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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年归来仍少年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盛世唱响

    在这些冰冷的机器当中,面子、尊严、情怀统统分文不值,这些东西廉价到抵不上织机上的零部件,隆隆咆哮着的工业文明将这一切碾压得粉碎,一台台钢铁制成的机器在永不停歇的高速运转中,贪婪地裹挟着产量、效率、效益,形成了浩浩汤汤的洪流,无情地席卷着一切。一个人的渺小犹如车间里的花毛,跟孤魂野鬼一样飘飞。

    他们从黑暗里一走进车间的灯光之下,丁常胜跟兔子一样猛地朝浆纱车间蹿去,张琰看着他仓皇逃跑的样子煞是好笑,就笑着冲着他的背影喊“小丁,你是属兔子的吗咋蹿得这么快”

    丁常胜跑到喷织车间与浆纱车间那堵厚厚的隔墙处后,跟壁虎一样把身子贴在门洞的边沿上说“工长来了”

    他的话被淹没在了轰隆隆的机器声里,他见张琰没有听到就赶紧伸着胳膊,攥着拳头伸出食指,像锥子一样朝着工长办公室的方向戳着,表情极其夸张。他就像一个机敏的侦察兵。

    张琰顺着丁常胜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工长尚选民正朝这边走来。

    张琰回过头再看丁常胜时,他咧着嘴朝他笑了笑,这是会心的笑。然后,又跟兔子一样蹿进了浆纱车间。

    张琰看着他的背影笑着叹了口气,他觉得这个小丁倒蛮有意思,他不仅聪明、机智,而且还被雕琢的有点圆滑和事故。

    工长每天都要对车间进行例行巡查,张琰见他一点点朝自己走来,便索性避开他,在车间里走了个“之”字。

    机器拼命地运转着,现在,这坚信自己被调岗就是田小杰所为,而他却无能为力,就像吃饭时吃了只苍蝇般难受和恶心。




第四百三十章 车间里的人生突围
    棉纺织厂每天24小时运转,大多数工人上的是四班三运转。夜班分为两个,小夜班和大夜班,张琰最喜欢的是大夜班从凌晨1点半至4点半这个时间段。这时刚和前夜班交接完,该查岗查夜的领导也都查过了,眼明手快的女工们都在自己的岗位上,沿着一台挨一台,长达十几米的生产线来回移动。

    高强度的工作将她们死死地拴在机器上,哪台机器亮起故障灯,张琰就去得去维修。直到一个接一个的故障灯熄灭了,他才能清闲一会儿。

    一个接一个的车间连接在一起,厂房一眼望不到头,噪音和花毛压抑着每个年轻女工的梦想,她们什么也不需要想,续纱、捻线、接头、飞针走线就是眼下的现实;一台台冰冷的机器粉碎着原生态的棉花,也粉碎着每位女工对美好生活的遐想。

    张琰在甲班上了大半个月之后,终于跟生死轮回一样又把鬼变成了人,他们班终于运转到了早班。这时,上常日班的车间主任唐全荣发现张琰在运转班上班,非常惊讶,就赶过来问原由。

    从唐全荣的口里张琰才知道,让他下运转班并不是他的意思,而是田小杰自作主张。

    “田主任说,这是和你商量的结果”。张琰难掩愤怒,冲着唐全荣耳朵大喊。他分明要把这段时间以来所有怨恨,一股恼火地发泄给唐全荣。

    唐全荣是个老中专,在这个举目无亲人生地疏的地方,张琰冥冥之中总有一种感觉,他觉得他们应该能同病相怜,惺惺相惜。

    听到这么大的叫喊声,唐全荣的耳膜险些被刺破,他赶紧咧着嘴把耳朵移开。然后,他拽了拽张琰的衣袖,把他叫到一墙之隔的楼道里。

    “是小田让你到甲班的”唐全荣问。

    “是的。他说这事和你商量过,是你同意的。”张琰委屈地说。

    唐全荣看了看张琰,又朝狭长的过道里看了看,然后吞吞吐吐地说“这个”

    “在我们这一批进厂的学生中,就我一个上了运转班我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张琰有些伤心,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儿。

    “嗯”唐全荣没说什么。

    张琰脑子里突然闪过了一个人丁常胜闪过了他的机灵、世故和圆滑。他便想撒个谎来个激将法,于是支支吾吾地说“我们一起来的同学还说还说你”

    “说我说什么”唐全荣问。

    “说你你是老中专,但但,一点也不念校友和大家都是中专毕业生的情谊说你心黑手腕硬还说你爱整人”张琰吞吞吐吐,心在怦怦地跳动着。

    这话当然是张琰急中生智编出来的。他都没想到自己居然会撒谎。

    唐全荣没有说话,脸有阴沉。

    被厚厚的墙壁阻隔着的机器轰鸣声仍会隐隐传来。

    “你在甲班先上着,不管在哪个班,都是为车间和厂里工作。”说完,唐全荣就朝二楼办公室走去。

    得知谢洁准备考研后,张琰打心眼里佩服她,按她选个不依靠机器的专业的建议,张琰报名参加自考,报的是与机器无关的新闻学专业。

    在毕业离校几个月后,张琰一天天地意识到每个人一路走来,无论到哪里都会遇到小人,无论做什么事也都会遇到坎坷。他在棉花堆里看书也时常会被小人发现,随后就向工长告状邀功。

    工长的文化知识也就是初中程度,从厂办子校到厂技校混个毕业。对于管理除了狂吼一通就是罚款,两者结合起来便是他管理的最高水平。一次次被吼之后,张琰便不再遮遮掩掩,看书咋啦厂里哪条规定说不让干部职工学习笑话小人如蛇,没有这种阴暗潮湿的环境,它必然荡然无存,所有的阴冷、毒素自然无法派上用场。

    机器作伴,花毛见证。

    在这格格不入环境里学习,张琰完全处于一种为功利而努力学习当中,根本体会不到书本之妙,他需要做的仅仅是死记硬背,一定要把书上的内容刻在自己心里。机器每完成一个工作行程,他就背一遍,机器不停,背诵也就不停,直止倒背如流。

    这是自虐是惩罚。虐自己即将逝去的青春,惩罚自己快要榆木的脑袋。他越来越懊悔自己当年在懵懵懂懂的年龄里怎么就糊里糊涂就上了中专到头来学历低下脑子空空。张琰知道,如果没有把每天的知识点融进血液,自己就被融化在机器的轰鸣当中。

    唐全荣问完情况后张琰来到络筒车间。谢洁正坐在地平磅前,趁没人时默读着那本艰涩难懂的书。

    “谢洁,我来了。”张琰和她已非常熟悉了。

    “张琰,最近怎么不见你过来找我”谢洁问。

    “唉悲惨啊遭小人迫害”张琰说。

    他觉得,在这个厂里他最想说话的人就是她,随着时间的推移,除过他俩以外,另外30个毕业生都已经很少见面了。他们都被渗透在每个岗位,跟机器一样被裹挟着按不同轨迹运转着。

    “啊我就说最近一直没见你来。怎么回事”谢洁问。

    她认真地听完张琰的讲述后,似乎并没有对他表现出同情。

    “你怎么连一点兔死狐悲的感觉都没有”张琰说,“你就不讲一点阶级感情”

    “这有什么悲伤的不就是调了个班吗”谢洁平静地说,“我倒还想上运转班呢”

    “你是羡慕我的夜班费,还是故意气我”张琰说。

    “怎么会气你呢你想,上运转班时,除了工长就再没别的领导了,是不是看书就有机会了我们车间昨天刚开了个会,说厂里的形势现在是越来越严峻,虽然咱们不在裁员范围以内,但咱们耗在这样的企业里能有什么出息”谢洁说。

    “谢洁,不瞒你说,我今天来找你之前思想斗争了好半天,害怕你笑话我,我现在已经是干部变成了工人”张琰说。

    “一起进厂的学生里面就我俩关系好,你怎么想就怎么说什么干部工人的咱们在这亏损企业里成天和噪音花毛打交道,谁还笑话谁恐怕别人在笑话我们”谢洁的表情很平静,额头上的痘痘依然没有消退,“你上次考试非常棒,一定要继续努力,早点把文凭拿到早点换地方。”



第四百三十一章 人才浪费
    “嗯”张琰点点头又问“谢洁,这两年报纸上经常都是些亚洲金融风暴的新闻,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都听不懂。”

    “你现在也开始经济了”谢洁脸上露出赞许的笑,她笑起来蛮好看。

    “最开始是在去年7月2日,泰国宣布放弃固定汇率制而实行浮动汇率制,当天,泰铢兑换美元的汇率下降了17,外汇及其他金融市场一片混乱。”谢洁说,“泰铢这么一波动,菲律宾比索、印度尼西亚亚盾和马来西亚林吉特相继成为国际炒家的攻击对象,这就引发一场遍及东南亚的金融风暴没过多久,日本一系列银行和证券公司相继破产,东南亚金融风暴也就演变为亚洲金融危机。

    “听说香港受到的影响很大”张琰说,“庆祝香港庆祝回归时,我们还没毕业,那时,我们学校办公楼前有个倒计时的牌子,同学们都会到那里去拍照”

    “今年8月初,国际炒家对香港发动新一轮进攻,金融大鳄三度冲击在香港的联系汇率制,还散布谣言说人民币要贬值。香港一年之间总市值蒸发了近2万亿港元。”谢洁说,“港元兑美元汇率迅速下跌,各大银行门前出现了一条条挤兑的人龙,这是香港自上世纪80年代以来从未遇到的情况”

    “在男单身楼里,这几届毕业的学生天天都谈论这些问题,大家都很香港回归后能不能还跟以前一样繁荣。”张琰说,“我不懂经济也说不清楚,但看着大家在一起聊这些话题,挺羡慕他们经济方面的知识。谢洁,你说人民币会贬贬值吗”

    谢洁跟老师一样认真地说“在香港抵御金融风暴时,全世界几乎都说人民币要贬值,否则我们国家的经济将面临灭顶之灾,可是,我们国家的领导人多次宣布人民币不贬值。国家还派了两名央行副行长到香港,让香港的中资机构支持香港政府的护盘行动,唯一顶住了进攻而没有经济崩溃的就只有回归后的香港。”

    张琰似懂非懂,和上次问2一样,还有些名词和规律也都不懂,但又不好意思再问,然后就转移了话题。

    “你的理想是什么”张琰问。

    谢洁冷笑了一声说“理想还有啥理想你以为我们还是学生啊”

    “诺”张琰支吾着。

    这时,一辆满载着纱筒的手推箱式车子,伴着铁轮子与地面摩擦时发出的刺耳的声响推到磅秤的承重板上。

    谢洁打开秤杆锁增减着砝码,然后,伸出纤细的手指移动游砣,使计量杠杆达到平衡,她将砝码标注质量与游码表示质量相加得到的和,就是这一车纱筒和车子的总质量。

    谢洁在记录表上填上数字后,那个工人便把手推车推到了下一个工序。

    “让大学生就干这么简单的活一点智商都发挥不了来”张琰看着磅秤说。

    “这活是人都能干。”谢洁自嘲地笑了笑,指着计量杠杆上的游砣说,“在这儿放个馍,狗都把这事就干了。”

    哈哈哈哈他们都笑了。

    张琰一边笑着一边说“谢洁,除了这句有趣的话以外,在咱们厂里还有句话也很有趣“就这屁大点活,用脚都把它给拨拉了哈哈”

    “这活你爱干不干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工人满街跑”谢洁也打起趣来,他们学着工人们的口气和神态,把厂里的这些“谚语”一一演绎了一遍,他们脸上浮出了真诚的笑容。

    过了一会儿谢洁止住了笑。她说“我们班80的同学都没有干自己的专业,他们都不愿意在纺织企业待。”

    “我们也一样,我们汽01班共有40个学生,在机械制造厂的还不到10个,剩下的同学干什么的都有。不过,我们都没有电话,很多同学也联系不上,也不知道具体在干什么。”张琰说,“不光我们班,毕业时各班都是这情况,一句话,学什么不干什么。”

    “唉”谢洁叹了一口气。

    “浪费啊,人才浪费啊学了几年的专业课,一毕业却都转行业了,大中专就算是白上了,有点可惜。”张琰感慨道。

    “你的话也不全对。你想想,如果不上大学,我能坐在这里过磅吗你能有资格穿这身工作服拿板子吗”谢洁再一次自嘲道“在这儿放个馍,狗把这事都能干了哈哈这说明什么”

    “说明我们是狗”张琰问。

    “去去去,你才是它呢”谢洁瞪了他一眼说“说明我们的价值跟dog一样。”

    “这不是一样的吗还不是说我们就是那个东西”张琰说。

    “价值价值可以相等但不是属性相同。”谢洁认真地说。

    又一辆满载着纱筒的手推车啃哧啃哧地从远处推来,呲啦呲啦的噪音混杂在隆隆的机器声响里。靠人推车运送纱筒的历史,一直伴随着洁达棉纺织厂发轫和发展,也见证着这个企业的兴衰变迁。

    “张琰,你知道吗国家四部委宣布把1998年作为中国电子商务元年,各级政府还要制定电子商务发展规划和政策,将来,我国电子商务事业肯定会有一个很好的发展。”谢洁说,“时代的变化已经到厂门口,可浩达依旧用这种传统的方式在生产,这跟几十年前,山里农民种庄稼时的那种肩挑背驮有什么区别”

    “是啊,浩达的生产方式太落后了,除了我们喷织车间,其他车间的机器都老得掉牙,快成废铁了”张琰说,“我有点后悔自己当年不了中专”

    “在这个世界上,能挽救和改变自己的人只有自己,走过的路也无所谓后悔不后悔,只要你经历了那就是一笔财富。”谢洁说,“政治经济学上有个名词叫原始积累,虽然,这个名词指的是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确立以前,通过暴力使直接生产者与生产资料相分离,由此使得货币财富迅速集中在少数人手里的过程。其实,我觉得对我们每一个人而言也是如此,它不光是金钱的积累,也是知识和能力的积累,也得需要暴力的方式。”谢洁说。

    “暴力的方式”张琰问。

    “是。这种暴力就是一种掠夺和侵占,对我们来说,就是要每天在24小时中掠夺和侵占时间,从上班中挤出时间来学习,只有这样,才能把生产者与生产资料相分离。”谢洁说。

    “什么意思你真不愧是学金融的。对经济知道懂得这么多”张琰说。

    谢洁微微笑了笑说“生产者就是我们,就是具体劳动具体干活的人,生产资料是我们要使用的这些机器。所以,我们要把我们和机器分离,就必须使用掠夺时间的暴力方式来实现。只有我们把时间掠夺到了,才能学习,学习才能拿到更高的学历,才能有更多的选择。”

    听了谢洁的一番话,张琰对她非常佩服,他用崇拜的眼睛看着她。

    “你这么看着我干啥我说得不对吗”谢洁皱皱眉说。

    “你说得都很对,你以前还给我说过,要找一个不依赖机器的工作。这话我一直都记得。”张琰说。

    “对了,你自学考试考得怎么样过了几门”谢洁问。

    “两门全过。”张琰说。

    “明年你一次报四门,门门都过。”谢洁说。

    “啊四门最多才允许报四门课。”张琰说。

    “是啊。早点学完早点脱身。”谢洁说,“我很佩服你们中专生,你们都是当年的好苗子,都是学习机器,厉害得不得了,我没那本事才上了高中。我相信,你的自学能力要比我强,而且你还非常年轻,好好学习,相信知识可以改变命运。”

    听到谢洁的话,张琰顿时心头热了起来。在车间里的沉闷和郁闷顿时一扫而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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