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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阕离歌长亭暮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钟晓生
赵平桢困惑地看了他一会儿,的确感受到他由内而外散发的疲惫,于是从他身上爬了起来,并将他拉到自己腿上躺下,为他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开始轻柔地按摩他肩颈上的穴位:“你睡会吧。”多年的相处,不仅仅是秦小楼完全地了解赵平桢,赵平桢也同样可以体察到秦小楼的所有感受。
赵平桢的转变实在太快,上一刻还是一个冷漠的暴君,下一刻成就了一个体贴的伴侣。然而秦小楼并没有任何的不适应,伏在他腿上很快就睡着了。
等秦小楼再醒过来的时候,外面的雨已经停了,并且天色也暗了,马车在一间官家的客栈外已不知道停了多久。秦小楼撩开车帘,发现其他的行李和马车都已经安置妥当了,车外只留了七八名侍卫,心中立刻就明白:赵平桢为了不吵醒他,就这样用腿给他垫着,不知等了多久,直到他自然睡醒。
果然,赵平桢捶了捶自己僵直的双腿,试着将它们曲起来,却猛地皱了下眉,又等了好久才能自如地走下车。秦小楼站在车旁眼看着他气度雍容地走下来,衣摆却不合时宜地皱出七八道褶子,情不自禁地唤了声:“殿下。”
赵平桢漫不经心地扫他一眼,从喉间挤出声音表达自己的疑惑:“嗯?”
秦小楼却只是垂下眼,走上前为他扯了扯衣摆,不动声色地扶住他道:“进去罢。”
这一切都是演戏。秦小楼演着讨好的戏,赵平桢演着笼络人心的戏,两人你来我往地演了十年,只为拼一个演技的高下。一个低眉顺眼地搀着战功赫赫的瑞王,任何心思都不写在脸上;一个搂着自己忠心耿耿的属下,永远是一副漫不经心的表情。却不知是在哪一个的心里,风起云涌,暗潮涌动。
半个月后,一行人回到临安。
赵平桢入京后也顾不得秦小楼和秦程雪了,急急忙忙赶进宫去见赵南柯。宫人通报的时候赵南柯正捏着一封信坐在上书房里哀声叹气,听闻赵平桢已经回来了,他愈发显得愁眉苦脸了,把赵平桢在外面干晾了近一个时辰才把人召进上书房。
赵南柯坐在龙椅上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在他面前的赵平桢,黑着脸哼哼道:“五弟,你的胆子可真是随着年纪见长啊!”
赵平桢面不改色:“是皇兄在信里说希望早些与臣弟见面,臣弟不敢违抗圣旨,又思念皇兄甚笃,于是就回来了。”
赵南柯手一紧,三天前送到的信被他捏成了一团。他重重哼道:“五弟动作真是快,信使三天前才到,你一眨眼人就回来了!”
赵平桢愈发理直气壮:“臣弟是想给皇兄一个惊喜。”
赵南柯朝天翻了个白眼,一时想拍桌子,一时又想直接把桌子掀了算了,犹豫了半天,僵在半空中的手却软绵绵地垂了下来,语气也放柔了:“你说走就走,平城的事情可都安排好了?”
赵平桢也带了些笑意:“皇兄放心,我不会渎职的。”
赵南柯重重地叹了口气:“起来吧!”
秦小楼到了秦府门口,却犹豫了。当年他赎回父亲的老宅,亲手提了匾额,是兴高采烈的秦程雪亲自爬上梯子把匾额挂上去的。他离开这些年,秦府没有任何的变化,他走的时候是哪块砖如今就是哪块砖,然而他却不由自主地感到陌生了。什么都没有变,是他的心变了。
所谓近乡情怯,他这一路心都系在秦程雪身上,恨不得长出翅膀飞回来。然而如今只隔着一道大门,他突然怕了,不敢进去见自己的弟弟,甚至有些后悔从平城回到这里。至于究竟怕的是什么,连他自己也说不明白。
作者有话要说:开学好忙,原谅我的龟速,我不会弃坑的gt;lt;
第五十五章
秦小楼从平城回来,因为决定的匆忙,说走就走,事前也没有给府里人送信报备。所以等他站到秦府的大门口,守门的侍卫甚至都只将他当做一个过客没有多看一眼。及至他站的时间久了,侍卫不由得注意到他,不善地将目光投向他打量几眼,登时大惊——“大、大人?!”
秦小楼情不自禁抬起手摸了摸脸,不知道离家的这三四年容貌是不是变的沧桑了,气质又有什么变化,以至让下人近乎到了认不出他的地步来。
因为秦小楼离家太久,侍卫们几乎都忘了还有这么一位主子——人是没忘,不过自由散漫惯了,身份倒是忘了,一时间都不知该行什么礼。他们事前没有被知会,也不知道秦小楼回来做什么,是否要进门,所以几双眼睛傻傻地盯着秦小楼看了许久,直到秦小楼忍不住道:“看我做什么?”他们才恍然大悟地将府门打开。
秦小楼入了府,发现院子里除了几株桃花树的幼苗长高了、又多了几株合欢树之外,一切与他走的时候并没有什么不同。他的脚步迈的气势汹汹,仿佛恨不得立即来到秦程雪的身边,但实际走起来却异常缓慢,一条回廊就仿佛走了一年那么久,又仿佛只是一眨眼的功夫。
按照秦小楼的想法,秦程雪若不在书房就该在卧房——他虽喜欢阳光,但只愿意坐在屋内或檐下享受那一寸见方的阳光,然后看看院子里的花鸟树木,作为作画的题材。而他是厌恶风和雨的,天阴的时候,哪怕是秋高气爽他也喜欢闷在屋子里。若是遇上梅雨季,他就恨不得不要下床了。
书房和卧室在两个不同的方向,秦小楼犹豫了一下,想到秦程雪如今有疾在身,于是向卧室的方向走去。路上遇到府里的下人,见了他个个都像见了鬼一般,瞠目结舌地看着他过去了。秦小楼懒得和他们说话,就真把自己当成青天白日下大胆的鬼,见了谁都是目不斜视地擦身而过。
他到了秦程雪卧房门口,推开门,果见房里的布置和他走的时候并没有不同,床上铺的是那条和他配套的宝蓝色麒麟送宝丝锦床单,不过已洗的旧了,没有几年前那样柔亮了。秦小楼走上前在床边坐下,摸着那条丝巾床单,心中漫起一种既陌生又熟悉的感觉。他临走前还和秦程雪抱着在这条床单上翻滚胡闹过,指尖划过麒麟的触角,眼前仿佛又闪过那幕禁忌的场景。
床头放着一只瓷碗,也是用了许多年的旧货。碗底有一层褐色的药渍,秦小楼用指尖轻点,发现它凉的还不那么彻底,说明主人喝完药离开并没有多久。那药碗无疑昭示着秦程雪的病情,秦小楼只觉心口一紧,下意识捏紧了拳头,忽觉这间卧室里铺天盖地都是药材辛苦的味道,呛的人一阵阵难受。
他出了卧室,又向书房走去。
“砰!”一枚瓷碗摔在地上,数颗滚圆的蜜饯滚到秦小楼脚边,让他不由停下脚步,低下头看了看那几颗蜜饯,视线又顺着蜜饯滚来的方向望去,最终定格在树荫下一个坐在轮椅上的男人身上——正是秦程雪!
秦程雪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他,不是狂喜,不是哀怨,只是平平静静的讶然:“……哥?”
秦小楼站在阳光下,手足无措地暴露在他眼前,几乎怀着畏惧的心态,却强自微笑着向他走进:“是我,程雪,我回来了。”秦程雪坐在阴影下,表情看不大清晰,但的确并不激动。他越是这样,秦小楼心里就越是害怕——他不怕赵平桢,不怕完颜昭,不怕那些死在他手下的人们,却单单怕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弟弟。他害怕是因为他被巨大的愧疚感所笼罩,这份愧疚不仅是对秦程雪,亦是对于自己的——早在许多年前他抱着弟弟在破落的屋檐下躲雨的时候他就在心里暗暗发过誓,此生有两件事必定要做,一是为父亲报仇,二是照顾好弟弟。若事情无法两全,那么即使放弃报仇,他也要让秦程雪一辈子活的温馨。然而眼下害了秦程雪的,正是他自己。
秦程雪不急不缓地扳动着轮子将轮椅从树荫下转出来,秦小楼这才发现他的肤色不似当初的莹白若雪,而是黑黄了一些,是极不健康的色泽。从前秦程雪就足够清瘦,所以这三年来他倒没掉几两肉,反倒是看着比先前圆润了一些,只是秦小楼一时无法分辨他这究竟是胖了还是因病浮肿。
秦程雪道:“你回来了。”秦小楼走上前,在他的轮椅前蹲下,仰头看着他:“是。”秦程雪看了他一会儿,轻声道:“回来探亲还是?什么时候再走?”秦小楼抓着他轮椅柄的手骤然紧了,微笑着摇头:“不走了,留在临安,皇帝高兴就给我派个职务,不高兴……就算了。”秦程雪微诧,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喃喃道:“是么?”
秦小楼抬手抚摸他的脸颊,心酸地笑问道:“你不欢喜么?”秦程雪这一回极快地应道:“欢喜的。”秦小楼凑上去和他贴了贴额,亲密的姿态,仿佛从未有过三年多的分离:“你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秦程雪道:“屋里太闷,出来吹吹风。”秦小楼不禁感到诧异:从前他说了秦程雪许多次,每每秦程雪将自己闷在房里看书作画的时候秦小楼总想将他拉出去走走,秦程雪却讨厌外面的世界,只肯龟缩在狭小的屋子里。如今怎就转了性子?秦小楼不知道,秦程雪讨厌极了没有人气的房子,从前哪里都有秦小楼的味道,后来味道消散了,他渐渐被闷的喘不上气来,于是宁愿在外面任风吹雨打。
秦小楼亲自为秦程雪下厨做了顿饭。
他会的菜色不多也不致,再普通不过的水盐茼蒿、糖醋茄子、腊肉菜饭和冬瓜萝卜汤,但样样都很拿手,是许多年前就做惯了的。几样小菜荤腥不多,油水也放的少,事前特特问过大夫,确定对秦程雪的病症无碍才端的上桌。
秦程雪吃饭前先盛了碗汤喝,一勺热汤入口的瞬间两颗泪珠子就砸进碗里,好在热汤白雾袅袅,遮了他的丑没让秦小楼看见。他极快地擦了把眼睛,认认真真地把汤碗喝的见底才停下。
两兄弟谁也没提起分别的这三年多的时光,一派兄友弟恭的模样,仿佛从很久以前起就是这样了。秦小楼甚至没问过秦程雪的病情,倒不是他不关心,而是不愿打破兄弟间这难得温馨的气氛,所以绕过秦程雪去问了朱立明——从朱立明那里他得知,秦程雪最糟糕的状态是在他离开的第一年,肺痨这病也是在那一年里患上的。那时候的秦程雪甚至是有求死的心的,后来渐渐平静,又变得积极配合,朱立明开的医嘱他样样遵守,故而病情才暂时稳定下来。只是肺痨拖着虽不疾害人命,但这病极难根治,就只能拿一堆补药吊着。况且秦程雪的身子早就被他自己拖垮了,康复无异于痴人说梦,虽然他现在的态度很是配合,不过最好的状态也仅仅是这样了。最后一句话朱立明却没有告诉秦小楼——秦程雪这条命,不过这几年光景了。
秦程雪吃到一半,突然剧烈地咳起来,咳的昏天暗地,几乎咳光了他自己所有的力气。秦小楼伊始不当回事,渐渐见他咳得东倒西歪,忙上去替他顺气,却见他的手掌上咯了一滩灰红的血迹,当下身体就僵了一僵。秦程雪习以为常地从怀里掏出一块丝巾擦了擦手,低声道:“哥,我没事。”
秦小楼强笑一下,捉着他的手腕故作轻松道:“怎么戴了串佛珠?你从前似乎比较信服道教。”秦程雪道:“拜拜菩萨,听听佛经,打发时间罢了。”又道:“先前我早已定了行程,明日要去菩提寺礼佛。哥哥,你陪我去么?”秦小楼道:“也好。”
吃完了饭,秦小楼推秦程雪到院子里赏月,两人并肩坐在长廊下,一派寂静宁和。
秦程雪突然低声道:“哥哥……”秦小楼揽住他的肩膀,额角抵住他的额角:“怎么?”秦程雪道:“你真的不走了?”秦小楼缄默不过顷刻,迅速答道:“不走了。”
秦程雪道:“哥哥,你想过娶亲么……”秦小楼吃了一惊:“什么?”顿了片刻,旋即猜到了秦程雪的心思,笑着揉揉他的肩膀:“不娶。我早说过,我这辈子止你这一个亲……”话音未落,秦程雪打断道:“哥,你为我……娶个嫂子好不好?”秦小楼一愣,彻底糊涂了。
秦程雪低声道:“我是已废了的人,哥哥你娶个嫂子,家里多点人气,也好为秦家传宗接代。”秦小楼愣愣地看着他。秦程雪见他不答,声音又低了几分,几乎要落进土里:“哥……给我生个侄子吧……”秦小楼怔了片刻,旋即有些明白了。
他扳过秦程雪的脸,逼他看着自己的眼睛,认真道:“我不走了。即使要走,以后我去到哪里,便带你到哪里。”秦程雪看着他的坚定的目光,微微一哂,旋即便低下头去,仿佛对这一句话已不那么执念。
然而到了夜里,他躺在床上,平静了一天的心终于开始剧烈的跳动起来,几乎要破膛而出。这一晚,他失眠了。作者有话要说:小长假快乐gt;lt;
第五十六章
翌日秦小楼果然陪着秦程雪去菩提寺烧香。
菩提寺是临安城内最大的一座寺庙,平日不乏京城里的达官贵人或其夫人们来烧香请愿,自从皇帝迁都临安之后,菩提寺甚至专门分成了两部分,一部分专门接待有身份的人,请一炷香少说五两银子以上,被民间谑称金珈蓝部;另一部则接待平民或身份卑微的商贾,又称木珈蓝部。
秦小楼初回临安,按说应当一个个拜帖给朝中诸位官员疏通人情,由那好事的为他设宴接风,酒席轮上一两个月,这才符合不成文的规矩。然而这只是他回来的第二天,除了皇帝谁都没见,便不想与那些有身份的旧识会面,得要上许多功夫寒暄。何况他今日已非同昔比,若是遇上一两个好事的,还不定“叙旧”到什么时候才能脱身。故到了菩提寺口,他推着秦程雪的轮椅往木珈蓝部走去。
菩提寺中专有几个眼力劲足的和尚,何况秦程雪这些年也常在菩提寺走动,故二人刚踏进木珈蓝部,即刻有一名年轻和尚和蔼地拦下他二人:“施主,请随贫僧往此处走。”秦小楼冷冷道:“不必。”
那名为他们引路的年轻和尚显然没想到秦小楼是这态度,微微一愣,有些为难地为他们让出一条道来,一边劝道:“那处人杂,许会冲撞二位施主……”秦小楼脚步一顿,果然有些犹豫。秦程雪如今病弱,连自己走上百米的力气都没有,若是在木珈蓝部被乡野村夫冲撞了的确不大好办;可若是去金珈蓝部,遇上不想见的人,却也尴尬……
他这厢正犹豫,忽听身后不远处响起一个无奈的声音:“几位施主,请随贫僧往此处走。”想来又是位不自觉的家伙,秦小楼伊始没上心,紧接着却听见一个女声呵斥道:“大胆,你可知我是谁?”那名为她引路的和尚道:“阿弥陀佛,佛门清静之地,施主请勿喧哗。”
秦小楼听这声音似曾相识,不禁回头向发声处望去,只见一名穿着华丽的女子领着三名打扮土气的村妇正在那处与和尚纠缠。那几名村妇秦小楼是断然不认识的,然那名气势咄咄逼人的女子秦小楼却看着眼熟,不过三四年不见,他一时倒没想起来此人是谁。





一阕离歌长亭暮 一阕离歌长亭暮_分节阅读_63
秦程雪嗤笑一声:“又是她。”
秦小楼奇道:“你认得她?”秦程雪目光复杂地看了他一眼,道:“她叫曾红莲,是赵五的侍妾。”赵五指的自然就是赵平桢。
秦小楼微微一怔,立刻就想起来了。曾红莲这人他在赵平桢府上是见过的,长的倒是漂亮,不过出身不好,是临安郊外一户农家的小女儿,被一个乡绅看中准备纳为妾室。入门前几天,她在山上采茶的时候被路过的赵平桢看中了,命人丢下五十两银子就直接把人带走了,成为赵平桢后院掳来的战利品之一。不过曾红莲自己对于这件事倒很是满意,毕竟都是妾,做乡绅的妾室不如做王爷的妾室,所以她不哭不闹还主动献身,三年前算赵平桢宠幸较多的妾室之一。
秦小楼弯下腰轻声道:“为什么拦她?”
秦程雪道:“她只是个妾罢了。她头一回来菩提寺的时候就闹过,一般七品以下的官员和妾室是不得入金珈蓝部的,她当时却得逞了。她进金珈蓝部却不是烧香礼佛的,而是四处勾搭,在佛门清静之地公然和几名纨绔子弟调情,还攀结了不少贵妇。”说到此处,秦程雪不由快意地一嗤:“赵平桢不在这些年,不知被这女人往头上栽了多少绿毛。”
秦小楼也不由跟着他笑了起来,二人旁边的小和尚则羞红了脸,捻着佛珠不断念道:“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秦小楼道:“她既入了金珈蓝部,怎今日又被拦下了?”
秦程雪道:“大约是带了几名村妇来的缘故吧。”
秦小楼又不禁看了曾红莲一眼,心道这妇人大约是向过去相好的姐妹炫耀,想带她们来寺里开开眼界,谁料被和尚拦下了,丢了面子才在这里发作。那边曾红莲与和尚还在争执,却心有灵犀般也往秦小楼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这一眼恰叫两人的目光对上了。曾红莲当下一愣,也不与和尚争了,眼睛直愣愣地瞪着秦小楼。
秦小楼淡然回目光,推着秦程雪的轮椅往木珈蓝部内的佛堂走去:“走吧。”
曾红莲犹豫了一会儿,不再坚持进入金珈蓝部,领着几名村妇尾随秦小楼而去。
秦程雪不算虔诚的信徒,拜了弥勒佛又拜未来佛,秦小楼也不知他要求什么,耐心地一次次将他从轮椅上扶下来跪拜,又推他去求签卜算,整个过程对他言听计从,却始终不闻不问。
秦家兄弟到了观音菩萨面前,恰遇见曾红莲一行人也在那里。两人打了个照面,秦小楼率先对曾红莲点头示意,曾红莲受宠若惊一般对他拜了一拜,起身的时候才发现秦小楼早就推着秦程雪走开了,压根没注意她。
观音阁五十步外有一棵“求子树”,传言在求子树上系上红丝带观音菩萨就会来送子。此树自然还有一个流传百年的传说故事,不过秦小楼心里不信,也就没有兴趣打听了。秦小楼本无意关注那求子树,然路过树旁的时候秦程雪却拍了拍他的手示意他停下,从袖管里抽出一条红丝带递给他:“哥,你也去系一根好不好?”
秦小楼霎时一呆,看着求子树边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的妇女们,眼角狠狠一抽:“这不好吧……”
秦程雪期期艾艾地看了他一眼:“哥……”
秦小楼被他看的小心肝乱颤,一咬牙,狠下心接了那根丝带,拨开一群妇女走上前去,踮脚将红丝带系到树枝上。从观音阁里跟出来的曾红莲手里亦攥着一条红丝带,边系边对他笑道:“秦大人这是想求谁的子?”
秦小楼不咸不淡地看了他一眼:“总是个姓秦的。”
曾红莲对他盈盈一笑,媚态顿生:“奴家和姐妹们也是来求子的。”
秦小楼漠然道:“祝你心想事成。”
两人并肩往外走,曾红莲被人群挤了一下,也不知有意无意,娇滴滴唤了声哎呀,倚倒在秦小楼身上。秦小楼顺水推舟地扶住她,两人手搭着手,肩顶着肩,亲密无间地从人群中挤出来。
曾红莲意犹未尽地捏了捏秦小楼的手,这才从他身边退开,含情脉脉地送了一个秋波:“有劳大人。”
秦小楼彬彬有礼地回道:“举手之劳罢了。
“佳人”秋波频送,“才子”回以温柔的笑容,一个一步三回首,一个目送佳人远去,目光痴缠了好一阵才算终了。周围不知情的人见了,还以为这是一幕才子佳人的好戏。然这幕戏到底多可笑,却只有当事人自己知晓。
待秦小楼回到秦程雪身边,只见秦程雪的表情很是诡异,好在并不愤怒,多是诧异和不解,因为他知晓如曾红莲这样的妇人是压根入不了秦小楼的眼的,谈笑欢愉不过做戏。
秦小楼道:“你真的很想要个侄子?”秦程雪一愣。秦小楼又道:“你看红莲如何?”秦程雪惊讶地张大了嘴,半晌才道:“什、什么?”秦小楼若有所思道:“我看她相貌出众,身材丰腴结实,生的孩子相貌体质应当不差。”秦程雪痴傻地仰望着秦小楼,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秦小楼平静地说道:“你若不喜欢就罢了,改日挑一个你喜欢的嫂子,我去提亲。”秦程雪傻愣了好一阵才回过神来,垂下眼低声道:“什么样的都好。哥哥愿意就好。”秦小楼嗯了一声,不再就这问题与他探讨下去,推着他的轮椅往外走去。
两人走到僧舍旁,里面的僧人正在念经。秦小楼听他们的诵经声如歌如诉,虽听不懂,却有一种令人宁静的力量,脚步情不自禁慢了,最后竟停了下来。待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推着秦程雪的轮椅已在僧舍旁不知站了多久,秦程雪显然也听得痴了。
佛语知寂寥,听戒定心好。不知棒槌敲木鱼之声击中了谁寂寥寒苦的心,在宁静的晚秋午后一声响过一声的悸动。
秦程雪回过神来,仰头对秦小楼笑道:“我不懂佛理,却喜欢听他们诵经,听着听着便痴了,也忘了时间的流逝。”秦小楼爱怜地伸手摸了摸他的头“你喜欢听,日后我便常陪你来听。”秦程雪道:“哥哥既回来了,也就不必听了。”
两人正待离去,一间僧舍的屋门突然被推开,一名身披袈裟的老和尚走了出来。秦小楼乍一见他,只觉心头一震。那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此人的相貌身形到他眼里皆成了空,脑中只迸出二字来——佛性。他心道:大约修至最高境界的高僧,便是如此了罢。
那和尚道:“施主颇有佛缘。”他的声音仿佛天外传来,秦小楼半晌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好笑地指着自己道:“高僧说的是在下么?”那和尚捻珠道:“阿弥陀佛。”
秦小楼挑眉笑道:“菩提寺缺人了么?”和尚并不恼,亦笑道:“倒是不缺。菩提寺非清静之地,施主这样的慧根,受了菩提寺的烟尘,也是可惜,不若去嵩山灵境。”秦小楼慵懒一笑:“在下便是有佛缘,也无佛心,无佛性。”和尚道:“阿弥陀佛,施主不过尚在混沌中难以挣脱罢了。”
秦小楼对这老和尚的印象一落千丈,先前的肃然起敬亦成了嘲讽,指着秦程雪道:“那高僧看舍弟如何?”和尚闭上眼又念一声阿弥陀佛:“有佛性,无佛缘。惜哉,惜哉。”
秦小楼道:“高僧见过瑞王么?”和尚道:“建兴元年十二月,曾有幸一见。”秦小楼一字一顿道:“若是赵贞卿那样的人都有佛缘的话,我才信我能与佛字沾边。可惜像他这样的人,早已坠了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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