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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药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巫哲
再说他现在的状态,也根本没有多余的精力和情绪去跟老爸谈话。
他每天都失眠,好容易睡一会儿,早上睁眼的第一个感受就是郁闷。
“五分钟。”老爸说。
“改天吧,”程恪捏了捏眉心,“我现在……”
“我已经在咖啡馆了,”老爸说,“你是让我走吗?”
程恪拧着眉没有说话。
“就耽误你十分钟。”老爸说。
程恪犹豫了一下,还没开口,老爸已经把电话挂掉了。
他拿着手机愣了一会儿,还是出了门。
这是很多很多年以来,自打他成为了一个废物以来,老爸第一次用这样的语气跟他说话。
强硬中带着妥协。
这让程恪非常吃惊。
不过走进咖啡馆见到老爸的时候,老爸脸上的表情显然比他要吃惊得多。
“你是去搬砖了吗?”老爸皱着眉上下打量着他,“还是去黑煤窑了。”
“掏垃圾桶了。”程恪坐下,他知道自己看上去状态是有些颓。
“你就忙你跟许丁的那个店么?”老爸看着他问了一句,“忙成这样?”
程恪没说话,也没问老爸是什么时候知道这事儿的。
“这事儿不用专门查,你们开业的时候老李都去了,我还能不知道么,”老爸说,“许丁这小子,就是想让我知道。”
程恪还是沉默着,他倒真没想过许丁把李总请过来是为了这个。
“现在没有人查你,我也让小怿不要再查你了,”老爸说,“你长这么大,我还是头一次听见你威胁人。”
“我威胁谁了?”程恪皱眉。
老爸笑了笑,没说话。
程恪回忆了一下那天的经过,在说到程怿查他的时候,他就说了一句如果他去查查程怿女朋友什么的……
这话在老爸听来,应该就是隐晦地威胁了吧。
程恪叹了口气,不知道是不是跟江予夺在一块儿呆久了,适应了他的直来直去。
去你大爷的江予夺。
“关于小怿,”老爸说了正题,“你有没有什么想跟我说的?”
“你需要我说什么?”程恪说,“我只觉得你跟他应该好好谈谈。”
“谈什么?我跟他天天见面,晚上一起吃饭,还有什么需要专门谈的?”老爸说。
“那就算了。”程恪低头喝了口柠檬水。
“你说说吧,咱们父子俩,很久没聊过了。”老爸说。
“爸,”程恪看着他,“咱俩其实从来就没聊过。”
老爸面无表情地盯了他一会儿:“我发现你……变了不少,今天第一次觉得你可能真的不打算回家了。”
程恪放下杯子,这大概是他会感觉到老爸语气里有妥协的原因吧。
“你觉得怎么样才算聊?”老爸问,“或者说,需要聊什么?现在我要跟你聊,还得求你!怎么,又觉得我没聊了?”
老爸生意上一向强硬,白手起家,时间长了,家里家外都是同样的状态,哪怕是现在,他已经能感觉到有些事情已经变了,态度却依旧锋利。
“晚了,为什么我会觉得你偏心,为什么我觉得我在你眼里一无是处,”程恪说,“为什么程怿也会觉得你偏心,为什么他也会觉得他永远不能让你满意,需要把我赶出家门,打到再也起不来才能安心?现在才来聊,太晚了!”
老爸看着他,沉默了一会儿:“竞争哪里都会有。”
“这不是竞争,”程恪压着声音,却有些控制不住这几天本来就很不稳定的情绪,他盯着老爸,“这是厮杀!你在我和程怿之间挑起战斗,我不想加入,我就是废物,而他一直战斗,在你心里也永远无法获胜!”
老爸皱起了眉头。
“他希望我从来没有出生过,”程恪说,“我希望这辈子都不再跟他有一分一毫的关系,这就是你要的,竞争?”
老爸看着他,眼神里有不满,也有疑惑。
“我的确是不会再回家了,”程恪说,“我现在很舒服。”
“跟你那个男朋友?”老爸声音立刻冷了,“跟这样的人在一起,是你的反抗,还是你的选择?”
“我从来没反抗过。”程恪笑了笑。
老爸说:“你跟那个江予夺,是认真的吗?”
“你上星期问我,我说不定还不敢这么确定,”程恪说,“现在你问我,我就可以答一句,我认真的。”
“你有没有想过他是个有暴力倾向的精神病人?难听点儿就是武疯子,”老爸说,“你把自己放在一个多危险的环境里你知道吗?”
“我现在一点儿也不危险了,”程恪提到江予夺顿时就觉得胸口发闷,“他走了。”
老爸愣了愣。
“就这样吧,爸,”程恪站了起来,“我没什么心情再聊了,我还要去店里,这几天真的忙。”
“把那个u盘给我。”老爸说。
“你真的想听吗?”程恪说,“如果你不能保证对我失望到底,就不要听了,你给程怿的任何一点压力,都会变成他不放过我的动力,我对这种无休止的厮杀没有兴趣。”
程恪摸了摸兜,摸出一包纸巾,抽了一张出来在空中挥舞了两下,然后放到了老爸面前:“这是我的白旗。”
没等老爸再开口,他转身走出了咖啡馆。
“今天我买了点儿橙子,”老板娘站在门外,“给你们每个房间都拿了几个,尝尝吧,挺甜的。”
“嗯。”江予夺把饭菜拿进屋里。
老板娘跟进来,把四个橙子放在了桌上:“小伙子,你别怪我烦人啊……你这样的孩子我见得挺多的。”
江予夺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失恋了吧?要不就是工作不顺心了,”老板娘说,“跟家里闹矛盾了,年轻人,无非就这些烦心事儿。”
江予夺扯了扯嘴角,拿过一个橙子慢慢剥着皮。
“没什么过不去的,时间就是最好的大夫,”老板娘说,“关键你自己得打起精神来。”
“嗯。”江予夺应付着点了点头。
“今天放晴了,”老板娘说,“出去走走吧,老闷在屋里,没病都憋出病来了,起码把窗帘拉开,屋里亮堂点儿,人也舒服些嘛。”
老板娘过去想帮把窗帘拉开的时候,江予夺抬了抬头:“别动。”
老板娘停了下来,转头看了看他,脸上吃惊的表情下带着隐隐的害怕。
“我要睡觉。”江予夺知道自己声音和眼神估计都不太友善,于是给自己找了个理由。
“那你……睡吧。”老板娘站在原地愣了几秒钟,转身走了出去。
江予夺继续剥橙子。
吃完一个橙子之后他才站了起来,走到窗边,从窗帘缝里往外看了看。
不下雨了,阳光很明亮。
他的视线扫过角落。
所有的阴影都被阳光塞满了,有些晃眼睛。
但一直站在阴影里的人,已经离开了。
江予夺眯缝了一下眼睛。
他们走了。
江予夺吃光了老板娘拿来的午饭,又剥了一个橙子,然后打开了房门。
这是他住进来几天时间里,第一次迈出这个房间。
走廊里有些暗,空气很陌生。
关门的时候,对面的房门打开了,一个大姐探头出来打量了他一下:“哟,这屋还真住着人啊?”
江予夺没说话,看着她。
“你这会儿出去穿这身可不行,”大姐又说,“今天升温了,你这出去就得出一身汗。”
江予夺把程恪的那件外套脱了下来,搭在胳膊上转身走了。
“哎这人可能是个哑巴……”身后传来大姐压低了的声音,估计是在跟同屋的人说话。
老板娘在一楼那个破旧的迎宾台旁边坐着,看到他的时候很吃惊,但没有说话。
江予夺犹豫了几秒,转头看着她:“橙子很甜。”
“啊是吗?”老板娘笑了起来,“我这儿还有,一会儿你回来了我给你再拿几个。”
江予夺点点头,走出了小旅店。
这边的太阳不太一样,哪怕还是春天,稍微一放晴,阳光立刻就有些刺眼,江予夺拿出墨镜戴上了。
他走到对街,转过身。
这里能看到他住的那间房子的窗口。
从外面看,这栋房子比里面更破旧,旁边的灯箱都已经碎光了,只剩了一个架子。
几年前他来过这里。
他想来看看那只小狗自杀的地方。
这个地方几年前就是现在的样子,现在看上去,还是原来的样子,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一开始就是这样的破败,一年两年,往前往后,既没有比现在更新,也没有比现在更旧。
就仿佛凝固在某一段日子里,再也不会往前一步了。
江予夺盯着窗口看了很久。
老板娘已经换了人,但她并没有告诉他那个屋子里死过人,他指定要住那一间的时候,老板娘也并没有吃惊,江予夺看得出来,她不是刻意地隐瞒什么,她也许根本不知道,也许因为不在意而根本不再记得。
一个人,就这么消失了。
不再有一点点痕迹。
就连他自己,都已经不记得那只小狗的名字。
江予夺抽完一根烟,顺着这条街一直走到街口,才看到有一家杂货店的柜台上放着个座机。
其实他并不需要再用座机打电话,但他现在没有手机,手机放在了家里……不知道程恪发现了会怎么想。
他皱着眉轻轻摇了摇头,走进店里,拨了罗姐办公室的电话。
“你好。”那边传来罗姐的声音。
“罗姐,是我。”江予夺低声说。
“小江?”罗姐的声音里带着些许惊喜,“我终于等到你的电话了。”
“程恪跟你联系过吗?”江予夺问。
“是的,联系过,他很担心你。”罗姐说。
“我需要保密,”江予夺说,“不向任何人透露我在哪里。”
罗姐顿了顿:“好的。”
“你保证。”江予夺说。
“保证。”罗姐回答。
江予夺看了一眼门口站着抽烟的老板,放低声音:“我要入院治疗。”
“他在哪里,就哪个城市都不能告诉我吗?”程恪站在店里三楼的窗前,这个时间只有三楼没有客人,他压着声音,焦急地问,“他是离开本地了还是没走,这我都不能知道吗?”
“我得为病人保密,”罗姐说,“我可以告诉你的,就是他现在的状态基本还是稳定的,你不用太担心。”
“那他还回来吗?多久能回来?”程恪咬着嘴唇。
“这些我不能确定,也不能告诉你,”罗姐很温和,“小程,你理解一下我,我们之间关于小江的交流,是在小江允许的前提条件之下进行的……”
“所以现在是他不让说对吗?”程恪迅速找到了重点。
“他要求对他所有相关的情况都保密。”罗姐说。
“他怎么不直接要求您告诉我让我滚蛋啊!”程恪无法形容自己的焦虑。
“小程,你冷静一些,”罗姐声音依然温和,“他是个病人,你不能强求他完全理性以及符合我们思维方式地考虑所有事情,在他看来,这样是保护你。”
“我知道,”程恪深吸了一口气,“其实他这样已经非常理性了,我只是……”
“我认为对于他来说,你是非常重要的,”罗姐笑了笑,“他做出的所有决定和改变,都是因为你。”
挂掉电话之后,程恪对着窗外的街发了半小时的呆。
罗姐第一时间告诉了他江予夺联系上了,但这也是她唯一能让程恪知道的信息了。
江予夺在哪里,要怎么样,会怎么样,所有的一切,他都无法得知。
他能做的,只有等。
等一天,两天,一个月,两个月,一年两年三年五年。
你等不及就走吧。没关系。
江予夺写在烟壳纸上的这句话,让他突然有些恐慌。
这一瞬间,他感受到了跟江予夺同样的不安。
去你妈的。
他转身离开窗口。
去你妈的江予夺。
程恪走到旁边的沙画台前,左手随手抓了一把沙子,撒了上去。
他需要干点儿什么来分散一下注意力,或者说他需要专注地做点儿什么能让自己恢复正常的思考。
他相信江予夺的决心,他相信江予夺会全力以赴地配合,他相信江予夺会在“程恪会消失”这个假定期限之内回来。
他能感觉得到江予夺在这一点上的急切。
但他为什么要保密!
保他妈什么屁的密!
程恪还能耽误你治病吗!
还是怕程恪知道你治疗的难度会跑了!
到底是什么给他妈你这样的错觉!
程恪现在开始就等你!等你回来!领死!
有人在一边清了清嗓子。
程恪猛地从愤怒的情绪里回过神来,看到了站在一边有些尴尬的米粒儿。
“就……”米粒儿往沙画台上扫了一眼,视线又很快闪开了,指了指楼梯那边,“有个客人,想谈一下周末在这里做个小型沙画爱好者聚会……”
“嗯……”程恪看了一眼台子,愣了愣之后顿时一阵惊天尴尬,但也只能不动声色,看着台子上这两个摆出臭不要脸姿势的人,“我练习一下。”
“啊,”米粒儿赶紧点点头,“左手练习人体……艺术,还挺……棒的。”





解药 87.第8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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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粒儿先下了楼, 程恪把沙画台上不堪入目的画面抹掉了,还好他左手用得不熟练,画得有些抽象,这要是右手……
他到三楼的卫生间里洗了个脸, 整理了一下情绪,下了楼。
米粒儿带着新来的前台慧慧已经跟客人谈得差不多了,只留了几个需要他确认的细节。
程恪确认之后客人交了预付款就离开了, 他坐在桌子旁边, 听着米粒儿和慧慧敲定了一些要准备的事之后就开始商量酿酒的事儿了。
“我们要酿酒吗?”程恪问了一句。
“许哥说可以弄点儿, 少量, 来熟了的客人可以送点儿, 自酿的什么啤酒啊果酒啊葡萄酒啊, ”米粒儿说,“挺有意思的, 客人想自酿我们也可以让他们放在这里, 来的时候就可以喝了。”
“嗯。”程恪点了点头。
沉默地听了一会儿,米粒儿是不会, 主要是慧慧来操作,听意思她业余爱好就是酿酒。
“那个, ”程恪犹豫了几秒, 开了口, “慧慧。”
“什么事程哥?”慧慧看着他。
“你……酿过草莓酒吗?”程恪问。
“酿过啊, 差不多能用来酿酒的材料我都用过, ”慧慧转头跟米粒儿商量着, “那再加个草莓酒吧。”
“你能教一下我吗?”程恪说,“我想……试试。”
“你是想玩还是要喝啊,”慧慧说,“要喝的话我酿好给你就行,要不还得自己买瓶子什么的,挺麻烦的。”
“我要做了送人。”程恪说。
送给某个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回来的王八蛋。
江予夺逃跑的第八天,想用各种姿势折磨他。
程恪蹲在地上,跟喵面对面地看着眼前的东西。
一筐草莓,一袋冰糖,一个酿酒的瓶子,一个装酒的瓶子,还有几包果酒酵母。
草莓和冰糖是他刚从超市买的,酵母是慧慧给他的,酿酒瓶子网购的,酿好之后用来装酒的瓶子是托许丁帮他从一个玩玻璃的朋友那里求来的,非常简洁清亮的圆圈造型。
今天东西齐了,可以开始制作了。
“洗草莓,去蒂,然后晾干,”程恪看着手机里慧慧写给他的制作方法,“我长这么大,除了现在学会煮方便面和鸡蛋,从来没做过这些,而且还是酿酒这么高级的活儿。”
他拿起草莓,捏了一颗,递到喵嘴边:“吃吗?”
喵凑过来闻了半天,然后伸出爪子扶着草莓开始啃,啃得还挺投入,眼睛都啃眯缝了一只,下巴毛上全是汁儿。
“猫还吃草莓啊?”程恪有些吃惊,“你哥知道你这么馋吗?”
喵没有理会他,继续啃着。
但程恪就没有什么说下去的兴趣了,一个人说话,跟一只猫聊它的主人,让他觉得很寂寞,特别是这个猫也不给个回应,只顾着吃。
他要跟个猫似的就好了,你在就在,不在就不在,你回来了我用尾巴绕绕你脚脖子,你要不回来,我就吃别人给我的草莓。
草莓洗好晾好,用了挺长时间,他左手本来就不灵活,洗就算了,还要去蒂……带着蒂吃了能中毒吗!最后每一个草莓蒂都是他用牙咬下来的。
程恪按照差不多已经背下来的制作方法,把咬好的草莓放进了酿酒的瓶子里,十斤草莓,两斤糖,哗啦都倒进去,酵母用温糖开水活化……
然后就是捏碎草莓。
他戴上手套,在瓶子里捏着。
厨房窗户外面有一小块空地,三岁半正骑了个小车在那儿兜圈子,嘴里不知道唱着什么。
程恪看得有些出神。
他不怎么喜欢小孩儿,不过三岁半长得挺可爱,不招人烦,主要是……江予夺经常会提起这个孩子。
于是三岁半在某种意义上来说,就跟江予夺联系在了一块儿。
草莓都捏碎泡好之后,程恪把瓶子放到了暖气片儿旁边,这就算弄好了。
接下去要做的就是等。
等草莓酒酿好。
等喝草莓酒的那个人回来。
阳光很好,江予夺坐在窗边的椅子上,眼睛都有些睁不开。
“最近怎么样?”罗姐坐在小桌子对面。
“挺好的,”江予夺说,“睡觉还挺正常,昨天没吃药也睡着了。”
“这是你想听的歌,”罗姐把一个mp3放到桌上,“我都存进去了,听腻了我再帮你换。”
“嗯。”江予夺点点头,拿过来插上耳机听了听。
“烟我没给你买,下次来的时候带给你吧,”罗姐笑着说,“李大夫是不是让你少抽?”
“嗯,”江予夺伸出四根手指,“我答应他了,一天就四根。”
“能坚持吗?”罗姐问。
“能,”江予夺说,“这些不算事儿……你陪我到院子里走走吧?”
“好的。”罗姐站了起来。
走到院子里,江予夺明显感觉自己松了一口气。
医院,无论是什么样的医院,就哪怕这样的非常不像医院的医院,都会让他害怕。
他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主动要求住进来。
一直到昨天,他才能不靠药物勉强入睡,头两个晚上他甚至是坐在床角度过的。
李大夫跟他聊过,关于对医院的恐惧。
他有很多东西不愿意去想,而他明明清楚地记得却又已经被强行抹去再也想不起来的这一段,他不得不去面对。
他选择了住院,选择了撕开伤口,选择了告诉自己这是一生都会如影随行的记忆,他就得承担现在每一秒钟都不会停歇的痛苦。
在聊过之后的当天晚上,他一整夜都在清醒和幻觉之间交错着,分不清梦境和现实。
画面真实得他呼吸都变成困难。
他躺在明亮的房间里,有杂乱的声音,晃动的人影,他吃力地转过头,能从没有拉严的帘子中间看到另一张床。
很多血。
李大夫告诉他,那是一个警察。
他已经不记得那个人的脸,长什么样,多高,是胖是瘦,叫什么名字,甚至已经不记得喊出那句“江予夺快跑”时的声音。
但他记得那些血,记得护在他身体之上的温度。
还有那声拉长了的“滴——”。
他清楚地感觉到了因为他而无法挽留,一点一点逝去的生命。
明亮的灯光,挥之不去的消毒水气味,满眼的白色中晃动的人影,仪器“滴滴”的声响,所有的这一切,都因为他而跟死亡而联系在了一起,并且成为了唯一的联系。
他害怕这些,更害怕会有下一个这样的人。
后来日子里那些跟他一天天熟悉起来,又一个个离开消失,再也没有出现过的人,都让他不安,让他恐惧。
从程恪开始成为他生活里慢慢固有的一部分时,他开始紧张,再一次的“消失”似乎变得不可避免,而当意识到自己可能会让程恪真正“消失”时,这种不安达到了顶峰。
离开了他的程恪才是安全的,才是不会消失的,但离开了他的程恪,也同样再也无迹可循。
“最近,”江予夺和罗姐顺着院子里的小路慢慢走着,他点了一根烟,给自己计了个数,今天第三根,“程恪……有没有联系过你?”
“没有,”罗姐说,“那天跟他打完电话,他就没有再联系我了。”
“你告诉他了吗?”江予夺问。
“告诉他什么?”罗姐在他背上轻轻拍了拍,“告诉他你在哪里?还是告诉他我不能说你的情况?”
“不能说。”江予夺说。
“告诉他了。”罗姐点了点头。
江予夺听到这句话时,猛地有些失望,但停了一会儿,又松了一口气:“所以他想找我……也不知道应该去哪里找,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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