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艳情小说合集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韩江
次早,庙见之后,拜见宦实老公婆。待他之礼,比侯氏稍杀,吩咐家人都叫二奶奶,称娇花、嫩蕊为姨娘。小娥拜见侯氏,以妾礼自居。侯氏不肯,只受他两礼,同娇花、嫩蕊以姊妹相叙。这小娥孝敬宦老夫妇是不消说得,他敬这侯氏也到十分,侯氏也爱他如妹妹。他待这娇花、嫩蕊如嫡亲姊妹一般。先他二人见小娥后来居上,还有些妒心。见他如此,倒反亲厚起来。他待下人一团和气,真是阖家和美。这宦萼疼他到了至极地位,连宦实老夫妇同侯氏也疼爱他了不得。
钟生知亲家娶了副亲母,约会了梅生、贾文物、童自大到他家贺喜。宦萼留饮,彼此闲谈之中。宦萼忽想起,问钟生道:“昨日小价在尊府门口过,回家说见兄送了几位客出来,不知府上有何事”钟生道:“正是呢,弟有一件事要同长兄商量,还要求老伯做主。府上今日有喜事,且过数日,再来奉恳。”宦萼也不再问。大家共饮,日暮方散。宦萼见钟生说有事同他父子商议,恐有甚机密话,在稠人广众之中,故不好说得,因此不问。
次日,即到钟生家来。一来谢昨日往驾,二来要问这事。如此关切,方不愧至亲二字。今日有此等人否你当钟生同宦萼商议的是甚么勾当钟生的母舅早故,一个表妹嫁了司进朝。还有个表弟,名字叫做咸平,二十一岁了。新进了学,他母亲要替他毕婚。他父亲在日,同他的一个厚友,姓韩名仕的,自襁褓中就结亲,定下他的女儿涉姑为媳,与咸平同庚。他二人因系相契,只过了个小定,原约到临娶之日行聘即娶。不意两亲家数年相继而殁。因儿女尚幼,故未婚配。今惠氏见儿子大了,意欲完成。咸平少年,才学也还可以。但只有些轻薄好胜,他知岳母寡居贫寒,不愿就这门亲事。向母亲道:“他们这样人家,要寻何等门当户对人亲家不得,为甚么要娶这样寒透了骨的女儿儿子是决不要的。”惠氏道:“这是你父亲在日,你襁褓中就定下的,怎么讲不要的话呢”咸平道:“当日又不曾行茶过聘,父亲不过是一句口头话,如何就做得准”惠氏道:“小人儿家,不要说这样的话。古人说:寸丝为定。你爹爹同你丈人知心莫逆,故此结下这亲。虽未下大聘,已行过小茶,怎么说是口头话”咸平道:“不管定与不定,儿总不愿这门亲事。就是母亲定要替儿娶来,儿也决不与他同房的。”不是姻缘,也难强合。惠氏到底是妇人家见识,心中暗想:儿子既一心不愿,倘强娶到家,他夫妻若不睦和起来,岂不误了终身大事只得央人婉转去向亲家母说,儿子执定不愿,恐误了两家的儿女。亲家有令爱,何怕没人来求。那韩寡妇听了这话,知是女婿憎嫌他家贫寒,大怒道:“这小子如此没良心,后来焉得长进他既不愿,难道我把女儿押上他家门去不成要悔便悔了罢。”那人复了惠氏。
谁知这淑姑自幼从父亲读过几年书,列女传中历来这些闺媛贤淑节烈的事,常讲说与他听,他都记在心里。今日见咸家要悔亲,母亲竟赌气依了。他向母亲道:“父亲在日,时常教训孩儿说:女子之道,一与之醮,终身不二。女儿自幼已许咸家,生是咸家人,死是咸家鬼。他家负义弃儿,儿岂敢背礼他适儿愿今生永侍膝下。若要儿改事他姓,儿便不能侍奉母亲,只得就随父亲同游于地下了。”
寡妇听了女儿这话心中着急。先因气头上回了咸家,此时怎好又去说把女儿还与他家的话,况女婿不愿,怎么强得左思右想,去请了族中几位人来商议此事。内中也有三四位秀才怒道:“这狗畜生,是秀才骂人的话。才进了学,就如此轻薄狂妄。我们到学道处呈他一状,说他谦贫弃妻,看他那顶巾可戴得稳”内中有一个老成的摇头说道:“这使不得。我家要同他断绝了这门亲,自然是该这样去做。不但灭了他的威风,也可出出我们的恶气。如今我家的女儿既然还要嫁他,这一告了,越发成仇,后来就难收拾了。须要想一条万全之策方妙。”想了一会,道:“有了。钟员外是他的亲表兄,此人是个道学先生。我们何不同去会他,把这事请教于他,看他做何主意。他若推脱不管,那时只得到学台处鸣鼓攻之,求学台断合了。”众人齐道:“有理。”遂同到钟生家来。
钟生虽不甚会客,听见有学中的朋友来会他说话,素常又知是亲戚,忙忙出迎到厅。揖罢坐下,询其来意,众人把咸平寒盟、关淑姑矢贞的话,详细说了。钟生踌躇了一会,说道:“舍表弟年幼无知,诸位尊亲不必介怀。他既不愿,就强而后可,夫妻一伦,白头相守,若不和美时,实在两误。弟有一个鄙见,须当如此如此行之,再无不妥。”众人大笑道:“老先生高见妙极,成全了两姓之好。不但生者衔恩,死者戴德矣。”辞了出来,回了韩寡妇的信,他母女欢喜不荆那日钟生向宦萼要说的就是这件事。
次日宦萼到了钟生家,先谢了昨日的厚情,并问及有何事相商。钟生将咸平弃妻淑姑自矢的话,详细说了。道:“舍表弟少年无知,今日弟若不为彼完成此事,不但他青衿难保,且将一生的人品丧荆先母舅只此一子,焉忍坐视他沉溺不救,况岂不误了这韩家贤女的终身弟思了一策,恳吾兄婉达老伯,权忍认作义女。弟稍备些须妆奁,弟去与家舅母商量,假为舍表弟作伐。完成之后,老伯再说破,以正言教之,彼必不敢再萌别意了。”宦萼喜道:“君子人成人之美。长兄既有此美意,弟当玉成其事。况令表弟之不愿者,嫌彼之贫故耳。弟备妆奁赔了他去,便把一天好事都完了。”钟生道:“岂敢又破费长兄,使弟更不安了。”宦萼道:“你我儿女至戚,何必还说此客话弟在他人犹不惜,况于亲戚乎”辞了回家,禀知父亲,宦公喜允。遂差了两个仆妇到钟生处,一同差人接了淑姑来家。宦公见他虽裙布荆钗,好一个端庄的女子,满心欢喜,认作了女儿。替他做衣制首饰,那如吹灰之易,不用说得。
钟生一日到舅母家来,作揖坐下,咸平也陪着。钟生说了些闲话,然后向惠氏道:“表弟已经成立,韩家的令爱也大了,亲事也该完成,以毕终身大事。”惠氏道:“这门亲事你兄弟不愿,已经辞退了。”钟生佯惊道:“这是甚么话舅舅在日,替表弟自幼定下的。今日如何讲不愿的话,不但弃妻为不义,且背父命又是不孝了,舅母如何顺他胡做那韩家虽然家寒,族中有许多秀才,倘一时动了公愤,到宗师处告起来,不但功名不保,后来何以见人况且人家若知道这件事,谁家的女儿还肯同我们结亲我们去退亲之时,他家如何回复了来的”惠氏道:“他母亲别无多说,也竟依了。”钟生道:“造化。造化,这是他韩府上的人盛德。若略要动气,何以处之”向咸平道:“表弟少年,才得一步,这样负心的事,可是做得的”咸平面赤耳红,无言可答。钟生又道:“如今事已至此,悔亦无及。但你也时不可待,我宦亲家有一令妹,乃宦老伯之爱女。我为表弟作伐去求,何如但恐无大赔送,未必中你之意。”咸平听得说宦府的女儿,便道:“承老表兄下爱,弟安敢尚萌别念。但恐宦府闺秀,未必肯下嫁寒门。嫌贫之人自然慕势趋富,闻得宦府之女,又自揣其恐寒微不敌,故作此语。小人之心胸大都如是。钟生道:“我若去说,十分有八九可成。允与不允,我再来复信。”作别回来。
次日,又到舅母家中。到房内向惠氏道:“恭喜舅母表弟,我昨日到宦府去提亲事,一说便成。只打点行聘,就可以娶。”咸平母子欢喜非常。择日行聘,到吉期迎亲来家。合卺之时,咸平觑见好个女子,暗道:到底是大家闺秀,不但美丽,而且稳重,比寒门小户的女儿,自是不同。要是前日不拿定主意,要娶了韩家的女儿来,不知是怎个寒乞的样子呢。他心中那个乐,真说不出。又见赔送的嫁妆虽不为十分丰厚,件件俱备。且还有一个使女为媵,更自欣喜,出去陪待贺客。
到晚人散,忙忙进来,要同新人做一番亲热,不想房门紧闭。咸平不知何故,心中疑讶,轻轻敲门。内中一个宦府遣来作伴的婆子老仆妇隔门道:“姑娘吩咐不许开,姑爷今晚且在书房暂宿一夜,明日等我家太老爷同钟老爷同来说明白了,再做商议。”咸平惊道:“百事俱已完成,还有甚么商议的你去求姑娘,不要误了吉期。”那伴婆又说道:“姑娘说,闻得姑爷自幼定下人家一位闺女,嫌他寒贫,遂背盟弃掷。今我家的姑娘,妆奁菲薄,恐姑爷日后憎嫌起来,又想抛弃,岂不自误除非同家老主众位共同面讲过,才敢放心。”咸平又是那愧,良心幸还未死。又发急道:“这是甚么话你家姑娘一个千金小姐,怎比得那贫士的女儿不要说有这些赔事,就是丝毫没有,我也不敢憎嫌。”因道:“恐你姑娘不足凭信,我跪在这里发誓了。”跪下道:“我异日敢负初心,人神共殛。”那伴婆去了一会来开门道:“姑爷记着这句话。”咸平忙走到房中,见新人在床上,背灯而坐。深深一揖,道:“贤妻为何如此多心多蒙岳父大人不弃寒微,又是家表兄作伐,可敢萌一毫别念”遂上前解衣就枕,成就了百年姻眷。
次日,双双拜了家堂老母。这日单请宦公同宦萼、钟生三位喜筵。宦公到来,坐下茶罢,向咸平道:“贤婿既不弃小女,已结百年之好,令岳母处也该去拜谢才是。”咸平道:“岳母尊前,小婿昨日就叩谢过了。”宦公笑道:“非老妻之谓也。此女非老夫亲生,乃我故人韩氏之女,即贤婿前日之所弃者。我抚为螟蛉,故令表兄作伐,已完宿缘耳。”咸平方知是他的旧妻,羞得置身无地。钟生正色责他道:“吾弟始博一领青衿,便做这等负心无义的事。视古人不弃糟糠之妇者,宁不自愧前日韩府上许多令亲,都是三学中朋友,同到我家,要动公呈到学台处呈状。若此事一行,不但你功名不保,连一生的人品都丧尽了。蒙宦老伯不忍见你少年破败,故有此义举。吾弟此后当洗净前心,宜尔室家。倘再萌不肖之念,我们都要动公忿了。”那咸平羞愧难当,说道:“弟知罪也。蒙岳父垂慈,长兄怜爱,弟安敢尚有别意长兄陪岳父舅兄坐坐,我此刻就往岳母处谢罪。”宦公道:“贤婿且祝我知令岳母孀居,并无以次亲人。贤婿何不接了来,同令堂老亲母一处相伴不但不失亲亲之谊,就可以挽回前衍了。”咸平连连应诺。他知岳母家寒,恐没有衣服,问母亲要了一套衣裳包了,叫了一乘轿子,亲去谢罪迎请。韩寡妇见女儿已嫁了,他家女婿如此尽礼,前憾尽释,欣然同来。宦公众位日暮方散。
咸平次去早拜韩家族中诸亲,就下帖请男妇吃会亲的筵席。众人知他连岳母都接了家去养活,还有何恼,尽来赴席,无一个不夸宦家乔梓同钟生的好处。夸他三人的好处,正反映咸平之不好处,此乃是不骂之骂也。另日又请宦公父子钟生、司进朝,内里请艾夫人、侯氏、向氏、嫩姨、娇姨、钱氏、戴氏并司家姐姐。惟宦公老夫妻辞了,别的男女都到。咸平也忙了数日,才清楚了。他夫妻相爱,甚是和美。咸平每每自愧前失。那年正值大比,有两句古语改两个字,就是他今日了。道是:榜名尽处是孙山,咸平更在孙山外。
咸平自恃才高必售,孰知落第,心中闷闷不悦。夜间梦见父亲道:“我祖宗积德三世,你今科已榜上有名。因你有弃妻一事,已经革去,幸赖钟家贤甥成全了你。你若再行好事,下科尚有可望。榜上第六十三名刘显,他有不肯弃的好处,就是顶你的了。”说毕,惨然而去。咸平一惊醒来,不胜痛恨。此后他夫妻之情更笃,权且按下。
你道刘显是谁他是刘太初之子,宦萼姑母之儿,他当日同钟生、梅生、司进朝、咸平都是广先生的门人。广先生敬太初是个今之古人,不趋炎热,不贪名利,不降志,不辱身,知他后嗣必昌。
广先生有个女儿,倒叫梅生去向刘太初说,愿把女儿与他为媳。刘太初也识广先生是个盛德君子,一诺无辞。刘太初家寒,无以为聘,惟一言为定。广厚德后来运捷,中了进士,历仕做到吏科给事中。因参了阁臣杨嗣昌,崇祯大怒,要将他革职议处。吏部同都察院再三执奏,说科道两衙门若以言事问罪,是钳言路之口矣,才将他降了广东潮州府潮阳县典史。
广先生原是个穷儒,又做了几年清官,宦囊萧索。女儿尚小,一个儿子广沛,还在童稚,不能留在家中,只得同老夫妻一起带往住所。到任三载有余,就病故了。他这女儿因见父亡母老弟幼家寒,离乡数千里,父亲骨榇并家口何日是个归期朝夕啼哭,竟把双目丧明。
他母亲租了几间房子住着,闻得房主要往南京贸易,写了一封书子寄与女婿,托他来接家校又恐女婿是个寒士,未必找寻得着。因想起丈夫旧日的学生,内中只有司进朝的父亲做过司道,还是个有名的乡绅,易于找觅。又写了一封书与他,一则托他转付信与刘显,二则托他向众门人告助,叫女婿来接。
这房主怜他家是个好官,今日流落异乡,竟不负所托,到南京寻着了司家,将书投了。司进朝看过,方知先生已故。先将刘家的书信差人送去,即亲到梅生、钟生暨向日同窗的朋友处,说了先生讣音,又将师母的来信都与众人看了。他首倡助银百两,众人公分十两二十两不等,同他的凑了有二百余金。钟生感先生昔日相爱之情,送五十金。宦萼知道表弟去搬丈人的灵柩,要厚赠他。恐那迂姑爹不受,拿了一百五十两来付与钟生,同他的凑作二百,只说他送师母的途费,共有四百余两,交与刘显。钟生见人孤身远行无伴,叫钟用同去,刘显感之不荆辞别了父母同众友,带着钟用,雇船去了。
一路无话,到了潮阳,接了岳母一家,搬岳父灵柩回来。到了家乡,因岳母无家可归,将他隔壁有卖的一所房子买了,与岳母居祝将岳父安葬在广氏祖茔,还剩有百余金,交与岳母收了。此时他夫妇年俱二十以外,刘太初烦原媒梅生去向亲家母说要完成儿女的姻事。广夫人说女儿双瞽,不可以奉箕帚,情愿叫他家另娶。他令爱也执意不嫁,愿伴母亲终身。刘太初父子决定不肯,说道:“当日承亲家厚爱,将令爱作配小儿。不要说瞽目,就是有恶疾,也不敢寒盟。”刘显也说:“若他的令爱不嫁,我也终身不娶。宁可绝嗣,为宜祖之罪人;不敢负义,为名教之罪人。”有是父方有是子。梅生往返了数次,广夫人母女见他父子如此,不得不依。
婚嫁之后,一夕,刘太初梦到一公署,进内看时,上面坐着一位贵人,如塑画文昌帝君的形像,傍坐许多官员。私问傍边吏役,说是帝君同各府的城隍。查各府今科举子贤否姓名,好定榜上奏于庭。刘太初大惊,方知是神道,在傍窃听。上面帝君一名一名点去,是何处人。那府城隍便将他家善恶细呈,或勾或换,也说不得许多。
忽听得点到第六十三名咸平,系应天府上元县人。傍坐一神起立,道:“此人嫌贫弃妻,应当革去。虽亏他表兄完成,但起心不端,当压一科。”那帝君便一笔勾去,说道:“可举一人来替。”那神又禀道:“江宁县庠生刘和父子,不肯以原聘之媳因瞽而不弃,正同此案,乞将伊子刘显顶补。”见那帝君提笔写了两个字,像是换了名字。
刘太初心中一喜,醒来却是一梦。又惊又喜,不敢说出。果然到放榜之日,刘显中式第六十三名。咸平素常同他相厚,又是自幼同窗,那日来贺,他将自己父亲托梦向他父子说了。刘太初也把自己所梦对咸平细说,方知举头三尺有神灵。坐客个个惊异。咸平自怨自艾,矢心向善,下科果然得中,仍是六十三名,更以为异。此是后话,不必多叙。
再说宦萼同小娥成亲之后,叫小厮拿着二百两银子,他亲到向惟仁家谢了他送女儿之情,并告诉他不以妾礼相待,位居大奶奶之次。向惟仁夫妻欢喜不荆宦萼又将二百两银子送他买房子住,向惟仁夫妻推辞再三,宦萼不肯,他方受了。
他正恋新婚,上马归家。到了一个人家门口,听得里面一个妇人嚎啕大哭,又是几个小孩子悲啼,一个老儿啯啯哝哝个不祝街上站着几个人,叹息不已。他下马向前相问,那众人道:“这家姓利,他儿子往湖广做买卖去了,三年总没个音信回来。他父母都老了,他撂着老婆儿女五个,又没得穿,又没得吃。老儿又老了,没挣载,一家常常捱饿。老儿说湖广流贼正多,必定是儿子殁了,要媳妇带着儿女改嫁。媳妇又不肯,说没有得丈夫的实信,如何行得。贤哉此妇,宜乎得遇宦萼相救。那老儿终日吵吵闹闹,媳妇哭哭啼啼,真是没法的事。”宦萼想了一想,问道:“他儿子名字叫作甚么是那一年去的”内中有一个道:“叫作利老大,谁知叫甚么名字呢”又一个道:“我少时同他念过书,他学名是个升官图的图字。”又一个想了想,道:“他是那年八月里去的。我为甚么记得”因指着他拉的那儿子道:“他头两日在我家吃过小子满月的酒,第三日起才身去了。小子三岁了,他去了整到不三年。”
宦萼问明,上马到了家中,着人请了邬合来,把适才利家的话告诉与他。道:“我相要救他这一家,除非写他儿子的一封假信,内中封几两银子做个凭据,方可解救得。故请你来写写,就烦你送了去。如此如此说,你还在行些,对答得来。”他满口答应,道:“大老爷做这样阴骘好事,晚生当得效劳。”把书写完,念与宦萼听。宦萼喜道:“写的好。”即取了十两封在书内,火上烤干了,其细至此。叫先跟马的小厮领了邬合去。
不多时,到了他门口,听得里面还呜呜的哭呢。邬合上前敲门,敲了半晌,只听得一个老儿咳咳嗽嗽扶着拐出来,问道:“是谁敲门的。”邬合道:“是送家信来的。”那老儿听见送家信,忙把门开了,问:“大爷是送甚么信的”邬合道:“你老人家就是利老爹么”那老儿道:“不敢,我就是。贱姓利。大老请里边坐。”到了房内坐下。邬合道:“我姓邬,往湖广做买卖去来,遇见了令郎,偶然间说起来,都是乡里。他的生意十分连年茂盛,赚了大钱舍不得撇下,不能就回。我的事完了要回家,他托我带了一封信十两银子来。”袖中取出递过,道:“你老人家收了。”那老儿听得儿子有信回来,又说在外嫌了大钱,已是欢喜之极。又听得带了十两银子来,又如死了又还魂的一般,喜得屁滚尿流,笑得满脸眼泪。向邬合作谢,道:“多谢大爷远远带来,谁肯”听见媳妇还在那里哭,叫道:“你还哭甚么儿子烦人带了信同银子来了,还不来谢谢这位爷呢。”那媳妇真像得了命的一样,眼泪也没擦干,忙走来拜谢了邬合。问公公道:“信上怎么说”那老儿哈哈大笑,道:“我喜欢昏了,信还拿在手里,忘了看呢。”又递与邬合,道:“我不识字,就烦爷念念与我们听罢。”
只见那老婆子听得儿子有信,也拄着拐,满头白发,不住摇头磕脑,战笃酥的,口中喃喃念着佛,也来听。谢了邬合,坐下问道:“爷贵姓爷是好人。爷怎么认得我儿子,就肯替他带了信来”那老儿道:“这位爷贵姓吴。你不要说熟话,且让吴爷念了信着。”邬合拆开念道:“自从前年八月离家,外面生意甚好,所以恋住,至今不得回来。屡屡要寄几两银子回家,因无的当人可托。今有邬大爷还乡,特烦带信问安,并银十两盘缠。明年三四月间一定回来,不必记挂。媳妇好生孝顺公婆,看视儿女,余不尽悉。”他一家听了欢喜是不用说,向邬合道谢了又道谢。那老儿道:“老爷贵姓邬,我当是姓吴。年老了,耳朵背了。”那婆子同媳妇絮絮叨叨,问长问短。哭一会,笑一会,问了好些话,邬合含着笑随机应变,含含糊糊的答应了几句。恐露出马脚来,忙忙的起身作别。那老儿送着说道:“爷再请坐坐,我取壶酒为敬爷酬劳。”邬合笑道:“多谢罢,不必费心。”老儿道:“多谢爷盛情,简慢爷去。穷人家连茶也拿不出一钟来,爷又不用酒。等我儿子回来,到爷府上叩谢罢。”邬合别了回来,又复了宦家的信,宦萼甚喜。
果然到了次年三月,利图满载而归,阖家欢喜。到晚间,夫妻上床接风之后,讲起别后家常。他妻子从新眼泪鼻涕的哭诉,公婆如何不见音信,逼他改嫁。正要寻死,亏得带了银子同信来,才好了。若再迟几日,今生已是不能相见了。利图听了,茫然道:“我并不曾带甚么银子同信来。”妇人反吃惊道:“是去年冬天,一个姓邬的带来的。”利图次早问父亲要了那封字儿看,不知从何而来。问父亲可曾问这姓邬的住在何处。那老儿道:“我只说你必定知道,所以就不曾问。”他一家都是疑是菩萨神道救他,那里知是宦菩萨做的好事。倒焚香化纸,三牲五果的叩谢神恩。若果心虚,宦萼必定醉饱,何以知之狄仁杰早朝,面有醉容。武后问曰:“卿素不饮,何得有酒色”狄仁杰道:“昔臣在秦州,百姓德臣,建立生祠,或今日醉臣耳。却说宦萼腊月初旬那一日,风微日暖,他骑着马各处走了一会,到了一条小巷内,前写向惟仁在一条僻静巷内,此写巴氏在一条小巷内。此是何意要知热闹处房子贵,穷人住不起耳。见一个院子里一个老妇人,大腊月院子里可是说话处岂非漏空。若在屋里说,宦萼何由得见,极难下笔,方悟着开首风微日暖四字之妙。指手画脚哭着说叫,一个二十多岁的小后生扶着他劝,有几个男人站着听。宦萼疑必有原故,打马进去。
下马,众人看见,忙来迎着道:“老爷有何贵干”宦萼道:“我才打这门口过,见这位老奶奶哭哭说说,是为甚么事”那老妇一腔苦楚,见宦萼问他,答道:“我先夫姓穆,我姓巴。我四十岁上守寡。”指着那扶他的后生道:“这是我儿了穆富,那时才五岁。我娘儿两个,家中没一点甚么,巴巴竭竭的守到如今,他二十八岁了。还是他爹在日,就定了一个吉家女儿作媳妇,是同年生的。吉家催了几次叫娶。我儿子在银匠铺里做徒弟,一年的工银只够娘儿两个吃穿,可还有银子娶媳妇亲家发了几次话要悔亲事,亏了媳妇贤慧,抵死不依。穷人之无力娶妻者甚多,而宦萼惟力助穆富者何故因重在此句话上。如今亲家那里来说,女儿大了,不拘怎么,趁年底下乱岁的日子接了来罢。老爷你请想,人家这样好话说了来,我们还怎么回得他如今就是做几件布服被褥,轿子水酒零碎使用,至少也得十多两银子。况且俗话说的,新人进了门,还要费一条牛钱呢。那里不要钱用。此项从何处来没法了,请了他们来。”指着两个人道:“这是我儿子的亲叔叔。”又指着那二人道:“这是我两个亲兄弟,求他们帮助帮助。大家都一毛不拔。大约都是杨朱的高弟。老爷,你叫我一个老寡妇何处去折腾,勿谓老寡妇没处折腾,即小寡妇一有处折腾,便不妙矣。怎不叫我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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