岌可危,你这样一弄,不仅我们讨不了好,叔祖父和小叔也连带得罪了皇上和太后。”
“这些怎么能比得上你们一辈子的幸福!”
“大哥,你比我们聪明。自小叔承袭安丰侯,叔祖父再度被启用屡立战功后,我和小妹被纳进宫便是可以预料的事,这是你改变不了的。你一直以来的想法我都懂,我进宫也可以帮到你。在宫里,我会护小妹周全的。”
“这件事,是我们自愿的;而且,这件事,是现在的你改变不了的。”
最后那句话,明显有些底气不足,声音要轻微很多,仿佛预料到了会给对方带来的自尊心的伤害和灭顶的怒火。紧随其后,便是一大堆东西被扫到地上的破碎声、撞击声。楚归一个激灵,回过神来,看了看身边微低着头耳观鼻鼻观心的小厮。
那小厮这才上前敲了敲门通报。
听到通传,里面安静了下来,很快门开了,窦宪大妹向楚归打了招呼便离开了,楚归一人进了书房。
楚归只见那人坐到案前,双手撑在膝上,满脸的怒火还未消褪,其中还带着一点倦意,这模样让他看着有些不是滋味。他知道这人有多么的自负、要强,在战场上是如何地英勇无敌,可是却连自己两个妹妹的终身大事都决定不了。他心中的愤怒、无力和愧疚,让平常那么一个不显山不露水的煞神,显得这般狼狈,还偏偏毫不避讳他,让他心里又是不安,又是难受。
房间里一片沉静,那人许久都没有说话,气氛有些压抑。就在楚归觉得这不是个好的拜访时机,认为窦宪需要一个人呆着好好静静,想要告辞时,却只听窦宪有些干涩的声音道,“你能陪我喝壶酒不?”
楚归愣了愣,觉得眼前这个男人看起来显得有些脆弱,不禁有些心软,点了点头。
很快小厮便呈了酒上来。
那酒是温过的,度数有点高,但也不烈,楚归也能下口。窦宪也没逼着让楚归喝多少,仿佛只是要这么个人意思意思地陪一下而已,自己却对着酒壶像和白水一样猛灌自己。让小厮把酒上足后,便让小厮退下,书房里只剩两人。
楚归也不知如何是好,想着这一桩事,烦了不知许多人,又想到朝中诸多事务,还有那些天灾人祸,一时间只觉得心里十分怅然,也是有一杯没一杯地喝着。
等到酒壶空了好多个时,那人才显出几分醉意来,才好些卸下了那道自我封闭的壳子,打开了话匣子。
“我祖父和父亲去的那年,我才十四岁,没多久我母亲也去世了。我一直想的是,给两个妹妹,找两户好的人家,不用多富贵,只要对她们好,能幸福地过一生便可以了,这样才对得起我父亲母亲的在天之灵。该背负的,我一人背负便可。”
“可是如今,他们两个竟都要被纳进宫。这宫里是什么吃人的地方,进去后过的又是什么日子,一天天都是熬的!就熬这么一辈子!我怎么忍心看她们往火坑里跳,怎么忍心他们下半辈子过那样的日子!我怎么对得起我父亲母亲的在天之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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