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自飘落水自流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未知
晚会尽管结束了,可我们系的宿舍楼里闹得却像生意兴隆的菜市场,意犹未尽的小尼姑们似乎势必要通宵达旦才能得以尽兴,明天就是五一长假的第一天,天一亮就可以打包回家了,大家都精神奕奕,大喊大叫,整个楼层里都是半导体跟卡带的声音,就连水房里那些洗脚的都在唱歌,这种情形当我上到七楼的时候看到的格外明显。我们楼层出现了前所未有的喜庆场面,一大帮我认识的不认识的人在集体喝酒,她们很大声地说话,吃着晚会上还没来得及下肚的食物。有一个长得挺胖挺胖的女生站在评比文明寝室的黑板前面手里拿着根黄瓜唱张惠妹的歌,她大手一挥,所有人就都是她的姐妹都是她的孩子(baby)了,更搞乐的是,边唱还边吃着那根黄瓜,就没等唱完,吃光了。
第二章 抚摸灰尘(40)
企鹅第一个跑出来接我,她喜形于色地站在宿舍门口,跟来往的小尼姑含糊不清地说着什么,丫左手拿着香蕉,右手拿着苹果,满嘴香蕉苹果的渣汁剩r,看到我就一口吞下去,应该是想说点什么吧,但被噎得没说出来。
屋里头,袋鼠正在上铺为五一长假收拾行囊,装的无非是租来的小说和平日必备的胭脂湿粉什么的。我一进门,我们宿舍唯一的家具——一张破书桌上的一袋水果撞入眼帘。这时候,文文正好经过,我把她招进来,揪了一根香蕉扔给她,自己随便抓起一个苹果,朝它红艳艳的一面使劲咬下去。我的这口苹果还没等吞,就听见柳仲嗖一声窜进来,她望着我和文文的嘴,表情喜怒交替。文文问,你怎么啦?柳仲也不说话,她大步流星走到桌子跟前翻着塑料袋,查验完毕,回过头说,嘿嘿,还以为你俩没给我留呢!
这谁买的呀?柳仲一边挑着大个儿的香蕉,一边眉开眼笑问袋鼠。
不是买的,季晏送过来的,说是校庆剩的,一共两大包呢,还有矿泉水。
是吗?哎呀,那文文你别吃我们的,你快回你们屋吧!看看把矿泉水给我倒点过来。说着,柳仲真就把茶缸拿出来了,她那个德性不知道还以为她们家旱灾呢!
我跟文文同时鄙视两眼,都没搭理她。柳仲倒是识相,自己拎着茶缸p颠p颠往隔壁走,临走不忘警告我俩不准吃她的香蕉,估计这是讨水去了。
文文笑,她说,你看,今天晚上人都疯了,咱们赢了这口气,真痛快,小阳你现在什么心情?还生气?还恨季晏吗?
我恨她?我没捞着人恨啦?我只是觉得她那个人难交,都答应我帮忙,还给她买东西了呢,花了好几百,结果倒好,胳膊肘往外拐,让我空欢喜一场。哎,文文你今天干嘛让我俩唱歌呀?你胆子真大,万一她不唱,那不砸啦?
她不会唱歌倒是真的,不过那首歌我听季晏经常哼哼,我只能以邀请的说法让她唱首歌,要不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学校让她撵我们来了,再说,不是没砸吗,你别得了便宜又卖乖!还有,你买的东西都不是我说你,你还觉得挺体面,那个狗不狗熊不熊的丑死多少人啊!我今天下午不是都跟你说了吗?用不用谁是校长的权力,什么叫胳膊肘往外拐,刚才跟你唱歌应该不是一胳膊肘吧?告儿你小阳,有劲儿跟厉害人铆去,别欺负季晏!
谁谁谁欺负她,行了,都过去吧!
就知道你不是那种唧唧歪歪的女的,那我回去了!
〈20〉
文文走后,我趴在袋鼠床上翻着《当代歌坛》的杂志,看些八卦新闻,手边随便一支笔就把书上人的脸画得面目全非,跟蜂窝煤一样。——我在那些被我糟踏的脸上写“季晏”两个字。
袋鼠开始在床上用自己的随身听听歌,后来企鹅把我得的那个步步高的复读机打开了,c上一本小燕子的带,就是当时挺流行的那个《有一个姑娘》。企鹅说,这歌儿喜庆!说着边放边唱,袋鼠也跟着唱,唱得倒挺欢,没一句是味儿的!
柳仲在床上头不抬眼不睁大开吃戒,这个校庆学校还没开始筹备的时候柳仲都已经准备好肚皮了。柳仲念小学的时候,学校组织出去旅游,她妈买的东西不够她吃,她就把数学语文那些相对比较厚一点的书拿去卖废纸,反正什么都能忘不能忘了吃,就为这个,我都佩服她!
柳仲哧溜溜地喝着隔壁讨来的矿泉水,她跟我说那矿泉水不是普通的矿泉水,是喜水,还说如果不是小晏她们屋里人多,自己还想再去要一茶缸拿回家给她妈喝。说着,柳仲起身关门,这个时候,突然迎面撞进几个小尼姑把她吓得一哆嗦。我躺在袋鼠床上朝门口瞥了一眼,因为袋鼠在上铺,我一眼就看清了来者是谁,她们都是预算系的小民工,一行四人,走在前面的那个看似见多识广的美女是柳仲的“话友”,名叫尹美丽,柳仲亲切地管她叫美丽,但跟我并不熟络,不过此人经常跑来我们寝室妖言惑众,而且每次临走的时候都不忘揣上点花生瓜子什么的,来得多了,也就脸儿熟。
柳仲的朋友几乎都会介绍我认识,张三李四王二麻子,大部分是一些容易相处的人,我也没有抵触。但这个美丽可不一样,这个人可不是一般道行的蛾子,说话有影没影的,一张嘴抹蜜似的特能掰,每次上我们屋来都是雷打不动地成晚上掰,还爱吹牛皮。她总喜欢把自个儿说的不是一般人,她们家的亲戚把全中国各个省市的官儿全都包了,就连内蒙古大草原都是她们家种的,她们家有的是钱,有的是关系,她从小到大吃不愁穿不愁,裤头都是美津浓的,说得死而复生。
——我呸吧!就这样的达官贵人还跑我们寝室又吃又拿,见着什么都是好的,傻b信她!我不止一次告诉柳仲宿舍人讨厌她,让柳仲别领她回来,柳仲却说就爱听她胡诌,诌得山南地北的,比看故事会解闷。
第二章 抚摸灰尘(41)
柳仲喜欢跟这个美丽瞎掰着玩,或许就是所谓的物以类聚。柳仲她天生碎嘴巴,我们系谁给谁东西偷了,谁把谁男朋友抢了,谁用肚子给大款生儿子挣了两万五,柳仲就像地下情报员一样什么事都是第一手消息,只要是她说的消息保准生动,保准你听得就跟亲眼看见了一样,但你可千万别信,添油加醋那可是她的长处啊!
柳仲招呼几个小民工坐在自己床铺上,她坐对面。我就纳闷了,今天那个美丽怎么不掰呢,还有她领的那三个女生,都特安静,这光剩下柳仲自己拍着大腿扯东扯西的,往常可不是这样,往常那个美丽古今中外,嗓门可大了。
我偷偷往柳仲床上望了两眼,袋鼠也心领神会地跟着望,只见柳仲床上的四个小民工一副饥不择食的样子,正在比赛吃柳仲的那些零食呢,那几根先前被柳仲选中的大个儿香蕉早已无实剩皮,这下子柳仲消停了,换成她们头不抬眼不睁大开吃戒了。
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我跟袋鼠相对一笑继续看杂志,与此同时,我看见坐在我俩对面的企鹅连续打了三个哈欠,她索然无味地咽着唾沫,扑通一声仰在床上,不动了。
等到我们宿舍另外几个丫头回来的时候,那塑料袋里的水果已被粉碎得精光,剩下最后一个苹果,竟然没有桔子大,好在她们兴致高涨并没追究,她们一窝蜂地拥抱我向我道贺,宋宋还向我献了俩飞吻,等我想飞她的时候,人早匆匆不见了踪影,估计都是欢蹦乱跳哪儿热闹哪儿去了。
当我再次捧起杂志,我听见下面一个小民工叫我的名字,就像看见了长脖子怪兽的那种声音,惊讶且喜悦!此时,这个小民工站在袋鼠床边,她说,哎呀,要不是你们寝室回来人,要不是听见你的声音,还不知道你在屋呢!说着,她开始介绍自己,并为迟晚地发现躺在上铺的我感到遗憾,她语焉不详,特别激动。
这个小民工正是美丽领来的朋友之一,这从一进门就一门心思地只顾着吃了,别说看不见我了,就是真有个怪兽,也不一定看得见!我听她口音不是当地人,嗑嗑巴巴,怎么感觉那么熟悉呀,好像在哪儿见过,长得也挺面熟,然后袋鼠一笑,我就想起来了。那次,就是上个月,叶雨买了一些东西过来看我,由于当天不是指定的探亲时间,于是门岗的老大爷废话会比较多,那天不就是这个人慌慌张张地跑到食堂里,气吁吁地通知我说,那个,岗门(g门)有人找你,开了辆自行(hang)车,结果搞得我们一桌子小尼姑同时喷饭的女的吗?!
是她,叫门岗不叫门岗,叫岗门,就是她!
我认出她,想笑又不好意思,这时候美丽和另外两个小民工也都转移过来,她们跟我面对面地坐在企鹅的下铺。美丽先是掏出一盒没开封的520,扔给我,我没要,然后她把爱喜烟拿出来,自己点了一根,又一根一根地分给她的姐妹,吃完水果来根烟,真是会享受哈!我看着那些细长的烟夹在她们涂满指甲油的指尖上,她们的嘴在促使烟丝快速燃烧,当那些轻淡的烟草迅速地弥漫了整间寝室,我明白了原来抽烟对于她们来说只不过是为了表露姿态,为了给别人看的。
尹美丽不是第一回在我们寝室抽烟了,她跟柳仲说她家玉溪中华熊猫什么的,有的是,成山!管够儿抽!前两天就拿了一盒烟给柳仲,说是挺贵的!柳仲也不会抽烟,看烟盒上有只熊猫,以为是熊猫烟了,还当回事儿似的跟我说,换了旁人她不给,给我都挺心疼的。结果我一看,是盼盼烟,两块钱!我也没放声,后来让朱楠康健她们填垃圾桶了。
尹美丽名副其实“人美丽”,她美丽地坐在对面一根接一根地抽烟,一张嘴跟烟筒子似的,也不知道是谁在什么时候把我床上的吉他拿了下来,美丽把它横怀里,露出颇有研究的笑容。她说,我上小学的时候就玩这个,到了初中我就拆着玩儿,我往柜台一站,哪把琴值钱一眼就看出来了,真的!甭存侥幸想蒙我!那些卖琴的见了我就跟见了瘟神一样,后来都不卖我了!
尹美丽一边声情并茂地说着一边扭着琴头上面的弦钮,跟扭麻花似的,特上瘾!那仨民工也跟着摸摸索索,都嘿嘿乐。我心里不愿意嘴上也不好说什么,就那么看着吉他在她们手里被胡乱折腾,又心疼!又恨柳仲!这个时候,那个“自行(hang)车”讲话了,她问美丽说,姐姐,这把琴是不是坏了呀?怎么都不出声儿?美丽眼珠子骨碌骨碌,她尝试拨了拨弦,跟拨铁丝子一样,果然声音像蚊子叫似的,几近无声。我冲吉他的电源线指了指,我刚想告诉她这是一把电吉他,结果还没来得及说,那个美丽就把吉他撂床上了,她说,我没动,不是我弄的,谁动的?你们谁给弄坏了?这么一说,三个小民工的脸立马全都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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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抚摸灰尘(42)
柳仲本来热忱得很,这会儿她也蒙,她挺惊奇地看了看坐在袋鼠上铺的我,跟美丽她们说,没事儿,小阳会玩儿就会修,没事儿,让我看看,是不是弦儿太紧啦?柳仲拿起撂在床上的吉他,端量了端量,终于发现了那根电线,她扯着电线恍然大悟,跟美丽说,妹妹你看,这是小阳的那把电吉他,咱们没给它通电,这铁货儿用电才能出声儿,不用怕,没坏!
听柳仲这么说,美丽上手又把吉他夺了回去,她丢掉手里的烟头,脸色马上就多云转晴了。她说,难怪玩不明白,原来这是把电吉他呀,电吉他安全性能不好,我一般都不玩这种的,听我香港的朋友说,他们那边老鼻子搞音乐的就是给这玩意过死的,真冤!
企鹅那丫头不知什么时候从床上爬起来,她趴在上铺的护栏边上毫不留情地跟美丽说,哎,你那香港朋友写小说吧?专门瞎编乱造那些鬼故事什么的吧?他是不是还跟你说迪克牛仔那一头卷儿全是给电过的,不容易,让你多买他几个专辑,多听他的“你这个我不爱的人”,是吧?
企鹅这一通话说得所有人都笑,柳仲那丫头跟往常一样有点什么乐子就笑得最欢,没心没肺。我看见美丽面红耳赤地坐在床沿上,她明显不好意思了,她挺恼火地横着“自行(hang)车”,说,咱们不说迪克牛仔那小子,咱们今个儿来又不是为了他,看看你们乐得跟自个儿是西施似的,有什么乐的,没正经!
尹美丽边说边矜持地看我,完后又看看柳仲,眼神多少有心照不宣的成分,柳仲迎上美丽的眼神似乎想到什么,她重重地拍了拍自己的大腿。跟我说,小阳呀,美丽她们今晚来就是想好好认识认识你,平时你也不在屋里头,美丽都不知道你这个人,美丽说你唱歌太厉害了,真想认识一下,还来问我,问我你是哪个班哪个寝的。你说咱姊妹俩,我能讲,你能唱的,能不在一块儿吗?柳仲把最后一个苹果剥去卫生膜丢给我,继续说道,美丽她们脸皮儿薄,开始还不好意思来,我说没事儿,小阳那是我亲妹妹,我是白素贞,她就是小青,你们又不是法海,有什么不好意思啊!
说完冲我一呶嘴,把两只前蹄鼓得咣咣响,硬要我给美丽她们说几句获奖感言,她那个模样就跟问我讨狗粮似的,这不禁让我想起她们家有一条名字叫“三儿”的小狗。那是一条狐狸狗,长得还没猫大,动不动就围在主人身边撒娇撒痴。柳仲第一次带它出来溜街的时候,我就猜到它是“小夏利”送的那只狗崽子。因为柳仲对它总是格外爱护,她抱着它又摸又亲,却把更幼小的狗用铁链子牵着,柳仲还给它买强生牌的沐浴露洗澡,给它吃好的穿暖的,晚上搂着它睡觉,就连名字都是按辈分取的。这不,她姐老大,丫老二,畜生叫三儿。咳!爱屋及乌的心理真是体现得淋漓尽致。
柳仲既然开了口,我满心不乐意也不好冷冷清清给她丢了面子,我咬了一口苹果,一边吃一边客气表示跟美丽她们熟络。我说,美丽你常来,柳仲也经常跟我提起你,柳仲说你们这帮朋友在一块儿处得要多铁有多铁,感情特瓷实,咱们都是朋友,不分家,你不用不好意思,以后有空就过来坐坐,我们有空也过去坐。
我这么说的时候看见柳仲笑得那叫一个引以为荣,或多或少还有点贼,估计她之前还跟心里担忧我会没有好脸色看,怕会热脸蛋贴了冷p股,听我这么一说踏实了。尹美丽也挺欢喜,就不像之前那样跟我面前装矜持。她跟柳仲说,哎哟姐姐,小阳可真豪爽,就不像有些女的唧唧歪歪的,怎么踹都没个p!
柳仲特崭样,那嘴乐得都合不拢了,连连说,那是,那是,我妹嘛!
我本来以为熟络的话说了,也认识了,就没自己什么事儿了,结果我这么一配合,尹美丽还来劲了,迎头问我一大堆问题,先是问我多大的时候开始玩琴,喜欢什么风格的音乐,还算贴谱,我也就笑呵呵地回答了。但后来她问我家住在哪儿,家里几口人,爹是干什么的,妈是干什么的,抹什么化妆品,喜欢什么样的男生,处没处过对象……那些面北眉南的问题特白痴,弄得像人犯了什么案子似的。我突然想起之前柳仲也这样问过小晏,当初小晏面对柳仲的疾速提问回答得宠辱不惊,我就觉得她真是好脾气,真是佩服!
尹美丽把我问烦了,到后来袋鼠也不大高兴,她使劲拿眼横柳仲,把脸一y说,你那苹果洗了没就给小阳吃,苹果上面有农药,你们脏不脏呀?
柳仲听袋鼠这么说翻了翻白眼,还真就费心去想的样子,她在某些时候的迟钝反应绝对跟她的生肖脱不了干系——猪!
袋鼠扭头又跟我说,别吃了,到水房洗洗去!
我赶快从上铺爬下来,穿了鞋,然后我手拿半个苹果偷偷向袋鼠抛媚眼,以示谢意。关门之前,我听见尹美丽跟柳仲说,姐姐,你们屋真讲究卫生!
第二章 抚摸灰尘(43)
〈21〉
走廊里跟马戏团一样热闹,人人都在兴头上。我一出门,就听见隔壁寝室热火朝天地在唱《相亲相爱》,唱她们是一家人,相亲相爱的一家人,有福就该同享,有难必然同当什么来着。我隔着一块玻璃看到小晏,她跟文文俩站在她们屋的那张破书桌上光着脚丫,文文怀里抱把吉他使劲甩头,屋里一帮女生一水挥舞着大手爪子,特兴奋的样子,康健她们也在里面。在我准备离开的时候,我听到小晏的叫喊声,她拿只吃饭用的勺子说看不见谁谁谁的手,就是大嗓门挺粗鲁的那种声音,挺不像她的。
晾衣房里没有灯,以前我和柳仲晚上睡不着觉的时候经常来这里猫着说话。柳仲人贱,她把潮湿的衣服东拿到西,西拿到东,等到第二天主人来取的时候就得费点劲,她就是太闷了,闲不住。我点燃一根烟,我现在也闷,明天要放假了,天一亮整个校园里就会慢慢地冷清下来,因为明天都要离开,所以这个平时人人需要的大屋里今晚会没有一件衣物。不知道为什么,在空空如也的晾衣房里抽烟的时候我心里会难受。
我站在平时柳仲喜欢的那个窗口,看得见楼下的学校院墙和公路上疾驰而过的车辆。对面的饭馆生意很好,白天榨干我们的油晚上又喝司机们的血,尤其是那些外地来的大货车司机,那些门牌上写着宾至如归的饭馆全靠他们养活。那天,我跟柳仲她们正在吃饭,进来几个风尘仆仆的司机,他们一张嘴说话就知道不是本地人,说的都是地方话。老板笑呵呵地从柜台里面拿出一本菜谱,这本菜谱是蓝色皮的手写册子,这跟之前我们用的那本不一样,我开始注意了。
司机们你翻我翻,前前后后要了酒水叫了四道菜,四道菜分别是“母子情深”、“嫩滑鱼丝”、“谈笑风生”和“大雪降火山”。这每道菜的名字听起来都叫人食欲大增,我心里正后悔没拿那本菜谱点菜的时候,司机那桌的菜已经陆续上来了,一盘一盘做得倒挺养眼。我仔细一看,差点没把饭喷出来,要不是文文跟柳仲她们极力反对,我肯定打电话把眼前这一切报告给有关部门,真是太气人了!
回尼姑庵的路上,柳仲告诉我说,这片的旅馆饭馆都是这样的,他们没有老顾客,挣的就是进出市区的长途货车司机的钱,因为外地人即使明知自己被黑了也不敢怎么样,所以饭馆会为他们准备自制的菜谱。就像今天晚上,“母子情深”是大豆炒豆芽,“嫩滑鱼丝”是豆腐和粉条,白糖拌西红柿也就跟着改名了,叫什么“大雪降火山”。文文说这还不算什么,有一回她跟康健她们去吃饭,一个司机要了一份“孪生兄妹”,菜上来一看竟然是绿辣椒炒红辣椒,司机一声没吭就直接结账了。文文说完,柳仲又继续说,她说姐姐为你好,你以后出门少管闲事,敢干这种买卖的都不是好惹的,你知不知道那些外地司机即使不动筷子,只要菜上了桌子就不能不给钱,好在今天晚上他们还是有r吃的,如果姐姐我没记错的话,那盘“谈笑风生”的菜应该是猪嘴条炒猪耳朵,纯r的。
柳仲说,这里的旅馆可不是市井小民能开的,都是道上人,他们特会宰人了,随便挂张外国老头的照片就叫“总统套房”,三百块钱一晚上,黑得厉害!不过就算把这个报告给有关部门也没用,因为他们上头有关系,仗势欺人,都是挂钩的。
这个世界真叫人无奈!我望着那些小平房正无奈的时候,小晏来了,她穿着拖鞋仍然光着脚,她也没说话就趴到我旁边的窗口,也不知是为什么,我们突然都很客气地彼此微笑,然后大家好像约好一样,谁都没有解释之前的误会,也没有提及晚会上“六样年华”做了伴奏乐队的事,似乎所有的积怨都随晚会的结束烟消云散了。我俩就像刚刚懂事的小孩挺新奇地趴在窗台上,很长时间,谁都没说话。
我记得后来是我没有忍住,我说,这个五一,你去哪儿呀?
小晏说,我想回老家,你呢?
我没回答小晏,我说,你老家在哪儿了?
丹东农村。
回去干什么?
去看看爷爷乃乃,快种地了,回去帮帮忙。
你会种地?
我小时候在农村长大的。
哦。我听说你考上大学了,为什么不去念?
小晏没有马上回答我,她望了望楼下,迟迟说,我考的不是名牌大学,不是数一数二的大学,我妈说念也是白搭钱,也得自己找单位,她觉得念那种不是数一数二的大学还不如早点参加工作,像邻居家姐姐那样学门手艺早点挣钱。
不是吧?你妈什么思想?
我妈说的也对,我不怪她,你知道我们家的条件不能跟你们家比,你爸是开发商,有钱,你怎么样都行,但我不行,我要念完大学四年父母的那点工资就没了。我们家是从外地搬过来的,我爸我妈不容易,我现在只想早点毕业,希望学校能给分配个好点的单位,就知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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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抚摸灰尘(44)
季晏,你说的不对。我望着月亮,也不知为什么,我竟然对她说,我爸有钱,可那不代表我怎么样都行。先说我想钱包里有张一家三口人的照片就不行!我想我爸和我妈带着我逛逛街呀看看风景呀也不行!我想像柳仲那样吊着她妈的脖子钻她爸的被窝,也不行!你不会懂!
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不开心,不愿意回家,那个家什么都有,但没有起码的欢乐,你看,天上月亮一月还圆一回呐,我们家从我懂事的时候就没圆过,从来就没有结结实实的亲情味儿,你根本就不会懂,别人炫耀家庭炫耀父母的时候,我都无地自容,我真怕谁问我,我真是不知道怎么形容那个有老鼻子钱的人。
他打人吗?是不是总打你?小晏小心翼翼地看看我,又说,你要不想说就不要说了,别不开心。
我笑笑,我说有什么不开心的,你把我们家想成家庭暴力啦?我们家那事儿比家庭暴力复杂,复杂多了。我爸练过凌波,从来都是神出鬼没的,他打不打人我上哪儿知道呀,他一般在外地很少回来,跟家里面也很少说话,偶尔回家耷拉张脸,就像谁欠他似的,更别说动手打我了,他嫌累!
小晏心领神会地点点头,她说,我想我明白了,主要是钱太多,一个地儿呆不住,那你妈呢,她是干什么工作的?对你好吗?
提到我妈我就无比自豪。马上说,她是妇产院的大夫,就是接生小孩儿的。可能职业病吧,别说我了,我妈只要是孩子她都喜欢,就是跟孩子有缘分。前年,她们院有一个女婴被父母扔了,那小孩儿长得很讨人喜欢,可惜命不好,她的父母见是个女的就把她丢在便池里,差点没把孩子活活冻死。我妈一听这事儿,急了,把人家孩子抱我们家去了,又是奶粉又是营养品养了七个多月,白天上班就抱去医院哄,晚上再带回家,那时候我妈还天天搂着她睡觉呢,特上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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