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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轮船-故事外的故事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未知
“别见怪,好同志,”莫蒙不好意思地道歉说。“我们要是知道你来,决不会跑开的。至于没有钱,那这是没有办法的事。到秋天等我们卖掉土豆……”
“随你讲吧!”售货员打断地的话。“我反正了解你们这些臭财主。你们住在山里,土地、干草要多少有多少。周围都是森林,三天也跑不遍。你不是还养牲口、养蜂吗?
可是要花钱就舍不得了。你就买床绸被面吧,缝纫机也还有一架……“
“真的,没有这么多钱,”莫蒙解释说。
“我才不信哩。你心疼钱,老头子,你一股劲儿地攒钱。攒钱干什么呢了”
“真的没有。我可以向长角鹿妈妈发誓!”
“好吧,那就买段绒布,做条新裤子吧。”
“要是有钱,我一定买,我向长角鹿妈妈发誓……”
“唉,真拿你没办法!”售货员摔了一下手,说。“白跑一趟了。奥罗兹库尔在哪里?”
“一大早就出去了,好象是到阿克塞去了。找牧羊人有事。”
“就是说,是作客去了,”售货员会意地、直截了当地说。
出现了很尴尬的冷场。
“你千万别见怪,好同志,”莫蒙又开口说。“到秋天,真主保佑,等我们卖掉土豆……”
“到秋天还远着哩。”
“这么着,那就请原谅了。要是肯赏光的话,就到我家里喝杯茶吧。”
“我可不是来喝茶的,”售货员谢绝了。
他正要关车门,当下又望了一眼站在老汉旁边、抓住狗耳朵、已准备好跟了汽车跑的孩子,说:“那就买个书包也好。看样子,这孩子该上学了吧?几岁啦?”
莫蒙脑子里马上出现一个念头:他是得向苦苦劝购的售货员多少买点东西,而且外孙也确实需要一个书包,今年秋天他是该上学了。
“噢,这话对。”莫蒙连忙掏钱。“我还没有想到哩。可不是,已经七周岁,虚岁八岁了。来,过来,”他朝外孙喊。
老人家在几个口袋里翻了一阵子,掏出一张收藏好的五卢布钞票。
看样子,这张票子他已经揣了很久,已经被压实了。
“拿去吧,大耳朵。”售货员一面(目夹)眼睛逗弄小男孩,一面将书包递给了他。
“这一下就好好学习吧。学不好文化,就得一辈子跟爷爷呆在山沟里。”
“学得好的。我家这孩子很伶俐,”莫蒙一面数找回的零钱,一面回答说。
然后他朝很不自然地拿着书包的外孙望了一眼,一把将他搂到怀里。
“这可是一件宝贝。到秋天就可以去上学了,”他轻声说。爷爷一只僵硬的大手温柔地捂在外孙的头上。
孩子也感觉到,喉咙眼儿好象突然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他深切地感觉到爷爷太瘦了,他闻到了爷爷衣服上那种熟悉的气味。那是一种干草气味和干活的人的汗味。这个忠实、可靠、可亲的人,也许是世界上唯一心疼这孩子的人,他就是这样一个憨厚、有些古怪的老头子,那些精明人就是把他叫做“快腿莫蒙”的……那又有什么呢?不管他怎么样,自己有个爷爷,总是好的。
这孩子自己都没有料到,他会高兴成那样。以前他想都没有想过要去上学。以前他只看到过上学的孩子们,那是在山后伊塞克湖畔的一些村镇里,他跟爷爷去参加德高望重的布古族老人的丧宴时看到的。从这一刻起,孩子就离不开书包了。他马上就欢天喜地地跑去找护林所的所有居民,向他们夸耀一番。先给乃乃看:瞧,爷爷买的!然后给别盖伊姨妈看。姨妈看到书包也十分高兴,而且还夸奖了他几句。
别盖伊姨妈难得有心情好的时候。她经常愁眉不展,心情十分烦躁,总是不理睬自己的外甥。她顾不了他。她有她的不幸。乃乃说:她要是有孩子的话,那她会大不一样的。就连她的男人奥罗兹库尔也会大不一样。要是那样的话,爷爷也会大不一样,不会象现在这样。虽然他有两个女儿——大女儿就是别盖伊姨妈,小女儿就是这孩子的妈妈,——可是,他照样不好过。没有孩子不好,要是孩子没有孩子,那就更糟。乃乃是这样说的。他真不懂……
他给别盖伊姨妈看过之后,又拿去给年轻媳妇古莉查玛和她的小女儿看。然后又跑往割草的地方去找谢大赫玛特。他又一次从赭色的“骆驼”石旁边跑过,又是没工夫拍拍它的驼峰,又擦过“马鞍”石、“狼”石和“坦克”石,随后就一直顺着岸边醋柳丛中的一条小道朝前跑,然后又顺着割净了草的长长的一条空地朝草地跑去,终于跑到了谢大赫玛特跟前。
谢大赫玛特今天一个人在这里。爷爷早就割完了自己分到的一片,也带手割完了奥罗兹库尔分到的一片。而且他们已经把干革运回家了:乃乃和别盖伊姨妈拢堆,爷爷装车,他也帮爷爷将干草往大车跟前拖。他们在牛栏旁边堆了两个草垛。爷爷将垛顶封得十分严实,多大的雨也淋不过去。两个草垛光溜溜的,就象用梳子梳过似的。每年都是这样。奥罗兹库尔从来不割草,全推给丈人于,就因为他好歹是个头头儿。他常说:“只要我高兴,马上就能把你们辞掉。”他这是对爷爷和谢大赫玛特说的,而且是醉后说的。他是不可能辞掉爷爷的。辞掉爷爷,谁来干活呢?没有爷爷,那怎么行呢?森林里的活儿很多,特别是秋天,事情多得很。爷爷说:“森林不象羊群,森林是不会跑散的。但是,照管森林并不省事些。因为一旦起火或者山洪暴发,树不会自己跑开,不会挪地方,长在哪里,就毁在哪里。可是,一个管林子的人,就是要不让树木受损失。”
至于谢大赫玛特,奥罗兹库尔是不会辞池的,因为他非常驯顺。他百事不问,从不顶嘴。
不过,他虽然是个又驯顺又壮实的小伙子,却懒得要命,喜欢睡大觉。所以他才成了看林子的。爷爷说:“这样的壮小伙子,到国营农场开汽车、驾拖拉机耕地才是。”可是谢大赫玛特连自己菜园里的土豆都懒得管,菜园里到处长满了滨藜。古莉查玛只好抱着孩子去侍弄菜园。
谢大赫玛特一直拖着不肯割草。前天爷爷说他了。爷爷说:“去年冬天,我不是心疼你,我是心疼牲口。所以我匀给你干草。你要是现在还指望着我老头子的干草,就干脆说咄那我就来替你割。”这话管用了,谢大赫玛特今天一早就挥动了镰刀。
谢大赫玛特听到背后飞跑的脚步声,便转过身来,用衬衫袖子擦了擦脸。
“你干什么?有人找我,是不是?”
“不是的。我有一个书包了。瞧。爷爷买的。我要去上学了。”
“就为这个跑来的?”谢大赫玛特哈哈大笑起来。“你爷爷脑袋里有一条糊涂虫,”
他将一个手指在鬓角上转了两圈。“你也是个小迷糊!好吧,让我看看是个什么样的书包。”他拉了几下拉链,把书包翻看一遍,便轻蔑地笑着摇了摇头,把书包还给了孩子。
“别忙,”他叫道,“你究竟上哪个学校?你的学校在哪里?”
“什么哪个学校?种畜场的学校呗。”
“就是说,要到杰列赛去上学?”谢大赫玛特吃惊地问。“到那里得翻一座山,少说有五公里。”
“爷爷说,他骑马接送我。”
“天天来回接送?老头子真是想迷了心窍……他自己上学倒是正当年。他可以和你坐同桌,上完课一起回家!”谢大赫玛特笑得前仰后合。他想象着莫蒙爷爷和外孙同坐一桌的情景,觉得好笑极了。
孩子一声不吭,他窘住了。
“我这是说着玩儿的!”谢大赫玛特解释说。
谢大赫玛特轻轻地弹了一下孩子的鼻子,把爷爷那制帽的帽檐一下子拉到他眼睛上。
莫蒙一向不戴林业人员的制帽,他不好意思戴(“我算得什么官儿?除了我的吉尔吉斯毡帽,别的什么帽子我都不戴。”)。莫蒙夏天戴的是旧式的毡帽——一顶用褪了色的黑缎于缘边的白色尖顶帽,这是一种过了时的骑士帽;冬天戴的也是旧式的羊皮帽。林业工人的绿制帽他就给外孙戴了。
谢大赫玛特听到新闻后采取了这种嘲笑的态度,这使孩子很不高兴。他皱着眉头将帽据向上面推了推,当谢大赫玛特想再一次弹他的鼻子时,他将头一扭,顶嘴道:“别没有完!”
“嘿,你火气还不小哩!”谢大赫玛特笑了笑。“你别不高兴。你的书包好极了!”
又拍了拍他的肩膀。“现在你滚吧。我还要割草呢……”
谢大赫玛待朝手心里吐了一口唾沫,提起镰刀又割了起来。
孩子朝家里跑去。又是经过那条小道,又是擦过那些石头。暂时还是没工夫跟石头玩。书包可是一件了不起的东西。
孩子喜欢自言自语。不过,这一次他不是自己跟自己说话了,他对书包说起话来:“你别信他的话,我爷爷才不是那样呢。爷爷不会耍滑,所以大家爱笑话他。就因为他不会耍滑嘛。他会送咱们去上学的。你还不知道学校在哪里吧?不怎么远。我等会儿指给你看看。咱们到卡拉玛尔山上用望远镜就可以看到。我还要指给你看看我的白轮船。
不过,咱们先得到棚子里去。我的望远镜就藏在那里。我本当是照看牛犊的,可是我每次都要跑去看看白轮船。咱们家的牛犊已经老大了——它要是挣起来,你扯都扯不住,——可是它还老是恋着母牛吃奶呢。那条母牛就是它妈妈,妈妈是不心疼奶的。你懂吗?
当妈妈的从来就没有什么舍不得给孩子的。古莉查玛就是这样说的,因为她有个女孩……
一会儿就要挤牛奶了,随后咱们就赶牛犊去吃草。它吃它的草,咱们就爬到卡拉乌尔山上去,到山上就可以看到白轮船了。我跟望远镜也常常这样说话。现在,我、你、望远镜——咱们三个在一块儿了……“
他这样朝家里走着。他很喜欢跟书包讲话。他打算再讲下去,想讲讲他自己,因为书包还不了解他呢。可是他的思路给冲乱了。旁边传来了马蹄声。有一个人骑着一匹灰马从树林里钻了出来。这是奥罗兹库尔。他也回家来了。他这匹个人专用、不许别人骑坐的灰马阿拉巴什鞍辔齐全,有勒胸皮带、铜马镫,还有叮当直响的银坠儿。
奥罗兹库尔的帽子歪戴在后脑勺上,那红红的、搭拉着短发的前额完全露了出来。
他热得昏昏沉沉,就在马上睡了起来。仿效区首长服装式样缝制得不怎么地道的绒布制服褂从上到下全敞开着。白衬衣从腰带底下挣了出来。一副酒足饭饱的样子。他刚刚作客回来,马奶酒喝足了,r也吃饱了。
附近一带的牧羊人和牧马人每当夏季进山放牧时,常常将奥罗兹库尔请去吃酒。他有许多老相识。但请他吃酒是有打算的。奥罗兹库尔是个用得着的人。特别是那些要盖房子的人离不了他。有些人要盖房子,但是自己天天呆在山里,扔不下牲畜,离不开,到哪里去弄建筑材料呢?尤其是到哪里去弄木料呢?可是,只要能讨得奥罗兹库尔喜欢,好说,你就可以从保护林里挑几根上等原木弄走。要不然,你就得永远赶着牲畜在山里游荡,你的房子一辈子也盖不起来……
醉得浑身无力、一副了不起的样子的奥罗兹库尔大模大样地用熟皮皮靴的尖儿踩住马镫,在马鞍上打着嗝儿,骑马过来了。
当孩子摇着书包,迎着他跑来的时候,他猛地一惊,差点儿从马上跌下来。
“奥罗兹库尔姨父,我有书包了!我要去上学了。你瞧我的书包!”
“哼,该死的!”奥罗兹库尔惊得勒住马,骂了一声。
他用睡得红红的、肿胀的醉眼朝孩子望了望:“你干什么?从哪里来?”
“我回家去。我有一个书包,我拿给谢大赫玛特看的,”孩子泄了气,小声说。
“好啦,玩去吧,”奥罗兹库尔嘟哝着说。说完,又摇摇晃晃地骑着马往前走。
他哪里有闲心思去管这浑蛋的书包?哪里有心思去理睬这个被父母遗弃的孩子、老婆的外甥?他自己就够倒霉的了。老天爷连一个亲儿子、一滴亲骨血都不肯给他,可是给起别人来却没完没了,大方得很……
奥罗兹库尔鼻子一酸,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他又难过,又痛恨。难过的是,这一辈子留不下后代;恨的是老婆不生孩子。是她,该死的婆娘,多少年怀不上孩子……
“我要好好收拾你!”奥罗兹库尔攥紧沉甸甸的拳头,心里发狠说。他低声抽搭着,尽量不哭出声来。他自己知道,他一回到家就要挨她。奥罗兹库尔每次喝了酒都是这样的。这个牛一样的汉子一难过起来,一恨起来,就要疯狂地发作。
孩子跟在后面顺着小路走着。他觉得奇怪:前面的奥罗兹库尔忽然不见了。原来奥罗兹库尔拐到了河边,下了马,扔下缰绳,运直地穿过高高的草丛朝水边走去。他用两只手捂着脸,缩着头,摇摇晃晃、踉踉跄跄地走着。到了水边,蹲了下来。他一捧一择地掬起河里的水往自己脸上浇。
“看样子,他是热得头痛了,”孩子看到奥罗兹库尔用水浇自己的脸,便这样想。
他不知道奥罗兹库尔刚才哭过,而且差点儿要失声痛哭。他哭,因为跑来迎接他的不是他的儿子;他哭,还因为他缺少一种要紧的东西,不然的话,至少会对这个摇着书包跑来的孩子说几句有人情味的话的。
第二章
在卡拉乌尔山顶上可以眺望四面八方的景物。孩子趴在地上,调节着望远镜的焦距。
这是一架远程的军用望远镜。是爷爷因为多年护林有功得到的奖品。老头子不喜欢摆弄望远镜,他说:“我的眼睛不比望远镜差。”可是外孙却爱立了这玩意儿。
他这一次上山,带了望远镜,还带了书包。
开头出现在圆孔里的景物跳动着,十分模糊,接着一下子就清楚起来,稳住不动了。
这比什么都有趣。孩子屏住呼吸,生怕碰动了对好的焦距。然后他又将视线转向另一点,于是一切又模糊起来。他又转动起目镜。
在这里,什么都能看得到。能看得见那些最高最高的、差点儿就挨着天的雪山顶。
它们在所有的山峦后面,俯瞰着所有的山峦和整个的大地。那些比雪山?





白轮船-故事外的故事 第 2 部分
它们在所有的山峦后面,俯瞰着所有的山峦和整个的大地。那些比雪山稍低些的山上,森林密布,下层是密密的阔叶树林,上层是黑魈魈的松林。还能看到昆盖伊山向阳的一面。昆盖伊山的山坡上,除了野草,什么都不长。就在湖所在的方向,还有一些更小的山,那简直是一些光秃秃的石头被。这些石坡脚下就是川地,川地与湖相接。还是这个方向,有田野、果园、村落……田野上的庄稼这里那里已经绿里透黄,收割期渐渐近了。
一辆辆小小的汽车象小老鼠一样在路上跑着,后面拖着长长的灰尾巴。在大地最遥远的一隅,在视线尽头处,弯弯的一带沙滩过后,便是湛蓝湛蓝的湖水。那就是伊塞克湖。
那里水天相连。再远望,就什么也望不到了。湖面上无风无浪,波光粼粼,无限寥廓。
隐隐能看到拍岸的波浪溅起白色的水花。
孩子朝这一方望了根久。“白轮船还没有来呢,”他对书包说,“那就再来看看咱们的学校好啦。”
从这里望去,山后附近的谷地尽在眼底。在望远镜里甚至可以看得清,有一位老乃乃坐在房前窗下,手里正织着毛线。
杰列赛谷地没有树林,只是有些地方还保留着一棵两棵躲过了砍伐的老松树。以前这里曾经是一片森林。如今是一排排盖了石棉瓦的牲口棚,还有一大堆一大堆的饲草和黑糊糊的牲口粪。这里是为奶牛场培育良种幼畜的。就在离牲口棚不远的地方,有一条短短的小街,那就是养畜人居住的村子。这条小街一溜慢坡下来,尽头处有一座不象住家的小房子。那就是一所四年制学校。高年级的孩子们都到国营农场上寄宿学校去了。
在这所学校学习的全是小家伙。
这孩子过去喉咙疼,爷爷曾经带他到那个村子找过医生。这会儿他用望远镜全神贯注地望着那所小小的学校,望着那褐色瓦屋顶、那孤零零的歪斜的烟囱,望着胶合板木牌上手写的“小学”这个词儿。他不识字,但他猜得出上面就是这样写的。用望远镜什么都能看得见,连最小的、小得不可思议的东西都能看得清。石灰墙上刻划的字迹、窗玻璃上加村的玻璃、凉台上凹凸不平的木板——全都历历在目。他想象着,他就要带书包到那里去,就要踏进现在正挂着一把大锁的那个门了。门里面又是什么呢?
看过了学校,孩子又将望远镜对准湖面。但湖面上还是老样子。白轮船还没有出现。
孩子转过身,背对着湖坐了下来,将望远镜扔在一旁,朝山下望去。就在山脚下面,在长形谷地里,一条汹涌奔腾的山河泛着银光,从一片一片的石滩中间穿过。河的一边有一条路,这条路跟河一起碗蜒前进,又跟河一起消失在峡谷转弯处。河对岸则是悬崖和森林。圣塔什森林就从这里起,向山上伸去,一直钻到皑皑的白雪底下。爬得最高的是松树。在连绵不断的山脊上,在冰雪怀抱里,岩石丛中,到处生长着松树,一丛一丛的,象黑黑的毛刷。
孩子望着护林所的房子、草棚和牲口棚,觉得好笑极了。从山上看去,这些房舍显得又小又不牢实。护林所过去,河边上,便是他十分熟悉的那些石头了。所有那些石头——“骆驼”、“狼”、“马鞍”、“坦克”——他都是在这卡拉乌尔山上用望远镜第一次发现,随即给它们取了名字的。
孩子顽皮地一笑,站起来朝院子扔了一块石头。石头就落到了山上。孩子在原地坐了下来,又用望远镜观察起护林所。他先是将望远镜倒过来看——房舍跑得老远老远的,变成了小小的玩具盒子。巨石变成了小石子。爷爷在浅水处修的水池更是好笑——水浅得只能没到麻雀的爪子。孩子噗哧一笑,搔了搔头,赶紧掉转望远镜,调好了焦距。放大了许多倍的他那些心爱的石头,好象抵到了镜头上。“骆驼”、“狼”、“马鞍”、“坦克”的样子都很动人:遍身都是统和棱,两侧都有斑斑点点的铁锈色苦薛;主要的还是,都很象他所想象的东西。“嘿,你这只‘狼’好神气!这‘坦克’真够成风!……”
几块大石头过去,水浅处,便是爷爷修的水池了。河边这块地方,用望远镜看得很清楚。河水在这里打了个弯儿,从急流处拐到宽阔的沙滩上,翻着腾腾的细浪,重又拐向汹涌的急流。滩上的水有齐膝深。但是水流也很急,可以毫不费力地把他这样大的孩子冲到河中心去。为了不叫流水冲走,孩子总是抓住河边的柳l子(柳棵子就长在河边,有些枝条在地面上,有些枝条在水里摇曳着),再到水里去打扑腾。这算什么游泳?就象一匹马给拴住了。而且还有许多不开心的事,还要挨骂呢!乃乃就数落爷爷:“他要是给冲到河里去,就让他自作自受好啦,我才不管呢。爹娘都不要他了,我犯不着来心疼地。别的事够我c心的了,我可投有工夫管他。”
老头子能对她说什么呢?看来,老婆子讲得也有道理。但是,也怪不得孩子:河就在跟前,差不多就在门口嘛。不管老婆子怎样吓唬,孩子还是照样往水里钻。于是莫蒙就下定决心,要在浅水滩上用石头垒一个水池,让孩子在里面游水,免得出事儿。
为了选得大些的石头,不叫流水冲跑,莫蒙老汉翻弄了多少石头啊!他将大石头抱到肚子上,一块一块地搬过去,站在水里,一块挨一块地垒起来,要垒得使河水能从石头缝里畅快地流进来,又能畅快地流出去。这个又可笑、又干瘪、只有几根稀稀拉拉小胡子的小老头,穿着湿滚滚的、贴在身上的裤子,整天整天地在垒这个水池。到晚上,累得就象瘫了一样,不住地咳嗽,连腰都直不起来。这下子乃乃又来火了:“小的是傻瓜,——他总是小孩子;老的也是傻瓜,又怎么说呢?你排命瞎折腾什么?给他吃,给他喝,不就够了吗?还要拨他,由着他胡闹。哼,这样下去,不会有好结果的!……”
不管怎么说,浅水滩上的水池修得真不错。现在这孩子游泳不用提心吊胆了。抓住柳条,溜下岸去,就可以朝前游了。而且一定要睁着眼睛游。鱼是睁着眼睛在水里游的,所以他也要睁着眼睛游。他有这样一个奇怪的幻想:想变成鱼。想游得远远的。
这会儿,孩子用望远镜望着水池,想象着他怎样甩掉褂子和裤子,光着身子,打着哆嗦,钻进水里。山河里的水总是凉的,刚进水都喘不过气来,但是过一阵子就习惯了。
他想象着,他怎样抓住柳条,脸朝下跳进流水里。头上的水啪地一声合拢起来,河水在肚子底下、背上、腿上刷刷地直窜。在水底下,外面的声音听不见了,耳朵里面还是一股劲儿地哗哗响。他睁着眼睛,拼命去看水下一切能看得到的东西。他将眼睛拼命睁大,都睁疼了,但他得意地自己笑笑,还在水里伸伸舌头。他这是给乃乃看的。要她知道,他才不会淹死呢,他一点也不害怕。然后他放开手里的柳条,河水就冲着他连翻带滚地朝前去,直到他的两只脚抵在水池的石头上。这时才快活疯了哩!他一下子从水里跳起来,爬上岸,重新又朝柳棵子跑去。这样重复许多次。在爷爷修的水池里,哪怕一天游一百次,他也愿意。不变成鱼,决不罢休。无论如何,他一定要变成鱼……
孩子朝河边看着看着,又把镜头转向自家的院子。母j、带着小火j的老火j、靠在木头上的斧头、冒着烟的茶炊以及院心里各种各样的东西都显得非常大,也非常近,好象就在跟前,他不由得伸出手去摸。这时,他看到变得跟大象一样大的褐色牛犊正心安理得地嚼着挂在绳子上的衣服,不禁吓了一跳。那牛犊快活得将眼睛眯成一条缝儿,嘴边流着口水——它觉得大口大口地嚼着乃乃的连衫裙,太有味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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