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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品江山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三戒大师
此段约百里的河道能否开通,也是各方面争议的焦点。鉴于此处险滩鳞接,岩窄难行,陈恪、沈括以及特意赶来的苏颂三人再次组织会勘,为顾全局工程,最终陈恪做了让步,同意暂时避开此七滩,改用旱道……在大修河道的同时,沿河的驿道也修建完毕,平坦宽阔的水泥路,沿途六十里一驿,完全是宋朝国道的标准。
其实在陈恪,自然断不肯稍留不尽,贻功亏一篑之憾,但工匠们已然竭尽全力,只能先以旱路权宜,等到来年再图畅通了。不过尽管对七滩完工不报希望,他却没有下令停工,反而把奖励标准提高,鼓舞身心俱疲的官民们不要松懈,能把硬骨头啃掉一点算一点。
其实落到今天这般田地,并非沈括低估了工期,而是因为天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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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浩大的工程,自然引起大理国内的注意和不安。
不安是很正常的。千里红水河,在之前的千年里,一直是‘蛮夷资为天堑,商旅视为畏途’的存在,也是大理国得以偏安的重要条件。难以想象,大理国若没有山高水深的天然屏障。当年宋太祖能说出‘此地非吾所有’的话来。
尽管大理君臣已经献土归降,但谁都知道,那只是名义上的称臣。所谓‘天高皇帝远’,不正此处最好的写照?可要是大宋把红水河修成航道,从此天堑变通途,朝廷对大理的控制力将大大增强。
这是仍满心在大理做土皇帝的各路诸侯,无论如何也不愿看到的。但现在大理是大宋的领土,他们是大宋的臣子。大宋想在自己的土地上修河,并不需要征求他们的意见。
天塌下来个儿大的顶着,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在三大家身上。当然,杨家新败,又远在滇西,且明显在大宋的庇护下才保持三足鼎立之势,此时是万万不会出这个头的。
只能看段家和高家的了,段思廉是滇王。大理境内理论上都归他管;而高家则是滇东实际的主人,大宋就是在他们的地盘上修河,于情于理,都该过问一番的。
其实一开始,高升泰就闻风而至,看到如此浩大的工程,他直感觉腿肚子转筋,对好容易才见到的陈恪道:“大人,天朝这是要作甚啊?”
“世子怎么还能说‘天朝’呢?”陈恪淡淡笑道:”难道你不是朝廷的官员么?”
“哦,多年习惯。一时顺嘴了。”高升泰赶紧改口道:“是朝廷,不是天朝。”
“要注意啊,咱们熟,你怎么说都没事儿。”陈恪道:“可要让别人听了,难免会以为士子,还没把自己当成宋人啊。”说着似笑非笑道:“世子,不会真让我说着了吧?”
“不会不会,绝对不会!”高升泰矢口否认,赶紧表态道:“能成为大宋的一员,下官十分荣耀!”
“那就好。”陈恪释然笑道:“世子肯定不是口是心非的人吧?”
“不是不是。绝对不是。”高升泰头摇得像拨浪鼓。冷眼旁观的柳月娥,却忍不住暗叹一声,又一头被牵着鼻子走的笨牛……
“对了,刚才世子问朝廷修河作甚?”陈恪这才转回去道:“难道你父亲没有告诉你么?”
“家父是提过,说是朝廷为了给东川驻军运粮,所以要修红水河。”高升泰被搞得气势全无,道:“当时没想到如此劳民伤财。实在划不来,还是由寒家一直供给大军吧。”
“世子的好意,本官记下了。”陈恪淡淡道:“但修这条道。不光是用来运粮草的,这也是朝廷给大理的见面礼!大理物产丰饶,有名马有名茶,但之前苦于山路难行,无法外运,所以百姓生活一直很困苦。”他顿一下又笑道:“一旦舟楫相通,情况将大不一样啊!大理的货物能运出去,或是销往内地,或是销往国外,百姓的日子就会好过很多,你们的府库也会充盈起来……”
他的口才极好,滔滔不绝讲起来,竟说得高升泰,一时间感激起朝廷来。转头才回过神来,心中暗叫道:‘什么呀什么呀,明明是宋朝想牢牢控制住大理,才会下这个血本好不好?’
但是陈恪已经话赶话,把他逼在大宋忠臣的角度不得动弹,高升泰只好闷着头听了一顿演讲,然后灰溜溜的回去了。
不过高家不可能就这么算了,作为滇东的地头蛇,他们可不缺暗中使绊子的办法。高升泰先是下令沿岸各部族,想方设法给河道施工找麻烦。但等了好久都不见动静。一打听才知道,原来陈恪许给他们过船费等诸般好处,这些部族都盼着河道快点修成呢,又怎会去捣乱?
一计不成,只好再生一计。很快,在沿岸部族中便有谣言流传,说宋朝人在红水河上游筑起无数堤坝,会导致中下游断流,沿岸部族都会被渴死……在是年大旱的背景下,各部民众亦看到河道彻底干涸,因此流言传播得非常迅速。
有道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恰在此时,沿岸有个部族又发起了瘟疫,疫情十分严重,据说四个发病人中,就有一个死亡,剩下三个也会被毁容。便有传言说,是因为宋人炸礁设坝,截断河水,骚扰了红水河的河伯,河伯发怒了。若不马上停工,将有更多人遭到惩罚。
加之在人们的认知中,冬季本是大理瘴疠最轻的时候,现在却爆发了瘟疫,让土著们彻底坐不住了,他们虽然爱财,但更要小命,虽然敬畏大宋,但更敬畏神灵。好在陈恪与各族头人私交甚笃,他们不好意思马上撕破脸,所以没有一上来就采取过激行动,而是一面召回了在工地扛活的族人,一面找到陈恪好言相求。
陈恪自然不相信什么河伯河叔的,可沿岸各部族的支持,关系到航道的保障、乃至大宋在大理立足的问题,他丝毫不敢大意。而且谣言也已经传到了民夫中间,民夫们一样人心惶惶,要是闹将起来,怕是不仅会前功尽弃,还可能出大事!
尽管工期紧迫,他还是下令暂时停工,并要立即赶过去查看疫情。这遭到了柳月娥的强烈反对,她听说那瘟疫的传染性很强,坚决不同意陈恪以身犯险。
尽管陈恪表面上强作镇定,实际上压力大极了。他本以为,自己像往常一样调侃几句,就能让柳月娥乖乖听话,谁知这小娘皮咬定青山不放松,说什么也不让他去。
“你给我让开!”陈恪沉声道。
柳月娥挡着门口,坚决摇头道:“不让!”
“工程停工,十万人等在那儿,”陈恪怒道:“你却还在这儿拖我后腿!”
“我就要拖。”柳月娥柳眉紧蹙,倔强道:“我管不了那么多,不能让你去找死!”
“死不了,我命大着呢。”
“你以为自己真是星宿下凡?”柳月娥本就不是个温婉的女子,此刻一急,话里更是夹枪带棒:“沾上瘟疫一样活不成!”
“我懂医。”
“医生也都是得病死了……”
“你……”陈恪没想到,自己连打嘴仗都输给柳月娥,气急败坏道:“你给我让开!”
“不让!”
“反了天了!”陈恪怒道:“你是我什么人,还管起我来了?”他的意思是,你是我妈么?还不让我出门。
“我……”柳月娥却想岔了,登时一窒。是啊,我是你什么人,管你去死?
趁着她这一愣,陈恪闪身出门,骑上马便疾驰而去,卫士们赶紧跟上。
出去不到二十里,便见柳月娥骑着她的汗血宝马追了上来。
“你跟着干什么?”陈恪勒住马缰道。
“你管不着!”柳月娥眼圈通红,似乎刚哭过,半晌才挤出一句。
“我怎么管不着?”陈恪心中苦笑,怎么又倒过来了?
“我是你兵,还是你手下的官?”柳月娥冷冷反击道:“你是我什么人,管得着我么?”
“好了别闹了,”陈恪无奈苦笑道:“方才是我态度不好,我道歉。别跟着去了,成不?”顿一下,声音柔和道:“会出人命的。”
“你也知道会出人命,”柳月娥本来一脸的倔强,听了他的话,眼泪竟止不住的淌下来:“为什么还要去?”
“我有非去不可的理由。”陈恪叹口气道。
“我也有非去不可的理由……”
“什么理由?”
“要死一起死!”柳月娥咬着下唇,一双好看的凤目盯着他,却又神情一黯道:“省得我没法跟小妹交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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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品江山 第二九七章 滇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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疫情发生在位于红水河中游的黄草寨。为了避免瘟疫扩散,陈恪派兵将山寨围住,不许任何人进出。这自然引起了寨民们极大的抵触,但官兵同时还宣布,两天内陈大人就会赶到寨中,疫情不除绝不离开。
寨民们的情绪,这才稍稍稳定下来。
两天后的中午,陈恪果然赶到了。黄草寨寨主黄阿福和先一步赶到的沈括,在山下迎候。
陈恪先对黄阿福表示了慰问,又转向沈括道:“存中兄怎么来了?”沈括是他的宝贝,陈恪自然不会让他来冒险,他是自己跑来的。
“呵呵……”长时间的户外作业,已经让沈括变得又黑又瘦,浑不似初见时的文士模样。他笑笑道:“下官恰好在近处,听了寨里的疫情,感觉似曾相识,便斗胆跑过来看看。”
“已经看过了?”陈恪翻身下马,黄寨主先行一步,回寨中去准备,他则和沈括徐徐走在后面。
“嗯,看过了。”沈括点头道:“二十三名寨民患病,发病很急,大都先是头痛、背痛、发冷或高热,并伴有恶心、呕吐、失眠、便秘。发病三到五天后,全身开始出现皮疹,最早发病的,皮疹已经变成了红色斑疹……”
陈恪已经在报告中,看过简略的描述,现在听了沈括的详细汇报,心里更有底了。待沈括说完了,他问道:“你对这疫情怎可看?”
“下官以为,这是痘症。就是俗称的‘天花’。”沈括压低声音,顿一下道:“《肘后备急方》上说,发疮头面及身,须臾周匝,状如火疮……永徽四年,此病从西路东,遍及海中。”他以一个科学家的态度。将自己的论据一一摆出。
“先去看看病人吧。”尽管与他所料不查,但慎重起见,陈恪还是要亲眼见过才行。
“大人。你不能上去。”沈括却断然道:“此病极烈,凡与患者接触者无不染病。”
“那你为何不怕?”陈恪却无所谓的笑道。
“下官……”沈括缓缓道:“下官不会生天花的。”
“你得过天花?”陈恪看他那张脸上,尽管有些粉刺窝子。但对比天花患者来说,绝对是光滑如镜了:“不像啊。”
“没有,”沈括有些自得的笑道:“下官从古书上学到过,预防天花的方法。下官不仅在自己身上试用过,嘉佑元年,海州爆发天花,我县人心惶惶,我便用这种法子,给全县人预防,最后疫情过去。唯独我们县患病者少,而且大都不至于致命。”
“什么法子?”陈恪笑道:“你可不要敝帚自珍呐。”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何况是救千万人的命,”沈括笑道:“我那法子,已经传遍海州了。如今估计整个江南都知道了。”
“你就别卖关子了。”陈恪啐道:“就这个酸劲儿,真想让人踹你。”
“嘿……”沈括这才正色道:“是下官从古书上看到的,药王孙思邈用天花患者口疮中的脓液,敷着在健康人的皮肤上,使人先患一次轻微的天花。因为此病不会复生,所以痊愈后再也不会染上天花了。”
“多就是好啊。”陈恪赞道:“不过你胆子也够大的!”这是最基础的人痘之法。其实还是有一定危险性的。
“天花面前,胆子再大也不过分。”沈括轻声道。
“也对。”陈恪点点头。
说话间,便已经来到寨门口,见他还要往里走,沈括拦住道:“大人,你没有种过痘,进去会染病的。还是在外面等着,里面万事有我。”
“哈哈哈……”陈恪大声笑道:“我也早就种过痘了!”在这个天花病时有爆发的年代,他岂能不为自己和家人做好预防?
“哦,是么?”沈括只是稍稍意外,但他对陈恪的无所不知早有体会,所以也不太吃惊道:“原来大人也看过那本书。”
陈恪含糊的笑笑,便要往里走,柳月娥紧紧跟在他的身后,俏脸绷得铁青,显然紧张得要死……这可是号称天下第一瘟的天花啊!据说染病之后,不死也会浑身麻子。月娥一个女孩子家家的,虽然怕死,但更怕深度毁容,她横下决心,一旦要是得了这病,马上自杀,绝不能变成麻脸。
但就算这样,她仍然要跟着他……
“柳兄弟也种过痘?”沈括和柳月娥已经很熟了,知道她是木兰从军,自然也会猜想,她与陈恪间的暧昧关系。估计陈恪也给她种过痘了,但不问一句显然不合适:“没有的话,就别进去。”
柳月娥心说,我哪里种过痘?连这法子都是头一回听说。她把目光移向陈恪,却见对方没听见似的抬头望天。心道:‘这是在气我非要跟着,想让我服软呢。’不禁暗暗气苦道:‘难道在你心里,我的命,还没有你一口气重要?既然如此,也罢,还不如死了利索……’
“没事儿。”她摇摇头,眼里的泪花闪烁道。
沈括自然不会盯着她看,以为她的意思是种过了,便放心没有再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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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亡阴影笼罩下的黄草寨中,终于有了丝丝生气。
之前,尽管官兵宣布陈恪将到来,但寨民们都以为是敷衍之词,直到见到他真真切切的站在寨中,才相信原来陈大人没有放弃他们……更重要的是,陈大人以千金之躯,敢来寨中,说明疫病不是无药可救,也不是巫师们传说的,会夺去所有人的性命。
陈恪到了寨中第一件事,就是把部族的巫师处死,除了散布谣言的罪名外,还把散播瘟疫的罪名送给了他……这一手很必要,可以消灭‘修河导致瘟疫’的谣言,但前提是,他得杜绝瘟疫蔓延。
所以没有休息,陈恪便去巡视隔离区……这是沈括按照经验,吩咐黄寨主在山寨场院的下风处,用栅栏临时搭起的一个院子,里面建有一排草棚。凡是发病的寨民,都会被送进来,没有发病的寨民,则禁止靠近这里。
此时日已西斜,病重的寨民在棚子里躺着,发病轻一点的,则在院中生火煮饭,那袅袅的炊烟,米饭的香气,才使这透着末日景象的院子里,有了些许生气。
为避免属下染病,陈恪没有让他们跟着,只带了沈括和柳月娥进去。这让月娥的心里更加凄苦,是了是了,他肯定早就不耐烦我,想让我死在这场,眼前利索了。
陈恪没工夫理会她,他面色凝重的在一座座草棚巡视,时而停下来看看地上的病人,探查他们的病情,等到巡视完了出来后,他已经可以确定,的确是天花。
巡视完毕,三人来到场院门房中沐浴更衣……天花不耐热,洗热水澡就可以杀死病毒。
待回到寨中正堂,已经掌灯许久了。
陈恪见地上放着两只大筐,筐里装满了药材。黄阿福对沈括道:“沈先生,你吩咐采的药,都凑齐了。”
陈恪抓起一把看了看,问沈括道:“你开的药?”
“聊尽人事罢了。”沈括叹口气,望着陈恪道:“早闻大人医术高明,可为他们重开药方?”
“此病无药可医……”陈恪摇头道:“我也只能开些清热去火的方子,再给他们加加营养,帮他们扛过去。但能不能扛过去,还得看他们自己。”
“无药可医……”黄阿福闻言面皮颤抖道:“大人,就是方才这会儿工夫,又有七八个寨民发烧被送进去了。”
“寨主且宽心。”沈括道:“他们不一定是发病,也可能是种痘后的正常反应。”他已经在昨天抵达时,就采用老方法,给全寨老少都种了痘,当然,不会告诉他们,那是从患者身上取出的脓疮……
打发走了满心忐忑的黄阿福,沈括对陈恪道:“大人,天花蔓延极广,下官担心,已经传播到别处了,给全体民夫种痘,已是刻不容缓了。”
陈恪点点头道:“不过种人痘还是危险了,我有一种牛痘之法,没有任何危险……”
“牛痘之法?”
“嗯,”陈恪点点头道:“为什么得过一次天花而没有死去的病人,永远不再会得第二次天花?秘密就在于,只要患过一次天花不死,就能在身体内部获得永久对抗天花的防护力量。而天花不仅危害人类,同样也袭击牛群,几乎所有的牛都出过天花。牧人们在和牛打交道的过程中,因感染上牛痘而具有抵抗天花的防疫力,我们便可以通过这种方法,给人接种牛痘,这比用人痘,要安全太多。 ”
两人便彻夜长谈种痘之法,一直到天亮时,陈恪才发现柳月娥不见了。
“人呢?”陈恪问陈义道。
“柳大人好像不太舒服,回去歇息了。”陈义满脸忧虑道:“柳大人好像病得很重。”
“哦?”陈恪估计也是,否则以她那要强的性子,肯定会硬撑下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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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品江山 第二九八章 真相大白(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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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薄雾笼罩着黄草寨,在死亡阴影尚未驱散前,寨中安静的令人窒息。
这种环境最易勾人胡思乱想,尤其是以为自己快死的时候。
柳月娥静静的躺在床上,身上盖着床薄毯。半夜里,她突然感到头痛,浑身发冷,联想到沈括所描述的症状,她估计自己被传染上天花了。
隔离区中那一张张恐怖的面孔犹在眼前,想到自己也会变成那样,她就从心底涌起绝望。看一眼仍专注与沈括讨论,对自己的状况毫无所觉的陈恪,柳月娥心下一片黯然,悄悄退出了正厅。
回到山寨为自己准备的房间,她感到头痛愈发厉害,却连口开水都没得喝,只好躺下来,整理一下思绪,想一想自己是不是真的要去死。
自己要是死了,爷爷和奶奶肯定伤心坏了,可要是他们看到自己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一定更伤心吧,所以得嘱咐那头狠心的狼,永远不让他们知道自己的死讯……算了,不要见他了,恨死他了,还是给他留个纸条吧。柳月娥支撑着想起来,却手脚无力,头痛欲裂,竟连起身都不能,眼泪当时就下来了……呜呜,天花病果然厉害,怎么连寻死的力气都没了?
在死亡的威胁下,柳月娥卸下了坚强的面具,像个孤苦无依的小孩子,无助的哭了起来,哭着哭着,竟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感到有人触摸自己的手臂。然后有冰凉的物体,压在自己的额头上,呃,终于好受些了……尽管在混沌状态,但少女的本能让她强撑着睁开眼皮,便见那头‘狠心的狼’,正把一块毛巾拧干了。替换下自己额头上那块。
“你快出去……”不想让他看见自己的鬼样子,竟然是柳月娥的第一个念头。
可惜声音太微弱,陈恪没听清。忙关切问道:“你想要什么?”
“你出去……”柳月娥泫然欲泣道:“你不是想让我死么?又来假惺惺充什么好人?”
“我想让你死,这是哪儿的话啊?”陈恪奇怪道:“咱俩没什么深仇大恨吧?”
“怎么没有……”柳月娥小声道:“我在天音水榭打过你一巴掌,你这人心眼针鼻大小。肯定还记恨呢……”
“嗨,你不说我都忘了。”陈恪苦笑道:“你隔三差五就打得我鼻青脸肿,那一巴掌算得了什么。”
“你看你看,我说吧……”柳月娥哭起来道:“你肯定恨我恨得要死……”
“瞎寻思什么?”陈恪啐一口,探手从床边的小炭炉上,持起药罐子,一边往碗里倒药,一边道:“我要真生气了,早把你撵回汴梁去了,哪还能整天把你拴在裤腰带上。”
“瞎说……”柳月娥登时脸上火辣辣道:“什么裤、裤腰带……真流氓。”
“嘿嘿。就是那一比喻。”陈恪笑道:“别瞎想了,你现在需要静养,来,把药吃了,好好睡一觉。包好。”
“你不用安慰我了……”柳月娥黯然道:“我知道,我这病无药可医的……”
“啊?”陈恪瞪大眼道:“你听谁说的?”
“你和沈先生说话,我又不是不在边上……”柳月娥说着垂下泪来,双眼朦胧的望着陈恪道:“你不用安慰我了,我已经接受现实了。只是我求你三件事,行么?”
“呃……”陈恪摸了摸下巴。欲言又止道:“说吧。”
“第一件事,在我没毁容之前,杀了我。”柳月娥幽幽道:“我不想变得和那些人一样,我不想你日后想起我就会做噩梦。”
“嘿……”陈恪又摸摸下巴道:“第二件呢?”
“把我随便找个地方埋了,不用立碑,不要把我的死讯,告诉我爷爷奶奶,他们年纪大了,受不了。”柳月娥的泪水,已经浸湿了她的半边衣襟,哭得像失怙的孩子那样伤心:“呜呜,爷爷,我不敢了……”
“第三件事儿呢?”带她止住哭,陈恪又问道。
“第三件事……”柳月娥抬起头,她没有像往常一样做男子束发,秀发因为长时间绑扎,竟有些烫过似的波浪状,稍显凌乱的披散在肩头,当她脸上浮现一抹淡红,竟显出惊人的女人味。她两眼定定的望着陈恪,声如蚊鸣道:“你能抱抱我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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