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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品江山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三戒大师
陈恪没有出迎,因为那样会被弹劾为‘失体’,但要是坐在厅里不出去,又有倨傲之嫌……在大宋这个对上辽人就没自信的国度,和辽朝高官往来,实在是最麻烦的事,也怪不得人人避之不及。
陈恪降阶而迎,拱手道:“贵使前来,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学士哪里话,能进这个门,小王便已经心满意足了。”萧峰从头到脚都是汉家衣衫,腰缠一条名贵的玉带,看上去与宋朝士大夫别无二致,只是胡子茂密了点,个头粗大了些。
“王爷太过客气了,请先进屋叙话。”陈恪不置可否的笑道。
两人进得前厅,分主宾就坐,侍女上茶时,萧峰望了望,只见大门和轿厅的门都大敞着,能清清楚楚看到外面,不禁笑道:“想不到学士如此小心。”
“瓜田不纳履,李下不整冠,此乃君子惜身之道。”陈恪淡淡道:“非但如此,连学士送来的礼物,也请开具一份礼单,下官也好禀明有司。”
“这是皇后赐给你的。”萧峰大有深意的看陈恪一眼道:“学士不要让皇后失望啊。”
“王爷到底持什么身份?”陈恪冷声道:“国使还是萧后的代表?”
“这里说话方便么?”萧峰笑问道。
“我事无不可对人言。”陈恪沉声道。
萧峰却听懂了,笑道:“小王自然没什么好担心的,只要学士不怕就行。”
陈恪心里翻江倒海道,莫非他是要来通知我当爹了?但旋即想到绝不可能,便不动声色,听他说下去。
见陈恪一脸公事公办,萧峰不禁感慨道:“想学士在大辽时,是何等倜傥风流,怎么回了汴京,就变得这么小心了?”说着半真半假的笑道:“不如弃了这南朝的官职,到我北朝做宰相吧,岂不痛快?”
陈恪闻言皱眉道:“王爷费尽心机上门,就是为了说这个么?”
“当然不是……”萧峰自然知道,让陈恪叛变是不可能。但能调戏一下昔日让他连连吃瘪的陈学士,也不失一桩快事。当然过犹不及,他马上正色道:“其实我是受皇后所托,来向学士问计的。”
陈恪心中升起莫名的失望,淡然道:“辽国才智之士何其多也,萧后不问他们,却来问我?”
“因为他们皆不可信。”萧峰直言不讳道:“学士是到过按钵的,对我大辽的情形,定然了若指掌。如今大辽上下、尤其是皇帝近前,全都布满了皇太叔的人。比如我那个副使,我这么早来访,就是为了甩开他。”
陈恪默然,听他继续道:“毋庸讳言,如今我大辽的军政,尽数被重元父子掌握,而皇帝陛下本人,则把全部的时间和精力,用在深山老林中打猎。而重元父子一面怂恿皇帝打猎,一面趁机胡作非为,出了问题,就推说昏君无道,全是陛下的责任。”说着他痛心疾首道:“其狼子野心,路人皆知,唯有陛下不知!”
“如今唯一能制衡这父子的,唯有我皇后陛下。”萧峰道。
陈恪点点头,他知道契丹人其实是耶律氏与萧氏联姻,萧氏乃后族,拥有自己的部族,也就是斡鲁朶,还是未来皇帝的妈,凭这两点,历来的萧后都是世上最强大的女人,甚至可以和皇帝分庭抗礼。
但权力再好,也得看是在谁的手中,若是在萧燕燕手里,自然完爆皇帝无疑,但到了萧观音那样投错了胎的美人儿手里,难免会王小二过年——一年不如一年。
不过她的族人们不白痴,他们很清楚,一旦耶律重元篡位成功,这位萧后和她的近亲,全都是死路一条。但哪怕换了耶律重元做皇帝,后族依然是萧氏,加上萧观音也不是萧氏中的大族出身,因此许多族人都暗暗改换门庭,开始捧重元老婆的臭脚。
像萧峰这样的皇后近亲们,自然陷入了惶恐,无计可施又无人可问,竟然病急乱投医,想到了那位无所不能的陈学士。
“不怕被我坑死……”陈恪感觉,世上再没有比这更荒谬之事。
“我想,重元父子那样野心勃勃的皇帝,”萧峰淡定道:“对贵国来说,肯定不如现在的辽主吧?”
“这话足够你杀头了。”陈恪笑道。
“可见小王是真心问计。”萧峰望着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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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品江山 第三四六章 宫禁为谁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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辽国人竟然向宋朝人问存亡大计,世上最荒谬的事莫过于此,一时间,陈恪弄不清这是陷阱,还是契丹人该吃脑残片了。
不过从哪方面讲,他都不可能当场给出回答,便托言先寻思几日,再让人知会萧峰。
萧峰也不急,便起身告辞道:“既然瓜田李下,小王就不多叨扰了。”说着一脸恳切道:“只是恳请学士,无论如何,不要将这件事泄露出去?”
“……”刹那间,陈恪就要以为,这是个针对自己的套子了,但转念一想,又不禁哑然失笑,自己算什么人物?契丹人怎可能牺牲一位郡王来构陷呢?何况还会牵连到萧皇后。
沉吟间,萧峰又压低声音道:“皇后说,学士一定会答应的。”
“……”陈恪唯有苦笑以对。
萧峰走后,陈恪便命人照着礼单清点礼物,准备封存起来,交有司处置。
一清点,发现契丹人的礼物,真是贵重无比,什么珍兽毛皮、东珠、山参、金银玉器,价值粗粗估略也得在几万贯以上。
“契丹皇后真是好大方啊!”柳月娥大吃一惊道:“不过做了一首诗,就打赏这么多?”
“我怎么听说,契丹人向来无赖,”小妹却道:“总是用不值钱的东西,换取我大宋价值百倍的回礼?这次三哥得到的赏赐,远高于朝廷得到的贺礼。只怕又有人要嚼舌根了。”
陈恪却有些心不在焉,目光在几件礼物间游移。柳月娥眼尖。马上发现他看的那几样,分别是红蔽膝、白玉璋、玉麒麟、梦熊图。这几样混在礼物堆里并不显眼。也许只有心里有鬼的家伙,才会特别注意到。
“吓,这辽国使者真粗心。”月娥道:“竟然把人家给皇后的贺礼,混到给你的礼物里了。”
但这话,也只有柳月娥才相信。前几样还好说,但最后一样。萧皇后亲笔所画的梦熊图,不可能是弄错了吧。虽然画上画的是文王梦熊,似有求贤若渴之意。
然而‘梦熊’在汉人这里,早就不作‘遇贤之兆’解释了。而是‘贺人生子’的意思……
“是不是辽人错听了传闻,以为三哥也……”小妹俏面一红道:“弄璋之喜了?”
陈恪好容易才定下来的内心,那叫一个翻江倒海,心中暗骂那祸国殃民的萧皇后,出了这种事,还不尽力去瞒着盖着,反而巴巴的让人送璋送麟送飞熊,唯恐天下不知道,辽国皇后和宋朝状元间,那说不得的故事么?
不过转念一想。此事太过匪夷所思,自己就是跟人坦白,也会被笑成是神经病。所以最恰当的处理方法,便是什么都不做……
“随她呢,”拿定主意,陈恪便恢复了镇定:“横竖都是要由朝廷定夺的,我们操那份闲心作甚?”
“也是,”柳月娥道:“快点收拾收拾出发,咱们要迟到了。”
“哦……”陈恪一愣。才想起来,还有个宴会要赴,便对小妹道:“别忘了帮我写札子,尽快递上去。”说完便随阿彩到内室更衣。
两人自幼一起长大,陈恪的遣词和笔迹,小妹都能以假乱真。因此陈恪想偷懒的时候,就让她代写奏章。
小妹望着他的背影,眉头微微蹙起,旋即轻轻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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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大的国家,纵使放假也不可能全都歇菜,值班官员还是有的。许是过年期间,奏章少之又少,因此仅隔了一天,就有上谕下来。
赵祯的御笔亲批是:‘既然是酬谢,便只管收下,记得写封信谢谢辽后,再拿点钱感谢下辽使,不能让人家说,我大宋的状元不懂规矩。’
陈恪不明所以,以为皇帝是在考验自己,因此又上一本坚辞。
赵祯很快又有朱批道:‘大国之体,不可自为削弱,收下,当使之勿测。’
陈恪这才明白了赵祯的意思。
次日辽使回国,赵祯除了正常的回礼之外,又多给了一些赏赐,价值正好等于萧后给他的那份。陈恪这才知道,国与国之间的事务,怎样处理才得体。
万幸这场小小的风波,总算是波澜不惊的过去,没有人追究,那些礼物背后的意蕴。
这让陈恪终于放下一直悬着的心,一家人开开心心的欢度上元。
虽然临近春节的尾声,但上元节才是真正的。这实在是一场由朝廷出资,普天同庆的狂欢节。
其历史之悠久,还要追溯到建隆年间,当时太祖皇帝登上宣德门城楼,只见汴京城中灯火辉煌、箫鼓间作。他问身旁的大臣李昉道:“此间人物比之五代如何?”
李昉回道:“民物繁盛,更甚五代数倍。”
这答案让赵匡胤暗爽不已,萌发了借上元张灯,欢庆一番的念头。遂在乾德五年正月甲辰,以年丰米贱无边事为由,特诏开封府在上元节时,更放十八、十九两夜,宜纵士民行乐,自此五天的上元狂欢,便成为惯例。
每到此时,大宋朝的百姓便进发了像火山喷薄一样的热情,香雾、彩山、美男、丽娘、家家的灯品、处处的锦帐、鲜艳的花市、夺目的金莲、如流水的车、游龙的马、构成了这场持续五夜的狂欢。其热闹繁盛的景象,是任何一个朝代的欢乐庆典,都难以与之比肩的。
从正月十五到十九这五日,从昏时到天明,人们都要上街赏灯游乐的。那千姿百态的花灯,好像天上的星星翻转到地下,闪闪烁烁,遍处生辉,令人如置身银河之中。
这些造型别致、各具特色的花灯中,最夺目的自然是商铺、官府所制的大灯,但数量更多的,是百姓们精心制作出灯景。正是每个人都为这灯海出了力,市民们才会生出更多的参与感,更加热爱这场狂欢。
各种灯景汇聚一处,其最高成就为‘灯山’,也就是所谓的‘鳌山’。今年的鳌山高达十六丈,阔三百六十步,中间有两条鳌柱,长二十五丈,两下用金龙缠柱,每一个龙口里点一盏灯,谓之双龙衔照,夜里点燃了,编入两条巨龙盘绕在汴京城中,惊人的壮观。
在灯海的照耀下,城市成了不夜天,市民们才能尽情的狂欢。天下的伎人们,都愿意将自己的拿手好戏,在上元之夜演出,因为这时观众最多,最易扬名立万。
像什么吞双面锋刃的铁剑、口吐五色水、鱼跳刀门、使唤蜂蝶、追呼蝼蚁这样的绝技,往日里陈恪只在《梦华录》上见过其名,若不亲眼所见,是万万想象不出其真实面貌的。
比如那‘鱼跳刀门’,是用响声刺激鱼高高跃出水面,跃过刀门的。
那‘使唤蜂蝶’,更是神奇无比。乃取一匹帛重叠,剪成蜂和蝶,蜂蝶随着剪子飞去,或聚到观者的衣服上,或聚到美人钗髻上,这场面使观者大悦,打赏自然如潮水一般。
除了这些神乎其神的技艺,在上元夜更多市民们的自娱自乐,比如划旱船、舞狮子、装神弄鬼耍和尚……上元节百无禁忌,便是当朝大员也会被市民们拿来戏耍。
比如陈恪他们便亲耳听到,有人拿前任开封府尹包拯开涮,喧嚣丝竹声中,一个青衣女子泣声道:‘包黑子、你是个蛋!我们娘儿仨的冤情你到底管不管?’
一个满脸涂黑、穿着官袍大汉,便粗声道:‘你这婆娘听明白,我老包脸黑可心不黑,若是有冤便直讲来,休要骂俺是个蛋。’
‘风又紧呀雨又凉,苍天无眼呀断我肠。普天之下我的命最苦,狗东西撇下我娘儿仨。他他他,他寻了高门的东床……’女子唱道。
‘这样的东西恁可恶?你告诉我他的鸟姓名。我老包一刀砍了喂狗吃!’大汉唱道。
‘别、别、别,就算有错也不能杀。要不老包你打他吧,也别打得太狠啦,我虽恨他,但更想他……’
‘哎呀呀一声长叹,包黑我好为难……’
陈恪想不到,自己竟听了《铡美案》的原始版,虽然唱念做打都和后世没法比,但里面的角色更像人,不禁听得十分欢乐。
但下一刻,他就笑不起来了,只听听众们义愤填膺道:“说,那个男的到底叫什么?”
“夫君姓陈,”女子便怯生生到:“名讳不敢提及。”
“是什么的?”
“是新科的状元郎!”
陈恪登时脸就绿了,包拯当开封府尹时,只有一位状元郎——姓陈名恪字仲方,就是他老人家!
柳月娥柳眉一竖,登时就要发作,却被小妹拉住,低声道:“今天是百无禁忌的上元节。”
“那也不能由着他们泼污!”柳月娥一甩手,便把小妹甩开,大步走到场中。她的身量极高、容貌极美、一入场,便让那些扮相粗俗的优伶相形见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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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品江山 第三四六章 宫禁为谁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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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是何人,胆敢污蔑我家男人?!”柳月娥横眉冷对之下,王公大臣尚且退避三舍,何况区区小民乎?
戏班子停了戏,班主小意道:“敢问尊夫是……”
“姓陈,上一届的状元!”
“小娘子误会了,我们说的是新科状元……”所谓一物降一物,市井小民的油滑,是对付柳月娥的利器,那班主陪着笑道:“跟你家夫君不是一码事儿。”
“新科状元姓刘,而且彼时的开封府尹,也不姓包,而姓欧阳。”柳月娥冷声道。
“小民小户搞不清楚,”边上便有人帮腔和稀泥道:“许是张冠李戴了也说不定。”
“就是,今天可是百无禁忌的第三四六章 宫禁为谁开(下)上元夜,别说没指名道姓,就算说了又怎样!”
柳月娥转头怒视,那几个帮腔的文士,赶紧缩头缩脑,躲到人群之后。
但群众的情绪已经被拨动,众人纷纷出言道:“就是,你捣什么乱,就算指名道姓又怎样!”
“总之不许姓陈……”柳月娥气得眼泪都快下来了。
这时她的小手,被一只温暖的大手,牢牢攥住了,陈恪出现在她身边,微笑道:“有一位维护自己的妻子,实在是人生幸事,陈某何德何能,竟然同时有两位。”说着环视众人道:“如果有人当众诽谤你,你的妻子会不会挺身而出?”
众人不知不觉便建立起同理心,不禁笑道:“那感情好。算没白养那婆娘。”
话音未落,牵着陈恪另一手的苏小妹,也如水莲花般出现在众人面前,她微笑道:“诸位汴京父老,我们八月十六的那场婚礼,还有官家亲临,诸位应当有些印象吧?”说着望向那班主道:“这故事应当是从官家的那道旨意演绎出来的。你们编排我家官人,倒也无妨,但歪曲第三四六章 宫禁为谁开(下)了圣意。可是欺君之罪,我们说不得要到开封府去告一状。”
“这……”班主想不到,这娇娇弱弱的女子。竟比前一个还难搞。他这草台班子是小本生意,前些日子有主顾拿着本子,高价请他们在上元节上唱戏,自然没有不接的道理。
此刻见碰上了正主,还扬言要告官,他不禁心生怯意……就像戏文里唱的,衙门里都是官官相护,对方肯定会整死自己的。
“不演就不演,真晦气。”班主垂头丧气的下令收摊。
见他这就怂了,众人不禁失望。又见陈家人也离去了,知道没有热闹可看了,他们也只能散去。
班主收拾起摊子,正要换个地方再演,却见那陈状元。还留了一个侍卫在场,不禁暗叫晦气:‘还专门让人盯着我,怪不得能中状元,做事滴水不漏。’
就在他彻底灰心之际,那侍卫摸出一张汴京钱号见票即付的‘百贯钱’,递给他道:“这是我家大人给你的。”
班主不明所以。但不影响他去接钱。
“慢着,有个问题你得先回答。”侍卫却手一收道:“这出戏,是谁教你们唱的?”
这又不是什么秘密,班主痛快答道:“是癞头阿三搭得桥,至于对方是哪路神仙,俺不知道。”
那侍卫点点头,便把钱递给他,也不问哪里能找到那癞头阿三……那厢间,陈恪一家子,已经转到大街的另一侧。在陈恪和小妹的开导下,柳月娥已经不生气了,兴高采烈的观赏者道边卖‘火花’的小摊。
宋朝人无分男女老幼,皆喜戴花,然而毕竟是夜里,再好的花也黯然失色。要想更吸引眼球,自然得别出心裁。
这难不倒最会生活的宋人,于是小摊出售各种大如枣栗、似珠茸的七彩灯球灯笼。更有甚者,还有一种唤为‘火杨梅’的食物灯火,是用熟枣捣炭丸为弹,再串在铁枝上点着火……这玩意儿插在头上,在本就很耀眼的灯光中,绝对夺人眼球。
柳月娥给自己和小妹,还有清霜一人挑了一串‘灯球闹蛾’,却拿个火杨梅往陈恪头上戴。
陈恪哪能让她得逞,两人便在大街嬉闹起来,惹得小妹和清霜咯咯直笑。
上元节,就是用来狂欢,在这时,他们终于可以做一回普通人,尽情玩乐便是,不用时时担心御史弹劾。
何止是他们,整座城市都完全陷入了,狂热的欢乐气氛中。整整五天,每个人都是穷日尽夜才回家中,赶紧上床补觉,为夜里的狂欢积蓄精力。等到夕阳西下,又再次呼朋引伴,出门狂欢去了……
就这样夜以继日,在外面尽情玩了五夜,到了二十这天,陈恪老老实实的在家补觉。因为正月二十一,是开年大朝的日子。虽然朝堂上没有他说话的份儿,但既然是升朝官,就得去给人家当陪衬。
毕竟还年轻,昏天黑地的睡了长长一觉,陈恪便又精力充沛,梳洗穿戴一番,也不用饭,就往宣德门外待漏院赶去。
到了门口,陈义给他买了份猪肝粥、肉馒头,陈恪便端着进了待漏院。
进去后,便见大部分同僚都满脸倦容,显然是‘节后综合症’发作,然而他们大都强撑着,瞪着通红的眼珠,在低声议论什么。
陈恪三下五除二,把早点用完,端起待漏院提供的茶盏,漱漱口,问一旁的同僚道:“怎么了,跟炸了锅似的?”
“差不多吧。”宋朝的待漏院是按照品级分房的,所以不能乱进。日子一久,同屋候朝的官员,自然较寻常同僚熟络。他问的这位,太仆寺少卿王绎,乃是前朝名臣王曾之子。像这种恩荫入仕的官儿,到了这份儿上,很难再往上爬。
仕途上无望,闲情逸致自然就多,王绎是有名的‘包打听’,便压低声音道:“你知道么,昨晚上立国以来,第二次‘宫门夜开’了?”
“啊……”陈恪吃惊道:“不会吧?”
‘皇城诸门一待天黑必须关闭,日出之前绝不可擅开’,这是宫里的铁律。官家对汴京城的夜生活望而兴叹,不正是因为他是个每到黑夜,就要被关起来的囚犯么?
然而宫门夜开的后果异常严重,上一次深夜中的开启,断送了太祖一脉的帝系,促成了太宗登基。虽然得益于这次事变,但赵二和他子孙们,都绝不愿同样的剧情重演,所以这条禁令被反复重申。
也正因为如此,宫门夜开被上升到政治高度,牵动着宋朝官员们的神经。
开年上班第一天,就听说昨夜宫门开了,再没有比这更提神的消息了……到底是怎么回事儿?”陈恪追问道:“谁有这么大能耐?”
“是陛下的掌上明珠——衮国公主。”王绎小声道:“以你老婆和公主关系,你应该知道,她和夫家一直有矛盾。”
陈恪不置可否,听他说下去道:“昨天半夜也不知发生了什么,公主竟然驾车返回皇宫,深夜叫开了禁门,至于到底发生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原来是两口子闹别扭,公主跑回了娘家。陈恪不禁微感失望……这算什么大不了的?
但转念一想,这公主的娘家可不是别家,宫门夜开,必然会掀起轩然大波,至少那些御史言官,定会像见了血的苍蝇,一窝蜂涌上去。
“公主如此任性,”想到这,他轻叹一声道:“这下要把家宅之事,闹得不可收拾了。”
“是啊,台谏的那些言官,早就得了信,正在隔壁加紧写札子,准备打这开年第一炮。”王绎撇撇嘴道:“就算不言官的,也大有想凑热闹的人在。”
这很好理解,在大宋朝,你要是没有关系,想快速升官的话,只有靠出名。怎么能出名?骂人,骂名人,骂大人物。
衮国公主是皇帝的掌上明珠,也是他们扬名立万的好靶子。
这时候,钟声响了,百官出待漏院,在宣德门前列队,便见那位驸马都尉李纬,被发跣足,背着荆条出现了。
有蓬乱的头发挡着,他也不消看百官的脸面,便径直往刚刚开启的宫门走去。
太监们稍一阻拦,见其出示了‘驸马都尉’的象牙腰牌,便放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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