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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艳情小说合集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韩江
今日来访钟生。一进门,相逊揖罢,便道:“吾兄终日闭户,自然学业大进,读书虽系妙事,然不可苦功太过,损耗精神,还该散步散步,以活文机。”钟生道:“小弟鹑衣百结,羞见亲友,在家无事,不过将这些断简残篇拿来翻阅,聊舒闷怀,有何进益”梅生道:“兄言谬矣,圣人说:素贫贱行乎贫贱,且贫乃士之常,又何足为愧贫穷二字可是人笑得的兄不忆原宪讥子贡曰:予贫也,非病也,子贡终身自愧为失言。谈笑人贫穷的人,那不过是市井之徒,略明道理的人岂肯有此况以兄之大才,取金紫如拾芥,焉可限量兄万不可把志气自馁了。况还有说衣敝褞袍与衣狐貉者立而不耻,这有何妨”钟生道:“吾兄见爱,则有此语,若世俗炎凉之辈,青目者谁衣敝褞袍与衣狐貉者,立足不足耻,为今之际,那衣狐貉的人与衣敝褞袍与者,立反以为耻。说尽世情小人心胸另有一番评论,且不可以今比昔也。”梅生道:“兄说得也是。世俗恶薄至此,殊属可笑,然此等人也不足与较。弟连日未晤兄,可有甚佳作么”钟生道:“春色恼人,小弟连日为睡魔所侵,神思昏昧,并无拙作,只方才见小园中花草可爱,得一词一绝,正欲求斧正。”遂将所作的诗词递与梅生,道:“请教。”
梅生接过看了,赞道:“可谓满纸琳琅,字字珠玉,足见吾兄用功之效。”钟生道:“小弟俚言请教,吾兄反一番谬奖,此非弟请教之本意了。”梅生道:“果然佳妙,非弟过誉。”因将手中的扇子送过来,道:“值有便面在此,祈吾兄将尊作一挥,”钟生笑道:“此等鄙俚之言,岂可有污尊遥”梅生道:“兄不必过谦,你我莫逆兄弟,何必用这些套语”钟生推辞不得,笑着提起笔来写了送过,梅生接来看了道:“三日不见,刮目相待,兄不但佳章精妙,连大笔近日也越发纯熟了。”钟生笑道:“污兄佳扇,幸勿见责。”二人闲谈了一会,梅生顺手在案上取过一本书来翻阅,见内中夹着几张字纸,说道:“这想是兄的窗稿了。”钟生笑道:“不然,昨日小弟无聊之极,偶读得一篇戏语,虽是不经之言,恰中我辈贫寒之玻”梅生打开看道:九州巡察使臣鲍管谨奏:为乞恩剿除巨恶,以苏苍生事。臣奉命巡视九州,兢兢业业,不敢稍怠,密访得有巨恶九名,乃盛世之大凶,为天下之深害。生民被其涂炭,万姓受其摧残。恶贯滔天,罪着九地,真不可一刻留于世者也。臣访得彼等罪恶,凿凿可据,非系风闻。乞大奋乾断剿出,以苏生民困苦。古谓杀一人而生万命,若除此九恶,使天下亿兆穷人皆被其泽矣。令将彼等罪恶,谨开列于左:赢兰、钱坚二人者,表里为奸,志同气合。赢兰则助人贿通关节,大干法纪;钱坚则与人诡诈通神,奸谋百出。专与正人君子为仇,但同鄙吝贪夫契合。遇富贵者则趋附之,刻薄非为,纵淫纵恶;见贫穷者则漠视之,毫不相恤,为寇为仇。石崇一宵小者流,郭况一椒房之嬖,赢兰则依之为鹰犬。严世蕃范美人为溺器,慕容彦超铸铁胎做大锭,赢兰则助之为奸邪。邓通一嬖幸小人,萧宏一膏梁纨绔,钱坚则附之妄作非为,暴殄肆恶。至于贫穷者,即如圣门颜渊、原宪之流,彼不但不助之结之,反凌之弃之,又何况于蓬茅下士,闾阎小民,不困其悭吝,受其茶毒耶且使人父子失其亲,兄弟失其爱,朋友失其谊,夫妇夫其和,以至正人君子困苦饥寒,无赖小人流为盗贼,皆赢兰、钱坚使之也。此二人者,趋富欺贫,亲贵凌贱,罪犹其次。而助人为奸淫,党人为凶恶,罪状多端,不可擢数。似此穷凶极恶,无刑可加。乞敕火力士铁金刚,粉其身碎其骨,遍给天下之贫士穷民,庶可以酬往愆,以消众忿。此其一也。
薛泰罪恶虽未着于四时,而刻毒久施于一季。一至三冬,万姓苦寒之时,不但不能如太阳普临天下,使贫者可以负暄。彼反漫空飞舞,遍地飘扬,假做轻模轻样,其实如刃如抢,阴贼阳善,倍加楚毒。使无衣无纩之人,骨砭肌裂,口噤体僵。袁安高士几至捐躯,角哀贤者竟遭毕命。古今以来受其害者,亦不能屈指而记。封厉、冷盛二人,与彼结为死党,惟以害人为事。薛泰之恶已无气而穷,封历鼓舞助之,冷盛阿谀辅之,同恶相济,使天下之穷人,破肤堕之者有之。抱臂缩颈者有之。齿抖号寒,身僵哭冷,呼天莫应,叩地无门,真不可形容者。穷苦无告,万姓含冤,乞敕皎日消其雪,封姨禁其风,元恶不能逞凶。冷盛助桀为虐之流,不但不敢施其威,当亦随之而灭矣。除此三凶,则生民皆受和煦之泽,庶免其苦冷号寒之痛。此其二也。
古谓民非水火不生活,水火固有功于人,而于人为害者亦不浅,然功不能掩其过也。上古帝尧之时,泛滥于天下,几至民无所安息。后虽为大禹所平治,然至今数千年来,水患常逞志恃凶,妄作威福。良田美稼漫涣沉沦,丽室华居漂流淹没。怀山襄陵,沈灶产蛙,使受害之人无粒米之炊,无立锥之地者,皆水患之罪也。至于火炽之罪,虽因人而起,似可稍遣。然亦彼助之为虐,不可全耍咸阳三月之焚,江都竟月之焰,谓出于项羽、世民,尚有所诿。而历来焚宫室,毁民居,荡产破家,殒身毕命者,多有其人,其罪亦非浅鲜。乞敕祝融禁其火,冯夷制其水,痛加惩创,严行防饬,使人但受其功而不罹其害,救民水火亦一要政也。此其三也。
上古茹毛饮血,后稷教民稼穑,人始得五谷而食之,此圣人忧民爱民之至意也。孰意万恶米诸者,恣意妄为,亦效赢兰、钱坚之习,趋炎附势,弃贱欺贫。富贵之家盈仓积廪,以致红腐而弃之,彼犹归之弗止。至于苦寒之室,悬釜待炊,儿啼女哭,彼亦弗顾。如殷纣钜桥之粟,李密洛口之仓,红朽作践,何可胜言及至人遭贫困,彼更鄙吝万端,使韩信乞食于漂母,子胥丐浆于濑女,曾子三旬九食,梁武饿死台城。介之推割股奉君,张睢阳烹童赏士,皆米诸之所为也。甚至孔子万代之师,亦犹厄之陈蔡,其罪尚未擢发而数耶更有罗雀熏鼠,敲骨吸髓,夫妻相食,易子而炊者,伤心惨目,尚忍言哉,皆米诸稔恶之所致也。乞敕风伯五日一风,雨师十日一雨,蜡不为灾,蝗不为害。天下之粟贱如尘沙,人人得而积之,则米诸不能妄自尊贵,与人为难。且使人人得而食之,碎嚼其躯,勿论贫富,无枵腹之患,皆鼓腹击壤,衢歌帝力,其功于万姓岂浅矣哉此其四也。
薪者天下无地不产,或草或木,或节或蒿,无不可而为之,乃至贱之物也。而辛贵一葑菲不材,草木贱质,不一科且,自矜其能,视之如桂。效恶薄趋世之风,作逐臭附膻之态,亦与贫者为难。竟至寒士之家,突内无烟,穷民之室,灶不举火,诚可深恶而痛绝者也。乞敕五岳四镇以及各省郡邑城隍社令之神,无地不生,无处不茂,使辛贵及其子孙,人人得而诛之,户户得而炊之,化为灰烬,弃之沟壑,然后辛贵之威庶可稍杀,此亦济民之一端,此其五也。
此五者,皆天下之穷民而无告者。臣有巡察之责,既得其实,敢不备细陈之如不以瞽言为谬,乞赐施行天下,幸甚谨奏。赍奏官戴天命。此一本虽是戏语,为后来钟生上裁监军本作一对,前后遥遥一对耳梅生看完了,道:“兄之尊作固佳,其如上帝无庸议,奈何”二人大笑了一回。梅生又道:“兄方才说神思昏倦,这是坐久了的缘故,今小弟奉陪到外面闲步一步,看一着春色,把胸襟稍舒,就精神健旺了。”钟生道:“承兄雅爱,但弟平素倦游,不敢从命。”初次邀是如此辞。梅生道:“吾兄真读迂了,今春光明媚,花柳动人,各处仕女如云,车马咽道,若不出游赏游赏,岂不为花鸟所笑”说毕,拉了钟生要走,钟生再四推辞,道:“闲花野草,小弟实不愿看,辜兄美情,容当荆请。”二次邀是如此辞梅生道:“兄既无此高兴,弟不敢过强,然既不去赏春花,同兄去访一访解语花何如”钟生道:“请教吾兄,此言何谓。”梅生道:“兄终日在家,不知外面的事,近来平康中有一瞽妓,姓钱名贵。此一回题目便是梅生邀钟生访钱贵,却不开首便说出。从约去看花,两次三番,弯弯转转才说到他身上来,笔墨曲折之妙若此,若一开口便邀了到钱家去,不但梅生是约人嫖妓之损友,且突然而来,不成语矣。生得肌如白玉,面似桃花,那一段袅娜的身材,风流的态度,百口也赞他不荆虽是少了一对秋波,那一种娇媚嫣然,令人魂醉的样子,真是形容不出,此是极力赞他之貌小弟当日听得人说,也不肯信,后来亲去一访,果然名下无虚,弟还记得当日令叔所弃的令但干不骄兄,曾赠他一调浣溪纱的小词,是赞他妙处的。”得便就顺笔带也,干生是钟趋的弃婿,后来照应,便不觉突然,此虽是作者之长技,实可谓之黄绢幼妇。遂念道:紫玉风流白玉身,嫣然一笑欲倾城,淡妆浓抹总宜人。
蜜意难窥吞吐语,柔情易觉浅深颦,不须回眼已牵情。
“兄听此作,可见彼之娇艳了,我同兄去一访,也可宽些眼界,兄意如何”钟生笑道:“兄爱小弟过厚,故说得这瞽妓如天上人,欲弟去一游耳,弟虽生平不曾会过妓女,曾听得人说,近日大街中并无一个名娃,大非昔日之比,何况瞽妓中尚有此等人物。”梅生道:“我与兄自幼相知,可曾有一语相欺若谓瞽妓中无美人,昔日王嫱、西子、绿珠之辈,就不该生于乡僻了。兄何固执若此”钟生道:“小弟非敢固执,但想他一个瞎妓,纵有几分容貌,自然胸如黑漆,只好娱市井之徒,我辈读书人对着一个白木,单只大嚼屠门肉,牛饮几杯回来,有何趣味又不若对着那嫩草娇花,听那枝头小鸟嘹呖,痛饮一番了。”三次邀是如此辞。梅生笑道:“兄可谓唐突西子了。兄既不知,也怪兄不得。这钱贵自幼颖悟异常,八九岁时就诗词歌赋无不涉猎,后来十岁上才坏了双目,他至今终日咿唔,著作甚富,皆脍炙人口。小弟记得他十三四岁时,有他自嗟薄命的四首绝句,念与兄听,看是如何。”遂将他的薄命诗念了一遍。又道:“弟还见过他的少年游四阙四季词儿,还听人传念他编的啭林莺,更妙一时。记不得许多,兄到他家要出来一看,便知弟言非谬。”此是极力赞好之才钟生听罢,也不禁容色飞舞,道:“果尔佳作,可不愧兄之赞扬矣。”梅生道:“兄既以弟言为不谬,弟做薄东,请兄一乐。”钟生道:“承兄厚意殷殷,本当从命,但他既是名妓,又有如此才华,相交的自然都是富翁大老。小弟一介寒儒,那里在他眼界内恐去反受他轻薄,那时进退两难,还是不去的好。”四次邀是如此辞。梅生道:“吾兄吾兄,人不易知,知人亦不易也。吾兄此言是皮相英雄了,兄还不知钱贵的心迹。他极重的是风流才貌,最厌的是铜臭乌纱。他向日遇着俊俏才郎,虽不得他曲意奉承,也还颇亲色笑。若是那痴蠢子弟,虽富胜陶朱,他不但不肯相陪,还有许多的讥消。所以那些膏粱纨绔往往乘兴而来,弄个败兴而返,后来因他母亲苦劝,他如今才略肯通融。我还听得人传说,他曾立一誓愿,倘遇着个才貌兼全的知心伴,不拘贫富,愿托终身。吾兄这一去,不但不受他轻薄,恐还要在他知心之列呢。”不意此语竟成先兆钟生道:“若果如兄所说,此女可谓妓中英雄,以瞽目之人而有此心胸,又高出梁夫人、红拂妓之上了。但恐此言容或有之,未必如兄所说若此凿凿可据。”梅生道:“不患弟言之不实,犹恐我扬之不尽耳。今同兄去看一会,若弟谬言,兄此后竟视弟为妄人可也。”钟生见他说得如此真切,未免少年心动,答道:“弟岂敢疑兄之妄,私心窃料恐世间无此尤物,今日之须眉男子无一人能于尘埃中物色英雄,此句是一部书的骨子况此一瞽女而具此侠肠,有此巨识乎”此是一个题目,一部书从此二句敷演而也也,知否梅生道:“兄到彼见之,若不符弟言,竟罚弟以金谷酒数。”钟生道:“既承见爱,敢不趋陪”五次邀方肯同去,只一同游写得屡屡次次,一见梅生之爱友过甚,一见钟生之少年老成。梅生大笑。
钟生抖了抖补道袍,按了按旧纱巾,拔了拔破朱履,掸了掸身上灰尘,大约钱贵家中不曾见此等打扮的大嫖客,此数语非极写钟生贫,不如此描尽一番寒态,不足以显钱贵取之之奇也。锁上了房门,同梅生出来,又锁了院子门,细遂同携着手,一路说些闲话,弯弯曲曲,不觉已过朝天宫大街,到钱贵门首。
只见一带蔬篱,数竿修竹,树木掩映。一个小小青门楼儿,迎门一座花台,栽着一丛天竺,点缀着几块宣石。门口站着个丫环,约有十六七岁,生得面白唇红,指柔足小,青衫洁净,黑发光明,在那里买花。梅生指对钟生:“此幽舍乃钱娘居也。”又指着那丫头,笑顾钟生道:“兄未睹丽人,先见艳婢。只这一小鬟,也就算娇美了。”随问那丫鬟道:“你姑娘家中有客否我同这位钟相公特来相访。”那丫头原就是代目。
梅生是常在他家行走过的,他却认得,将钟生一看,不觉满面春风,笑容可掬,忙向钟生敛衽,写出十分相爱的样子道:“姑娘正独坐无事,二位相公请进来客屋内坐,我去通报。”让了过去,坐下,他忙到房中对钱贵道:“恭喜姑娘,向日那梅相公同了一位钟相公来访姑娘。”钱贵道:“痴妮子,这有甚么喜处,我今日心中不乐,懒于应酬,你可去回他说,得罪相公,改日再会罢。”有此一顿,妙甚,后听得是钟生,方更觉欣喜也。代目道:“姑娘不可错过,我跟姑娘数载了,虽见过几个俊俏郎君,怎如这钟相公是天上谪仙,人间罕有。虽然衣敝履穿,穷酸打扮,但那一种风流,恐巧妙丹青也画不出。他才人丰韵,虽不知他才学何如,姑娘也该会他一会。大约世间有才而无貌者有之,有惊人之貌而无才者未必。姑娘一心想遇一个俊俏的郎君,今日却遇着了,我先说恭喜者,就是这个缘故。他比那祁公子不但风流过之,且另有一种蔼然可亲之态,较之他人就有云泥之隔了。”先是梅生在钟生前极力赞钱贵貌,此是代目在钱贵前极力赞钟生之貌,两处一对,代目也算是一个媒根。钱贵听了,笑吟吟的道:“穷何妨当年只有章台柳谓韩翊曰:“韩夫子岂长贫贱者”今又闻钱贵道钟生“穷何妨”,此三字不闻者多年矣。但可果然如你之所云,竟是这样潇洒风流人品”代目道:“向蒙姑娘以心腹托我,我怎敢欺诳,误姑娘的大事”钱贵想了一会,道:“我常听得人说,有一个小秀才叫做钟丽生,算当今才貌双全第一个人品,他因四壁萧然,故闭户在家苦读。我虽神往久矣,却无缘相会。莫非就是此人”叫代目替他轻拢云鬓,淡点朱唇,起身。喜孜孜扶了代目,慢移莲步,款整湘裙,袅袅娜娜走将出来。朝上拜了两拜,三人相让坐下。
梅生先开口道:“久闻钱娘,渴想之甚。今我这敝友钟兄因久慕芳名,特同来奉访。喜钱娘今日得暇,诚为三生有幸。”钱贵道:“贱妾葑菲下材,蒲柳陋质,怎敢当相公过誉闻得钟相公神仙中人,今得屈临贱地,乃妾之万幸耳”正说间,代目捧上茶来,三人吃罢,钱贵附代目耳道:“快备酒饭。”代目点头去了。点头二字妙绝。钱贵说话,只代目听得。代目点头,钱贵看不见,反是梅生、钟生看见。梅生顾钟生道:“兄今见钱娘丰韵,弟之前言妄否”钟生道:“弟先以兄之言恐其太过,今细看起来,兄之所赞尚未能尽钱贵之万一。真胡然而天,胡然而地。大约古来相传之名媛,恐尚未若是。”梅生对钱贵道:“我这敞友钟兄,表字丽生,是黉门中第一个才貌双全青年的才子,真可谓倚马千言,才华绝世,今日与钱娘初会,定有些新诗相赠呢。”钟生道:“小弟不过背地吟哦。邯郸学步,久闻得钱娘精通翰墨,小弟岂敢弄斧班门。”
钱贵听说,果然是他数载神驰,闻名未会的那人,喜动颜色,忙笑答道:“相公言重,妾久仰高名,如雷灌耳,真如三神山,可望而不可即。今竟得相遇,何幸如之妾陋质寡文,恐不敢当相公珠玉。或蒙不弃,赐我佳章,胜锡我百朋矣。”梅生道:“适间找到钟兄府上,钟兄正在豪吟。钱娘可要听么”钱贵欣然道:“相公若记得,幸为赐教。”梅生遂将扇上的诗词念了与他听,钱贵听了,赞道:“名下无虚,妾何幸得聆佳作。”钟生道:“俚言粗鄙,有污尊听,令我愧杀。闻得梅兄说,钱娘著作甚富,祈假一观。”钱贵笑道:“拙作真要污目了,幸遇高明,敢不献丑求教”唤代目将他历来所作的诗词取出来,送与钟生,钟生看了,赞不绝口,道:“钱娘佳作,真可掷地金声矣。”钱贵道:“不但相公污目,且使贱妾汗颜。”梅生道:“你二位皆不必过谦,俟酒阑后,等诗兴发作,少不得要彼此赓和。”正说着,内边捧出酒肴来,彼此相叙坐下。
觥筹交错,宾主甚欢。掷了一回骰子,说了回口令。郝氏也出来各奉敬两杯。梅生暗暗把东道之资递与他去了,钱贵又叫代目取过弦子来,弹着唱了一支红拂记上虬髯落店的昆腔曲子,道:我看你丰姿洒落,仪容俊俏,自双飞双宿。姻缘分定,千里非遥。多感你好逑君子,择配佳人,一见相倾倒。我看你二人呵好好一似秦楼乘凤弄萧,可笑杨素那老头儿,他铜雀焉能一锁二乔唱此调巧基,微然以红拂自居,钟生比李晴,虬髯比梅生也他玉指轻挑,檀唇慢吐,真有绕梁裂石之音,令人听得心旷神治。唱了一曲,侑了数杯,看看日色将暮,酒端上来,梅生道:“有劳钱娘妙音,我们已赏鉴过了。钟兄此时诗兴动否可作将起来,以助饮兴。”钟生道:“小弟拙作不拘何时可应命,但恐俚句不堪,有污钱娘清听耳”钱贵道:“相公匆过谦,定要请教。”遂自己到房中,取出一柄重金牙骨佳扇来,双手送与钟生,道:“求相公即将著作挥于粗扇,贱妾当留为终身珍玩。”随命代目掌上两支大烛来,又自己进去了一会,代目捧着一个螺甸方盘,梅生、钟生看时,盘中放着一方端溪旧砚,一锭方于鲁的佳墨,钱贵将一枝纯毫湖笔送与钟生,钱贵不令代目,而两次三番自己进去者,一见喜之至,一见重之至也。命代目将墨磨起,那梅生不住赞道:只梅生赞而钟生不赞,深意妙绝。钟生非不欲赞,因腹内打诗稿耳。“不要说钱娘著作之妙,只这笔砚精良,也是难得见的。”钱贵道:“妾因目盲,不善涂鸦,凡有拙句,俱是小婢代写。照前代目竟写得来语。此妾特特制下,以待高贤,藏之数年,今日得遇钟相公佳作,可谓笔墨之幸,亦见妾一段苦心之有灵也。”钟生道:“钱娘可谓深情,敢蒙错爱若此。”因提起笔来,蘸浓了墨,要逞才思,不假思索,一挥五首:其一:雪儿饶绰约,惆怅隐秋波。
蜜意流纤指,柔情托缓歌。妙,谓先歌时以红拂自喻,以钟生比药师也。看匀深浅黛,裙织绿绯罗。
话到传心处,明眸愧尔多。骂尽不认人这其二:闭目如思妇,开喉尽妙歌。
动人年最小,谑客趣尤多。
不饮频呼酒,催干欲卷波。
醉余偎倚处,想当然香气透春罗。映其时季春之交产,江南天暖,俱穿罗衣。其三:不见偏能识,心灵会晤多。二句赞尽钱贵一生。爱传弦上调,情露坐间歌。又我前意花好藏深髻,赞其髻肌香透薄罗。赞其躯余思何处觅,去去缓凌波。
其四:
天意何幽渺,盈虚事颇多。
既然予月貌,曷以吝秋波此四句既痛异又深恨,无可问者,归之于天矣。淡锁吴官恨,轻披越国罗。
浮杯一缱绻,况复有清歌。
其五:
无意逢佳丽,风情动我多。
软腰欺嫩柳,柔体怯轻罗。
玉指挑新调,朱唇吐艳歌。
花魁应避步,何必在秋波此想更深一层,谓有如此见识,何必用目也,有眼而不识人,又要之奚益哉写毕,梅生接过来朗诵一遍,赞道:“兄之佳唱,精工敏捷,虽青莲复生,不能居兄之右。非兄不能有此咏,然非钱娘亦不能当此赞也。绝色高才,可称二美,真是千秋佳话,小弟有幸得预斯会。”钱贵听了,忙出席深深拜谢。命代目斟上二卮,自己双手奉一卮与钟生,道:“贱妾慕才如命,今幸得遇相公,乃前缘所致,语中已含深意但蒙过奖垂怜,愧不能当此耳。仅敬一觥拜谢。”又奉一卮与梅生,道:“承相公不弃,同钟相公来赐顾,遂妾数载之愿,荐引之恩,亦当拜谢。”梅生道:“此是钟兄与钱娘宿缘所致耳,我不过偶介绍乎其间,何足居功,焉敢当谢”钟生亦回敬钱贵一卮,道:“小生乃贫寒下士,亲友皆所不齿。今钱娘见爱若此,可谓生我者父母,爱我者钱姑也。钟生初遇钱贵,不惧其鄙薄贫寒,便告以心腹实话,钱贵即知其为诚实君子矣,焉得不愿托终身敢不为知已谢”钱贵道:“相公是何言也韩夫子岂长贫贱者哉妾得遇相公,实出万幸。”彼此逊谢一番。大家饮毕,钱贵叫代目取出一方新绸帕,将扇子包好,收入匣内。郑重之至。他先听得代目说,钟生果然容貌无双,果然两字,看者极容易忽略过去,谓当日之是耳闻其美,或其未必真,今经代目见之,果然是实耳。与向来所闻无异。今觌面又见他才美若此,不胜心折,就存了一点要托终身之意,此时从良之心方十分决定,先虽有七八分相爱,因未聆其才,尚未敢决。写他心事深浅都有层次。只是一时不便开口。而那一番绸缪之意,甚是殷勤。
梅生见了,笑道:“我闻得钱娘数年来无一人得其欢心,今遇钟兄即相爱若此,真是姻缘宿定,非人力所能强。”钱贵道:“妾何人哉,敢雌黄人物但从幼有誓,愿得遇一个才貌兼全的情郎。今遇钟相公已符宿愿,敢不致敬。”梅生道:“钟兄,我看钱娘可谓爱兄之至,兄今在此留宿何如”真好撮合。钟生道:“小弟寒酸体态,怎敢伴天上姮娥,今承钱娘不弃,只可做诗酒交,安敢结鸾凤侣”古谓聆音识意,今钟生数语,已满心愿留。但自鄙形秽,不知钱贵心如何,故语谦而不决烈。然而好色人之所慕。况系烟花钟生虽少年老成,而心非石木,岂能不稍动也哉钱贵满心要留他,不好骤然启齿。今听见梅生相劝,心喜非常。见钟生推辞,忙道:“妾乃娼门下贱,怎敢污相公玉体但得侍一宵鸳枕,虽于九泉亦无遗恨。”至情语说了,面有惭色。梅生道:“钱娘之言若此,吾兄若要推辞,岂不辜钱娘一团美意倘再拘泥,不但杀风景,就觉太不情了。弟且告辞,明早再来扶头。”因起身作别,钟生见他二人如此说,也就立住,道:“人非草木,孰能无情非弟推辞,但只恐无福消受耳。”说完,与梅生作别,送了出门。随与钱贵携手进房,见房中焚兰热麝,幽雅非常,绣帐锦衾,又富丽至极。钟生虽是一个才子,却是一个寒儒,每常住的是衡门茅屋,睡的是纸帐梅花。今到此温柔乡,如登仙界。他此时真是:身虽未到蟾宫里,如在瑶台琼室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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